第二章《巨人傳 上》(2)
列爾內的烤餅商與卡岡杜亞家鄉農民引發爭端，大打出手此刻，初秋時節，適逢葡萄收穫季，當地羊倌邊放羊邊看守着葡萄園，防止鳥雀啄食葡萄。
一天，列爾內的烤餅商販趕着十幾隻馱運烤餅的牲口打這兒路過，要進城裏去。羊倌走上前去，客氣有加地欲買烤餅，並按市價付錢。要知道，新烤得的烤餅就著新鮮葡萄當早點，真的是妙不可言，尤其是葡萄園中葡萄品種很多，諸如「小粒香」「煙青白」「賽麝香」「奶白青」「玫瑰香」等，對治療便秘極具功效，而且立竿見影，吃下去之後，立刻響屁連天，肚瀉屎流，因此便享有「通便丸」之美譽。
豈料，烤餅商販對羊倌的買餅之意非但不予理睬，反而出語傷人，竟然罵他「下流坯」「缺下巴」「紅毛鬼」「癩皮狗」「王八蛋」
「兔崽子」「二流子」「浪蕩子」「饞嘴貓」「大肚皮」「賤骨頭」「粗鄙坯」「叫花子」「寄生蟲」「窮小子」「龜孫子」「臭豬頭」「羊糞蛋」「小流氓」「臭屁鬼」「吃屎貨」等，簡直欺人太甚，還數落他根本不配吃他的烤餅，只配干啃粗糙的黑不溜秋的麵包去。
平白無故地遭了這一通奚落臭罵，好不叫人氣惱。只見一個年輕後生，名叫福奇埃的，不溫不火地上前說道：「你們幾時頭上長角，這麼牛氣？你們往日不也賣過烤餅給我們嗎，怎麼今日竟如此張狂了呢？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何必如此？你們的烤餅用的是上等小麥，都是來我們這裏買的，我們可沒這麼對待你們哪。我們本來還想賣點新鮮葡萄給你們的，現在看來，你們還是見鬼去吧。天主聖母在上，你們會有後悔的一天的，你們總歸會跟我們打交道、求我們的，到時候有你們好瞧的，你們給我記好了！」
烤餅商販聞聽此言，沖着年輕後生說道：「你今天蠻神氣的嘛！是不是昨晚小米粥喝多了點。你過來，過來，我給你烤餅。」福奇埃挺老實，真走了過去，掏出一枚硬幣，滿以為烤餅商販馬爾凱會從糧袋裏掏出幾塊烤餅給他，沒想到卻讓馬爾凱對準他的大腿就是一鞭子，登時，一條血印便顯現了出來。馬爾凱趁機想要開溜；只聽見福奇埃大聲呼喊著：「殺人了！抓兇手哇！」他邊喊邊順手抽出一根又粗又硬的短棍來，憋足勁兒，照着對方腦袋狠砸下去，正砸在其太陽穴上面的頭蓋骨合縫處，馬爾凱頓時栽下馬來，狠狠地摔趴在地上。
附近正巧有一些鄉民在剝胡桃，聽見喊叫，手持長棍短棒沖了過來，像敲打麥子似的亂棒擊向烤餅商販。還有一些男的女的牧羊人，也聽見了福奇埃的喊叫，帶上彈弓、棍棒追打烤餅商販。彈弓射出的石子如冰雹一般。嚇得烤餅商販魂飛魄散，抱頭鼠竄。他們終於追上了商販的駝隊，扒下四五打烤餅，但仍按市價付了錢，另外還送了對方一百顆胡桃和三簍各種白葡萄酒。烤餅商販們把被打得很慘的馬爾凱扶上馬背，轉身返回列爾內，沒有再往巴雷伊埃去，並威脅沙伊埃和西奈斯的羊倌和莊戶人，早晚都要前來出這口惡氣。
男女羊倌們沒去理會威脅，用上好的葡萄就著烤餅吃了起來。
同時，還吹起風笛，又唱又笑，還拿那幫倒霉蛋當作笑料，說他們今日早起祈禱時，畫十字用錯了手。然後，他們用葡萄汁為福奇埃塗了傷處，他的大腿很快便傷愈無恙了。
第二十六章
列爾內居民在霹靂王的率領下突襲卡岡杜亞家的牧羊人烤餅商販們急匆匆地逃回列爾內，顧不上吃點東西喝點水，徑直奔向列爾內城堡，向霹靂王三世皮克羅肖①鳴冤叫屈，並將被砸爛的籮筐，抓壞的帽子，撕破的衣裳和搶剩的烤餅呈現在國王面前，還特別把被打成重傷的馬爾凱抬上御殿，聲稱這全是大古傑家的羊倌和莊稼漢們在沙伊埃大路旁干下的好事。
霹靂王皮克羅肖聞聽此言，目睹此狀，不由得怒火中燒，沒再多問，便立即傳下諭旨，號令全國，無論現役還是後備役兵丁，一律全副武裝，於當日中午，前來城堡廣場集合，違令者立即處以絞刑。
為了更快更準確地傳達他的諭旨，他便專門派出人員前去各處城門擂鼓，告示臣民。他還趁御膳房備餐之際，親自指揮架炮裝葯，立起中軍帥旗，準備大量的軍火、彈藥、盔甲、兵器、糧草。
飯菜端上，他邊用膳，邊點兵點將：忒雷波呂②爵爺為開路先鋒，率領長槍手一萬六千零一十四名、志願兵三萬五千零一十一名。
①「皮克羅肖」系希臘文中的醫學名詞，意為「肝火旺，心煩氣躁」。
②「忒雷波呂」系希臘文，意為「衣衫襤褸」。
御馬總監杜克狄庸①為炮隊總指揮，撥給重炮九百一十四門，包括單膛炮、雙膛炮、蜥蜴炮、蛇形炮、石彈炮、巨彈炮、野戰炮、小蝮蛇炮等重型火炮。拉克德納爾②公爵擔任後衛。國王御駕親征，率眾王侯公卿聚在中軍帳內。
霹靂王匆匆地點撥委派完畢，便派遣安古爾旺③隊長率領三百輕騎，衝到敵前，偵察地形、敵情，摸清是否藏有伏兵。經先鋒騎兵偵察搜索，附近地區，未見異常，並無調兵遣將、準備禦敵的跡象。霹靂王皮克羅肖聞聽探馬回來報告，放心大膽地號令大軍，立即出發，加速前進。全軍上下，一窩蜂地沖了出去，亂鬨哄，鬧忙忙，無秩序，無紀律，橫掃一切。沿途見什麼搶什麼，不分青紅皂白，不管貧富貴賤，不問寺廟民居，全都不能倖免。公牛、母牛、水牛、小牛、奶牛、公羊、公豬、母豬、羔羊、山羊、綿羊、公雞、母雞、小雞、禽鳥、公鵝、母鵝、公鴨、母鴨，全都搶掠而去。胡桃樹、葡萄枝、葡萄棚架、果樹的果子，全都被毀壞殆盡。他們一路這麼瘋狂破壞，卻未見任何抵抗。人人聽憑發落，個個哭喊哀告。大家往日相安無事，睦鄰友好，並無芥蒂，何故如此大肆掠奪搶劫？天主有眼，不會不管不問的！對於鄉民們的這番好言哀求、勸告，霹靂王的兵丁們不予理睬，仍舊胡作非為，一意孤行，說什麼非要好好教訓他們一頓，看他們下次還敢這麼要烤餅吃不。
①「杜克狄庸」系法國朗格多克地區方言，意為「神吹瞎侃」。
②「拉克德納爾」意為「搜刮錢財」。
③「安古爾旺」意為「吞風」，系一種候鳥，燕子的近親。
第二十七章
沙伊埃一教士奮起保衛寺院，不讓敵擾霹靂王皮克羅肖的隊伍一路肆意劫掠、踐踏蹂躪，直到沙伊埃。無論男女，撞上便將其衣服剝光搶走，但凡拿得動弄得走的，全都不落下，統統弄走，毫不覺得燙手、太沉。儘管此處正遭瘟疫，多數人均染病在身，敵軍也全然不顧，仍舊到處亂鑽，見東西就拿就搶就奪，毫不含糊。也真叫怪，這麼胡來，也沒見他們有人傳染上瘟疫。平常日子，那些看望病人，為病人包紮、治療、宣教、訓誡的司鐸、醫生、外科大夫、講經佈道者、藥劑師竟無一人倖免，全都被傳染上了，死得一個不剩，可這幫強盜匪徒這麼肆無忌憚、四處亂竄，竟然無一人染病，豈非咄咄怪事？諸位先生，請你們好生想一想吧。
城鎮被洗劫一空之後，敵軍又吵吵嚷嚷、亂亂鬨哄地擁往修道院，未承想，修道院大門緊緊地關閉着。敵軍大隊人馬只好繞道而去，直奔旺岱渡口，只留下七隊步兵和兩百名長槍手。留下來的這伙敵兵便搗毀院牆，企圖糟蹋院內的葡萄園。
修士們一個個嚇得東躲西藏，不知祈求哪路神明庇佑的好。情急之下，他們便胡亂地猛撞起鍾來，召集會章規定的主要人員開會。會上做出決定，做一次巡迴祈禱，用讚美詩和經文來反抗敵人的搶劫迫害，用美麗的辭彙來祈求和平。
修道院內有一位隱修士，名叫約翰·德·安多莫爾①，年輕力壯，風流瀟灑，機警敏銳，活潑開朗，膽大無畏，足智多謀，身體修長，大鼻闊嘴，祈禱高手，彌撒奇才，瞻禮能人。總之，是自修道院誕生有人修道以來的第一位地地道道的修士。此外，對於法事、經文，更是深諳其道，精通熟稔。
當他突然間聽見葡萄園中一片嚷叫吵鬧時，便走出屋來一看究竟。只見敵兵正在洗劫葡萄園，糟踐他們全年釀酒的好原料，便反身奔向教堂唱詩班，見眾修士全都躲在那兒，瑟縮不已，顫抖不停，嘴裏喃喃有聲：伊尼、尼姆、貝、內、內、內、內、內、內、土姆、內、奴姆、奴姆、伊尼、伊、米、伊、米、柯、奧、內、諾、奧、奧、內、諾、內、諾、諾、諾、魯、姆、內、奴姆、奴姆……②安多莫爾一聽，氣不打一處來，遂厲聲說道：「你們還唱個什麼狗屁玩意兒？老天爺，應該唱：再見了，籃筐，葡萄糟蹋光光！
「如果敵人不是把我們的葡萄園糟蹋得慘不忍睹，我也就不那麼氣憤了。這下可好，老天爺，你們四年裏都甭想有葡萄吃了。聖雅克的肚子！我們這些窮得叮噹響的人，還有什麼可以喝的呀！天主啊，給我們稍許留下點喝的吧！」
修道院院長聞聽，大聲呵斥道：「你這酒鬼，在此胡鬧什麼！來人哪，把他給我關起來！竟敢如此大膽，擾亂救主法事！」
「什麼？救酒法事？那得趕快進行，耽誤不得，不能受到干擾，因為您，院長大人，您也是貪杯之人，好人都喜飲美酒。沒聽說有好人不愛酒的。我們修道院不也有這麼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嗎！不過，你們在這裏念叨的這個法事，天主在上，太不是時候了。
「麥收和摘葡萄時節，誦經時間須縮短，而從聖誕節前起的整整①「安多莫爾」意為「貴族青年騎士」。
②此句為拉丁語音譯，意為「敵人來襲休要怕」。
一個冬天，誦經時間則要延長，這是什麼緣故哇？我還記得，已故修士馬塞·佩羅斯這位虔誠篤信的信徒（他若不是，那就讓我見鬼去）跟我說過其中緣由，他說那是因為收葡萄季節，必須抓緊榨葡萄釀美酒，而冬季來臨，則可慢慢品味。
「你們聽好，先生們①，你們也是好酒的人，看在天主的分上，快跟我來！實話告訴你們，今天不去搶救葡萄園者，他日休想摸一摸酒壺。我說話算數，否則就讓聖安東尼的天火把我燒死。天主的肚子，這可是教會的財產哪！難道不是嗎？英國的那個聖多瑪②，曾為維護教會的財產而犧牲了生命，倘若我也能因此而犧牲了自己，我不同樣也能成為聖人嗎？不過，我可不會死，我得讓別人丟掉小命。」
他說完這話，便脫去長袍，扔在一邊，抄起他的長柄棠木十字架。這棠木長柄狀若長矛，有拳頭那般粗細，上面刻有幾朵百合花，但花紋幾乎已經磨光。然後，他便穿起了綢緞騎士服，舞動起十字架，出其不意地向敵人沖了上去。敵軍兵丁正在忙着破壞，搶摘葡萄，猶如散兵游勇，毫無紀律，又無秩序，亂糟糟的一窩胡蜂。軍旗簇幡扔了一地，軍鼓打穿了鼓皮，鼓身裝滿了葡萄，號兵沒了軍號，背上背着一捆捆的葡萄枝。修士見狀，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猛地沖了上去，使出渾身解數，十八般武藝，左砍右殺，打得敵人哭爹喊娘，屁滾尿流，躺倒一地。
有的敵人腦袋開了花，有的斷胳膊缺腿，有的脖斷頸歪，有的折了腰，有的斷了鼻，有的打瞎了眼，有的沒了下巴，有的沒了門牙，有的斷了肩胛，有的裂了骨，有的脫了臼……①天主教中有些教派稱教士為「先生」。
②聖多瑪即坎特伯雷大主教多瑪·貝蓋德，1164年，在英國王權與教會紛爭中，被王權分子所殺。
有的嚇得屁滾尿流，抱頭鼠竄，只管往葡萄架深處鑽。修士追上前去，或捅破他的背脊，或打折他的腰，猶如棒打落水狗一般。
有的撒腿便跑，但一棒下去，腦袋開了瓢。有的爬上樹，一棍子捅上去，插進肛門裏，疼得哇哇亂號。有的認出修士，原是舊相識，只好大聲求饒：「嘿！約翰修士，好朋友，約翰兄弟，我願投降！」「此時投降，為時晚矣，」修士答曰，「還是同你的夥伴一起見鬼去吧。」
說着，修士便一棍下去，讓他丟了性命。也有個別不怕死的，竟然負隅頑抗。修士便抖擻精神，砍殺劈斬，輪番使用；有的被戳穿心肺，有的被刺穿肚腹，有的被挑出腸子，有的被棒擊了命根子……真箇是，殺得個天昏地暗，屍橫遍野。
有的哭喊：「聖巴爾伯①！」有的便叫：「聖佐治②！」有的呼叫：「聖尼圖什③！」
有的哀告：「吉諾聖母！洛萊特聖母！福音聖母！里維埃聖母！④」
還有的哀求聖雅各⑤。有的竟乞求尚貝里的聖壽衣⑥。但是，這件聖壽衣其實在三個月後便被燒得一絲不剩。
①聖巴爾伯系炮手的主保聖人。
②聖佐治為騎士的主保聖人。
③聖尼圖什系虛構聖人，為民間所常用，意為「惹不起」。
④以上皆為朝聖之地。
⑤聖雅各系指貢波斯泰爾的那位聖雅各，中世紀時頗負盛名。
⑥尚貝里為法國東部的一個省會，1532年，當地教堂保存的聖徒遺物匣遭火焚，聖壽衣被燒掉。
有的則懇求喀杜因①。有的還求救於昂熱的聖約翰。
有的乞求桑忒斯的聖歐忒羅普，或施儂的聖梅姆、康德斯的聖馬丁、西奈斯的聖克魯歐、雅弗羅塞的聖骸骨②，以及其他許許多多的大大小小的聖人神明。
有的沒吭一聲便死去，有的說着話保了一條命，有的垂死之際叨叨個沒完，有的咽了氣好像還在嘟囔點啥。
有的大呼小叫：「懺悔！懺悔！我懺悔！我主慈悲，拯救我靈魂！」
傷者鬼哭狼嚎，被修道院院長聽到，趕緊領着一幫教士跑過來查看。只見滿葡萄園內橫七豎八地躺着的全是人，全都身受重傷，奄奄一息，便替其中的一部分人做了懺悔。在老教士們為重傷者做懺悔時，一幫小教士則找到約翰修士，問他可要幫忙。約翰修士便讓他們將倒伏在地的那幫賊兵的脖子割斷。小教士們得令，連忙脫去長袍，隨手扔在一旁的葡萄棚上，動手去割那幫傢伙的喉嚨。他們所用的是何種兵器，你們知否？是一種鐮刀③，類似修枝剪葉的月牙刀，我們家鄉的孩子們常用這種刀來剝離胡桃。
這之後，約翰修士便提着長柄棠木十字架到了被敵兵弄開的院牆豁口。有幾個小教士撿起敵人的旗幡，弄到自己的屋裏，準備用來吊襪帶。有的做過懺悔的傷兵，正想從豁口逃之夭夭，便讓修士發現，一棍一個，全給打死了，還說道：「他們已做過懺悔，獲得天主寬恕，天堂之路筆直一條，送他們上天，了卻他們的心愿了！」
經過我們英勇的修士的奮力作戰，闖入修道院的賊兵被斬殺殆①喀杜因為佩日拉克附近的一個有名的修道院。
②以上皆為作者家鄉施農附近的地方。
③鐮刀實為彎形，此處系反話，指天堂之路並不筆直。
盡，總計一萬三千六百二十二人，無一倖免，當然，這並不包括婦女和兒童。
武功詩《愛蒙四子》①中有位隱修士，名為摩吉士，驍勇善戰，勇武非常，手提棍棒，竟將薩拉遜打得落荒而逃，但是，若是與手持長柄棠木十字架殺敵的約翰修士相比，那就小巫見大巫了。
①《愛蒙四子》系法國中世紀史詩《武功歌》中的一篇，後面所說的摩吉士系愛蒙四兄弟的表哥。
第二十八章
皮克羅肖突襲克萊莫岩，大古傑被迫應戰當約翰修士與闖入葡萄園的賊兵殺得昏天黑地的時候，霹靂王皮克羅肖率領大隊人馬搶渡旺岱渡口，進襲克萊莫岩，未遇任何抵抗。此刻天色已晚，便下令埋鍋做飯，在城中宿營，稍稍減緩一下征討之狂熱。翌日清晨，大軍出戰，一舉拿下環城大道和城堡、戰壕，把繳獲的武器彈藥全部藏於防禦工事中，以便萬一遭敵反撲，可以退守於此，因為此處地勢險要，再加防禦工事巧奪天工，利於固守。先將霹靂王一方按下不表，且來說一下在巴黎刻苦攻讀文韜武略的卡岡杜亞及他父親大古傑。善良的大古傑晚飯後正就著一爐旺火在烤火，等著別人將烤栗送來。他邊烤火邊用一根已經燒焦了的撥火棍在比比畫畫，給妻子和家人講述過去的奇聞逸事。
突然，家中那個名叫比洛的看守葡萄園的羊倌，慌急慌忙地跑上前來，把霹靂王皮克羅肖在主人家的領地上燒殺搶劫的瘋狂猖獗、罪惡滔天的行徑詳詳細細地講述了一遍，並且介紹了修道院的約翰修士奮起反抗，英勇殺敵，才保住了修道院未被焚毀，還說霹靂王皮克羅肖已佔領克萊莫岩，正在加固工事，加緊備戰。
「哎呀！唉！」大古傑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鄉親們？我是不是在做夢，還是他說的是真情實況啊？霹靂王與我一向相處甚得，同族同盟，怎麼會突然向我發動襲擊了呢？是誰挑唆的呀？是誰激怒的他？是誰慫恿的他？啊，啊，啊，天主哇，我的救星，請幫助我，啟迪我，指導我該如何對待吧！我發誓，我一定要討個說法，請主主持公道，我可從來沒有得罪過他呀，我沒損害過他的子民，沒搶劫過他的地方，恰恰相反，只要是對他有利的事，我都不惜人力物力，盡心儘力地鼎力相助他的。可是今天，他竟然如此待我，以怨報德，莫不是腦子出了問題了？仁慈的天主哇！我的心您是看得一清二楚的，您無處不在，明察秋毫，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逃過您的慧眼，倘若他腦子真的出了問題，請您將他帶到我這兒來，使他的理智得以恢復。求您給我以啟迪，賜予我力量與方法，讓我幫他重新回到服從您旨意的道上來。
「啊，啊，啊！鄉親們，朋友們，忠心的臣僕們，我需要你們的鼎力相助！我已垂垂老矣，本想安度晚年。我此生始終心繫和平，為和平奔走呼號，可現在，為了援救和保護我的百姓，老夫將重披戰袍，重持長槍大鎚，不惜以體弱無力的身子，迎戰來犯之敵。我這麼做是天理使然，合情合理，因為百姓們用辛勤的汗水，用他們的血汗養活了我，養活了我的孩子和家人。
「不過，話雖這麼說，但只要是還有一線希望，我都不會兵戎相見，力爭和平解決，這就是我的決心。」
於是，大古傑立即召開御前會議，陳述事情的真情實況。會議決定委派一位穩重而善辯的使臣，面見霹靂王皮克羅肖，問明他不在自家安心度日，何以侵擾他人。另外，又派人急尋卡岡杜亞及其隨從，讓他們儘快趕回家來，必要之時，奮力保衛家園。此意甚合大古傑心意，因此，立即付諸執行。
大古傑當機立斷，修書一封，立即委派他的那個巴斯克人①近侍隨從，披星戴月地攜帶其御筆簽名的書信，去找卡岡杜亞。
①巴斯克地處法國與西班牙交界的比利牛斯山區，當地山民身輕體健，健步如飛，頗有「神行太保」之風。
第二十九章
大古傑寫給兒子的信
兒在外學習努力，父心甚慰，本不願打擾於你，讓你安心學習，學成歸來，怎奈我們的老盟友不知何故，竟然不顧舊誼，悍然動武，攪擾了我晚年的安寧。事態嚴重，難以挽回，為了保衛我們理應保衛的百姓的生命財產安全，不得不將你召回。
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學而實用，才能有所建樹。我並非挑釁，意在和解；並非進襲，而是自衛；並非征服，而是保衛我忠心的子民和祖上傳下的土地。霹靂王無故悍然進犯，瘋狂日甚，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也曾力求平息他的狂怒，盡量滿足他的要求，並多次派人好言相慰，詢及何人得罪了他，如何得罪了他；可他竟愛搭不理，咄咄逼人，聲稱有權在我的領地上為所欲為。我覺得，永恆的天主是有意在拋棄他，所以才讓他這麼一意孤行，胡作非為，沒有天主的指引，此人必成邪惡之人。天主這是明顯地在將他打發到我這裏來，好讓他接受點教訓，改邪歸正，重新做人。
因此，我的好孩子，見信速歸，不得遲誤。不僅是為救你老父（即使為我，你也理應盡此孝道），而且也為了援救你的父老鄉親、兄弟姐妹，這是你責無旁貸的分內之事。兵戎相見，還是少流血為上，盡量用智用謀。我們要拯救所有人的生命，讓他們合家團圓，美滿幸福。
願主基督庇佑你，我的好兒子。代問巴諾克拉忒、吉姆奈斯特、埃庇斯特蒙等人好。
父大古傑字
九月二十日
第三十章
烏列克·賈萊受命往見皮羅克肖
大古傑口授完信，簽了姓名，立派近臣烏列克·賈萊為特使，攜書信前去面見霹靂王皮克羅肖。烏列克·賈萊為人膽大心細，足智多謀，思維縝密，大古傑此前多次委派他去辦理艱難的交涉使命，深知他的幹練與忠誠。
能臣賈萊不敢耽擱，立即起程。渡過旺岱河口之後，向橋頭的磨坊主打探霹靂王的軍事部署。磨坊主便對他說，霹靂王帳下兵丁，肆意搶掠，人馬過後，雞鴨一隻未留，現在，他們正屯兵克萊莫岩堡內，他勸烏列克·賈萊就此停下，不得再往前去，恐被前方哨兵發現。那些哨兵個個凶神惡煞一般，蠻橫無理，招惹不得。賈萊聽磨坊主這麼一說，當晚只好先在主人家裏歇息一夜再說。
翌日清晨，賈萊醒來，帶上一名號手，來到城堡門前，要求守城衛兵通報一聲，欲面見國王，有話需稟告國王，對國王大為有益。霹靂王聞報，傳令城門緊閉，而他則登上城樓，喝問敵國來使：「你有何貴幹？來此何為？快快說來！」於是，使臣賈萊便慷慨陳詞開來。
第三十一章
賈萊陳詞霹靂王
「人與人相處，最痛心的是好心難得好報，理應獲得友情與善意，卻反而招致憎恨與傷害。有人遇此情況，大難臨頭，雖無可奈何（儘管未必有理），卻仍將尊嚴看得勝過生命，以致在力不從心、別無良策的情況之下，不再想方設法去爭取光明。
「我主大古傑眼見大人以狂妄之師，大舉來犯，十分不悅，且大惑不解，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大人親率部下，前來尋釁，殺燒搶掠，踐踏我主領土，禍害我主百姓，如若我主仍舊無動於衷，豈不咄咄怪事？我主平素最愛百姓，大人的一意孤行令他非常痛心，實難忍受。尤為讓人痛心疾首的是，大人竟然忘了貴國祖輩，從古到今，一直與我主大古傑及其祖輩修好，結成盟邦，時至今日，我主仍與貴國共同保持、維護、捍衛著這種世代相傳的友情，視之為神聖不可侵犯之事，不僅我主臣民，就連普瓦特萬、布列塔尼、芒梭，乃至海外的卡那爾、伊莎貝拉等海島居民也都認為，若想破壞我們的這種友好同盟，難於搗毀蒼穹，難於移海上天。他們這些蠻夷之邦，之所以雖覬覦卻不敢輕舉妄動，蓋因不敢冒犯我們兩國的任何一方。
「尤甚於此的是，我們兩國的傳統友誼使天地生輝，無論大陸還是海島居民，無不翹首以待，渴望加入我們的同盟。他們讚賞我們的同盟，如同維護他們自身主權與領土一般。就我記憶所及，任何一個國家，無論它有多麼強大，都不敢無視我們的聯盟，更不用說是敢於侵犯我們的領土了。即使有人過於魯莽，不知天高地厚，想挑起爭端，但只要聞聽我們那牢不可破的友誼，無不偃旗息鼓，不敢造次。
「再者，我主及其臣民並未對貴國有任何不恭，並未冒犯損害，大人何以不顧傳統友誼、世代相知，竟然率大軍前來，肆意踐踏、蹂躪我領土？請問大人，信義何在？公理何在？天理何在？人性何在？天主威嚴何在？天主主宰萬物，無處不在，大人倒行逆施，難道能逃過天主那明察秋毫的慧眼嗎？如果大人認為可以逃過他的慧眼，不受他的審判，那可就大錯特錯了。也許星宿隕落，氣數已盡，您安寧的日子已過到頭了？確實如此，事有盡頭，物有終了，物極必反，攀上高峰，必將下坡，無法永遠留在峰頂上。人若失去理性，一意孤行，倒行逆施，難逃厄運。
「倘若您命定的安寧舒適的日子真的已經過到盡頭了，您又何必殃及他人，禍害當初曾擁您為王的我家主人？您的大廈將傾，何必定要讓它砸在為您建房造屋者的灶台上呢？這麼做，遠乎情，悖乎理，正常之人無法理解，即使蠻族異邦的人聞知，也甚覺無法接受。只有違背天主意志和理性者，才會如此肆無忌憚，無法無天，不知世上尚有神聖不可侵犯的事物。
「假若我們對貴國領土與百姓有過侵犯，假若我們對您的敵人進行過幫助，假若我們對您的偉大事業不曾給予援助，假若我們做過什麼有損您的天威與聲譽的事情，或者，我不妨把話說得更明白一些，假若有哪個渾蛋挑撥離間，故意引您誤入歧路，陷您於不仁不義之中，捕風捉影地說我們干過一些違背世代友好的事情，那您先得把情況摸清，看看是否果真如此，再發兵征討也不遲呀。可是，天主在上，您卻不然，竟然悍然率軍前來，猶如暴虐君主，踐踏我國領土。您是否以為我主無能，膽小如鼠，無人無錢無糧，無勇無謀無能，既無力也不能抵禦您的進襲？
「奉勸您明日一天之內撤兵返回，沿途不得燒殺搶掠。對貴軍已造成的我方的損失，您得賠付一千金幣，明天先交付一半，餘額限於五月中旬付清。在這之前，必須將您方官員推磨公爵德·圖爾納木、矮腳虎公爵德·巴德費斯、下流坯公爵德·莫努埃伊，以及賴皮親王德·格拉泰爾和虱子子爵留下，作為人質。」
第三十二章
大古傑命人退還燒餅以求和平
賈萊把話說完，立即打住。霹靂王聽罷，只是說道：「那好哇，你去找他們好了，把他們扣下。他們的那玩意兒軟綿綿的，沒有大用，倒是可以拿去磨面做燒餅。」
賈萊歸來，回稟大古傑。只見大古傑正光着腦袋，跪在屋角，低胸頷首地在祈禱，求天主慈悲，令霹靂王息怒，勿動干戈。突然，他看到了賈萊，便急忙問道：「啊，朋友，你帶回什麼消息來？」
「情況不好，」賈萊回答道，「霹靂王這廝，天主不容，已完全失去了理智了。」
「是嗎？可他這般一意孤行，無法無天，到底是出於什麼原因？」「他根本就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賈萊說道，「只是恨恨地嘰咕什麼烤餅不烤餅的。不知是否有誰招惹了他的烤餅商販了？」「先把此事查個清楚，再看如何應對。」大古傑命令道。於是，大古傑便立即派人去查明情況，發現確實有人強搶了霹靂王國內的烤餅商販，而且馬爾凱的腦袋還挨了一記棍棒，只是烤餅雖說是強買，但畢竟是如數付了錢的，再說，也是馬爾凱先動手傷人，一鞭子抽傷了福奇埃的大腿。因此，御前會議上，大家全都認為福奇埃受傷在先，自衛還擊理所當然。然而，大古傑卻息事寧人地說：「區區幾塊烤餅，何必小題大做，想法滿足對方要求，我實在不想大動干戈。」大古傑立即查問，究竟拿了人家多少烤餅，原來只不過四五打而已。於是，他當晚便下令，立即做上五大車烤餅，其中的一車尤其精緻，用了上等黃油、新鮮蛋黃、藏紅花粉和各種香料，可謂色香味俱全，專門送給馬爾凱，外加七十萬零三枚菲力普①作為替他治療傷痛的理髮師②的費用，並將波馬蒂田莊③也贈送與他，世代相襲，免繳錢糧。賈萊攜帶禮物，再次出使。途經柳樹林④時，割下蘆葦若干，插於送烤餅的大車上和趕車的兵士身上。他自己手中也拿着一根蘆葦，以示議和之誠心，及不吝錢財以求和平之意願。
駛抵敵軍陣前，賈萊即以大古傑的名義求見霹靂王。霹靂王聞報，命令不許一干人等進入，只是派人傳活，聲稱自己忙于軍務，無暇接待，讓賈萊找炮兵隊長去說就是。炮兵隊長名叫杜克狄庸，已在城頭架好了炮。賈萊無奈，只好開言說道：「隊長大人，為了去除你們不願重修舊好的任何借口，我前來將引起禍端的烤餅押送了來。我們的人只是拿了你們五打烤餅，而且還如數付了錢款，但是，我們珍惜睦鄰友好，特備了五大車烤餅補還，其中有一大車是專門贈送馬爾凱的，請他息怒。另外，為了讓他心滿意足，我們還備了現款七十萬零三枚菲力普，以及波馬蒂田莊的田契一張，讓他世代承襲，也不完糧。天主在上，雙方從此繼續友好相處，你們高高興興地返回，退出這片你們自己也承認無權侵佔的土地，大家重修舊好，永遠為友。」
①菲力普金幣原指有馬其頓國王菲力普像的古希臘金幣，10世紀時已泛指一切金幣。
②古時法國理髮師兼做外科大夫，如中國過去挑剃頭擔子的師傅會捏積正骨一樣。
③該田莊在塞伊附近，曾為拉伯雷家的家產。
④此柳樹林即卡岡杜亞出生的那座柳樹林。見該書第六章。
杜克狄庸立刻將來使的這番話如實地稟報霹靂王，並從中挑唆道：「看來，對方全都嚇破了膽。天主在上，大古傑這個可憐的酒鬼，已嚇得屁滾尿流！他只知海喝狂飲，陣前交鋒，並無此能。我看，烤餅、錢財、田契照單收下，同時厲兵秣馬，增強兵力，繼續往前進發。他們竟然以烤餅這等小恩小惠來糊弄我們，以為大王您易哄易騙似的。事情明擺着的，您以前太過心軟，善待他們，所以他們才這麼小瞧於您。對於這種小人，您越心軟，他就越欺負您；您若心硬，他就老老實實。」「那好吧，」霹靂王大聲說道，「聖雅克有靈，給他們點顏色！照你說的去辦吧。」「還有一事，我想提醒大王，」杜克狄庸又說，「我們駐紮在此，給養難以為繼，現在只能勉強填飽肚子而已，萬一大古傑今日發兵將我們團團圍住，那就只能將全軍上下的牙齒多拔掉幾顆。滿口的牙，吃起糧食來實在是不得了的！」
「吃的東西何鬚髮愁？」霹靂王說道，「我們發兵是為了吃飯還是為了打仗？」
「當然是打仗，」杜克狄庸說，「只是肚子癟癟，如何打仗？吃飽方能蹦跳。」
「少廢話！」霹靂王厲聲喝道，「先把他們送上門來的東西悉數扣留下來再說。」
於是，杜克狄庸便命人將烤餅、金幣、牛車一併扣下，將來人斥退，今後不許靠近此地，理由是什麼，明日自見分曉。賈萊無奈，只好有辱君命，怏怏而回，將交涉經過，如實稟報，聲稱和平無望，大戰難免。
第三十三章
臣子胡亂出主意，霹靂王陷入危險烤餅等物被扣下之後，下流坯公爵德·莫努埃伊、刺客伯爵斯帕達三、糞便將領梅爾達伊一起前來中軍帳里，獻計獻策：「大王，我們前來勸駕，請您自今日起，成為馬其頓亞歷山大王駕崩之後最幸福最驍勇善戰的國王。」
「好，好，好，眾卿免禮，請戴上帽子。」霹靂王高興地說。「多謝大王，這是臣等應盡之禮。我們考慮的計謀是這樣的：「此處只需留下一名統領，率領少數人馬據守則已。該城地勢險要，又有大王主持修築的防禦工事，易守難攻。然後，大王就可統率大軍，兵分兩路，揮師前進。一路人馬直奔大古傑及其兵士，一舉殲滅，如入無人之地。那庸怠老朽金銀財寶聚斂無數，這麼一來，全都到了大王之手。大王廉政清明，一向不貪錢財，將此人之不義之財順手拿來，天經地義，無可厚非。
「另一路則直撲奧尼斯、聖東日、昂古莫瓦、加斯科涅，並同時拿下貝利高、邁多克、艾拉納①。我大軍一路將如摧枯拉朽一般，攻城略地，奪得碉堡、炮台。然後，揮兵直指巴榮訥、聖約翰·德·①上述地名均系法國中世紀的古城名，位於法國西南部。
呂茨①、封塔拉比②，奪取所有船隻，再沿着海岸，直撲加里西亞③和葡萄牙，洗劫沿途所有港口，直至里斯本。此時，我勝利之師武器裝備、糧草彈藥將得以補充，大大地增強。哼，西班牙那些酒囊飯袋，屆時敢不俯首稱臣？然後，我軍乘勝渡過西比利亞海峽④，立起兩根擎天石柱，遠比赫丘利巨柱還要雄偉威然，大王威名從此彪炳青史，海峽也將更名為皮克羅肖海。渡海之後，紅須王⑤必定聞風喪膽，不戰而降。」
「我將免他一死。」霹靂王得意地說。「對，對，」三位大臣連忙應和，「但他必須接受洗禮，皈依我教。然後，您將馬不停蹄，繼續揮師南下，奪取突尼西亞、比塞大、阿爾及爾、包納、柯洛尼亞等各個蠻族夷邦港口，並乘勝追擊，順手奪得馬若卡、米諾卡、撒丁、科西嘉和利古里亞海⑥上的所有海島。然後，沿海岸折返，北上攻佔高盧⑦南部的奈爾邦、普羅旺斯、阿洛布羅爾、熱那亞、佛羅倫薩和魯卡⑧。到了這時，羅馬便將不費吹灰之力，順勢拿下。可憐那教皇大人，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六神無主了。」
「我可不會去吻他的拖鞋。」霹靂王說。
①巴榮訥、聖約翰·德·呂茨均為法國西南港口。其中，巴榮訥漁產豐富，火腿著名。
②封塔拉比位於西班牙境內。
③加里西亞系西班牙城市。
④西比利亞海峽即今之直布羅陀海峽。
⑤紅須王系指阿爾及利亞首領、土耳其籍的可海爾·埃丁（1476—1546）。
⑥利古里亞海系指地中海北部海域。
⑦高盧系法國舊稱。奈爾邦、普羅旺斯、阿洛布羅爾均為法國南部的舊地名。
⑧熱那亞、佛羅倫薩和魯卡系意大利北部城市名。
「奪取意大利，直奔那不勒斯、喀拉勃里亞、阿普利亞①、西西里、馬爾他。真盼著羅得島②上的那些不可一世的騎士跑出來大戰幾個回合，看看他們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那我就順便去洛萊特③看看。」霹靂王越聽越興奮地說。「不必心急，」三個大臣齊聲說道，「等班師回朝時順便一看就是。還是先攻城略地要緊，抓緊拿下甘地亞、塞浦路斯、羅得島和基克拉澤斯群島④，隨即攻下摩里亞⑤。摩里亞此時正是囊中之物，唾手可得。接着直取聖尼尼昂。但願天主慈悲，保佑耶路撒冷，蘇丹王可不敢與大王您較量。」
「我將重修所羅門神廟。」霹靂王信誓旦旦地說。「為時尚早，時機未到，」三人忙說，「您難道不記得屋大維·奧古斯都曾經說過，慢慢來，勿着忙！先得拿下小亞細亞、喀利亞、利西亞、邦菲利亞、西里西亞、利地亞、腓力基、米西亞、比提尼亞、卡拉西亞、薩塔利亞、薩馬加里亞、卡斯塔邁納、路卡、薩瓦斯塔⑥，直達幼發拉底河畔。」
「那可得去欣賞一番巴比倫和西奈山了。」霹靂王越發興奮地說。「此時仍不到時候，大王，」三人又說，「我們得渡過伊喀尼海⑦，揮師大小亞美尼亞，橫掃阿拉伯的沙漠、城市和山地，這就夠①那不勒斯、喀拉勃里亞、阿普利亞系意大利南部城市名，當時均為獨立或半獨立的君主國。
②羅得島系地中海中的一海島。中世紀時文化發達，島上有教會，其中騎士多文武雙全，1521年被土耳其人佔領，島上教會遂遷至馬爾他島。
③洛萊特系意大利城市名，有一座十分華麗的聖母教堂。
④甘地亞至基克拉澤斯均為東地中海的海島。
⑤摩里亞系希臘南部的卑洛卜內斯半島，中世紀時，稱之為莫雷半島。
⑥喀利亞至薩瓦斯塔系小亞細亞、巴勒斯坦一帶的地名。
⑦伊喀尼海即今之裏海。
我們拚命忙乎一氣的了。」「我們是不是昏了頭了，夥計們？」霹靂王說道。「怎麼了？」三人忙問道。「到了荒漠之中，喝什麼呀？」霹靂王說道，「據說朱里安·奧古斯都①所率大軍全都渴死在那裏了。」「這我們早有所準備了，」三人忙寬慰道，「我們用九千零一十四艘大船，滿載着玉液瓊漿、上等美酒，渡過敘利亞海，給您送到雅法②去。在那裏，我們還預備了二百二十萬隻駱駝和一千六百頭大象，全都是您率軍攻佔利比亞時，在西基瑪薩③一帶獵獲的。另外，我們還將所有前往麥加朝聖者的酒囊酒袋全部截下，因此，美酒有的是，足夠您解渴的了。」
「酒倒是夠喝的了，」霹靂王不無遺憾地說，「但是卻都不是新鮮的酒。」
「這種小事，何必斤斤計較，」三人忙勸慰道，「英雄蓋世，雄心壯志，以奪取天下為己任，豈能在乎舒服安閑。您與所率大軍能夠安抵虎河④，就應感謝天主賜福了。」
「那麼，到這時，另一路人馬擊敗酒囊飯袋的大古傑之後，將做什麼？」霹靂王問道。
「他們是不會閑待着的，」三人解釋道，「我們很快就將與他們會師。其間，他們勢如破竹般地替您拿下了布列塔尼、諾曼底、弗蘭德勒、海諾特、勃拉邦、阿圖瓦、荷蘭、塞蘭德⑤等地。他們踩踏着①羅馬皇帝朱里安·奧古斯都於公元363年遠征波斯，因找不到水源，士兵渴死大半。
②雅法為東地中海小亞細亞西岸最繁榮的海港，今屬敘利亞。
③西基瑪薩系中世紀摩洛哥的古城。
④虎河系亞細亞著名河流，在今土耳其境內。
⑤這一路由法國中部向北，進入荷蘭和比利時境內。
瑞士人和朗格納兵丁的肚皮，渡過萊茵河而去，並分兵一路，攻佔盧森堡、洛林、薩瓦，直達里昂①，與大王您麾下的另一路從地中海得勝歸來的大軍會師。他們是在踏平了蘇阿比亞、符騰堡、巴伐利亞、奧地利、摩拉維亞和斯泰尼亞②之後，到達波希米亞聚齊，隨即合力攻取呂貝克、挪威、瑞典、丹麥、哥特、格陵蘭、埃斯特拉爾蘭③各地，一直進軍至北冰洋。隨後，轉而揮師攻取奧克尼群島、奪佔蘇格蘭、英格蘭及愛爾蘭。接着，橫渡波羅的海，越過薩瑪特，擊敗普魯士、波蘭、立陶宛、俄羅斯、瓦拉基亞、外西爾伐尼亞、匈牙利、保加利亞、土耳其，直取君士坦丁堡。」
「那我們得儘快與他們會合，」霹靂王急不可耐地說，「我可真想當一當特拉布松④的皇帝。那些土耳其人和回教徒們的狗頭，難道不要砍光嗎？」
「當然得把他們統統趕盡殺絕啰！再把他們的土地財產全部沒收，論功行賞，獎給立下汗馬功勞的將士們。」
「理當如此，天經地義，」霹靂王贊同道，「我將把卡拉馬尼⑤、敘利亞和整個巴勒斯坦都獎賞給你們。」
「謝主隆恩，」三人齊聲高呼，「願天主保佑我主世代昌盛興旺。」在場的還有一位年老貴族，名叫愛希福隆⑥，乃戎馬一生、久經沙場的老將。在聽了這番話之話，他便開言道：「你們知道牛奶罐的笑話嗎？這番豐功偉業別到頭來跟這個笑話似的呀？這笑話說，有個牛皮匠，面對一隻牛奶罐左思右想，琢磨來琢磨去，考慮如何利①這一支人馬折向東去。
②蘇阿比亞至斯泰尼亞均為德國、奧地利的地名。
③呂貝克至埃斯特拉爾蘭均系北歐地名。
④特拉布松系土耳其城市名。
⑤卡拉馬尼位於土耳其亞洲部分。
⑥愛希福隆系希臘文，意為「謹慎」。
用它來發大財，未承想，卻把這隻罐給打碎了，竟然成了黃粱一夢，連飯都吃不上了。你們如此費心勞力地東沖西殺，翻山涉水，到底是為了什麼？會有個什麼好下場？」
「為什麼？」霹靂王說，「為了將來班師回朝，快快活活地好生享受一番。」
「那要是回不來呢？」愛希福隆問道，「千山萬水，艱難困苦，危險重重啊！何不現在便掉轉馬頭，不去冒險，回家去坐享清福呢？」「你這不是在說夢話嗎？」刺客伯爵斯帕達三反駁道，「你想讓我們圍着火爐，幫女人們穿珠子，或者像薩丹納帕路斯①似的，幫她們紡紗織布，消磨時光，虛度年華？所羅門曾說：『不冒險，哪會有騾有馬？』」
「可是，」愛希福隆反唇相譏道，「馬爾孔②早已對此有所反駁，他說道：『太冒險，丟馬又丟騾。』」
「好了，好了，別爭了，」霹靂王勸解道，「我擔心的倒是，大古傑手下的那幫魔鬼似的兵丁，趁我們兵發美索不達米亞之際，從背後包抄我們，那可如何是好？」
「那有什麼了不起的？」糞便將領梅爾達伊說道，「派人前去莫斯科招呼一聲，立即就能調來四十五萬精兵良將。如果大王派我統領一支人馬，我能為一個貨郎殺死一把梳子③。我又咬又踢又砍又殺，全武行都用上，不管他三七二十一。」
「好，好！」霹靂王說道，「事不宜遲，說干就干！聽我號令者隨我沖！」
①薩丹納帕路斯系伊斯蘭教傳說中的人物，是貪圖安逸清閑的典型代表。
②馬爾孔為中世紀的人，著有《所羅門和馬爾孔對話集》。
③原諺語為「為一把梳子而殺掉貨郎」，此處說話人因性急而忙中出錯，把話說反了。
第三十四章
卡岡杜亞離巴黎回國，吉姆奈斯特遭遇敵軍書分兩頭。此時，卡岡杜亞讀了父親來信，立即縱身跨上那匹高頭大馬，越過諾南橋①。巴諾克拉忒、吉姆奈斯特和埃庇斯特蒙則各騎一匹驛馬，緊隨主人身後。其餘隨從僕人攜帶着卡岡杜亞的所有書籍和科學儀器，自己按正常情況，隨後跟來。
卡岡杜亞來到巴里耶，聞聽古蓋家的一佃戶說，霹靂王皮克羅肖已在克萊莫岩構築好工事，扼守險要，並派出特里佩②隊長率隊進襲旺岱和沃科德雷森林，沿途搶掠，雞犬不寧，現已攻到比拉爾酒坊。敵軍心狠手毒，喪盡天良，罄竹難書。卡岡杜亞聞聽，一時亂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巴諾克拉忒遂提議，先奔服古庸大人府上再說。
服古庸與卡岡杜亞家是世代友好，又是近鄰、盟邦。不一會兒，一行人便來到服古庸大人府邸，受到了熱情接待，並得到誠摯承諾，願提供一切幫助。服古庸還建議，先派人前方探路，摸清敵情，再作打算。吉姆奈斯特聞言，主動要求前去打探。最後決定派一個熟悉路徑、地形、河流、沼澤情況的人為他擔當嚮導，與他一同前往。
①諾南橋為橫跨維也納河的一座大石橋，連接着克萊莫岩堡。
②特里佩為音譯，意為「酒囊飯袋」。
於是，吉姆奈斯特便隨同服古庸的馬師普雷林岡騎馬登程，毫無懼色地偵察著敵情。卡岡杜亞則在服古庸府稍事休息，與眾人吃了點東西，並讓人給他的牝馬喂點草料。可一下子竟然餵了七十四繆突①又三大斗。
吉姆奈斯特及其嚮導只顧縱馬飛馳，往前打探，不料卻與敵人遭遇。敵人黑壓壓一片，如同烏合之眾，正忙着四下里搶東掠西，突然發現二人騎馬飛奔而來，立即蜂擁圍住，要搶劫他倆。只聽吉姆奈斯特大聲喊道：「士兵大爺，我本窮人一個，求各位軍爺高抬貴手，饒了我吧。我這兒還剩一枚金幣，我們沽酒喝了吧。金子化酒下肚，包治百病，永保安康。我還有一匹馬，也牽走賣了它，算作我孝敬各位軍爺的。然後，請你們將我收留，說實在的，要說偷雞摸狗，殺雞烹調，天主在上，我可是箇中高手，無人可比。我要先喝一杯，以表敬意。」於是，他說着便掏出酒壺來，嘴對嘴地咕咚咕咚地喝了幾大口。眾匪兵睜大着眼睛看着他，舌頭伸得老長，難以縮回，等著輪到自己也喝上一口。正在此時，匪兵隊長特里佩跑來，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吉姆奈斯特一見，趕忙將酒壺遞了過去，討好地說：「喏，隊長，給您，請喝上一口，不必客氣。我剛喝了，確實是貨真價實的拉費蒙若酒②。」
「什麼好酒？」特里佩隊長厲聲喝道，「你這賊坯，是幹什麼的？想要耍弄老子？」「不，隊長，我只是個窮鬼。」吉姆奈斯特苦不啦唧地說。「哼，」特里佩說道，「窮鬼窮鬼，到處鬼混，不繳捐不完稅。可是，一個窮鬼怎麼能騎這等駿馬？快快滾下馬來，你個窮鬼先生，讓我騎上。如果它不聽使喚，我就將你當作我的坐騎。」
①繆突為古容量名，其容量大小，各地區有所不同。
②拉費蒙若系一市鎮名，16世紀時，以盛產好酒著稱。
第三十五章
吉姆奈斯特施計殺死特里佩隊長及霹靂王的兵丁眾匪兵聞聽，不覺驚恐不安，連忙兩手齊上，胡亂地畫着十字，以為真的是遇見了魔鬼的化身了。其中有一民團頭領，名為朋讓的，隨手便從褲襠里掏出一本祈禱經書來，大聲念道：「天主神聖①。你若是來自天主身邊，就趕快說；若是從魔鬼那邊來的，就快給我滾！」吉姆奈斯特聽見這話仍端坐於馬上，可是，匪兵中有人聽到頭領此話卻嚇得夠嗆，忙向一旁躲閃。吉姆奈斯特見狀，靈機一動，計上心頭。
於是，他假裝欲翻身下馬，正彎腰側身至馬腹左側，便順着系馬鐙繩，猛地一個轉身，手按住寶劍，輕蹬馬鐙，縱身而起，躍到空中，雙足立於馬鞍上，背對馬首，大喝一聲：「好好瞧一瞧！」
然後，他便單腳點鞍，猛地躍起，空中左旋，落在馬鞍上，穩穩噹噹。特里佩見狀，不屑地說：「哼，這有什麼？只是我現在不想向你露這一手。」
「這麼說，我這一手沒有玩好，讓我再來給您跳一個吧。」吉姆奈斯特說。
①此為耶穌受難節希臘祈禱經書的起始句。
於是，他又一運氣，輕鬆自如地向右一轉，從另一側又如前一般來個騰躍，隨即又用大拇指按著馬鞍后緣，來了個大倒立，身體重量全部壓在拇指指關節上，接着又轉了三轉，至第四轉時，身子一傾，從馬的雙耳之間嗖地躥出，再用拇指支撐起倒豎之身體，像風車似的旋轉起來。接着，右手掌猛地一拍馬鞍中央，身子一晃，便落座於馬的臀部，做女士側身騎馬狀。
隨即，他又輕提右腿，跨過馬鞍，端坐於馬臀上。「這不舒服，我還是坐回到馬鞍上去的好。」吉姆斯奈特說道。說着，他便用雙手拇指輕點馬臀，一個鷂子翻身，雙足一併，立於鞍上，伸開雙臂，似十字架一般，原地轉了一百多圈，口中還不停地狂呼亂叫：「我瘋了，魔鬼纏身，不得了了！快拉住我，魔鬼，把我拉住！」
見他如此這般翻騰飛躍，眾匪徒不禁連聲稱奇，惶恐不安地說道：「天主聖母在上，肯定是魔鬼上了他的身。天主哇，快救救我們吧，千萬可別讓魔鬼將我們擄了去呀！」他們邊呼喊邊奔逃，還不住地回頭張望，宛如狗叼了一塊肉怕被人追上搶去一般。
吉姆奈斯特一看火候已到，遂翻身下馬，拔出長劍，趁勢朝着匪兵們又刺又砍開來，只殺得匪兵們死的死，傷的傷，躺倒一地，哭爹喊娘。那些受傷的、嚇破了膽的，見他剛才那番翻滾騰躍，瘋子般地在馬背上旋轉，再加上還聽見特里佩隊長先頭曾叫他「窮鬼」，真的以為他是餓死鬼投胎，要殺他們填飽肚子。只有特里佩還算有點膽識，連忙抽出一把大葉雙刃短劍，對準吉姆奈斯特的腦後刺了過來。所幸吉姆奈斯特的頭盔非常堅硬，只感覺到腦袋受到擊打，有點沉重。突然，他猛一轉身，向特里佩揮劍殺去，後者連忙招架，欲擋住刺過來的劍鋒。其實，吉姆奈斯特只是虛晃一槍，見特里佩揮劍欲擋，順手移動劍把，向他下腹刺去，將其胃、腸和肝臟一劈兩半。特里佩應聲倒地，把剛才喝的四大罐子濃湯悉數吐出，靈魂也隨着湯汁流了出來。
吉姆奈斯特這一手幹得漂亮。他見好便收，不敢戀戰。英雄理應審時度勢，見機下手，但窮寇切莫去追。於是，他立即縱身上馬，帶着普雷林岡，策馬飛奔服古庸堡而去。
第三十六章
卡岡杜亞搗毀旺岱渡頭堡壘，引兵渡河吉姆奈斯特歸來后，立即將情況稟報了卡岡杜亞。他講述了如何與敵兵相遇，如何巧施計謀，單槍匹馬，殺得眾匪兵抱頭鼠竄，鬼哭狼嚎，死傷無數，說這伙敵兵猶如烏合之眾，軍紀鬆懈，只知偷雞摸狗，因此，應立刻舉兵，斬殺他們簡直如同殺豬宰羊一般，手到擒來，不費吹灰之力。
卡岡杜亞聞聽，喜上心來，立即跨上駿馬，率領眾人向前奔去。路上見到一棵高大的樹（百姓們稱之為聖馬丁樹，傳說是古時聖馬丁路過此地，將一根朝聖手杖插於土中，遂長成如此又高又粗的大樹），便說道：「我正愁沒有傢伙，此物正好可以用來既做手杖又當軍棍。」說着便輕輕地一拔，把巨樹拔起，擼掉枝葉，遂成一件稱心如意的家什。
正在這時，他那高大的牝馬尿急，肚皮放鬆，嘩嘩地尿了一大泡，隨即浪濤翻滾，衝出去有七里地的一股洪流，直達旺岱渡口，河水立刻暴漲，敵軍慌不擇路，抱頭亂竄，幾乎全軍覆沒，只有幾人跑得較快，上了左邊山頭，逃過此劫。
卡岡杜亞來到旺岱森林前，聽埃庇特拉蒙稟報說，城堡中尚有些許殘敵。於是，卡岡杜亞便扯起嗓門兒，大聲叫喊，以探聽虛實：「裏面到底有人沒人哪？有人就給我滾出來，沒人就算了！」
他話音剛落，炮樓垛口藏着的一名炮手，突然向他發了一炮，正中其右邊的太陽穴。炮彈威力倒是很大，但卻對他不起作用，彷彿被一個李子砸了一下而已。
「這是何物？」卡岡杜亞疑惑地問道，「為何向我扔葡萄粒呀？幹嗎糟蹋葡萄，太浪費了？」
他還真的是把那顆炮彈當成了葡萄粒了。正在城堡內忙於搶掠的敵兵，聽見炮響，立即衝上炮樓，上了炮位，對準卡岡杜亞的腦袋連續發射小鋼炮和火銃九千零二十五發，弄得卡岡杜亞用手左揮右扇，連聲高叫：「巴諾克拉忒，我的朋友，快給我折根柳樹枝，把這些蒼蠅趕跑，它們嗡嗡地把我弄得都睜不開眼了。」
他竟然將炮彈、子彈當成蒼蠅了。巴諾克拉忒便告訴他說，那不是蒼蠅，而是從城堡炮樓發射出來的炮彈、子彈。於是，卡岡杜亞便抄起大樹棍，對着城堡砸下去，只幾下子，便將炮樓給砸毀了。城堡內的殘敵也被砸得稀巴爛，沒了人形。他們掃平城堡之敵後，來到了磨坊橋頭，只見渡口河中浮屍累累，磨坊水道都被堵塞住了。這些屍首全都是被卡岡杜亞的牝馬的那泡尿給淹死的。河道堵塞，如何越過？他們正在商議，只聽見吉姆奈斯特說道：「魔鬼尚且能過得河去，我們又有何不能的呢？」
「魔鬼打這兒過，是為了攝取死人靈魂，罰往地獄。」埃庇特拉蒙說。
「聖忒萊儂在上，看來只好從這兒過去了。」巴諾克拉忒說道。「那當然啰，那當然啰，不然只好半路折返了。」吉姆奈斯特說。大家商議定了之後，只見吉姆奈斯特猛一刺馬腹，一躍而過了河去。他的坐騎看見累累浮屍，並不畏縮，因為他曾按照埃利昂①的馴馬方法，訓練過自己的馬，讓它既不畏鬼魂，又不懼死屍。但又不像《荷馬史詩》中所說的，狄俄墨得斯②殺死色雷斯人，或者像尤利西斯③那樣，把敵人的屍體扔在馬前，以訓練馬的膽量，而是弄個假人，立於草堆之上，讓馬踩踏着假人吃草。
其餘三人見吉姆奈斯特安然渡過河去，也仿效他的做法，猛刺馬腹，安全地飛越過河。只有埃庇特拉蒙的坐騎踩踏到一個仰面浮着的敵兵屍體，右蹄踩進那胖大的死屍的腸胃之中，沒至膝部，無法拔出，一時被阻，幸虧卡岡杜亞用樹棍猛地將浮屍摁下河底，方才得脫。而且，說來也怪，此馬腿部原有一硬瘤，與匪兵屍體的腸胃這麼一接觸，竟然腫瘤不治而愈了，真可算得上是獸醫史上的一大奇迹。
①埃利昂系希臘學者，其《動物學》中曾敘述狄俄墨得斯和尤利西斯的馴馬方法。
②狄俄墨得斯系《荷馬史詩》中的英雄，驍勇善戰。
③尤利西斯系《荷馬史詩》中文武雙全的英雄，亦即希臘神話中所傳說的奧德修斯。
第三十七章
卡岡杜亞從頭髮中將許多炮彈梳了出來卡岡杜亞一行離開旺岱河畔，很快便望見了大古傑的城堡。大古傑早已等候多時，正焦急地盼著兒歸。卡岡杜亞一到，久別重逢，眾人歡喜不已，紛紛上前與他擁抱，其情其景，非常感人。《編年史補遺之補遺》中說，佳佳美便是喜極而亡的。是否確有其事，我一無所知，而且，與己無關，我也不想去弄清楚，無論是關於她還是關於其他人等，我都無心去過問。
但我知道，卡岡杜亞到家之後，連忙梳洗更衣。在用梳子（梳長約有百竿①，梳齒為整隻象牙製成）梳理頭髮時，每一梳子下去，都有七八顆炮彈梳掉下來，都是攻打旺岱森林時，殘留於頭髮中的，一直沒有掉落。父親大古傑一見，還以為是他頭上長了虱子，便開口說道：「吾兒，你這是將蒙塔居②的虱子臭蟲都給帶回家來了呀。可我怎麼沒聽說你在那兒待過呀？」
巴諾克拉忒連忙代答道：「主公，您可別誤以為我會將令郎帶到那個臭蟲窩兒——所謂的蒙塔居學院去過。那兒校規整人，住所骯①竿為中世紀的丈量單位，一竿相當於今天的兩米。
②蒙塔居學院即今之巴黎聖熱內維芙圖書館所在地。該學院衛生髒亂不堪，學生飲食不佳，且渾身長滿虱子。1503年，校規中即規定有捕殺臭蟲的專門的一條，衛生條件之差，可見一斑。
臟不堪，我早有耳聞，我怎麼會帶他到那種地方去呢？那還不如帶他到聖伊諾桑①去，同叫花子們待在一起的好。與這個所謂的學院比較起來，摩爾人和韃靼人苦役犯以及牢獄中的死囚們，甚至府上的狗，都比那兒的人的日子好過百倍。我若是巴黎國王，我就用火將立下如此慘無人道的校規的校長及學監統統活活燒死，否則就讓魔鬼把我抓到地獄中去。」
說着，他便拾起一顆炮彈又道：「這是令郎卡岡杜亞途經旺岱森林時，敵兵打炮留下的炮彈。不過，敵人並未得到便宜，反而被壓在炮塔廢墟之中，窒息而亡，如同參孫計殺非利士人②，和《路加福音》第十三章所記載的西羅亞樓壓死人一樣③。我主張我們應該乘勝追擊，不給敵人以喘息之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你說得言之有理，」大古傑道，「但此刻並非談論此事的時候。今晚，我將大擺筵席，為你們接風洗塵。」
大古傑這麼一說，廚房裏便忙了開來，立即動手準備晚宴：十六頭公牛、十三頭母牛、三十二頭牛犢、六十三隻羔羊、九十五隻綿羊、三百頭乳豬、二百二十隻鵪鶉、七百隻山雞、四百隻盧頓和柯努阿伊閹雞④、六千隻仔雞、六千隻鴿子、六百隻鷓鴣、一千四百隻野兔、三百零三隻鴇子、一千七百隻小閹雞。野味一時難尋許多，只有杜普奈修道院院長所贈之十一頭野豬、高山王所贈之十八隻虎豹、愛薩爵爺所贈之一百四十隻錦雞，另外還有一些野鴿、水①聖伊諾桑系巴黎的一處公墓，是乞丐聚集之所。
②典出《聖經》故事。傳說參孫為古猶太人的一位首領，力大無窮，而非利士人即巴勒斯坦人，不信上帝，常與猶太教徒發生衝突。
③該章只有一句有關此事的記載：「西羅亞樓倒塌，壓死十八人。」
④盧頓為法國普瓦蒂埃的一個市鎮。柯努阿伊即下布列塔尼。兩地均以閹雞聞名。
鳥、鴛鴦、蒲雞、構鷸、行鳥、雎鳩、野鵝、山鷸、鳳頭麥雞、冠鴨、琵鷺、花斑鷺、雛鷺、骨頂雞、白鷺、長頸鸛、野番鴨、赤色火烈鳥、土裏鴿、印度火雞，以及大量的古斯古斯①和各色濃湯。
這晚宴可真的稱得上是豐盛至極，應有盡有，樣樣俱全，而且是大古傑的御廚富列波沙斯、渥舒波、比爾浮茹親自掌勺，精心烹制。
另外，捷諾、米凱爾、維爾納三人為賓客們斟酒勸飲，伺候得細心周到。
①古斯古斯系北非阿爾及利亞等國的主食之一，有點像我們的「蓋澆飯」，但多以小米為主。
第三十八章
卡岡杜亞吃生菜時，吞了朝聖者六人話說有朝聖者六人，從南特附近的聖塞巴斯蒂安①到來。天色將晚，恐與匪兵遭遇，遂在菜園裏白菜和萵苣間的一棵豌豆蔓上暫且待上一宿。碰巧，卡岡杜亞因口渴而想吃點涼拌萵苣，聽說菜園長著一些當地最肥碩可口的萵苣，勝過李樹或胡桃樹之粗大，便親自前去拔了點來，未承想，六個朝聖者也被隨着挾帶了來，把他們嚇得半死，大氣都不敢出。
卡岡杜亞把萵苣拎到泉水池裏沖洗一番，六朝聖客便細聲細氣地商量道：「這可如何是好？夾在萵苣里，肯定會被淹死的。要不咱們大聲喊一下吧。可是，一喊，豈不會被當作姦細給抓住殺掉？」六朝聖者正這麼商議，不知如何辦好時，卡岡杜亞已經把他們同萵苣一起放到一隻與西多木桶②一般大小的盤子裏，灑上了鹽、油、醋，當作餐前冷盤吃了起來。只一口，就有五個朝聖者被吞進嘴裏，剩下的一個還在盤子裏，藏於一根萵苣葉下面，只有其手杖留有一小截露在外面，被大古傑發現。於是，大古傑便對他兒子說：「那是不是蝸牛角哇？別吃它。」
「幹嗎不吃？」卡岡杜亞說，「這個季節，蝸牛又肥又香，正是吃①南特系法國西南一城市名，聖塞巴斯蒂安教堂是當時的一個朝聖地。
②西多木桶是指西多修道院盛酒用的木桶，能裝酒300繆突。
的時候。」
卡岡杜亞邊說邊將那根手杖抽了出來，連帶着將它的主人也給拽了出來，一塊兒被他吞下肚去。隨即，他又喝了一大口當地產的畢諾葡萄酒，等著廚房準備晚餐。
眾朝聖客剛被送到嘴裏時，都在忙着躲開卡岡杜亞那好似大磨齒似的大牙的咀嚼，心想自己肯定已入不見天日的牢房之中。當卡岡杜亞喝那一大口葡萄酒時，險些將他們給淹死。然後，他們跟着酒的洪流差點兒被衝到胃裏。幸好，他們急中生智，以手杖拄著，如聖米迦勒山的朝聖者似的，跳過這葡萄酒洪流，藏於牙縫中去。很不巧，其中的一位在用手杖探索周邊時，看看是否安全，沒想到手杖觸到卡岡杜亞的一顆蛀牙牙根，碰著了神經，疼得卡岡杜亞「媽呀」一聲，大叫起來。於是，他便命人拿牙籤來剔剔牙齒。他起身來到一棵胡桃樹下，把六位朝聖者一個個地全都剔了出來。他用手抓住一人的大腿，另一人的肩膀，第三個的香袋，第四個的口袋，第五個的腰帶，第六個（也就是用手杖敲擊了他的蛀牙的那個）的褲襠，扔下地來。不過，得說一句，那第六個朝聖者卻是因禍得福，他原本下身長有疳瘤，被卡岡杜亞的大手一捏，給捏破了，奇迹般地好了，自昂賽尼斯以來，這疳瘤可是沒少讓他遭罪。
六位朝聖者被剔出來之後，撒丫子似的拚命往葡萄園裏逃去。這時候，卡岡杜亞的牙也不疼了。
正在這時候，埃庇斯特蒙出現，請他去進晚餐，說一切已準備就緒，就等着他了。「我先去撒泡尿，將晦氣出盡。」卡岡杜亞說道。他這泡尿可是非同小可，成了滔滔洪水，立馬將朝聖者的去路阻斷，他們只好過大水渠，忙於逃命。他們跌跌撞撞地逃到拉都西森林邊，又踩着了捕狼坑，掉了下去，只有富尼埃機警，想法將陷阱里的繩索割斷，得以逃脫。出了陷阱，躲進古特雷附近的木棚子裏挨過了後半夜。身陷陷阱中的五人，有一位名叫拉斯達雷的好言寬慰其他的同伴，說這一劫難，大衛早在《詩篇》中有過預言①：「有人起而攻擊我們，就把我們給活活地吞了。」這就是在指我們被當作生菜，拌著鹽粒，吃下肚去。「當人們沖我們怒斥的時候，波濤就漫過我們，將我們淹沒。」這就是指那一大口猶如洪流般的葡萄酒。「我們的靈魂渡過急流。」那是指我們過大水渠。「猶如我們的靈魂渡過了難以越過的洪水。」就是指那泡尿阻斷了我們的去路。「耶和華應當稱頌，他沒有把我們當作零食交給他們磨牙。我們猶如鳥雀，衝破捕鳥人的羅網，得以逃脫。」這是在指我們跌進捕狼陷阱之中。「羅網破碎。」是指繩索被富尼埃割斷。「我們得以逃脫。」這是指我們逃過一劫。「我們得到幫助，等等。」是指我們終於有救了。
①見《舊約·詩篇》第124篇。
第三十九章
卡岡杜亞宴請修士，修士席間妙語連珠卡岡杜亞坐到席上，剛吃了幾口，就聽大古傑已開始在講述他與霹靂王之間的戰事的前因後果了。當介紹到約翰·德·安多莫爾修士如何勇斗敵人、保衛修道院時，連聲讚歎其豐功偉績遠勝於卡米留斯①、西庇翁②、龐貝③、愷撒和地米斯托克利④。卡岡杜亞聽后，便立即讓人去請這位勇敢的修士，與他暢談，商議如何採取對策。總管奉命前去面見修士，將他請動，與他一同返回，並用大古傑的騾子馱着他的那根大十字木杖。
修士一到，眾人紛紛上前，與他擁抱問安，既熱情又親切。「嘿，約翰修士，我的摯友，約翰修士，我的表兄，約翰修士，你這傢伙，快快過來與我擁抱，我的朋友！」「讓我擁抱你一下！」
①卡米留斯系古羅馬戰將，在艱苦的條件之下，戰勝入侵之敵，使羅馬轉危為安。
②西庇翁（公元前236—前184），古羅馬統帥，曾戰勝迦太基和漢尼拔而威名遠揚，后與愷撒相爭，敗於後者。
③龐貝（公元前106—前48），古羅馬統帥，曾鎮壓過斯巴達克起義，遠征過東方，威名遠揚，后與愷撒相爭，敗於後者。
④地米斯托克利（約公元前524—前460），雅典海軍名將，在莎拉密斯戰役中，大敗波斯王薛西斯侵略軍。
約翰修士此刻真的是心花怒放，得意揚揚，表現得風度翩翩，瀟灑倜儻，應付自如。
「哈，哈，過來，過來，」卡岡杜亞說，「把凳子搬過來，靠我近點坐。」
「太好了，遵命，」約翰修士說，「小夥計，給我倒杯酒，我的孩子，讓我清清脾胃，潤潤喉嚨。」
「脫法衣①，」吉姆奈斯特說，「請把道袍脫掉。」「啊，朋友，天主在上，」約翰修士回答道，「本會會規規定，法衣不可脫。」「狗屁會規，」吉姆奈斯特說，「瞧您那道袍，壓得您雙肩沉沉的，脫了算了。」「朋友，」修士說，「道袍脫不脫並無大礙，天主在上！不脫，我喝得更加暢快；穿在身上，我渾身舒坦。如果將它脫下，侍從小廝等就會偷去做成吊襪帶用。我在庫萊納就碰上了這種事。我不想再次有此遭遇。我身披道袍，心裏踏踏實實地坐在席上，天主在上，一樣可以為您，為您的寶馬乾杯。願天主保佑在座的諸位。我來前已用過晚餐，但是，我天生的好腸胃，與聖本篤的長筒靴子②一樣又大又深，像律師的公文包一樣又闊又大，來者不拒，再吃一頓也不會輸給各位。凡魚都吃，除了冬穴魚③；最愛的是鷓鴣翅，尤喜修女腿。否則，那玩意兒還硬挺，人卻死了，豈不太委屈了？我們的院長大人就特別喜愛閹雞的白嫩白嫩的腿肉。」
①「脫法衣」是教士做法事的儀式之一。
②聖本篤的長筒靴系當時的人所稱之於布洛尼聖本篤修道院的盛酒的大木桶。
③作者只引用了這個諺語的一半，全句應為：凡魚都吃，除了冬穴魚，吃魚背留魚肚，干盡風流事。
「這麼看來，他與狐狸有所不同，」吉姆奈斯特說，「狐狸無論是抓到母雞、仔雞、閹雞，都吃不到白嫩的肉。」
「這是為何？」「因為沒有廚子為它們燒煮，」吉姆奈斯特答道，「您想啊，雞不煮熟，肉就不是白的，而是紅的。肉若帶着紅色，就表明這肉不熟，不像螃蟹和大蝦，煮熟之後就像是紅衣主教了。」
「巴雅天主節①！」修士說道，「這麼說，我們修道院的護理員的腦袋就沒有煮熟，因為他的兩隻眼睛總那麼紅紅的，像榿木盆似的……這兔腿肉吃了可治痛風病。對了，我正想問你們，為什麼女人大腿總是那麼的新鮮滑嫩哪？」
「這個問題嘛，」卡岡杜亞回答道，「亞里士多德、亞歷山大·阿夫洛蒂斯、普魯塔克等都沒有論述過。」
「此地天生清涼，原因有三條，」修士又說，「一是，附近泉水淙淙，順流而下；二是，森林茂密，濃蔭掩映，陽光難進；三是，空穴來風，襯衫扇風，褲襠鼓風。來，先干一杯！夥計，斟酒！……幹了，幹了，幹了！天主仁慈，賞賜我們這等美酒。我敢對天盟誓，如果我生於耶穌在世的那個年代，我絕不會讓猶太人將耶穌從橄欖園中抓走。那幫聖徒，可恨至極，自己吃飽喝足，卻在緊急關頭，撇下恩師，各自卑怯地逃生。我真恨不得挑斷他們的腳筋，讓魔鬼……該挺身而出之時，竟然逃之夭夭，簡直是蛇蠍不如。哼，我要是在法蘭西當上百兒八十年的皇帝的話，我非狠狠地懲治那幫在帕維②臨陣脫逃的傢伙，要把他們像狗似的割掉耳朵和尾巴！要讓他們發上四天瘧疾！他們為何不戰死疆場，竟然撇下自己①巴雅天主節中的「巴雅」系人名，是一位騎士，其口頭禪為「天主節」。
②帕維戰役系法西兩國爭霸戰中之著名戰役，法軍戰敗，法王弗朗索瓦一世被俘。
仁慈的君王。與其怯懦地逃命，何不壯烈地犧牲！……今年，恐怕我們無法吃到很多小鵝了……嘿，朋友，給我切一塊豬肉……真見鬼！葡萄少了，酒也沒了……耶西的根會發芽①。我喉嚨好乾哪，活着真沒勁兒……這酒倒也還算可以。對了，你們在巴黎時都喝什麼酒哇？我在巴黎的半年中，天天飯局，賓客滿座，我可一點兒也沒誇張……你們認識上巴魯瓦②的克洛特·德·奧巴洛亞教士嗎？那可真的是一位好漢豪傑呀！可是，不知他被什麼毒蟲蜇了一下，現在竟一門心思地埋頭於書堆之中。我可從來就不讀什麼書！在我們修道院，也從未有人在讀書，免得耳朵長瘡。我們已故老院長曾經說過，最最糟糕的就是讀過書的修士。天主在上，我的朋友，書讀得多，腦子不一定靈……今年，兔子真多，到處亂竄。可是，我到處找，也沒發現什麼老鷹和老雕。德·拉貝隆尼先生曾答應過送我一隻老鷹的，但前不久他來信說，那鷹得了氣喘，無法送我了。今年鵪鶉太多，簡直成災了，要咬人的耳朵了。用網捕捉，太沒意思，等得人不耐煩。我喜歡跑跑跳跳，奔來跑去，不然就會生病。沒錯兒，越籬跳叢，總會將道袍扯破點邊邊角角的。後來，我弄到一隻很棒的獵兔犬，兔子絕逃不脫它的追咬，我敢保證。是一個僕人給莫樂維爾先生牽來的，被我中途給攔截下來。我這麼做沒錯吧？」
「沒錯，約翰修士，」吉姆奈斯特說，「絕對沒錯。讓大鬼小妖全都出來做證，這絕對沒錯！」
「如此說來，」約翰修士說，「為感謝眾鬼怪的幫忙，我們敬他們一杯。天主法力！那瘸腿先生，要獵兔犬幹什麼用啊？天主真身！
①典出《舊約·以賽亞書》第11章，意思是必然會生根發芽，此處語含猥褻。
②上巴魯瓦在洛林省與香檳省之間，此處系指聖德尼的一家客棧，作者曾在此下榻。
送他兩頭大肥牛倒挺合適，他一定會高興得合不攏嘴的。」「怎麼，約翰修士，」巴諾克拉忒說道，「你也會罵人哪①？」「說話總得有點點綴嘛，」約翰修士答道，「這可是西塞羅的修辭手法呀。」
①「天主法力」「天主真身」等是當時流行的罵人的口頭禪。
第四十章
修士緣何遭世人唾棄，緣何有的鼻長有的鼻短「身為信徒，我說句實話，」埃庇斯特蒙說，「這位教友性格爽朗，心胸坦蕩，我甚覺驚訝。可是，修士為何為世俗社會所不容，把他們稱為喪門星，如同蜜蜂驅趕馬蜂，不讓它們待在自己的蜂巢四周？」
「馬洛就曾說過：懶惰的土蜂屢遭驅趕，難在蜂巢停留①。」卡岡杜亞則回答他說：「確實如此，教士穿戴的衣帽稍許顯露，必然招致世人的輕蔑、辱罵和詛咒，猶如塞西亞東南風會刮來烏雲，天將下雨一般②。道理其實很簡單，蓋因教士專以世人糞便為生，也就是說，專以世人的罪過為生。既然如此，就該留在廁所茅房，也就是他們的修道院與教堂，與世俗社會隔離，如同污穢之所應遠離住宅區。猴子不也是整天遭人嘲弄辱罵嗎？教士與它們一樣，男女老幼都討厭他們。因為猴子不會像狗那樣看家護院，不會像牛那樣犁地耕田，不會像羊那樣產奶出毛，不會像騾馬那樣拉車馱貨，只會隨處撒尿拉屎，處處惹是生非，所以才遭人痛恨，被罵被打。同樣，教士（我這是在指那些遊手好閒、慵懶閑散的教士）①語出維吉爾的《農事詩》第四章。馬洛是維吉爾的別稱。
②「塞西亞東南風」出自奧呂·瑞列烏斯的《阿提刻之夜》。
不會像農夫那樣下田勞作，不會像勇士那樣保家衛國，不會像醫生那樣治病療傷，不會像佈道有方的教士或知識淵博的教師那樣循循善誘，教導有方，甚至連商賈都不如，不會運貨供糧，為民服務。因此，他們才會處處受辱，處處遭殃。」
「言之有理，」大古傑說，「不過，話說回來，他們畢竟在為我們向天主祈禱哇。」「那叫什麼？」卡岡杜亞說，「不就是成天撞鐘，雞犬不寧，四鄰難安。」
「這話可不能這麼說，」約翰修士說道，「做彌撒，誦早課，行晚禱，都得敲鐘。鍾若敲得好，那也頂得上一半的功德了。」
「他們口中念念有詞，為聖人讚頌，但心裏卻渾然不明。他們開口閉口『在天聖父』，『萬福，瑪利亞』①，但內心卻並無此思，耳里也可謂充耳不聞，我看這只是在愚弄天主，褻瀆神靈，並非在誦經歌頌。教士若是果真在為百姓祈福，而非關注自己的衣食，那天主本該庇護他們的。真正的虔誠篤信的善男信女，不分老少貧富，不分先來後到，不分南北東西，都可向天主祈禱，神明會為之傳遞，天主必降福於他們。我們在座的這位約翰修士就是這麼一位好修士，因此，人人愛戴，個個願交。他既不冥頑不化，又不邋裏邋遢。他為人正直，性情爽朗，言行如一。他勤於工作，吃苦耐勞，仁慈厚道，急人所難，為保衛修道院的葡萄園挺身而出，甘冒危險。」
「我所作所為尚不止於此，」約翰修士說道，「我在唱經班一邊誦早課和追思文，還一邊搓弩索，磨箭鏃，編羅網，從無空閑，從不偷閑躲懶。喂，夥計，拿酒來！斟滿酒！再拿點水果來！這是埃斯①「在天聖父」為《天主經》之首句；「萬福，瑪利亞」為《聖母經》之首句。
特羅克①產的栗子。美酒配佳栗，吃了好放屁。怎麼，大家好像酒興不足哇！天主在上，我好似一匹渴壞了的老馬，到哪兒都得喝個夠。」
吉姆奈斯特說：「約翰修士，您鼻子上掛着鼻涕，還不擦一擦？」「哈！哈！」約翰修士說道，「水漫鼻尖，我會不會溺水身亡啊？
不會，不會。為什麼呢？因為此水由鼻子流出，而非從外面流進鼻內，而且，我這鼻子已經用葡萄酒消過毒了。啊，我的朋友，誰若是用這類相同的皮子製作冬天穿的皮靴的話，可以放心大膽地下海摸蛤蜊，靴子絕對不會滲水的。」
「約翰修士的鼻子為何恁地好看？」卡岡杜亞問道。「因為天主眷顧，」大古傑說道，「天主聖明，讓我們長什麼樣就什麼樣，如同陶藝工匠製作陶罐一樣。」「因為他是第一個趕到鼻子市場的，」巴諾克拉忒說，「所以他挑選了一個最美最大的鼻子。」「無稽之談，」約翰修士說，「根據我們修道院的寶典考證，那是因為我小時候的奶娘乳房很軟，吃奶的時候，鼻子壓在她的大乳房上，如同陷進黃油里一樣，久而久之，我的鼻子便像麵糰在大麵缸里似的在發酵，越揉越大，變成今天這樣。如果奶娘乳房硬挺，小孩必定長成個塌鼻樑。哈哈！樂吧！笑吧！看你的鼻子長得怎樣，就知你的為人怎麼樣②……我從來不吃果醬。給我倒酒，夥計！再弄些烤肉！」
①埃斯特羅克系地名，以產栗子著稱。
②典出《舊約·詩篇》第123篇第1節。原意為「天主在上，我向你舉目」。作者在這裏引用此句，與後半句相連，以作調侃。
第四十一章
修士設法引卡岡杜亞入睡，並暢談祈禱文晚宴畢，大家立即開始研究當前局勢，決定趁夜偷襲，以摸清敵人防禦和戒備的虛實。大家趁偷襲前稍事休息，養點精神，以利戰鬥。不想，卡岡杜亞竟輾轉反側，難以成眠。於是，修士便對他說道：「我平日裏也總是睡不踏實，只有念經祈禱，方可安然進入夢鄉。我倆不妨一起來試一試，背誦一番《詩篇》七章，看看你是否能夠入睡。」
修士所言甚合卡岡杜亞心意，於是，二人便開始背誦第一章①，剛背到第二章的第一句「有福之人」時，二人便呼呼地睡著了。不過，修士因長年待在修道院裏，早已養成了做早課的習慣，半夜必定醒來。當他醒來時，便大聲唱道：啊，雷諾，醒來呀醒來；啊，雷諾，快快醒來吧。②①七章詩篇即《舊約·詩篇》的第6、第32、第37、第51、第101、第129、第142等篇章。
②此為一首民歌之疊句，現在仍有法國人在唱，但不是「雷諾」，而是「多瑪」。
他這麼一唱，眾人全都醒了。於是，他便開口說道：「諸位，常言道，早餐先咳嗽，晚餐先喝酒。我們就來它個反其道而行之吧。做早課先喝酒，用晚餐先咳嗽，大家比試比試，看看誰咳得又響又久。」
卡岡杜亞立即表示異議道：「剛睡醒就喝酒，有礙健康，先得將肚子裏的雜物渣滓排泄一空才對。」
「此乃醫學上的一派胡言，」修士說道，「世上酒鬼絕對多於名醫，如若不然，就讓大鬼小妖將我掐死。我與我的胃早已有約在先，夜晚同眠，黎明同起，不得違約。諸位若去茅房，請自便，我可是要去找我那釣饞蟲的釣餌去了。」
「什麼釣餌？」卡岡杜亞忙問道。「就是我那可愛的小經書呀①，」修士說道，「獵人喂鷹總是先讓它撕咬一條雞腿，以使它神清腦敏，勾起它的食慾。我也如此，早晨醒來，先拿起那惹人喜愛的小經書，立即精神提起，勁頭兒上來，便揚起脖子灌酒。」
「你那愛不釋手的經書，如何念誦呢？」卡岡杜亞問道。「按照費康修道院的誦經法唄②，」修士回答道，「三章《詩篇》，三章《日課》，如無情緒，乾脆就不念。我從不受經文的束縛，經文是為人所設，而不是人為經文所設③。因此，我誦經祈禱，如同馬鐙弔帶，長短由我來定。經短人天庭，飲長酒杯空，此話緣自何處哇？」
①「小經書」即酒壺，見第5章。
②費康修道院系諾曼底的一座修道院。據說，諾曼底大公要求教皇約翰十七世允許該院不受魯昂主教管轄，獲得批准，從此，該院「誦經法」就意味着「不受管轄，自由行動」。
③此句系套用《馬可福言》第2章第27句：「安息日為人而設，人非為安息日而設。」
「說實在的，這我還真不知道，」巴諾克拉忒說道，「你這小子，還真的妙語連珠，語驚四座啊！」
「在這一點上，咱倆彼此彼此，難分伯仲，」修士說，「很好，一起來干一杯。①」
僕人們立即把大盤烤肉和大盆濃湯泡麵包端上桌，修士舉杯暢飲開來。有的人在陪他同飲，有的因不慣晨飲而沒有喝。酒足飯飽之後，眾人紛紛披掛停當，並一再勸誡修士也戴盔披甲，可修士卻在推卻，身上除了道袍，手中除了木杖，並無其他鎧甲和武器。這樣前去打仗，當然危險，所以在大家一再地要求之下，修士也不好過於執拗，從頭到腳，也全副武裝起來。他腰佩長劍，縱身躍上那不勒斯種駿馬。卡岡杜亞、巴諾克拉忒、吉姆奈斯特、埃庇斯特蒙以及大古傑府上的二十五名精壯家丁，也都全副武裝，手執長槍，跨上戰馬，身後各跟一名火槍手，如聖佐治一般，威風凜凜，氣勢不凡。
①此句套用經文中的「齊來讚美」。
第四十二章
修士激勵眾將士的鬥志，自己卻反而掛在了樹上英勇的戰士們威風凜然地踏上征途，同時心中在想，一旦與敵交火，如何搏殺，如何防守。修士趁機鼓舞眾人士氣，說道：「小夥子們，壯起膽，莫膽怯，有我在，必勝無疑。天主和聖本篤在庇護着我們！如果我的力氣如我的膽量一般大的話，實話告訴你們吧，我就將敵人像宰鵝殺鴨一般，把他們的毛全都給褪光。我只在乎大炮，其他的全都不怕。我們修道院聖器室副主持曾教給我幾句咒語，說是可以避免炮火傷及，可這對我卻不靈，因為我根本就不相信裝神弄鬼。不過，我手中握有長柄棠木十字架，它會大顯神通，令敵人聞風喪膽。誰若是陣前撒丫子，那我可要把我的道袍給他披上，讓他代我去當教士。這道袍專治懦弱膽怯症。我不說瞎話，一定會這麼乾的。你們聽說過德·莫爾先生的獵兔犬的事嗎？那條狗在野外包一個，一點用也沒有，可是，德·莫爾先生將自己的道袍往它身上一罩，天主真身！它立刻大顯神威，兔子也好，狐狸也罷，都甭想從它面前逃掉。尤其厲害的是，當地的所有母狗全都被它包幹了，據說它原本體弱，力不從心，陽痿不舉①。」
①「陽痿不舉」見於《教廷救令》第4卷第15條。
修士這麼一路滔滔不絕，擲地有聲地說個沒完，不覺已到柳樹林邊，剛好從一棵胡桃樹下穿過，不料頭盔竟被一根樹枝掛住，他卻渾然不覺，仍舊氣宇軒昂地策馬向前。未承想，一鞭下去，竟然正中坐騎下處。那馬的要害遭此一擊，疼痛難忍，長嘶一聲，縱身一躍。修士正忙着解掉頭盔弔帶，鬆開了韁繩，雙手連忙抓住樹枝，身子吊起，坐騎從其胯下奔向前去。這麼一來，修士便被掛在了胡桃樹上，急得他大聲呼救，讓人幫忙，還聲稱自己中了埋伏。
埃庇斯特蒙第一個聽見他喊，發現他吊在樹上，忙對卡岡杜亞喊道：「殿下，快看！阿布薩羅姆①上吊了。」
卡岡杜亞一看，連忙策馬返回，趕到胡桃樹前，看見修士的尊容、慘相，便對埃庇斯特蒙說道：「你這麼比沒道理，阿布薩羅姆是頭髮被鈎住的，而約翰修士是剃了光頭的，是耳朵被吊住了。」
「看在魔鬼分上，快救我下來！」修士喊叫道，「都什麼時候了，還廢話連篇的？我看你們與教廷宣教士是一個德行，說什麼無論何人，但凡見到鄰人垂死，必先勸其懺悔，求天主饒恕，不得立刻上前救治，否則必遭三極雷②劈，逐出教門。這麼看來，日後我若看見這種人掉進河裏，眼看快要溺水而亡的時候，我也絕不會伸手去拉上一把，我得先說上一大套遁世棄俗的大道理，等落水者淹死之後，再去打撈。」
「嘿，寶貝乖，先別亂動，」吉姆奈斯特說，「我這就來救你，我可愛的小寶貝：①典出《舊約》：阿布薩羅姆是大衛之子，因背叛父親，逃跑中，長發被樹枝掛住，遂被追兵殺死。
②神話傳說中的朱庇特手中所執的三叉雷電棒。
修士在修院，不值兩隻蛋；出了修道院，三十蛋不換。
「弔死鬼我見得多了，不下三五百。但是，吊得如此優雅美妙，卻是頭一回見。如果我能吊得這麼美，讓我吊一輩子我也樂意。」
「你有完沒完哪？」修士急了，說道，「既然你不願看在魔鬼的分上，那就看在天主分上吧，快快救我下來！就看在我這身道袍的分上，你也得快快救我，否則你必遭報應。尋開心也不看場合。」
聽他這麼一說，吉姆奈斯特趕忙翻身下馬，爬到胡桃樹上，一手抓住修士腋下，將他提起，一手去解掛住樹枝的頭盔，將他輕輕放下，自己隨即也跳下樹來。
修士人一落地，立即脫掉身上鎧甲，全都扔到野地里去，然後，抄起棠木十字架，縱身跳上已被埃庇斯特蒙捉了回來的坐騎。
一行人隨即又說笑着往前奔去。
第四十三章
霹靂王前哨部隊遭遇卡岡杜亞，修士斬殺狄拉萬隊長，后又被俘話說特里佩被吉姆奈斯特挑腸破肚，一命嗚呼之後，逃回的殘兵敗將急忙向霹靂王稟報。霹靂王聽后，以為部下遭到魔鬼攻擊，震驚不已，連忙召開軍事會議。只聽哈斯狄伏①和杜克狄庸在說，本部力量強大，即使地獄中的魔鬼統統出來攻擊，也不在話下。霹靂王聽后，將信將疑，不敢冒失。
於是，他便委派狄拉萬②伯爵率領一支騎兵，一千六百人，前去打探。眾騎兵得令，紛紛跨上戰馬，人人頭頂點了聖水，胸前披着神功帶，以便碰上魔鬼，可用聖水和神功帶逐鬼驅魔。狄拉萬策馬飛奔，馬不停蹄地來到服古庸和馬拉德里③附近，沿途未見一人，無法打探。於是，騎兵隊即沿着山坡轉了回來，奔到古特雷附近，在牧羊人的木屋中發現了前面所說的那六個朝聖者，便不問青紅皂白，不顧他們的叫喊、哀告，把他們一個個五花大綁起來，當作姦細押走。然後，騎兵隊從山坡上下來，奔向沙伊埃。卡岡杜亞聽見馬蹄聲聲，人聲嘈雜，便對其隨行人員說道：「夥伴們，有敵人！看①「哈斯狄伏」意為「急性子」。
②「狄拉萬」意為「冒失鬼」。
③馬拉德里位於諾南橋頭，即今之聖拉扎爾。
來人數不少，不如先下手為強，沖他一衝，如何？」「當然得沖，」修士說道，「敵眾我寡又怎樣？關鍵是武藝高低，膽量大小。」說着，修士便大呼一聲：「沖啊！讓他們見鬼去吧！沖啊！」
敵騎兵聽到喊殺聲，真的是以為魔鬼衝過來了，紛紛抱頭鼠竄。只有狄拉萬一人，挺著長槍，運足力氣，對着修士胸前，刺了過來，不料正刺著道袍，堅硬如鐵①，槍尖碰彎，如銀樣鑞槍頭似的，軟塌塌地耷拉下來。修士說時遲那時快，掄起棠木十字架，對準狄拉萬的肩頭，猛地砍將下去，狄拉萬頓時覺得眼冒金星，暈頭轉向，跌下馬來。這時，修士一眼看到他胸前的神功帶，便對卡岡杜亞說道：「原來只是個小司鐸呀。剛剛開始起步當修士。聖約翰在上，我才是功德圓滿的修士哩。收拾這種玩意兒，只不過是拍個蒼蠅而已。」
修士說着便策馬沖了過去，逃得慢的，像場上打麥穗似的，橫掃敵兵如麥粒脫落似的紛紛地倒了一地。
吉姆奈斯特趕忙請示卡岡杜亞，是否乘勝追擊殘敵。卡岡杜亞說道：「千萬別追。窮寇莫追。兵法雲，不可置敵於絕地，免得他們已無退路，不顧鬥志與氣力的喪失，拚死一搏，來個魚死網破。對於灰心喪氣者來說，置他於絕地才是萬應良藥，絕處逢生就是這個道理。戰敗者從戰勝者手中奪回勝利的戰例還少嗎？其原因為戰勝者不適可而止，總想斬盡殺絕，甚至連個報信兒的都不手下留情。對待殘兵，得網開一面，給他以活路，哪怕為他造一座銀橋，也在所不惜。」
「此言甚是，」吉姆奈斯特說，「可是修士卻已追蹤而去了。」
①道袍前胸綴有一塊堅硬的護心鏡。
「修士追上去了？」卡岡杜亞說道，「那算是他們倒大霉了！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暫且不要收兵，在此靜候即可，我已把住了敵人的脈搏，他們並不講究戰略戰術，只知聽天由命。」
一行人便在胡桃樹下歇息，等候。這時，修士正策馬飛奔，向前追擊，見一個打一個，毫不手軟。正在這時，突然冒出一個騎士，背後馱著一個五花大綁的朝聖客。修士正待舉棍打去，只聽見那朝聖者拚命叫喚道：「教長大人，我的朋友，教長大人，快救救我吧。」
眾敵兵聽見喊聲，忙回頭看去，看清了向他們衝上來的原來竟然是個修士，便將他團團圍住，舉起刀槍向他攻擊，如同在攻擊一頭木驢。可是，敵人的兵器只打到了他的道袍上，他並未覺得疼痛，因為他的筋肉又硬又實。然後，眾敵兵便將修士交由兩名弓箭手看住，掉轉馬頭，但卻未見其他追兵，以為卡岡杜亞及其隨從已不戰自退了，便放心地向樹林方向追了過來，掩殺過去，只把修士與兩名弓箭手撇在原地。
卡岡杜亞聽見人喊馬嘶，只見敵人衝上來了，便對眾人說道：「夥伴們，我聽見敵人的喊殺聲了，並且看到其前鋒已經逼近。我們必須把住路口，嚴陣以待。我們以逸待勞，勝利肯定是屬於我們的。」
第四十四章
修士殺死敵人看守，霹靂王前哨部隊受挫修士見眾敵兵一窩蜂似的向前奔去，斷定他們這是去追擊卡岡杜亞及其隨從，可自己卻被困於此，無法前去助上一臂之力，心中不免甚是不快。這時，他發現自己的那兩個看守，心神不定，面部表情顯露出想跟着大家去撈點外財的慾望，眼睛始終在盯着同夥們已下到的那個山谷。修士見狀，眉頭一皺，計上心頭，心想：「這幫傢伙根本就不像是久經沙場的人，一點經驗都沒有，竟然也不要我發誓絕不逃跑，也沒解除我的武裝。」
想到此，他立即迅速抽出寶劍，直取右首的那個弓箭手，一劍刺穿他的喉嚨，只見其頸動脈割斷，鮮血噴涌而出，食管與左右兩個扁桃體也垂了下來。然後，修士將寶劍拔出，又猛地一刺，將第二和第三兩個脊椎骨刺斷，弓箭手應聲倒地，一命嗚呼。修士隨即撥轉馬頭，沖向左邊的那個弓箭手；此人見自己的同伴已死，知修士好生了得，不敢與之拼殺，只好大聲哀告：「啊，教長大人，別殺我，我投降！教長大人，我的朋友，饒我一條狗命吧！」
修士遂學着對方腔調，大聲說道：「啊，屁股先生①，我的朋友！讓你的屁股吃我一劍吧，屁股先生！」
①作者此處根據敵兵的稱呼玩文字遊戲。
「啊，教長大人，行行好，願天主保佑，讓您榮升修道院院長。」「憑着我身穿之道袍，」修士說道，「我現在就封你為紅衣主教。
你們不是總想去教會敲詐勒索嗎？我手頭就有一頂紅帽子讓你戴一戴。」
弓箭手聞言，連聲求饒：「教長大人，教長大人，未來的院長大人，紅衣主教大人，大人老爺祖宗！啊，您老慈悲，高抬貴手，饒我一命吧，教長大人哪！我投降，我投降，我投降！」
「投降？」修士說，「我送你去魔鬼那兒吧！」修士話音剛落，劍已揮下，這個弓箭手的腦袋便開了瓢兒，頂骨分開，兩片腦膜翻出，後腦左右二室暴露無遺，頭蓋骨則垂掛在後腦膜的外皮上，墜至肩頭，外黑里紅，宛如一頂博士帽。弓箭手不用說，已嗚呼哀哉了。
結果了兩個敵看守之後，騎士連忙策馬揚鞭，直奔敵人奔去的那個山谷。而這時候，敵人已經與卡岡杜亞及其部下打了起來。卡岡杜亞舞動着他那巨樹大棒，吉姆奈斯特、巴諾克拉忒、埃庇斯特蒙及其他隨從也一起掩殺，敵人損兵折將，失去大半人馬，正慌亂不堪地往後退去，惶惶如喪家之犬，亟亟如漏網之魚。
敵兵的那副狼狽相，好似一頭屁股遭牛虻或毒蟲螫扎的驢子，沒頭沒腦地亂蹦亂踢，兜來轉去，拚命地將韁繩咬斷，抖掉背上所馱的物件，慌不擇路地只顧逃命要緊。眾匪兵就是這般慘狀，誠惶誠恐，也沒看清敵人什麼樣，就敗下陣來，抱頭鼠竄。
修士遠遠看見敵兵似潰堤洪水似的亂糟糟地潰退下來，便立刻翻身跳下馬來，躍上路旁的一塊巨石，截殺敵兵。只見他長劍在手，上下左右地飛舞著，劍劍不空，直殺得敵兵橫屍滿地，直砍得寶劍都斷成了兩截兒。至此，修士心想，殺得也差不多了，留下一點兒，好讓他們回去向霹靂王報喪。
這時，修士又從死屍堆中撿起一把板斧，回身跳上巨石，欣賞一些命大的敵人跌跌撞撞地踏着同伴的屍體，沒命地奔逃。修士邊看邊喊他們扔下長矛、刀劍、長槍、弓弩，如同喊叫丟下買路錢一般。此時，押解朝聖客的敵兵也逃了過來，修士便喝令他們滾下馬來，讓朝聖客騎上。從馬上翻滾下來的敵兵被勒令靠着籬笆牆待着，其中包括杜克狄庸，都束手就擒，成了修士的俘虜。
第四十五章
修士將朝聖客們帶回，大古傑好言慰藉激戰結束，卡岡杜亞因不知修士下落，便帶上其他人眾，收兵回營。拂曉時分，便順利歸來，晉見大古傑。此時，大古傑尚未起床，正在床上祈禱，企求天主保佑眾人旗開得勝，安然歸來。當他看到全體將士平平安安，心中好不喜歡，熱烈地擁抱着大家，這時，忽然想起，怎麼未見修士。卡岡杜亞回答道，修士有可能被敵人俘虜去了。「那可夠敵人受的了！」大古傑非常有把握地說道。因此，便有類似諺語流傳至今：「送他一個修士，讓他倒霉去吧。」
於是，大古傑立即吩咐廚房準備豐盛的早餐，犒賞眾人。早餐準備停當，安排就緒，有人便前去請卡岡杜亞，但卡岡杜亞因修士遲遲未歸，不免有些擔憂，心裏煩悶，無心去用酒水飯菜。
正在這時，修士突然興沖沖地奔回家來，一進大門，便大聲吵嚷連聲：「快拿酒來，快拿酒來，吉姆奈斯特，我的朋友。」
吉姆奈斯特跑出來一看，果然是修士安然歸來，而且還帶着那六個朝聖客以及敵俘杜克狄庸。卡岡杜亞聽見喊聲，也跑了出來，一見修士，立刻奔過去又擁又抱，隨即將他領去見大古傑。大古傑便細問了修士前後經過；修士詳盡地娓娓道來，敘述自己如何被敵俘虜，如何殺死敵看守，如何路截潰兵，如何解救朝聖者並抓到敵隊長杜克狄庸。大古傑聽后，非常高興，拍手叫好。於是，眾人一同入席，開懷暢飲。而這時候，大古傑便趁他們去吃早餐之機，問詢眾朝聖者，何方人氏，從哪裏來，往哪裏去。拉斯達雷代表眾朝聖者回答道：「大人，我是貝里省聖熱努城人；這位是巴呂奧城人；這位是昂賽人；這位是阿爾其人；這位是維爾貝南人。我們是從南特附近的聖塞巴斯蒂安來的，本打算日夜兼程，儘快趕回家去的。」
「原來是這樣，」大古傑說道，「那你們跑到聖塞巴斯蒂安去做什麼呀？」
「我們是去那兒求神明保佑，驅除瘟疫的。」「哦，真可憐，」大古傑說，「你們以為瘟疫源自聖塞巴斯蒂安？」「是呀，佈道的教士就是這麼對我們說的。」拉斯達雷回答道。「是嗎？」大古傑說，「這幫假冒的先知竟然撒下這麼大的謊，膽敢褻瀆天主的聖徒們，把聖徒們誣衊成與禍害人的魔鬼一般，這簡直就像荷馬史詩中所說，是阿波羅將瘟疫散佈到希臘軍中的①；又像其他一些作家詩人所編造的許許多多的凶神惡煞。有一個偽善的教士曾到西奈佈道，說聖安東尼讓人大腿上生虛火②，聖厄特羅讓人患水鼓脹，聖吉爾達讓人得瘋癲，聖熱努讓人患痛風。我不怕他說我是異端，我把他狠狠地懲治了一番，殺一儆百，從此，沒有任何偽善的傢伙敢到我的領土上來胡言亂語，妖言惑眾。我真有點納悶兒，怎麼貴國君主竟然讓這幫偽善者在國內如此胡來，不加嚴懲呢？要知道，這幫傢伙比妖書邪道散佈瘟疫更加可惡，瘟疫只是毀滅肉體，而這幫騙子卻是在毒害人們的靈魂。」
大古傑正這麼氣憤地說着，修士突然興沖沖地闖了進來，沖着①典出荷馬史詩《伊利亞特》。
②此為中世紀的一種流行性熱病，又稱作聖安東尼邪火。
眾朝聖者問道：「你們這些可憐的傢伙，都是從哪兒來的呀？」「從聖熱努來的。」朝聖者們回答道。「特朗士利翁院長可好嗎？」修士問道，「他可是個酒罈子啊！還有那些修士，他們都吃喝些什麼呀？天主真身，你們風塵僕僕地走在朝聖路上時，他們可是在干你們的婆娘啊。」
「啥，啥，我才不擔心我那口子呢，」拉斯達雷說道，「誰若白日裏見過她，那晚上你就是打死他，他也不會去見她的。」
「這可沒準兒，」修士說道，「她就算是長得比普羅塞耳皮娜①還要丑，我敢說，她也閑不著，機會照樣少不了，周圍有的是修士。只要是好工匠，沒有開不動的機器。你們若不信，回家去看好了，你們的婆娘若沒挺個大肚子，我就不得好死。你們知道嗎，一座修道院，連它的鐘樓影子都幹勁兒十足，生殖力旺盛呢？」
「這就像是尼羅河水②，」卡岡杜亞說，「斯特拉博和《普林尼全集》第七卷第三章都對此下過定論。你們想一想，教士們的腦袋、衣服、肉體能發揮多大的效力呀！」於是，大古傑便對他們說道：「你們趕緊回家吧，願天主永遠庇護着你們，從今往後，再別干這等傻事，輕易地徒勞無益地遠行。好好地留在家中管好家庭，教育好孩子，勤儉持家，遵照聖保羅的教導，好好生活。這麼一來，你們就會獲得天主、天使、聖人的庇護，瘟疫、疾患就上不了身。」③隨後，卡岡杜亞便將眾朝聖者領去用膳。眾朝聖者不禁讚嘆不已，感嘆連聲，對卡岡杜亞說道：「國有如此明君，真乃百姓之福①普羅塞耳皮娜系羅馬神話中的冥后，朱庇特和穀物女神的女兒，奇醜無比。亦即希臘神話中的地獄女神帕爾塞福涅。
②斯特拉博說埃及女人生殖力極強，而普林尼認為，這是因為飲了尼羅河水使然。
③本段系從《新約·以弗所書》第5章套用而來。
也！聽明君一席話，勝過在家鄉聽人佈道講經。」「這正是柏拉圖在其《理想國》第五卷中所說，」卡岡杜亞應答道，「國君講哲學，哲學家治國安邦，此乃國之大幸也。」
卡岡杜亞說完，便命人將眾朝聖者的乾糧袋裝得鼓鼓的，將他們的酒瓶灌得滿滿的，又贈給每人一匹好馬，讓他們輕鬆愉快地回到家中，還送了每人一些卡洛呂斯①補貼家用。
①卡洛呂斯系查理八世時的銀幣名。
第四十六章
大古傑仁慈地善待敵俘杜克狄庸
敵俘杜克狄庸被押到大古傑面前。大古傑審問他，霹靂王皮克羅肖無端生事，大動干戈，究竟為何。杜克狄庸回答說，因烤餅商販受辱，欲為之報仇，若有可能，趁勢佔領大古傑的國土。
「他好大的胃口，」大古傑說道，「就怕他是嘴大喉嚨小！侵略他國，傷害同教兄弟利益的時代早已過去。他這是在步赫丘利、亞歷山大、漢尼拔、西庇翁、愷撒等的後塵，是有悖於福音教義的。福音書教導我們，要保衛、拯救、治理、管理好自己的國家和領土，不可耀武揚威，侵略他人。昔日，薩拉遜人和蠻族所津津樂道的豐功偉績，今日則被視作窮兵黷武、強盜行徑。安分守己，好生治理國家，保衛江山社稷豈不很好，何苦踐踏我領土，瘋狂搶掠，窮凶極惡？把自己的國家治理好，國富民強，必受百姓擁戴；一意孤行，大肆掠奪，自取滅亡。
「看在天主分上，我放你歸去，今後應走正道，勿走歧途；眼見君王胡作非為，理應抵死相諫，切莫為一己之私利，教唆慫恿，國家受損，自己也必受害。我不要你的贖身買命錢，這就放你回去，並把你的武器、馬匹一併歸還於你。
「我們既為鄰邦又是盟友，我這麼做理所當然，何況我們只不過是小有爭執，並非進入戰爭。柏拉圖在其《理想國》第五卷里就說，昔日希臘各城邦兵戎相見，大動干戈，但那並不是戰爭，而是內亂，而且，即使不得已走上戰爭的道路，柏拉圖也主張謹慎對待，相互克制，忍讓。如果你們稱我們的這次爭執為戰爭的話，那也只是傷及皮毛，未動筋骨，因為雙方的名譽並未受到損害，頂多也只是各自部卒小有過失，補救一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既然明白了此事真相，就不應過於計較，喜好惹是生非者理應受到蔑視，而不應受人尊重。天主在上，讓天主做出公正評判。我可以對天主盟誓，我寧可自己身敗名裂，家財喪失殆盡，也不願讓我自己和我的子民做出任何有損於天主的事來的。」
大古傑說完話后，立即將修士叫來，當着眾人的面，問他道：「約翰修士，我的好友，這位杜克狄庸隊長是你抓來的吧？」
「陛下，」修士說道，「我人就在此，而且他已成年，應有判斷能力，是不是我，讓他自己說吧，何必讓我來代替他說呀。」
聽修士這麼一說，杜克狄庸便說道：「君王，確實是他抓的我，我承認是他的俘虜。」
「那你已經定下他的贖金了嗎？」大古傑問修士道。「尚未，」修士回答，「我對這不感興趣。」「那你打算索要幾何？」大古傑又問。「分文不取，一文不要，」修士說道，「金錢乃身外之物，何必惜之。」
話已說到這個份兒上，大古傑也就沒再多問，只是吩咐臣僕，當着杜克狄庸的面，付給修士六萬二千莎呂①，作為敵俘的贖金，贖金如數交給修士后，大古傑便設宴款待杜克狄庸。席間，大古傑問杜克狄庸，願意留下不走，還是回到自己君主身邊。
①莎呂為英王亨利五世和六世佔領巴黎期間所發行的金幣。
杜克狄庸表示願聽大古傑定奪。「那好，」大古傑說，「你還是回到你的君主身邊去吧，天主與你同在。」
大古傑說完，又贈給他一把維也納精製寶劍，並配有一個黃金劍鞘，上有金絲葡萄葉飾；一條金項鏈，重七十萬零兩千馬克，鑲有名貴寶石，價值十六萬杜卡①，外加金埃居一萬枚。一應事宜做完之後，杜克狄庸便縱身上馬，準備起程。為了確保他的安全，卡岡杜亞又派吉姆奈斯特率領三十名騎兵、一百二十名弓箭手沿途護送，必要的話，一直送至克萊莫岩城門口。
杜克狄庸前腳走，修士後腳便將那六萬二千莎呂還給大古傑，說道：「陛下，現在尚不到論功行賞的時候，待戰爭結束之後再說不遲，因為事情尚未了結，前景難料，萬一再打起來，沒錢可絕對不行。金錢是戰爭的支柱。」
「那好，」大古傑說，「等戰爭結束，我定重賞你以及為我效力的眾將士。」
①杜卡系威尼斯古金幣，相當於12金法郎。埃居為法國金幣，價值略低於杜卡。
第四十七章
大古傑調兵遣將，杜克狄庸殺死哈斯狄服，后被霹靂王處死就在這幾天中，貝賽、舊市集、聖雅各鎮、雷諾、巴里耶堯、里維埃、聖保羅岩、沃卜爾通、波蒂伊、勃雷蒙、克朗橋、克拉旺、格朗蒙、布爾德、拉維洛邁、於伊姆、賽爾熱、於賽、聖盧昂、彭祖斯特、考爾特羅、韋隆、古萊納、紹澤、瓦萊納、布爾格伊、布沙爾島、克魯萊、納爾賽、康德、孟梭羅等地以及附近各邦，聽到霹靂王皮克羅肖公然侵犯大古傑領土，便紛紛遣使前來問候，表示堅定地維護雙方長期的同盟關係，願在人力、物力、軍火等方面給予全力支援，鼎力相助。
據各邦使臣帶來的援助清單，計有：十二億一千四百萬零二點五金埃居，一萬五千重騎兵，二萬二千輕騎兵，八萬九千火槍手，十四萬雇傭兵，一萬二千門大炮、雙管炮、蜥蜴重炮、長蛇輕炮，四萬七千工兵，以及上述人馬軍械所需的六個月零四天的錢餉糧款給養。對各邦的這種慷慨支援，卡岡杜亞未置可否，既沒表示全部照單收下，也沒表示斷然拒絕，只是由衷地表達了感激的心情，說他此次出兵，將採用一種新的策略，不想動用這麼多的人馬，將只調動平日駐紮在拉德維尼埃爾、夏維尼、格拉沃和康格奈等地的部隊，計有：二千五百重騎兵、六萬六千步兵、一萬二千火槍手、六千輕騎兵、二百門大炮、二萬二千工兵。他們集中之後，加強訓練，配備上精良武器，將是一支訓練有素、軍紀嚴明、行動迅速、作戰勇猛、無出其右的隊伍，而且，相互間配合默契，猶如音色和諧的風琴或走得很準的鐘錶一般。
話說杜克狄庸釋放歸來，便立即前去拜見霹靂王皮克羅肖，詳細地將自己被俘及被釋放的前前後後，一五一十地向他稟告了一番。報告完了之後，他還力諫霹靂王與大古傑握手言和，重修舊好。他還說他親眼見到了大古傑，稱讚這位君王真乃是世上最好的正人君子，並說他作為鄰邦，一向對鄰邦以禮相待，無愧於我，倘若對之加以侵犯，既於我無利，又有悖情理。如果真的發兵進犯，後果不堪設想，有百弊而無一利，因為我方軍力平平，難以使對方折服，反而可能被其擊敗。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哈斯狄服便按捺不住火了，大聲呵斥道：「我早就看出，杜克狄庸心術不正，容易賣身投靠，大王竟將這種人留在身邊，真是一大禍害，太不幸了！他已毫無骨氣，敵人若願收留，他肯定賣主求榮。但梵谷風亮節之人，無論敵友，皆令人敬佩；而奸佞小人、心懷鬼胎之人，則遭世人唾棄。這種人不會有好下場的，敵人頂多也是為了暫時利用一下，最後必然棄之如敝屣。」
聞聽此言，杜克狄庸頓時火起，拔出利劍，直刺哈斯狄服左胸，一穿而過，哈斯狄服毫無準備，躲閃不及，一命嗚呼。杜克狄庸遂將利劍從死者身上拔出，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地說道：「詆毀忠良者，就此下場！」
霹靂王見狀，不禁勃然大怒，又見杜克狄庸拿着的那把閃閃發光的利劍，便怒斥道：「你手握敵人的劍，竟然當着我的面，無恥地殺死我的忠臣哈斯狄服！」
霹靂王真的是氣得七竅生煙，立即喝令侍候左右的弓箭手們，將杜克狄庸亂刀砍死，大殿上頓時血肉橫飛，慘不忍睹。隨後，他又下令為哈斯狄服舉行隆重葬禮，而將杜克狄庸的屍體從城頭扔下山谷。
這事頓時傳了開去，全軍上下盡人皆知，不少人開始對霹靂王表示不滿，因此，格里帕米諾便向霹靂王進諫道：「陛下，尚未開始大戰，結局未卜，但我軍將士軍心渙散，鬥志不堅已明顯可見。兵士們眼見糧餉欠缺，最近兩三次戰鬥中，我方也多有傷亡，而敵軍卻獲得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的支援，我軍一旦被圍困，後果不堪設想，大有全軍覆沒之虞。」
「一派胡言！」霹靂王火起，大聲呵斥道，「你就像是墨隆的鰻魚①，沒剝皮，先叫苦。我正等着他們來較量一番哩。」
①此諺語多源自古時巴黎魚販子的叫賣聲：「墨隆鰻魚，尚未剝皮。」表示魚很新鮮。作者借用來，略作變動，賦予新意。
第四十八章
卡岡杜亞兵發克萊莫岩，大敗霹靂王卡岡杜亞奉命率軍出征。父親大古傑留守城堡，鼓勵出征將士英勇作戰，奮勇殺敵，立功受獎。隨後，卡岡杜亞率領大軍直奔旺岱渡口，徵集渡船，架設便橋，人馬迅速到達對岸。卡岡杜亞在對岸坡上，登高遠望，見敵城池雄踞高地，地形險要，易守難攻，遂連忙召開軍事會議，商討進攻方略。但見吉姆奈斯特說道：「殿下，法蘭西人生性與眾不同，開始時，勇猛無比，但只有三分鐘熱度，一旦拖延，就連女人都不如了。因此，我建議，避其鋒芒，讓將士們先稍事休息，略進飲食，精力充沛之後，發動攻勢，一鼓作氣，奪下敵人城堡。」
卡岡杜亞聽后大喜，決定取此良策。他立即將大隊人馬，在野外排兵佈陣，將後備隊放在山地設伏。約翰修士則率六旗步兵、重騎兵二百，火速穿過沼澤地帶，佔據普伊高地，直逼魯頓大道。
與此同時，攻堅戰已經打響。霹靂王的兵丁茫然不知所措，衝出城去迎敵不好，留在城內堅守不行。可霹靂王卻早已按捺不住，親率一隊御林軍沖將出來，但卻被卡岡杜亞設在山坡后的大炮一陣齊轟，暈頭轉向，摸不清東南西北。城中守敵見狀紛紛拔箭齊射，可惜羽箭都飛過卡岡杜亞的兵士們的頭頂，一支也沒射中。有一些敵兵，躲過如冰雹般飛來的炮彈，瘋狂地向對方衝進去，但卻毫無所獲，反而陷入對方火力的範圍之中，被打死無數。剩餘敵兵見此陣勢，情知不妙，準備後退，但為時晚矣，退路已被約翰修士截斷。後退之敵頓時亂作一團，不知如何是好。修士的部下正待追擊敗兵，但卻被修士止住，擔心往前追擊，亂了自己的陣腳，反會遭城中守敵趁機進襲。修士靜觀片刻，未見敵軍有所動作，便派富龍蒂斯特①公爵去見卡岡杜亞，請他揮軍奪下左邊高地，斷了霹靂王的退路。卡岡杜亞聽后，立即派遣塞巴斯特②所率之四隊人馬飛速前往，但是，還沒等他們趕到，便與率領着敗兵退下來的霹靂王迎面相遇。於是，四隊人馬立即發動猛烈攻勢，豈料城上萬箭齊發，炮火齊轟，損失不小。卡岡杜亞見狀，立即率領大軍前去增援，並下令各炮對敵城猛轟，城中守敵被這猛烈的炮火給吸引了過來。
修士發現自己攻打的這邊，敵兵守備較弱，便立即命所部猛攻敵炮台，心想奇兵飛襲，令敵人防不勝防，必陷敵於混亂之中。於是，便留下二百兵士在城外，以防不測，便於接應，其餘將士隨他悄然攀上城頭。突然，修士大喊一聲，乘敵不備，率領所部，殺死守門士兵，打開城門，騎兵部隊立即策馬衝進城內，一直殺向東門。此刻，東門外正打得難解難分，修士率部從後面掩殺出來，把敵軍殺得個人仰馬翻。守城士兵見卡岡杜亞所部從四面八方殺進城來，便紛紛丟下武器，俯首投降。修士將敵兵繳械之後，把投降兵丁集中到教堂內，禁閉起來，並將教堂內的十字架等凡可用作武器的什物，悉數收去，並命人嚴守教堂大門，不準敵俘逃脫。然後，他便親自前去東門，把城門打開，率部前去城外接應卡岡杜亞。
霹靂王見有兵出城，還以為是自己的部下趕來馳援，更加有恃①富龍蒂斯特為希臘文，意為「審慎、明智」。
②塞巴斯特為希臘文，意為「穩重、嚴肅」。
無恐，大膽地向前衝殺，可是，忽然聽見卡岡杜亞大聲喊道：「約翰修士，我的朋友，約翰修士，你來得正好！」
霹靂王及其部下頓時傻了眼了，知大勢已去，只得四下潰逃。卡岡杜亞乘勝掩殺過去，一直追擊到伏科德雷附近，方才鳴金收兵。
第四十九章
霹靂王兵敗落難，卡岡杜亞處理戰後事宜霹靂王所部被打得落花流水，拚命地向著布沙爾島方向逃竄。但是，當霹靂王逃至里維埃河畔路上時，不幸馬失前蹄，被掀翻下來。霹靂王大怒，拔出刀來，手起刀落，坐騎立刻斃命。這麼一來，無以代步，便欲搶奪附近磨坊里的驢子，但偏偏被磨坊夥計們發現，被痛打了一頓，竟至遍體鱗傷，衣服全被剝下，只給他留下一件襤褸不堪的罩衫，聊以遮羞。
平日性情暴烈、不可一世的倒霉蛋皮克羅肖，忍氣吞聲地離去，到達於歐港口，渡過河去，沿途不停地講述自己的不幸遭遇。途中偶遇一老巫婆，告訴他說，鳳凰①飛臨之日，他便可以復國，重登御座。因此，無人知曉霹靂王流落何方，現在何處。不過，我也曾聽人說過，他正在里昂，以沿街乞討為生，悲慘度日，但性情仍一如既往，暴烈無比，逢人便問鳳凰何時飛臨，心裏企盼著老巫婆預言能夠成真，讓他恢復國土，重登寶座。
殺敗敵軍之後，卡岡杜亞立刻打掃戰場，清點人馬，發現部下傷亡不大，只是多爾梅所部的步兵中有幾人陣亡，另外巴諾克拉忒被火槍擊中，負了輕傷。隨後，他便下令各隊集合自己人馬，埋鍋①此處「鳳凰」一詞，系由法文的「雞、鶴、鶩」三詞拼湊而成。
做飯，打點休息，不得侵擾城內居民。飯後，全體將士在城堡前廣場集合，每人發放六個月的軍餉，立即支付。然後，又命令霹靂王殘部人眾，包括王爺和隊長，齊集廣場，聽他發表講話。
第五十章
卡岡杜亞對戰敗者發表講話
「我們家族，自列祖列宗以來，一向有一慣例，就是每次戰役結束，為紀念勝利和功績，與其在被征服之土地上豎立豐碑，莫如廣施恩澤，在戰敗者心中樹立仁義之師之無量功德，因為讓戰敗者從內心深處感恩戴德，遠勝於那些沉默無語、風吹雨淋、令人生畏的凱旋門、紀念碑、華表之類的東西，其意義更深遠更偉大。
「你們也許並未忘記，聖奧班·德·科米埃戰役勝利紀念日①和帕特內伊城被毀之日②，我的祖輩是如何以仁德之心善待布列塔尼人的。你們想必也聽說過，斯巴紐拉③強徒在薩布爾多隆和台爾蒙沿海④喪盡天良，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可我的祖先卻仍舊以德報怨，寬宏大度地對待了這些強人，你們肯定對此感到讚歎、欽佩。
「昔日加拿爾王阿爾巴爾⑤貪心不足，不滿足於現有財富，大肆進攻奧尼斯，恣意掠奪阿爾摩里克群島⑥以及附近地區，你們的父①系指1488年法王查理八世大敗布列塔尼大公之戰。
②系指1487年法王查理八世攻克帕特內伊城。
③斯巴紐拉是航海家哥倫布為海地島所起的名字，與「西班牙人」相似，但據考證，與西班牙人無關，系杜撰的故事。
④即法國西部旺代省沿海。
⑤加拿爾國和阿爾巴爾國王均屬虛構。加拿爾國民稱作加拿利人。
⑥阿爾摩里克群島即布列塔尼海口外的諾瓦目提埃群島。
兄，包括你們自己，對此歡欣鼓舞，津津樂道，讚不絕口。可是，經海上一戰，我父王將他殺得大敗，俘虜了他，此乃天主對我父王的庇護。此人被俘虜之後，我父王非但不像其他帝王那樣，讓他飽受牢獄之苦，對他重金勒索，反而以禮相待，視他如貴賓，讓他住在父王府第，並且寬厚仁愛到無以復加的程度，贈送了他許多的禮物，讓他平安歸國返家。阿爾巴爾回國之後，將皇族及臣子召集起來，講述他在我處所受之禮遇善待，並商討如何效仿，既讓人知曉我們的仁慈寬厚，也要讓人看到他的改弦更張，以禮待人。於是，舉國上下，一致同意將全國的土地、田園、財物、采邑，全都交給我們，由我們來全權支配。另外，阿爾巴爾還親自率領大型運輸船九千零三十八條，日夜兼程，給我們送來了自己宮中以及各王府人家的所有的金銀財寶，而且幾乎將全國的財富全都送了過來。船隻揚帆起航，正巧天公作美，送來了東北偏西的順風，百姓們成群結隊地爭相將金銀財寶、首飾玉器、香料藥品、鸚鵡、鵜鶘、猴子靈貓、香貂野豬等稀罕物，往船艙里塞去。那份爭先恐後的架勢，像是表明自己是最孝順的好兒女。阿爾巴爾一到我家府第，連忙跪倒，親吻家父雙足；家父認為不妥，連忙阻止，將他攙扶起來，與之熱烈擁抱。阿爾巴爾忙將所帶之禮品獻上，也被家父婉言謝絕，忙說禮太重，不敢消受。阿爾巴爾隨即表示，自己及子孫後人甘願世代為奴，家父也未允准，認為這麼做失之公允。阿爾巴爾遂又說道，根據國會決定，願將全國國土、采邑獻出，所有相關手續全都具名簽署，但同樣被家父予以拒絕了，而且還將所有簽好的文件契約付之一炬。父王見加拿利人如此真誠淳樸，不禁深為感動，熱淚縱橫，懇切坦誠地對來人說道，自己無德無能，受之有愧，所作所為，實屬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可是，家父越是謙遜寬厚，阿爾巴爾則越發地感佩有加。若是乘人之危，獅子大開口，作為贖金，要上二百萬金埃居，並且將其長子、長孫扣為人質，也不為過，但是，家父並未這麼做。結果呢，阿爾巴爾自願世代永為藩屬，俯首稱臣，每年進貢純金金幣二百萬。第一年的進貢錢款當即奉上；第二年又主動地進貢了金埃居二百三十萬；第三年二百五十萬；第四年三百萬。以後逐年均有所增加，致使我們不得不阻止他們前來進貢。正所謂『知恩圖報』。凡東西物品，久而久之，便會消耗折損，唯恩德卻會與日遞增，因為對通情達理、知恩圖報者施以恩惠，他必將使這種高尚的情操永記於心，併發揚光大。我不願改變祖上之寬大仁慈的好傳統。今天，我要將你們全部赦免，全部釋放，讓你們仍像往日那樣是個自由之身。另外，你們出城時，每人均可領到三個月的銀餉，與家人團圓，安然度日。我們專門派了我的御馬房總管亞歷山大，親率武士六百、步兵八千，沿途護送，免受鄉民欺侮。願天主與你們同在。
「我痛切地感到遺憾的是，霹靂王皮克羅肖沒有在你們中間，否則我將讓他明白，這次征戰，實非吾願，我絕無通過戰爭揚威爭名或斂財發家的想法。現在，他已兵敗家毀，又無人知曉他今在何方，我願將他的國家完全地交由他的兒子掌管，只是他兒子還年幼，只有五歲還不到，所以請他國內的老臣親王及博士等多才之士予以輔佐、訓教。鑒於貴國如此多災多難，官吏貪贓枉法者必定有之，不加懲治，國將不國，家將不家，因此，我將委派巴諾克拉忒前去總理政府各部，並對幼主循循善誘、諄諄教導，使之早日親理朝政，治家治國。
「對於為非作歹的不法之徒，倘若聽之任之，不加嚴懲，輕易放過，會使之心存僥倖，越發地無法無天，一意胡為。
「摩西是他那個時代的世上唯一的一位寬宏大度、仁慈善良的明主，但他也沒有輕易放過以色列人中的犯上作亂之徒。
「愷撒可算是一位寬厚仁愛之君主，西塞羅曾說，他的威名與美德就在於他有心寬恕他人，但是，在某些場合之下，他雖寬大為懷，卻也不能不對發動叛亂的罪魁禍首施以嚴厲的制裁。
「所以，考慮到上述種種情況，我要求在你們離開這裏之前，先將下列人犯交出來：首先是那個惹是生非的馬爾凱，他就是這次大戰的挑唆者；其次是那些烤餅商販，他們沒有及時地阻止頭腦發狂的馬爾凱；最後是那些引誘、慫恿霹靂王率軍侵犯我國的文臣武將、官吏奴僕。」
第五十一章
凱旋之後，卡岡杜亞論功行賞眾將士卡岡杜亞訓完話后，俘虜們將所提及的人犯悉數交出，只有刺客伯爵斯帕達三、糞便將領梅爾達伊和下流坯公爵德·莫努埃伊等三人不知去向。他們在大戰開始之前六小時便已逃得無影無蹤了。一個一口氣逃到萊尼埃山口，另一個逃到維爾山谷，還有一個逃到洛格羅瓦納。逃亡路上，一個個好似喪家之犬，漏網之魚，頭也不回，大氣也不敢出，只顧逃命。另外，有兩個烤餅商販，開戰當日，便被打死了。卡岡杜亞也沒對這幾個人犯過於嚴厲，只不過是讓他們在他新創建的印刷廠里干推拉油印機的活計。
對於戰死者，卡岡杜亞便命人舉行隆重葬禮，將他們安葬在諾瓦萊特山谷和勃呂維埃伊。對於受傷者，則派人將他們送往醫院進行包紮，治療。然後，又對城市及居民的受損情況作了調查了解，按照受損市民自己的申報和誓言，給予應有之賠償。此外，還命人建造了一座堅固的城堡要塞，派兵把守，嚴加防範，以防不測。
諸事畢，卡岡杜亞向所有參戰的將士表示深深的謝意，然後，將所率各部派回原營地駐紮，過冬，只留下近衛軍中的他目睹其在戰場上英勇殺敵的一些將士，以及第十軍團①隨他班師回朝，晉見大①第十軍團系精銳兵團。愷撒的第十軍團英勇善戰，屢建奇功，因此後人遂將精銳部隊稱之為「第十軍團」。
古傑。
大古傑見兒子率隊歸來，喜不自勝，立即吩咐擺設自亞哈遂魯王①以來從未有過的最豪華、最盛大、最精美的筵席為他們接風洗塵，慶功賀喜。宴會畢，大古傑便將宴席上一應物品悉數分贈眾將士，純金重量高達一百八十萬零一十四卜藏②，計有：巨大的古瓶、大瓮、大壺、大碟、大碗、大爵、燭台、酒杯、船形爵、花盆、盒碟、果盤以及其他各種器皿，全都是純金製品，上面還鑲嵌著寶石、琺琅，精緻無比，美輪美奐，光是這些寶石和琺琅就價值不菲，人人皆說，精雕的做工比材料都更值錢。另外，大古傑還命人將金庫打開，給每位將士發放了一百二十萬金埃居，並另按各人之所需，賞賜了城堡和土地，作為永久性采邑（除非死後無人承繼）。於是，巴諾克拉忒獲贈克萊莫岩；吉姆奈斯特獲贈勒庫特雷；埃庇斯特蒙獲贈蒙龐西埃；多爾梅獲贈勒里沃；伊第博文③獲贈孟梭羅；阿卡瑪④獲贈康德；基羅奈克特⑤獲贈瓦萊納；塞巴斯特獲贈格拉沃；亞歷山大獲贈康格奈；索弗羅納⑥獲贈里格雷；還有其他不少的土地被分贈給另外的一些有功將士。
①亞哈遂魯王系古波斯國王，登基的第三年曾大宴群臣和百姓，見《舊約·以斯帖記》第1章。
②卜藏系古時重量單位。
③伊第博文意為「正直，誠實」。
④阿卡瑪意為「健壯，耐勞」。
⑤基羅奈克特意為「勤勞」。
⑥索弗羅納意為「明智，賢明」。
第五十二章
卡岡杜亞為約翰修士建造德廉美修道院最後，只剩約翰修士一人尚未獲得封賞。卡岡杜亞想請他就任沙伊埃修道院院長一職，但修士拒絕受命。卡岡杜亞遂又提出布爾格伊修道院和聖佛洛朗修道院，聽憑他選，或者他願意的話，兩座修道院全都交給他，但修士仍然拒不接受，而且乾脆回答他道，他根本不想擔當管理什麼教士的職務。
「我連自個兒也管不好，讓我如何去管好他人哪？」修士回答卡岡杜亞道，「如果您真的認為我為您出了點綿薄之力，而且將來仍然用得着我的話，那就請您按我的想法另建一座修道院。」
卡岡杜亞完全贊同修士的意見，遂將盧瓦爾河畔至於歐港口大森林兩法里的那片德廉美①地區賞賜給了他。修士接受了之後，遂請卡岡杜亞允諾他創立一個完全異於其他教派的新的教派。
「這麼說，首先是沒有圍牆，」卡岡杜亞猜測道，「因為其他的修道院都是高牆大院，門禁森嚴的。」
「沒錯，」修士說，「我這麼做是有理由的，因為圍牆一圍，免不了陡生閑話，多出是非，你欺我詐，明爭暗鬥。」
遠不止此。世上還有許多修道院，甚至還明文規定，凡是女人①德廉美為希臘文，意為「自由的意志」。
（我這是指正經的、規矩的女人）踏進修道院來，必須用清水洗盡她們踩踏過的地方。有鑒於此，凡是男女修士偶爾進到院內，同樣也得用清水洗滌他們走過之處。又因各個修道院裏，完全按照鐘點排定日程，分秒不差，所以新的修道院絕不使用鐘錶或日晷，一切都應根據時機與需要加以決定。卡岡杜亞認為，據他所知，斤斤計較時間，其實是最最浪費時間，這麼干，能得到什麼好處嗎？世界上最最無聊的事，就是按鍾照表來安排自己的行動，而不是按照理智來加以安排。
再有，現今送到修道院來修行的女子，不外乎是些獨眼、瘸腿、駝背的女子，一個個沒模沒樣，醜陋不堪，瘋瘋癲癲，痴愣傻呆，肢體殘缺，而送來的男子，也是歪鼻子斜眼，獃頭獃腦，以及成了家庭負擔者。
「對了，我想請問一聲，」修士問道，「一個無才無德又無貌的女人，要她何用？」「送她去修道院哪？」卡岡杜亞說道。
「太對了，」修士應和道，「要不就拿她當襯衣①。」因此，新的修道院將做出規定，只有秀美端莊、身材苗條、性情溫順的女子和氣度不凡、身體健壯、性情溫柔的男子才可以進該修道院。
由於現今的女修道院，男人不得入內，除非是偷偷潛入，所以，新修道院特規定，有男也有女，誰都不可缺。
還有，現今的修道院還規定，不論男女，一旦進入修道院，經試修一年之後，便終生苦修於院中，所以，新修道院又規定，不論男女，進院之後，來去自由，想走就走，想留就留，無拘無束。
同樣，現今的修道院，修士們必須許下三願：貞潔不淫，清貧①此為法文的文字遊戲，一語雙關，「她」與「襯衣」連讀時，音相同。
樂道，遵守教規。新的修道院則廢除這些規定，男女修士均可正大光明地結婚，大大方方地生財，自由自在地生活。
至於入院年齡，新的修道院則規定：女子年滿十歲至十五歲，男子年滿十二歲至十八歲。
第五十三章
卡岡杜亞撥款替約翰修士建德廉美修道院卡岡杜亞一次撥下大羊毛金幣①二百七十萬八千零三十一枚作為新修道院的房舍殿堂及一應物品的建設和購置費用。另外，每年又從狄芙河稅收收入中拿出太陽金幣和②七星金幣③一百六十六萬九千枚作為建設費用，直至工程竣工。然後，又指定一項地租，高達玫瑰金幣④二百三十六萬九千五百一十四枚作為新修道院的基金和維持費，而且還豁免一切捐稅、手續費，不得剋扣，並且還要每年按時送到修道院來，辦好交接手續，簽字畫押。
修道院的建築呈六角形，每一個角上建一座高大的圓形塔樓，直徑為六七盧。六座塔樓形狀和大小完全一樣。盧瓦爾河從北牆下流過，沿河矗立的那座塔，名為朔北塔；往東，又是一座塔，名為熏風塔；再過去的一座則是東方塔；折向南邊的那座名為南方塔；轉而向西的那座名為西方塔；最後的那一座，則叫寒冰塔。塔與塔之間的間距均為三百一十二步。整幢建築共有六層，其中包括地下室的那一層。地上一層，亦即第二層，其正面有一籃把兒狀圓拱，①大羊毛金幣面值為16法郎，鑄有天主羔羊圖樣。
②太陽金幣系路易十一時代所發行的金幣，上面鑄有一個小太陽。
③七星金幣是拉伯雷虛構的金幣，以與太陽金幣相媲美。
④玫瑰金幣系英國古金幣，上鑄有玫瑰圖案。
上面的幾層均用弗蘭德石膏覆蓋在牆體上，做成花燈式，屋頂覆蓋着精細青龍石板，屋脊用鉛皮裹起，鉛皮上立有鍍金的人與獸浮雕，千姿百態，相得益彰。牆外有承溜，沿黃藍相間的牆角順牆而下，直通地面下水道，從地下流人盧瓦爾河。
德廉美修道院氣勢恢宏，遠勝於博尼韋、尚堡和尚蒂伊①。院內共有房間九千三百三十二間，均為帶內室的套間房，並有更衣室、工作室、祈禱室，而且都有側門與外面大廳相通。每座高樓均有螺旋形樓梯，與主樓相通。樓梯梯級部分是雲斑石，部分是非洲的紅大理石，部分是綠底紅白花蛇紋石。每一梯級二十二尺長，三寸高。每十二級便有一個樓梯平台，藉以歇息；每個平台上都有兩個古式拱門，光線從拱門中透進樓梯內；出了拱門，便是一個小間，與樓梯一樣寬闊，裝有隔扇。沿樓梯而上，可直達屋頂。屋頂上有一樓亭。從屋頂左右兩個方向均可通到大廳，從大廳又可通到各個房間。
在朔北塔與寒冰塔之間，有圖書館一座，壯麗宏偉，館藏豐富，有希臘文、拉丁文、希伯來文、法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等各種文字的書籍，按語種分門別類地陳列著。
正中央有豪華螺旋形樓梯一座，通過一道六圖瓦茲②寬的拱門從外面進入主樓各房間。樓梯左右對稱，非常寬闊，可容六名武士手持長矛並列通行，直達主樓頂部。在東方塔與南方塔之間，有一條華麗闊大的畫廊，畫着古代英雄傳略、歷史故事和山川地形。正中也有一座同樣闊大的樓梯及一個門，與面對河流的那邊一樣。門上寫着古體大字的一篇銘文。
①博尼韋、尚堡、尚蒂伊均為法國十分有名的城堡。
②圖瓦茲為法國古長度單位，1圖瓦茲約等於1.949米。
第五十四章
德廉美修道院大門上的銘文
偽君子、假善人、假道學、假正經、壞蛋渾球，惡過哥特人①和東哥特人②，不許進入此院來。變臉猢猻、衣冠禽獸、浪子淫婦、溜奸耍滑小人、弄虛作假、挑撥是非者，統統到別處去賣弄。
你們的詭計極惡，踐踏敗壞我園地，污染侵害處處在，擾我清歌高聲唱，無恥伎倆實不該。莫到此處來，貪得無厭的訟棍、①哥特人系古日耳曼民族，兇悍蠻橫，公元5世紀時曾入侵羅馬帝國。
②東哥特人系哥特人東部的一支，曾於公元5世紀征服南歐，建立東哥特王國，強極一時。
律師、幫閑、貪官污吏、宗教判官、錄事、法利賽人①、腐敗法官，你們禍害百姓，把人當狗送上絞刑台，絞架讓你們陞官又發財。去刑場上學驢叫吧，這兒無官司需你們判。專事訴訟爭吵，不必來此胡鬧，這兒是遊玩地，你們不可來鬧，去別處惹是生非，昧著良心胡作非為。
這兒不許進來，喝血的放債者，貪得無厭，心比烏雞黑，彎腰駝背，四肢不勤，愛財如命，財迷心竅，貪得無厭，為財喪命，不得好死，早下地獄。
讓他們統統滾蛋，沒皮沒臉的東西，這兒不留無恥客，①法利賽人系古代猶太教之一派，《聖經》中說他們是偽善者。
剝皮抽筋遠遠去。
這兒不許進來，猥瑣的綠帽子，只知整天牢騷滿腹，無可奈何；還有唐傑的夥伴，替他把門守①；魑魅魍魎，亡魂精靈，無論希臘的、拉丁的，兇惡醜陋遠勝豺狼；還有你們，癩痢頭、楊梅瘡，帶上臟病去別處享樂尋歡，此處不容傷風敗俗的勾當。榮譽、讚頌、鮮花，這兒充滿歡樂時光，人人身強體壯，個個心情舒暢，彼此和諧相處，歡聲笑語飛揚。這兒歡迎諸位，行俠仗義的騎士。這兒財力充足，招待熱情周到，不論高低貴賤都是客，親密無間好友情。
①典出法國的《玫瑰的故事》，說唐傑生性多疑、嫉妒，而其妻卻愛偷情，唐傑便將她關進塔樓內，並派遣亡魂幽靈嚴加看守。
漂亮、幽默、活潑、可愛，大家相親相愛一家親。
真誠的朋友，率直坦誠豁達，心無邪念，知書達理，修身養性，一同升華。
這兒不怕遭人詆毀，歡迎大家傳播聖言福音，這兒房屋寬敞可安身，可避仇恨、惡語傷世人，我們堅定己信仰，痛斥惡人仇福音。在這聖潔園地里，福音聖言永不滅，男女信眾堅信念，福音真諦天下傳。
請到這兒來，尊貴的淑女，大膽踏進歡樂園地里。花容月貌，出水芙蓉，端莊秀美，亭亭玉立，此處正是可留之地。修院施主位高權重，樂善好施，仗義疏財，捐贈金銀，建造大廈。
捐出金銀財寶，換得天主厚愛，世間信眾獲益，施主疏財有道，無私捐出財物，好心必有好報。
第五十五章
德廉美修道院的內部佈局
修道院的內院中央，建有一座美麗雅緻的白玉石噴水池。池中立着三座希臘女神雕像，手中摟着豐收角，泉水從她們的口、耳、眼、乳及身體其他孔竅中淙淙流出。院子周圍房屋底層立着瑪瑙石和雲斑石的圓柱，兩柱頂上為一美麗的古式拱門，拱門內有一精美寬闊的長廊，廊內陳列著名畫、鹿角、獨角獸角、犀牛角、河馬牙、巨象牙以及其他可供觀賞之珍奇物品。
女子們的居室位於朔北塔和南方塔之間的中間部分。其他部分的房屋皆為男子所用。為使女子遊戲娛樂方便，在其居室外，兩塔之間，建了運動場、跑馬場、露天舞台和游泳池，另有三級台階的靈泉浴池多處，池內設備齊全，應有盡有，池中香氣四溢，美不勝言。
沿河建起了美麗的花園，園子中央建有一座迷宮，阡陌縱橫，交錯蜿蜒。在另外兩座塔樓之間，辟有網球場和足球場；臨近寒冰塔的是一個果園，各種果樹應有盡有，呈梅花狀排列著。果園盡頭是一個廣闊的動物園，飛禽走獸在園中自由地生活着。
第三對塔樓之間是一座靶場，可以運用火槍、弓箭、弩炮進行射擊訓練。西方塔外側為一溜兒平房，系僕役用房。馬廄設在平房後面。猛禽飼養場則安排在馬廄前面，聘用優秀馴隼師加以訓練。
每年都從康德、威尼斯、薩馬提等地往這兒運送各種各樣的美麗精選的飛禽，比如老鷹、禿鷲、大鵬、蒼鷹、隼、鷂和其他鷙鳥，它們都是一些優良品種，而且本已訓練有素。將它們從園內放出，到野外飛翔一番，必有所擒獲而歸。獵犬飼養場則設在稍遠一點的地方，靠近大公園一邊。
大樓內的廳、室、房，全都按季節更迭而更換壁毯。地毯全都是綠色的；床上鋪着的是繡花被單。每個套房中都備有水晶玻璃鏡，赤金鑲嵌，上面點綴著漂亮的珍珠。鏡子又大又高，可照見全身。女子房間的大廳門外，設有美容美髮室。男子來訪，可以先進美容美髮室打扮一番，然後再登門拜訪不遲。每日清晨，美容美髮室還向各女子房中送去玫瑰香水、桂花香水、番石榴花香水，而且每個房間里都備有噴灑香水的奇妙無比的噴香水瓶。
第五十六章
德廉美修道院男女修士的穿着打扮修道院建院之初，女子均可根據自己的喜愛穿着打扮，衣服式樣自選。後來，經她們自覺自願，做了如下的改革：女子穿的襪子長過膝蓋三指，為硃紅色和絳紅色，襪筒邊口綉有刺繡和花邊。吊襪帶與腕帶顏色相同，可系在膝蓋的上方或下方。鞋子、輕便鞋、拖鞋均是絲絨做面，或朱紅，或大紅，或深紅，帶有蝦須狀鏤空刺繡。
貼身內衣外面，套着絲毛混紡的緊身胸衣，質地堅韌，樣式美觀，外面再穿上一襲長裙，或白或紅或灰或褐，上罩一件銀色軟緞短上衣，綴有赤金盤花刺繡，顏色由各人自定，或根據季節之不同而有所變化，橙黃、茶褐、墨綠、銀灰、純藍、純白、淡黃、朱紅等顏色的絹緞、錦緞或絲絨均可，而且，根據不同的節日，用金絲羅紗、銀絲絹綢也行，上面再綴以金線所綉之盤花和刺繡。
罩裙因季節不同而各有不同，可用銀絲卷邊的金色衣料，或綉滿金色挑線盤花的大紅綢緞，或白、藍、黑、褐諸色之絹綢、絲呢、絲絨、銀絲呢、銀絲絹等，或以金線綉成各種花紋的絲絨或綢緞。
夏日裏，有幾天，女子們不穿罩裙，只穿一件開襟刺繡短衫，或著一件摩爾式無袖短衫，衣料為紫色絲絨，上面綉有銀色挑花盤花，或縫有金穗流蘇，綴著印度細粒珍珠。頭上常常戴着翎毛羽飾，與衣袖顏色相配，羽飾上還鑲有金色花邊。冬季則穿綢面輕裘裙袍，與夏裝顏色相同，但襯裏用的則是猞猁、黑靈貓、喀拉勃①貂、西伯利亞貂等裘皮。
念珠、指環、胸佩、項圈等全部鑲嵌有寶石、紅玉、鑽石、紅寶石、翡翠、碧玉、石榴紅寶石、土耳其古玉、瑪瑙、琥珀，並穿有大大小小的珍珠。
頭上戴的帽子也都按季應景，各有不同。冬天戴法國帽，春天戴西班牙帽，夏天戴托什卡訥②帽，但是，星期天和節慶日則一律戴法國帽，因為法國帽戴着顯得端莊，更能凸顯淑女的儀態萬方。
男修士們的穿着也有一定之規：小腿穿的是薄毛線襪或夾絲呢襪，顏色可為大紅、橙黃、白色或黑色；大腿需穿絲絨套褲，顏色得與襪子顏色相同或相近，套褲上綉著花，上端開口大小由自己定；緊身上衣質地精美，有金銀線呢絨、天鵝絨、錦緞、大馬士革呢、絲綢等，顏色與套褲相同，開領、刺繡等做工十分考究；絲質褲帶的顏色與衣褲相配，兩頭系有鑲金琺琅墜兒；上衣和便袍用料也很講究，有金絲呢、金絲布、銀絲呢，或根據個人喜好，用花絲絨；道袍與修女們所穿的裙袍系一樣的面料；絲腰帶的顏色同上衣顏色相同；腰間佩著精緻金柄寶劍一柄，劍鞘有絲絨包裝，顏色與套褲一樣，鞘尖則鑲嵌著黃金；雙刃短刀一把，裝飾同樣精美絕倫；黑絲絨軟帽上綴有許多金果、金環、金扣，上面插有白色羽毛一支，綴有黃金片墜兒，穿上美玉、寶石、翡翠等。
男女修士之間相處甚得，親密無間，竟至每天衣着都趨一致。而且，男修士都遵從女修士的習慣，每天都有專人為他們傳遞消①喀拉勃系意大利南部山區名。
②托什卡訥系意大利城市名，15、16世紀時文化非常繁榮。
息，告訴他們女修士們當天的衣着打扮。儘管男女修士們的衣着十分考究而華麗，但切莫以為他們和她們每天都在這上面花費很多的時間。每天早晨，服裝師早早地就把當日需要穿戴的服飾準備停當，女僕們又眼明手快，三下兩下就將女修士們從頭到腳打扮齊整了。為了及時供應服飾用品，德廉美修道院樹林邊上還蓋起了一大片房屋，足有半法里長。屋內設備齊全，陽光充足，銀器匠、玉器匠、刺繡工、鏤金匠、絲織工、織毯工、帷幔工等均在此設鋪開店，為修士修女們供應所需物品。所需材料、布料都由諾西克萊圖斯①老爺經手採購。他每年都要從珍珠島、野人島②等地運來滿滿七條大船的金錠、生絲、珍珠和寶石。如果珍珠老舊，失去光澤，工匠們能夠修舊如新，方法是讓大公雞將舊珍珠吞進肚裏去，如同喂老鷹吞服催瀉藥丸一般。
①諾西克萊圖斯意為「航海家」，系《荷馬史詩·奧德賽》中的人物。
②系指西印度群島中的小安的列斯群島。
第五十七章
德廉美修道院的修士的生活方式
修道院的男女修士的生活起居，並非依照法規、章程、條例來定，而是按照個人的意願和自由意志來決定。各人愛何時起床就何時起床，吃飯、喝酒、幹活、睡覺、拉屎、撒尿，全憑自己需要。無人去硬叫他們起床，沒人去強迫他們用膳或去干別的事情。這麼做，完全是卡岡杜亞想出來的。院規只有一條：做你願做的事
凡先天康健、受過良好教育的自由的人，都喜歡交朋會友，與良師益友暢敘懇談。這種與生俱來的本性促使他們趨善避惡。他們將這種本性稱之為品德。人一旦為卑劣所控制，必改變先前的那種對德行的熱烈追求，轉而拚命地去擺脫這種奴役性的桎梏，因為人總是天生喜愛偷吃禁果，越是禁止的東西，人就越是拚命地去追求。由於有了德廉美修道院的這種自由，大家便去做自己所喜歡做的事，一人在做，個個爭先，誰都不甘落後。如果某個修士或修女說：「咱們喝酒吧。」大家便去喝酒。又一個人說：「咱們去玩吧。」
大家便去玩了。又有人說：「咱們去野外活動活動吧。」大家便跑去野外活動一番。如果是去放鷹捕獵，修女們便騎上溫馴的馬兒，手戴漂亮的手套，架著鷹、雕或鷂子；修士們則跨上駿馬，架著其他猛禽跟在後面。
男女修士都受過良好教育，全都能讀會寫，吹拉彈唱無所不能，而且還會講五六種外語，且可以用這些外文賦詩寫文。德廉美修道院裏的修士一個個文武雙全，馬上馬下全都功夫在身，行動自如，敏捷，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請問，有誰在別處見到過這般情景的？而且，也只有在這裏，修女們個個端莊秀美，飛針走線，女紅出眾。
正因為如此，修道院的修士中有一天有誰因父母的要求，或由於別種原因，不得不忍痛離開德廉美時，總要將一位紅顏知己帶出修道院，與之結為連理。在修道院裏，他倆已經心心相印，相愛至深，結婚之後，更是相濡以沫，相敬如賓，白頭偕老，永結同心，甚至年老垂暮，仍恩愛有加，形同新婚。
對了，我忘了說了，後來，在修道院的牆基里發現一塊銅牌，上面刻着如下文字：第五十八章
隱喻詩謎
可憐世人，期待幸福，振作精神，聽我言說。若信天上星辰日月，能測知智慧與命運，也能預測吉凶禍福，也可依賴神術仙道，預知自己命運如何，可知百年大事要事，也曉流年利弊吉凶，奉勸諸位細聽我言：就在今冬就去此地，一群豪傑閑來無事，空虛無聊活得心煩，光天化日肆無忌憚，無端尋釁挑起糾紛，三教九流全都招惹。誰願聽其信口開河，惡劣後果自認自負。親朋好友公開為敵，激烈爭鬥你死我活；兒子不孝敢於忤逆，挽弓搭箭射殺老父；王侯公卿位高權重，臣子照樣猛烈攻擊；世間一切榮辱尊卑，沒人在乎無人回味。雖說交椅人人可坐，爬到頂峰就得讓位。就此引發無數爭論，你來我往互不買賬，古往今來風雲變幻，未曾有過如此混亂。亂世英雄層出不窮，年輕氣盛熱血沸騰，野心勃勃大蛇吞象，翩翩少年命喪黃泉。
勇氣鼓足一往無前，破釜沉舟欲罷難行，喧鬧之聲甚囂塵上，驚天動地泣慟鬼神。無義之人更增威風，信義君子寸步難行。人人信從無知愚昧，個個擁戴草莽英雄。我們盡捧糊塗課本，笨漢愚蠢反成判官。我可將此比作洪水，泛濫成災惡行不斷，災禍從無寧靜之日，大地風波一波一波，直到洪水洶湧而至，沉穩之人悉數溺斃。他們重鬥爭輕寬恕，受此劫難理所當然。羊群無辜也難倖免，剝皮破肚抽筋弄肝，不為祭祀只為美餐。說到此請君多思量，如何才能逃此劫難，喧囂中如何求平靜，圓機器①哪裏得安寧。幸運兒將它握在手，愛不釋手緊緊攥著。費盡心機巧施百計，禁錮住它將它奴役。一敗塗地下場可悲，尋找原因求助罪魁。可悲可嘆一味犯錯，夕陽西下殘陽如血，黑夜漫漫籠罩大地。如日食時不見天光，只落得個一片荒涼。毀滅之前不停戰果，渾渾噩噩很長時間，即使埃特納②猛震顫，弗如泰坦之子膽寒，即使提福斯冒怒火，推山下海也是枉然。
①圓機器暗喻地球。
②埃特納火山位於西西里島，羅馬神話中火神伏爾甘煉鐵處。天神朱庇特與巨人泰坦之子提福斯大戰，舉埃特納山擊之。
伊納里美①雖然有名，也未出現如此震撼。轉瞬之間過眼煙雲，時機不利難挽狂瀾，頃刻易手甘拜下風，後繼好漢方為英雄。休兵罷戰正是時機，爭王稱霸也該歇息。上述洪水已是警示，該退位時別再戀棧。分手之前又現奇觀，天空映出一抹紅光，同時可見熊熊火焰，洪水止住混戰了結。事變過去時過境遷，天主垂青功臣彈冠，玉液瓊漿山珍海味，加官晉爵賞賜多多。勝者致富戰敗者窮，千古不變理所應當。人皆有命此為天數，怨天尤人也屬枉然。勇敢者堅持到最後，理應受到歡呼歌唱！
卡岡杜亞讀完這銅牌上的銘文，深深地嘆息一聲，對在場的人說道：「世間虔誠篤信者，那些福音信徒，所受迫害非自今日始，乃古已有之。但是，意志堅定，堅韌不拔的人，朝着天主聖子為我們提示的目標奮勇前進，不為肉慾所誘惑，不誤入歧途，最終將修成正果，成為幸福的人。」
修士遂問他道：「依您所見，這隱喻詩謎當做何解？寓意何在？」「這還用得着問嗎？」卡岡杜亞回答道。「聖女德隆②為證，」修士說道，「我的解讀卻有所不同：此隱喻詩謎之筆法顯然出自梅靈③先知。您從中看出其微言大義，亦無不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您盡可與世上的其他仁人君子一樣，把它①伊納里美系西西里島上的火山，是鎮住提福斯之身的火山之一。
②聖女德隆為聖本篤會院長，與約翰修士同屬一會。
③梅靈為16世紀隱喻詩謎的作者。
看得寓意無窮，含義深遠。可是，在我看來，我卻並不認為它有多麼深遠的意義，只不過是在講一些人在打網球賽，你爭我奪，好似閑漢相爭一般，經過一番角逐，選手有出有進罷了。第一個說球是從繩上或繩下①過去的，那麼大家便以他所說的為憑。所謂滔滔洪水，只不過是指大汗淋漓罷了；球拍上的網線是以綿羊或山羊腸子做成的。那圓機器，則是指那網球。球賽結束，眾人便圍着一盆旺火，稍事休息，換上乾淨襯衫，然後大擺筵席，贏球的人自然是笑逐顏開，來得個高興，不免得意揚揚，手舞足蹈。好啊，痛痛快快地飽餐一頓吧！」
①早期的網球沒網，拿繩子擋着為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