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宿命(2)

第42章 宿命(2)

第42章宿命(2)

我走過去,他就伸手把行李箱和我的背包一起接了過去,動作乾脆,完全不容我閃避。

我也無法閃避,我已經精疲力盡,最後這幾步路耗盡了我殘存的最後一點力氣。

袁宇打開車門讓我進去,坐下的一瞬間,我聽到小施的聲音。

「常歡,你就這麼走了?」

我閉上眼睛,連他都不能再看一眼。

對,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3

袁宇發動車子,很快熟悉的街道就消失在車的後鏡里。

我開口,聲音沙啞:「謝謝你,隨便找個賓館把我放下就行了。」

袁宇無動於衷地開着車,連看都不看我。

「別想了,我帶你回去,琳達還在等你呢。」

羞愧令我低頭:「我不能再給你們添麻煩了。」

袁宇看我一眼,突然道:「常歡,你這樣會嚇到別人。」

我愣怔,他就伸手把我面前的擋板背後的鏡子翻了下來。

我在亮着燈的鏡子裏看到自己,然後屏住呼吸。

真可怕,我像一隻鬼。

我伸出手,擋住自己的眼睛,眼眶已經乾涸了,只有一陣陣刺痛。

「對不起。」我哽咽。

袁宇的聲音在車廂里響起來:「我們不是朋友嗎?」

我放下手,看到袁宇的側臉。

他正專心看着前方,臉上的表情十分自然。

是,他是我的朋友。

我收回目光,疲倦至極地靠在椅背上看窗外一片片掠過的樹影。

袁宇現在和琳達在一起,那是個美麗可愛又善解人意的姑娘,對他來說,我只是個朋友。而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他來了,伸出援手。

我無法再深思下去,疲憊的盡頭是空白,窗外單調的夜景漸漸模糊起來,我無意識地閉上眼睛,陷入黑暗。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在床上了,陽光好好地透過白色紗簾射進來,照在我的臉上,讓我的眼睛還未睜開就眯起。

屋子很大,白色牆壁木色傢具,深藍窗帘已經全部拉開,紗簾輕薄,光線一室透亮。

我猛地坐起來,這裏是袁宇的家。

門開了,我看到金髮少女的笑臉。

「常歡,來吃早飯。」

我低頭,看到自己仍穿着昨晚的衣服,行李箱就在牆角,上面擱着我的背包。

我居然就這樣一覺睡到了天亮。

我倒吸氣,不敢想像自己是怎麼躺倒在這張床上的。

琳達走過來:「昨天你睡得太熟啦,我就沒給你換衣服。」說完還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其實我也睡著了。」

我摸一摸胸口,心跳平穩而正常,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並不疼痛,也沒有其他感覺,就像一塊石頭。

多好,一切都過去了,我又可以正常地呼吸,微笑,與人交談,回到我正常的生活。

我對琳達露出一個微笑,同時也想起她昨晚在機場里揉着眼睛對我說「常歡你能來陪我嗎?我不想一個人睡。」時愛嬌的表情。

「早上好,琳達。」

琳達大聲說:「今天的早飯是我和袁一起做的,快來。」

我點頭應了一聲,她就轉身出去了,還貼心地為我關了門。

房間有配套的洗浴室,我走進去,大理石枱面上放着未拆封的牙刷與牙膏,還有雪白嶄新的毛巾。

浴室里也有窗,百葉簾中透出的金色在地磚上投出漂亮的光影畫,我打開水龍頭,面對鏡中的自己。

鏡子裏有一個面色蒼白的常歡,但比起昨晚我看到的那個鬼一樣的常歡已經好了太多。

我很高興看到自己的恢復,我甚至對鏡中的自己笑了一下。

簡單洗漱之後我打開行李箱換了衣服推門出去。門外就是客廳,與餐廳和開放式廚房連在一起,陽光真好,鋪滿每一個角落,廚房裏傳來煎蛋的香氣,袁宇一手拿着鍋一手舉著鏟轉過身來,對我咧嘴笑。

「起來了?」

琳達拉我過去,桌上已經杯碟整齊,剛烤好的麵包與華夫餅疊成摞,還有配着楓糖漿的薄餅,仍舊冒着熱氣。牛奶是裝在大號玻璃瓶里的,不同口味的麥片每一盒都開了口,咖啡機已經亮起燈。

一切都是豐盛而美麗的,光是看着就讓人覺得飢腸轆轆。

我也真的餓了,我已經不記得自己多久沒吃過東西,我坐下來,拿起還流淌著糖漿的薄餅咬了一口,甜蜜與暖熱一同進入我,我滿足地嘆了口氣,誰說食物不能拯救人類?它們正在拯救我。

琳達笑眯眯地看着我,又推了個杯子過來:「好吃嗎?常歡,這是你的。」

那是個純白的瓷杯,一點裝飾與花紋都沒有,我握住杯子,說了聲:「好吃極了,謝謝。」

琳達十分激動:「好吃吧!都是我和袁做的!」

袁宇走過來把平底鍋里的煎蛋放進盤子,笑道:「你做什麼了?擺盤子嗎?」

琳達瞪眼,不服氣地:「我還倒了糖漿呢!」說完又拿起咖啡壺,把我的杯子倒滿:「我還煮了咖啡呢!」

熟悉咖啡的香味沖入鼻端,我的笑容突然僵硬了。

我站起來,椅子後退發出刺耳的聲音,我倉促開口,說了句:「我去洗手間。」然後就轉身回到房裏。

五分鐘后,琳達輕輕敲響我的門:「常歡,你還好嗎?」

我仍舊蹲在門背後,抱住自己的膝蓋,將四肢盡量緊縮在一起。

我知道一切都會過去的——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

我只在袁宇家住了一個晚上,吃完早飯我就回到咖啡店,對老闆說以後晚班能否都讓我上,還有我想在店裏借宿,借宿費可以從工資里扣。我保證在開店前收拾好所有東西,到開學我就住回學校宿舍,不會麻煩太久。

老闆什麼都沒問就答應了,還說店裏晚上有個人看着挺好,至於地方,樓上儲藏室太亂了,他正想找人清理一下。

我很感謝他,再沒有比他更好的老闆。

離開的時候琳達很有些不高興,拉着我說:「好不容易有你來陪我,現在又只剩我跟袁兩個人。」

我笑着對她說:「你們不是要去旅行?」

琳達認真地:「你也一起來啊。」

袁宇在旁邊說話,臉上似笑非笑的:「別拉了琳達,常歡要打工,她可忙了。」

我看他一眼,用中文問:「你不該感謝我還給你們兩人世界嗎?」

袁宇咧咧嘴,聳了一下肩,並不作答。

但他堅持把我送到咖啡店,路上問我:「你確定要住在店裏?」

「也不會很久,還有兩周就開學了,到時候我就住回宿舍里去。」

袁宇哼了一聲:「比我家舒服?」

我「哎」了一聲:「那是你家!」

他瞪眼:「住我家怎麼了?又不是沒房間。」

我默默,知道你家大,一扇門接着一扇門,平層都能讓人走迷路。

我笑一下:「我不想做你們的電燈泡。」

袁宇看我一眼,笑道:「我還以為有她在你就不會想那麼多了。」

4

我對袁宇說:「別開玩笑了。」

袁宇笑一笑,那笑容里彷彿藏着許多東西。

我不想分辨那是什麼。

我精神疲憊,外表平靜內里如同廢墟,再沒有一點思考的力氣。

車在咖啡店門口停下,咖啡店中午十一點開始營業,時間還早,我拿出鑰匙開門,門推開,裏頭空無一人。

空調還沒有打開,沒有空氣流通的店裏十分悶熱,袁宇出了汗,後背和領口全都濕了。

他真容易出汗。

我開空調,又打開吧枱里的冰箱拿水給他。水是冰的,袁宇接過來就喝了半瓶,喝完擰上蓋子,打量四周。

「你打算住在這兒?靠街的整面牆都是玻璃的。」

我指著樓上:「上面有個小儲藏室,我已經整理了一下,足夠放一張床。這裏晚上很安全,一直都有警車巡邏的。」

他挑眉:「你又知道了。」

「當然。」

說到這裏,我們就都沒再繼續下去。

我當然知道這條街的夜裏是怎樣的,春夏秋冬,我都與嚴子非並肩走過,我記得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個瞬間,他長的手指,溫暖的指尖,冬天唇齒間的白色霧氣,還有夏夜樹影里的相視而笑。

現在回想起來,全都是足以刺透我的尖刀。

至於袁宇,聰明的人都是敏感的,我感謝他的沉默。

袁宇幫我將行李提上樓,小儲藏室真的是很小,又堆滿了東西,只夠放一張摺疊單人床的空間,袁宇把頭伸進去看了一眼,兩道眉毛立刻打成結。

「這裏能住人?」

我給他看靠在門后的那張摺疊床:「打開就能睡了。」

他怪叫:「都不夠地方伸直腿。」

我推他:「只有你不夠,我足夠了。」

袁宇被我推出兩步,定住腳步就再也不肯動了。

「你還是跟我回去吧,要不我給你找個房子,我家在上海還有別的房子空着。」

我瞪他:「我不會去住的,就過渡兩星期,老闆都不算我錢呢。」

袁宇氣:「我也不算你錢!」

「我已經解決了,不用再麻煩你。」

他聲音大起來:「所以你打算以後沒宿舍住的時候就待在這兒?這就是你家?」

我的嘴唇突然哆嗦起來,這就是我的家嗎?不,當然不是,可我已經沒有家了。

我已經再也回不去了。

袁宇幾乎是立刻道了歉:「對不起,常歡,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難得看到他手足無措的樣子,一點氣都生不出來了,我也沒有資格生氣,袁宇沒有說錯什麼,他只是什麼都不知道。

我要自己平靜下來,生活有時候像狗屁,無形無態無從改變,讓勇士們碰壁去好了,其餘的人所做的只能是接受。

我開口,聲音已經平穩:「袁宇,這裏只是個免費的員工宿舍,我沒把它當做家。」

「小袁先生是覺得我這裏宿舍條件太差嗎?」老闆的聲音在樓梯上響起,我和袁宇一起回頭,老闆仍舊穿黑襯衫,兩手抱肘在樓梯角上看着我們。

袁宇對他倒是很客氣,走下兩級台階才說話:「老闆你好。」

老闆站直身子,又對他點了點頭:「小袁先生回來了?」

「只是暑假。」

老闆笑一下:「大駕光臨,喝咖啡嗎?我正要做餅乾。」

袁宇抬頭看了看我,我站在儲藏室門邊:「你如果沒事就坐一會兒吧,我要收拾東西了,老闆,我收拾好東西就下來幫忙。」

袁宇與老闆下樓去了,我走進儲藏室關上門。

地方真是小,我轉身的時候帶住了咖啡豆的袋子,捧住它想要放回原地的時候又碰倒了疊在一起的一次性外帶杯包裝盒。

一陣稀里嘩啦,地上僅剩的一點空白就消失了。有一個包裝盒破了,一次性紙杯滾了一地。

我一邊蹲下去清理自己製造出來的那團混亂,一邊慶幸它們不是瓷杯,更慶幸自己剛才關了門。

沒事的,常歡,一切都很好。

對我來說,這裏已經是個天堂。

等我下樓的時候,袁宇已經走了。

靠窗的小桌上隔着一個咖啡杯,老闆一個人在吧枱後頭擦著杯子,看到我只指了指那個杯子。

我自覺地將那個杯子端到吧枱里洗了,又去擦了桌子。

杯子是滿的,袁宇連一口咖啡都沒有喝。

我不知道老闆與他談過什麼,但我心裏很有些歉疚。

我還欠他一個謝謝。

我甚至沒與他道別。

小菜來上班,見到我很高興,還用她自己的方式安慰了我幾句。

「住在店裏挺好的,晚上想喝咖啡就喝咖啡,想吃蛋糕就吃蛋糕。」

老闆聽到了,就在後頭說:「行,耗損都扣在你的工資里。」

小菜「……」

他們一個字都沒再提起嚴子非,我很感謝他們。

嚴子非一直都沒來找我,也沒有任何消息。我覺得這樣很好,時間永遠是最好的治癒良方,而它必須用雙方的沉默做藥引。

袁宇倒是經常來,他最是能說會道,常把小菜逗得哈哈大笑。小菜擦着眼淚說「常歡,他真逗。」

我問她:「比起老闆呢?」

小菜立刻正色,說老闆是世界上最好的,誰也沒法跟他比。

我突然就低了頭,心口酸得發疼,所有動作都只能停頓。

又來了,這無法控制的身體反應令我痛恨自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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