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中國國學常識》(6)

第六章《中國國學常識》(6)

經學

五經、十三經、四書

漢朝人尊重儒家古典著作,稱之為經書,解「經」字意義為常道,相沿到現在。其實「經」的原意就是線,所謂經書就是線裝書,古代記事書於竹簡,事多一簡不能盡,便連續記在數簡上,其連繫各簡的線,就稱為「經」,可見經不過是當時記載頁數較多而又常須翻閱的書罷了,並沒有其他的深意。

六經的名稱,首先曾在《莊子》中發現。《莊子》及《禮記·經解篇》都以《詩》《書》《禮》《樂》《春秋》《易》為六經。班固《漢書·藝文志》稱為六藝。但因《樂經》散失,只存《樂記》一篇,併入《禮經》中,於是有「五經」的名目。到唐朝時候,《春秋》按照《左傳》《公羊傳》《穀梁傳》分成三種,《禮經》也分為《周禮》《儀禮》《戴禮》(《禮記》)三種,立「三傳」「三禮」的稱號,配合《易》《書》《詩》,稱為「九經」。再到宋代,把《爾雅》《孝經》《論語》《孟子》四種加上去,便叫作「十三經」。宋儒朱熹把《禮記》中的《大學》《中庸》兩篇拿出來印單行本,和《論語》《孟子》合稱「四書」,並給它們作詳細註釋,奉為儒家古典的菁華,於是科舉考試必根據「四書」出題,而《論語》《孟子》《大學》《中庸》便成為小學生必讀書了。

班固《藝文志》將儒家列入諸子,而把六經作為六藝,列在諸子之前,其用意是認為六經是古代官書,非儒家所能私有,而且六經是諸子百家的學術淵源,班志說得很明白。不過班氏將《論語》《孝經》列在六藝的末尾,即有特別尊重孔門本身著作的表示。總之,《易》《詩》《書》《春秋》《禮記》,如果依古文派經學家說,就並不是孔氏的私家著作,這個觀點是一般有識見的學者應該承認的。

清章學誠(實齋)在《文史通義》上明白指出「六經皆史也」。古人已經說過《尚書》為記言之史,《春秋》為紀事之史,至於「三禮」,記載古時禮儀官制,則明明系制度史,《詩經》之《國風》為風俗史,《雅》《頌》則包含社會變革的許多故事傳說,《易經》是卜筮之書,可算是宗教史、思想史材料,其中類乎神簽的文字也包含了傳說故事,所以全都是史料。

現在經書最完備的通行本是清代阮元所刻的《十三經註疏》,卷帙很繁。除去註疏專印正文的有商務館的《十三經白文》一厚冊,頗便翻閱。以下把各種經書內容說說。

《易經》

《易經》包含哲學的道理,簡單地說,即從前人們所謂易有「簡易」「變易」及「不易」的三個意義。因為認定宇宙間萬事萬物都有個規律,不外始、中、終三相之轉移,所以能以簡馭繁,這就是「簡易」。《易經》認為萬事萬物無時不在變化流轉中,如它說「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又說「小往大來,大往小來」,又說「無平不陂,無往不復」,而各種不同的卦,不同的爻,又都是表示各種吉凶消長的複雜情狀的,這就是「變易」。但另一方面,它認為變化只是在一個不變的範圍裏面之循環往複,如說「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而不曾發現進化的觀念,這就是「不易」。

《易經》的文字和思想都相當地結構完整,郭沫若最近懷疑它不是周初的作品而是戰國時候的。是否如此,還待考證。

《書經》

《書經》一稱《尚書》,「尚者上也」,有人說是「上古的書」的意思,有人說是「上帝的書」的意思。現通行本包括《虞書》五篇,《夏書》四篇,《商書》十七篇,《周書》三十二篇,共五十八篇。其中有三十三篇,如《堯典》《禹貢》《盤庚》《洪範》等,稱《今文尚書》,同時又是《古文尚書》,其餘都是「偽古文」。所謂今古文的分別,是這樣的:漢初,伏生傳授《尚書》二十九篇,用漢代通行的隸書寫出,稱為《今文尚書》。後來漢武帝末年在孔子宅牆壁中發現一部用古體字寫的《尚書》,相傳共十六篇,稱《古文尚書》。不過這部《古文尚書》不久又失傳了。到東晉時候,有一個梅賾(或作梅頤)向朝廷呈獻《古文尚書》二十五篇,附《尚書傳》一篇,說是孔安國作的,於是人們都相信《古文尚書》是失而復得,但清朝閻若璩等人經過考證,斷定這部書是晉朝人王肅或皇甫謐或就是梅賾偽造的。現在通行本是今古文合編,篇數有分有合,和原來的不符。

《尚書》包含的史實,上自堯舜,下至秦穆公,其中年代最早的《堯典》《舜典》《皋陶謨》《禹貢》等篇,過去一般人老是以為是虞夏時代的文章,近代學者已證明這部分真的《尚書》也是儒家的偽托,不當著作年代還在周朝,比東晉人的偽《尚書》更有價值些。因為雖是偽托,也必有所依據,而時代較早的著作,所依據的傳說真實性必較多。《尚書》篇名,多用典、謨、訓、誥等字煞尾,正和現在的宣言、佈告、會議錄、講演集一類的文章相彷彿,所以被稱為記言之史。其中有《洪範》一篇,代表原始的哲學思想,以水火金木土五行為世界萬有的基本元素,又提出五事、八政、五紀、皇極、三德、稽疑、庶征、五福、六極等關於政治的原理原則,統名「九疇」,頗為儒家所重視。

《詩經》

《詩經》是一部樂歌,分「風」「雅」「頌」三部分。風大半是民歌,分十五國,共一百六十篇。雅分《大雅》《小雅》,共一百○五篇,以敘事詩為多。頌分《周頌》《魯頌》《商頌》,共四十篇,多敘事詩與祀神歌。總計三百○五篇。相傳詩的原有篇數在三千以上,經孔子刪削而存此數,但《論語》即有「詩三百」的話,恐孔子未必刪削過。現存的《詩經》為「毛詩」,漢代傳授《詩經》的有齊、魯、韓、毛四家,那三家都失了傳,現在「毛詩」是所謂大毛公者傳授的。《詩經》附有《詩序》,分「大序」「小序」,「小序」列在每篇詩的前面,是說明詩中大意的,「大序」是連在首篇《關雎》的小序之後,總論全書的。詩序的作者問題沒有定論。詩的來源據說是定期採集而來的,古時有采詩之官,每年八月乘輶軒,周遊國中,採取歌謠,陳於天子;又天子巡狩各國時,命太師陳詩以觀民風。當時採集的區域,以黃河為中心,十五國風不過是今河南、陝西、山東、山西幾省裏面的,所以《詩經》是北方文學。但《周南》《召南》的背景卻在江漢一帶。詩的修辭方法有所謂賦、比、興三種:賦是直接敘述,比即完全譬喻,興是先寫背景而後明白敘述。詩有所謂六義,就是風、雅、頌、賦、比、興。

《詩經》是一部可靠的古書,沒有發生真偽問題,但《詩序》就不大可靠,它對於詩的內容每加曲解。《詩經》不但有文學價值,同時也是史料,例如《商頌·玄鳥》篇,敘述簡狄吞鳥卵而生契的傳說;《大雅·生民》篇,敘述姜嫄踐踏上帝的足跡而生后稷的故事,暗示著遠古社會的情形;《豳風·七月》篇以及《小雅》的《楚茨》《南山》《甫田》《大田》諸篇,敘述周民族農業的興盛;至於平王東遷以後,社會鬥爭逐漸尖銳,則有所謂「變風」「變雅」(這是解詩者給予一部分風、雅詩篇的名稱)來抒寫抑鬱憤慨的感情,如《邶風》的《北門》、《王風》的《黍稷》、《唐風》的《羽》、《秦風》的《黃鳥》、《小雅》的《節南山》《正月》、《大雅》的《板》《盪》《桑柔》《雲漢》諸篇,都是怨天恨人之作,而《小雅》的《何草不黃》《北山》《出車》《採薇》《黃鳥》、《魏風》的《葛屨》《伐檀》《碩鼠》諸篇,尤其露骨地表現社會的不安。

三禮

三禮即《周禮》《儀禮》《禮記》。現在「五經」中就只有《禮記》。但古時所謂《禮經》十七篇,卻是專指《儀禮》,《禮記》不過是孔門弟子附在《禮經》後面的筆記。現在的《禮記》或稱《戴記》,或稱《小戴禮》,它原是漢初河間獻王從民間抄來獻給朝廷的,後來劉向校閱政府藏書,又發現幾種,合起來共二百十四篇,戴德加以刪節,為八十五篇,稱《大戴記》(《大戴記》現有殘本,不在十三經以內),戴聖再刪為四十篇,稱《小戴記》,馬融又增編幾篇進去,合成四十九篇,就是現在的《禮記》。《周禮》也是河間獻王抄來的,其中篇目是按照天、地、春、夏、秋、冬六官分划的,缺《冬官》一篇,有人找一篇《考工記》來補足它,後來劉歆校理群書,才將這部書編入經籍,叫作《周官經》。這部書,早已有人懷疑它不是古本,但劉歆、鄭玄相信它確系周公所作。從它的內容看,大約是戰國時人,根據戰國以前的行政制度寫成的。《儀禮》原有兩種本子,一種是漢高堂生所傳,是今文,一種從孔宅壁中得來,是古文,東漢鄭玄合併兩種本子,就是現在流傳的《儀禮》。《儀禮》據古文派經生說,也是周公所作。

《儀禮》的內容是冠、昏、喪、祭、朝、聘、燕享等典禮的詳細儀式,讀了可以明白封建貴族的繁文縟節,可以考見古代宮室、舟車、衣服、飲食等日常生活的情形,以及宗教信仰、親族制度、政治組織、外交方式等。《周禮》是儒家理想的官制,也包含了古代事實上的制度。所謂六官,是天官冢宰掌邦治,統百官,好像現在行政院長一樣。地官司徒掌邦教,布五典,安兆民,好像教育部兼財政部一樣。春官宗伯掌邦禮,治神人,和上下,這是一個宗教官。古代行政、祀神要佔一大部分,所以特設一個大官來辦理。夏官司馬掌邦政,統六師,平邦國,這是陸軍部。秋官司寇掌邦禁,詰奸慝,刑暴亂,這是司法部。冬官司空掌邦土,居四民,時地利,這是農工部。《禮記》的《王制》篇,也講官制,和《周禮》大致差不多。我國歷代官制,多半參考這種辦法。清代的吏(管民政)、戶(管財政)、禮(管祭祀及科舉)、兵、刑、工六部,就是六官制度。《禮記》一書,對於風俗禮制方面說得最多,也有理論文字,要研究封建時代的宗法制度和舊禮教這是必讀的書,如《內則》篇給婦女規定的行為標準,《少儀》篇給青年子弟規定的行為標準,直到近來,還對我國社會發生很大的支配作用。《禮記》中間有些精彩的文字,如《學記》篇的論教育,《樂記》篇的論音樂,《儒行》篇的論修養,《禮運》篇的論政治,現代人都非常讚美,時常引用。但我們須知這部書是漢朝人整理過或編寫成的。

又《禮記》中《大學》《中庸》二篇,現已列入「四書」。《大學》相傳為曾子所作,其中所記有所謂三綱領,即明明德、親民、止於至善。有所謂八條目,即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但清人陳乾初懷疑《大學》不是孔門的書,著有專文論證。《中庸》相傳是子思所作,其中談天命、性、道,是宋儒理學重要根據之一。

《春秋》

《春秋》是魯國史書,孔子加以修改,於記載文字中暗寓褒貶的意思,好像現在編報紙的寫新聞標題一樣,孟子曾讚美它的宣傳力量道:「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春秋》文體好像現在的大事記,按年月次序作簡單的記載,是後世編年史的開端。所敘事實,起於魯隱公,終於哀公,經過十二君,凡二百四十二年。為《春秋》作傳的有左丘明、公羊高、穀梁赤三人。《左傳》記載史事頗詳明,《公》《穀》兩傳是解釋經文文字意義,推闡其所暗含的微言大義的。現在通行「五經」本的《春秋》,就只附有《左傳》,沒有《公》《穀》。《公羊傳》屬於今文學,《左傳》為古文學,《穀梁傳》原屬今文,近人崔適指斥它也是劉歆偽造,於是也屬於古文學。左丘明另著《國語》一書,也是敘當時史事,人們叫它作《春秋外傳》。春秋大義,一般人認為最主要的是:(一)尊王;(二)攘夷。表示這些大義的「書法」,以正名定分為原則。但今文派經學家所謂微言大義還不止這一點,他們以孔子為「素王」,借口誅筆伐代行帝王的權力。公羊學則注重春秋的三世,即由據亂世進到昇平世,再進到太平世,頗有進化的觀念,但此三世原系就春秋二百四十二年分成三個階段而說的。

《論語》《孝經》《爾雅》《孟子》

《論語》是孔子的語錄及日常生活的記錄,並有當時孔子弟子的談話摻雜在內。據說當時弟子各有所記,孔子死後,門人互相討論編輯而成,所以稱為《論語》。《論語》分三種:(一)《古論語》,出孔子壁中,凡二十一篇;(二)《齊論語》,乃齊人所傳,凡二十二篇;(三)《魯論語》,乃魯人所傳,即現行《論語》所根據的本子,凡二十篇。《論語》所談,關於道德修養政治學術各方面,言簡而旨遠,文字多半饒有風趣。《孝經》內容不大精彩,分《開宗明義》等十八章,古時以為是孔子所作,宋王應麟《困學紀聞》則以為是曾子問孝於仲尼,退而與門弟子說之,門弟子筆記而編成的書。《孝經》有今古文的分別,秦焚書,《孝經》為河間人顏芝所藏,漢初芝的兒子顏貞獻出,凡十八篇,就是《今文孝經》。《古文孝經》出自孔壁,二十二篇,南朝梁時已失傳,後來獲得的本子都是偽作。現在《十三經註疏》中的《孝經》,為唐玄宗所注,所採的本子是今文。至於單行本,多是朱子所編定,將玄宗所定的本子顛倒排列而成。《爾雅》是解釋字義的書,前已說過,第一篇《釋詁》,據說是周公所作,《釋言》以下十八篇,是後人陸續增補的。《孟子》是戰國時鄒人孟軻與弟子萬章等自記其言行的作品,凡七篇。孟子學說,如性善論、仁義說、養氣說、先天良心說等,是宋明理學重要根據之一。但漢唐時代,《孟子》尚列在諸子裏面。

經之傳授

秦始皇并吞六國以後,設博士官(和今日的參議相似)保存並傳習詩書,禁止民間私自講學,後來因博士淳于越議論不合時宜,丞相李斯主張燒百家書,始皇採用他的提議,次年又坑儒生四百六十餘人。因此陳涉起義時,魯諸儒生帶着孔氏的禮器前往參加。漢高祖初起兵,還看不起儒生,取儒冠以盛便溺,後來天下平定,方才領悟思想問題的重要性,於是以太牢祀孔,用秦博士叔孫通、張蒼釐定法制。惠帝繼承他,廢除民間挾書的禁令。文景二帝,又仿秦制設博士,但人數不多。到武帝罷黜百家,表彰六經,學術乃定於一尊,設置完備的五經博士,以通經為登進人才的標準,於是經之官學,成為富貴榮顯的捷徑。漢因秦以純法治主義而失敗,所以一反秦的所為,而崇尚儒家的德治主義來拉攏人心,這就是以利祿提倡經學的由來。所謂經學,和戰國時代的儒學不同,經生不自創學說,而只是從事經書的傳習與註解。所以經學的發展,便是學術思想停滯不進的徵象。

在西漢官學中取得支配地位的是今文學派,即所謂十四博士(宣帝元帝時)的經學,十四博士是:《易經》有施、孟、梁丘、京;《尚書》有歐陽、大小夏侯;《詩經》有齊、魯、韓;《禮》有大小戴;《春秋公羊傳》有顏、嚴。他們的師承,列簡表如下,其中不著名的人名略去:

上表中穀梁未立學官,又,何休不屬於西漢。但現在流傳的今文學派書籍,何休《公羊傳注》很重要。此外伏生的《尚書大傳》、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兩種書雖還存在,但還是後人輯本。

西漢末年,古文經傳陸續出現,古文學派因而產生。劉歆繼承父業,校秘府藏書,將費氏(直)《易》、孔氏(安國)《尚書》《毛詩》《春秋左傳》《周禮》等古文經傳,一一加以研究整理,古文學於是獲得發展的基礎。近人康有為指斥劉歆偽造古經,幫助王莽。當時王莽以復古名義行新政,劉歆在學術上贊助他,大概是事實,但他不可能一手偽造那許多古經。不過古文派傳授不大可考,我們不得不把劉歆當開派大師看。古文經學雖未能成為官學,僅流傳民間,但因有服虔、馬融、許慎、鄭玄等大師的努力,勢力漸盛。他們與今文經師不同,都能兼通群經,把訓詁工作做得切實。鄭玄作《毛詩箋》,注《周禮》《儀禮》《禮記》,兼采今古文經說,雖被認為混淆家法,但因此卻集了經學的大成,而使今文派消沉下去,並且他注重名物訓詁,開了考證學的先路。古文派現存的書,除上述鄭氏數種外,還有許慎的《說文解字》及《五經異義》(後人輯本)。

今文經學與讖緯

今文經學的領袖人物是董仲舒,他研究《公羊春秋》,應用陰陽五行讖緯之說,來解釋儒經,使儒學宗教化,成為官僚專制政治的思想基礎。在他的著作《春秋繁露》中展開一個完整的思想體系,從宇宙談到社會談到人生,一切以陰陽五行為基礎。他認為陰陽變化而成四時,五行則是變化所依的時空間架,此種變化循環運轉,所以說「天不變,道亦不變」,同時天象通於人事,災異繫上天警告人君與宰相的表示,人與天地參,人類歷史也如天運循環,有所謂黑白赤三統的互相交替,又以為「天道任陽不任陰」,陽尊而陰卑,所以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

今文學家所應用的讖緯之說是什麼呢?當時有些學者,認為有經必有緯,於是造作緯書,託名是孔子所作,有《易緯》《詩緯》《書緯》《禮緯》《樂緯》《春秋緯》《孝經緯》七種,內容多依託經義,講符籙瑞應。同時又有讖書,大約即《河圖》九篇、《洛書》九篇那一類的東西。讖者,詭為隱語,預決吉凶;緯者,經之支流,衍及旁義。緯與讖雖有分別,但緯書荒誕部分也和讖書差不多。后經隋煬帝焚禁,現在存留的不是完本。

孔子在春秋戰國之時,本是一大學者,在《公羊春秋》中,由學者進而為素王,到讖緯書中,又由王進而為神。由此可見西漢時代的思想反動的一斑。古文學運動是為反對這一形勢而起的。

古今文學派的鬥爭

古文學派與今文學派,從西漢末年一直延到東漢末年,二百餘年間,發生了四次大的鬥爭,表面上或者為了爭官學的地位,或者為了爭書籍的真偽。清代後半期也發生同樣的鬥爭。如果比較兩派的爭論問題,則可得以下幾個要點。

(一)今文派尊孔子為受天命的素王(素王是未得其位的王),古文派尊孔子為先師;

(二)今文派以孔子為托古改制,古文派以孔子是述而不作的史學家;

(三)今文派以六經為孔子著作,古文派以六經為古代史料;

(四)今文派以《春秋公羊傳》為主要憑藉,古文派以《周禮》為主;

(五)今文派指斥古文經傳是劉歆偽造之作,古文派斥今文經傳是秦火殘缺之餘——今文經傳現存《儀禮》《公羊》《穀梁》(?)及《小戴禮記》(?)、《大戴禮記》(?)、《韓詩外傳》,古文今存《毛詩》《周禮》《左傳》;

(六)今文派相信緯書,以為孔子的微言大義,間有存者,古文派則斥緯書為虛妄。

由以上幾點看來,兩派不但是所根據的經傳版本不同,而且治學態度也相反。今文派雖斥古文經為偽,而本身所根據的經也未必是真,尤其是經說完全由主觀造作,發表種種怪異的議論,傾向於迷信與獨斷。古文派態度比較客觀,注重歷史的根據,不採神秘怪異之說,故其經說比較接近孔學的真相,但未免過於信古。

漢以後的經學

自漢至清,支配我國思想界的主流為魏晉的玄學、隋唐的佛學、宋明的理學,兩漢經學在這一期間等於中斷,這時期中可注意的幾點是:(一)今文經學的首先衰落;(二)南北學的分化;(三)隋唐義疏之學的興起;(四)宋明理學的影響。自漢魏間鄭玄、王肅混淆今古文家法,而實際左袒古文經學,加以晉永嘉之亂,今文經傳大部分亡失,今文經學就從此衰落下去,而古文經學則相對地日漸開展。在魏晉玄學清談的空氣中,王弼注《易經》,何晏注《論語》,雖不免受道家思想的影響,大體仍以漢學為根據。南北朝時,南北經學的傾向頗有不同。最顯著的分歧點,就是南方尊重鄭玄的《易》注、杜預的《左傳》注,北方尊重王弼的《易》注、服虔的《左傳》注。南北朝至隋唐間,所謂義疏之學產生,義疏者就漢儒經注再加以疏釋之謂,就是註解的註解。兩者合而言之,叫註疏,分而言之,「注」一類的東西,有傳、記、箋、注、詁訓、解詁、章句、章指、集解等;「疏」一類的東西,有義疏和正義。它們的體例是:注不破經,經不破注,注或迂曲,疏必繁稱博引以說明之,但後來清人有些疏也糾正注的錯誤。義疏之學盛於唐,唐初孔穎達、賈公彥作五經註疏,為當時政府規定的經學標準。唐以科舉取士,違反孔、賈義疏的就不予取錄。孔氏所采經注以南學為主,將北學合併到南學裏面,於是王弼、服虔之學散失,而唐之義疏風行於世。

宋儒講經,不重視古注,各自發明義理,因研究方法的不同,終於形成了三派:一派以程頤、朱熹為代表,採用歸納法;一派以陸九淵、楊簡(慈湖)為代表,純粹用演繹法;一派為批評派,以葉適(水心)、陳傅良(止齋)為代表,號稱浙學,此派不空談性理,而注重事功,再分為金華派(出於呂東萊)、永嘉派(出於陳傅良)、永康派(出於陳同甫)。宋儒理學雖系根據經書立說,實系自有體系,另詳理學一章。元明兩朝,因朱熹之學為朝廷提倡,取得正統地位,陸象山之學得王陽明繼續闡揚,也為當時學者所信仰,他們兩派都是借經學講理學,本不以經典為主,降至末流,便將經學書擱置不讀,專門空談,所以經學因而衰落。清代儒生,因矯時弊而反對理學,提倡樸學,學術風氣為之大變。

清代的經學

清代思潮的變遷可分三期:(一)啟蒙期。特點是對於明末理學的反動,主張匡救時艱的實學,但仍不完全擺脫理學的窠臼,尤其是都以為必須通經方能救時。開創清學的大師是顧炎武,他研究當時郡國利病,對實際問題有貢獻,同時奠立了考證學的基礎。其他考證的名家有胡渭、閻若璩。重苦行實踐的有顏元、李塨;以史學為根據而注意時事研究的,有黃宗羲、萬斯同;專治天文算學,開自然科學之路的有王錫闡、梅文鼎。(二)全盛期。特點是對理學不再攻擊,也不因襲它,又不抱通經致用的觀念,完全脫離實際而作書本上的考證,即為考證而考證,為經學而治經學(以上幾點不適用於戴震),主要人物是惠棟、戴震、段玉裁、王念孫、王引之等,號稱漢學正統派。(三)沒落期。特點是正統派趨於沒落,僅俞樾、孫詒讓等一二大師守最後壁壘。而今文派康有為等,因晚清時局動蕩,乃企圖借經學為改良時政的工具,於是著《新學偽經考》,抹殺古文經傳,根據《公羊》創「孔子托古改制」說,又著《大同書》以表現自己的理想,雖救時的志願可嘉,但其治學態度全憑主觀,對於經學本身並沒有什麼成就,所以這一派也不能發展。

在這三期中的主要學派有四個:(一)浙東學派——黃宗羲(梨洲)創立,萬斯同、毛奇齡等繼之;(二)東吳學派——創自吳江惠氏祖孫三世,即惠周惕、惠士奇、惠棟(定宇),繼之者有餘蕭客、江聲(艮廷)、錢大昕、王鳴盛等;(三)皖南學派——創自婺源江永(慎修),其弟子戴震更光大之,繼之者有胡培翚、段玉裁、王念孫、王引之等;(四)常州學派——從武進庄存與開始,繼之者有劉逢祿、宋翔鳳、魏源、龔自珍等。

上述東吳、皖南兩派,都屬於全盛期的考證學派;但吳派揭漢學旗幟,拘守漢人學說,毫無創造精神;皖派巨子戴震,並不自命為漢學,但使人從漢學以求新發現,其治學方法根本在「實事求是,無徵不信」。所謂樸學,應該以皖派為中堅。因清之樸學,並不是東漢古文學的再現,而是具有進一步的發展的,在其極盛時期,種種專門學術如文字學、音韻學、金石學、史學、地理學、天算學等,都分途進行,而類書的編纂、叢書的校刊、偽書的辨明、逸書的搜輯以及古書的校勘,也是他們的業績。常州學派頗注意於今文學的研究,為晚清今文學的先導者,繼之者除康有為外,還有王闓運、廖平、皮錫瑞,以及近人夏曾佑、崔適。樸學正統,到最後還有章炳麟,新派有王國維、羅振玉。繼章氏學者有黃侃(季剛)、吳承仕(檢齋)等。

總而言之,清代經學凡三次變化,開始為漢宋兼采,乾嘉時期,東漢之古學全盛,晚清則西漢今文學再起。在此等變化中,有幾次理論鬥爭,即(一)漢學和宋學的鬥爭,(二)今古文的鬥爭。江藩著《國朝漢學師承記》,對正統派經學竭力推崇。方東樹著《漢學商兌》,則代表宋學施行反攻。至於今古文的鬥爭,則從康有為與章炳麟兩氏的著作中可以看到。

經學的揚棄

馮友蘭《中國哲學史》以漢至清為經學時代,並說在此時代中的思想家,都將新酒裝入五經的舊瓶中,但到清末今文家把近代思想都裝進去時,瓶擴大到破裂的程度,以後不能再裝了,所以經學時代便告結束。這個譬喻相當地適合,但有人說他忽視了質的變化,只看到量的增加。其實所謂新酒是與舊酒有質的差異的,這在向來應用這譬喻者早已不言而喻。不過馮氏的解釋還不夠一點,似乎應該加一句:近代思想好像氟素之類,舊瓶是玻璃質的,自然沒有裝它的可能。總之,「經學」這個名詞,到了現在,只應該是中國學術史上的,而不應該代表眼前學術的一部門了。因為五經或十三經的本身,應當作為古代史的史料處理;西漢今文學、宋學以及晚清的今文學,都只能作為漢、宋及晚清的思想史的內容看;至於東漢經學及清之樸學,則可以認為古文字學、古史學之一部分。有人說,經書的內容,有關於理、化、博物的,有關於數學的,有關於社會學的……學者應善為研究,其實各種學術都以現代為精,我們決不能舍今從古,經書中的什麼什麼,那都不過是給學術史的一種資料罷了。如果不把它當作史料,而閉着眼睛講通經致用,想引用《春秋》斷獄,靠半部《論語》治天下,那就走入了魔道。如果把現代思想或自己意見假託孔孟之名來說出,以「六經為我註腳」,那更是厚誣古人,欺騙今人。周予同說經學除今古文派、宋學派以外,還有一個新史學派(見周氏著《群經概論》),這是他的卓見。可是,如果說這些把經書當史料運用的新史學家就是現代的經學家,則過去的所謂經學顯然地已經或正在被新史學所揚棄。同時,因為經書中有一部分是古代的文學作品(《詩經》),有一部分是古代哲學(《易經》《四書》等),這些史料又當為研究中國文學或哲學者的研究對象,這是不必再加討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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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識圓桌派:中國常識全集(套裝共8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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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中國國學常識》(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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