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宿命(1)

第41章 宿命(1)

第41章宿命(1)

我知道,所有對我好的人都將離開我,我無法挽留他們,一切都是宿命。

1

論壇在三天後結束,一切都很順利,報告結束的時候台下掌聲如雷,教授在我們下台後用笑容和擁抱誇獎了我們,就連一向嚴肅的葉小姐都與我們每個人響亮地擊了掌。

離開台北前她特地到我的房間來找我,對我說:「常歡,你表現得很好,出乎我的意料。」

我正在收拾行李,聽到這句話就停下手抬起頭來:「謝謝你葉小姐,都是大家的功勞。」

她微笑:「還有,我要向你道歉。」

我驚訝:「道歉?」

她看着我,眼角細紋都是溫和的。

「是的,我錯怪了你,袁宇都跟我說了。」

我仍舊吃驚:「他對你說了什麼?」

葉小姐想一想,只拍了拍我的手:「沒事,袁宇會和我們一起回上海,常歡,你是個好孩子。」

回去仍需要轉機。第二班飛機從香港起飛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上飛機的時候,袁宇與琳達坐在一起,就與我隔着一條走廊。

機艙燈光暗下來的時候琳達就睡著了,金色的小腦袋一點一點地靠向袁宇的肩膀,我看到袁宇調整姿勢,讓她睡得更好一點。

空姐走過的時候他還輕聲問她要了一條毛毯,蓋在琳達的身上。

我能看到空姐那羨慕的眼神。

但我只想知道他與葉小姐說了些什麼。

我望向他,正迎上他的目光。

他對我彎起嘴角,露出一個笑容。

「常歡,有事?」

他分明知道我想要問什麼。

「你要回上海了?」

他點頭,幾秒后又道:「看你緊張的樣子,琳達要在上海待一段日子,我答應教授照顧她。」

我放低聲音:「我沒有緊張。」

他仍舊微笑着,聲音比我更低:「我們接下來會到上海周邊轉轉,一起嗎?」

我搖一搖頭:「不了,我要打工。」

他用唯一自由的那隻手撐住下巴:「常歡,你這打工還沒完了。」

這句話真是熟悉,袁宇不止一次對我重複過,也只有他這樣說過。

一切彷彿都沒有變,但我再也回不到過去的那個常歡了。

「你也是這麼對葉小姐說的?」

袁宇咧開嘴:「我可沒有邀請葉小姐一起旅行。」

我笑了一下,放低椅背,閉上眼睛。

我太累了,疲倦像空氣一樣,永遠無法擺脫,心裏的疑惑解除,很快就睡了過去。模糊間彷彿聽到袁宇在說話,問我:「那你是答應了?」

但那聲音真的太輕太低了,我聽不真切,也沒有回答。

或許只是一個幻覺,一切都是幻覺,只等我睜開眼睛。

我們在凌晨到達上海,我拖着行李下飛機,腳步虛浮,里美問我怎麼回去?我也問自己。

回去?回去哪裏呢?

袁宇叫住我:「常歡。」

我回過頭,他與琳達站在一起,那小人兒仍舊一臉睏倦,但還是友善地對我笑了,也叫了一聲我的名字。

「常歡,你能來陪我嗎?我不想一個人睡。」

我看袁宇,他對我攤了攤手:「她膽小,你知道,在台北她一直是和葉小姐一個房間的。」

我知道他們是好意,但我並不想接受。

袁宇已經幫我太多,他們對我太好,但我還不起。

又一聲「常歡」響起來,我回過身,在出口處等待的人牆裏看到小施。

這大半夜的,小施仍舊一身筆挺,站在一群趿著拖鞋穿着松垮一臉疲憊的接站者當中,無比的鶴立雞群。

所有人都看到他,里美立刻對我笑起來。

我只覺得我的心被狠狠扎了一下,連向她解釋的力氣都拿不出來。

小施站在原地等我,手裏沒有任何東西,看到袁宇也不說話,只輕微地併攏了腳跟。

我一直懷疑小施過去是個軍人,那一定是個反射性動作。

我轉過頭對琳達說:「對不起,有人來接我了。」

琳達看袁宇,臉上有些遲疑,袁宇問我:「你還是要回去?」

我回答:「是的,我還有些行李。」

說完這句話,我再對琳達點頭告別了一次,就走了。

袁宇一言不發,我知道他不相信我。

還有期望嗎?不,但是不告而別是可恥的,我不該逃避。

小施領我往車庫走,機場很大,航站樓往車庫的電梯擁堵不堪,推著載滿行李的推車的人縮着腳背貼著電梯壁站着,歸來的遊客疲憊而興奮地聊天,我們在B3走出電梯,車庫裏倒是空曠的,我與小施穿過各種顏色的鋼鐵車身往前走,先開口的是他。

他說:「對不起,常歡。」

真奇怪,突然間全世界都要對我道歉。

我盡量平靜地回答他:「我不知道你有什麼需要對我道歉的。」

小施低了低頭,看到那張永遠冷硬的臉上露出矛盾的表情真是讓人不習慣。

「那天我沒有接你的電話。」

我有些遲鈍地想了想,然後點頭:「我知道你為難。」

我們已經走到車邊,他開門,車裏空無一人。

我坐在後座上,可以看到後視鏡里小施糾結的眉間。

他再開口:「我也很意外,已經五年了,我沒想到……」他艱難地停頓了一下,才道:「常歡,程瑾是我的師姐。」

我用幾秒鐘消化這個消息,然後聽到心裏的聲音。

多好,原本你以為在繼承她的遺志,現在卻能夠看着死而復生的她讚美奇迹發生。

但這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呢?這仍舊不是你向我道歉的理由。

我失去的是我原本就沒有得到過的東西,有什麼資格怨懟?

小施開車,夜裏的街道仍舊燈火通明,我問他:「我們這是回公寓嗎?」

他立刻回答:「是的。」

我仍舊低着頭,維持聲音的平靜已經耗盡我所有力氣,我不能抬頭,連我都害怕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

「如果他們在……其實我不用上去,我只想拿回自己的行李。」

小施低聲:「嚴先生不在。」

我聽到一聲笑,就在耳邊,那笑聲如此諷刺,令我不自覺抬頭四顧。

但我立刻發現,那只是我的臆想,那笑聲來自於我的心。

常歡,你還在期待什麼?期待嚴子非再見你一面,期待他的擁抱與解釋?他已經失而復得,而你只是個意外的錯誤,消除都來不及,誰想要一遍又一遍地面對一個錯誤!

小施不再說話,車子停在公寓樓下,小施為我開門,我下車,站在路邊說:「我只要半個小時就下來,門卡我會交給你。」

小施愣一下:「你說什麼?嚴先生說你儘管住在這裏。」

我站直身子,看着他,每個字都咬得很清楚。

「不,我不會再住在這裏。」

小施急了:「那你要去哪?」

「我是個成年人,有手有腳,請轉告他,不必為我擔心。」

小施終於嘆了口氣:「你不用走,這不是你的錯,嚴先生會安排好一切,你給他一點時間。」

我笑了,自覺還是個不錯的表情,不知為什麼讓小施突然擰眉。

我開口:「給他一點時間?為什麼?我還有什麼資格留在這裏,我又留在這裏做什麼呢?接受一個跟我毫無關係的人的照顧,或許是施捨?」

小施「……」

「你認為我沒錯嗎?小施先生,程瑾是你的師姐,你從開始就知道他為什麼選擇我對吧?」

我向他走近一步,直視他,一字一字道:「我也知道。」

小施居然退了一步,面色僵硬。

「你還覺得不是我的錯嗎?這個結果是我自己選的,一個成年人不該為自己所做的一切負責嗎?我不需要安排,不用為難,我會離開,一切都結束了。」

我靜靜說完,轉個身往大樓里走,但是肩膀被扣住,小施的聲音在我腦後響起。

「常歡,不要這樣,我知道你難過,不好受。」

我不回頭:「誰說的,我很好,再好都沒有了。」

小施沉默地遞過一塊手帕,我聽到他在我背後說:「常歡,我可以和你一起上去,說幾句話嗎?」

2

我不想接過那塊手帕,可臉上潮濕的感覺出賣我。

小施與我一同走進電梯,又與我一同走出去。

我擦了臉,把手帕還給他。

門開了,一切仍是我離開時的樣子,但屋子裏空曠、寂寞、就連亮起的燈光都是冷的。

小施沒有跟着我走進屋子,只立在門口。

我覺得自己並沒有資格請他在屋裏任何一個地方坐下,又或者做出任何招待他的行為,所以我只啞著嗓子說:「我會儘快。」

小施關上門,然後開口說話。

「常歡,他們真心相愛,我師姐甚至為他犧牲自己。」

我吸口氣,只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但他並沒有停止:「當時我還是個新人,師姐已經立功好幾次,她很英勇,無所畏懼,身手非常好,她是我的偶像。」

「現在她是回來了,但身體很差,她已經成了另一個人。」

「她毀了容,差一點就死了,當年她被秘密送到國外治療,是她要求領導隱瞞消息的,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過來。」

「我都不知道嚴先生是怎麼認出她來的,見面第一句話她對嚴先生說『我不想打擾你的生活』。常歡,你和她已經沒有一點相像的地方了,我師姐現在有一張完全不同的臉。」

「我與師姐單獨聊過,她那樣離開,只是不想讓嚴先生親眼看到自己死去。我理解她,愛一個人,不就是不想看到他痛苦嗎?」

我不知不覺停下了所有動作,小施的聲音恍若魔咒,讓我定定。

小施停頓了幾秒鐘,又道:「我承認,第一次看到你我就不能接受。」

「可你沒有錯,嚴先生也沒有錯。」

「他照顧你,或許開始是因為你和師姐有些相像,但後來我就知道不是了。」

「今天嚴先生原本要去機場見你的,但師姐有些發燒,他不能離開醫院,請你諒解他。」

他遲疑了一下,再道:「他對你是不一樣的,我能看出來,常歡,你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我的眼淚又出來了,長篇大論真不是小施的長項,是我讓他為難了。

我背對他,全力睜着眼睛,想讓眼淚留在眼眶裏。

「不用再說了,我明白,什麼都明白。我不怪罪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顧,請你轉告嚴先生,這些日子我很感謝他,你師姐不在的時候他很辛苦,現在她回來了,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

小施急了:「常歡,你沒明白我的意思。」

我的眼淚墜落下來,是墜落,不是流淌,打在打開的行李箱裏凌亂的衣物上,啪啪作響。我用手背擦去眼淚,真可恥,就連這都脫離我的控制。

我用手背抹掉眼淚,回過頭,用我最誠懇的聲音:「真的,我原本也只想對他說這幾句話,現在有你替我轉達,我很感謝你。」

小施沉默。我繼續收拾東西,再轉身他仍站在門口。

我所有的家當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旅行箱和一個背包,我提起旅行箱走過去,對他說:「我已經收拾好了,如果不放心,你可以現在檢查一下屋子。」

小施站在我面前,一動不動:「已經很晚了,你去哪裏?」

我知道,他是真的關心我。

他們每一個人對我都是好的,好到我無以為報。

我輕聲答他:「你放心,我不會露宿街頭。」

小施沉下聲音:「你這樣,我不能離開。」

我問:「你要一直站在這裏?」

他開門,退出一步:「我可以站在門外。」

「你不可能永遠站在那裏。」

「嚴先生說了,不能讓你一個人離開。」

我心裏酸楚:「是嗎?」

小施不語。

我想一想,放下包,拿起手機,打開電源,撥電話。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袁宇的聲音傳過來。

「常歡?」

我微微鬆了口氣,他還醒著,聲音里沒有睡意。

我低聲,充滿罪惡感與慚愧地問他:「袁宇,你方便來接我一下嗎?」

袁宇問:「你在哪裏?」

我看了一眼小施的表情,他沉默地瞪視着我。

我在他的目光中報了地址,電話結束,我與他對視。

他問我:「誰來接你?」

我回答:「袁宇,你還要等嗎?」

小施沉默了幾秒鐘,回答我:「我必須確認你的安全。」

我嘆口氣:「那你坐一會兒吧。」

小施拒絕:「不,我就在樓下等。」

小施走了,門被關上,屋子裏的空寂無限放大,我突然間失去所有力氣,只能坐下來。

電話就在手邊,沉默地陪伴着我。

我有兩天沒有開機,但那上面沒有任何未接的電話與消息。

嚴子非的最後一句話是「請你原諒我。」

我並沒有奢望會得到更多的解釋甚至安慰,但那意料之中的空白仍如利劍一樣,在我已經被搗爛的心口上補了一個洞。

小施說「他們真心相愛。」

他還說「他對你是不一樣的,我能看出來。」

誰都沒有錯,捉弄我的是命運。

可是失去的感覺是這麼痛苦,我寧願自己從來都沒有得到過。

冷冷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我聽到它在問:「你得到過嗎?」

我捂住臉,指縫裏的呼吸都是破碎的。

是,我從來都沒有得到過,這是一場永遠都無法抵達終點的長跑,我以為最接近終點的時候,也只有那句「常歡,我大概……」

他說「常歡,等我,我會當面說給你聽。」

但我知道,我永遠都等不到他了。

命運與我開了那麼大的一個玩笑,讓我拚命奔跑,以為終有一天能夠到達終點,但那裏只是個海市蜃樓,永遠都無法靠近,永遠都不屬於我。

突然響起的鈴聲令我驚跳,我拿起手機,電話是袁宇打來的:「常歡,我在樓下了。」

我應了一聲,說自己馬上下來。

打開門我又走了回去,把手機關了,放在桌上,與門卡和那本已經被我翻得有點捲起的筆記本在一起。

我已經沒有資格使用這本筆記本了,或許在另一個人手裏它還能有被打開的可能。

她為他犧牲自己……

我咀嚼著這句話,沸騰了那麼長時間的胸口漸漸沉寂為一潭死水。

不,他們是彼此犧牲的,現在她回來了,就能看到他為她受的苦,他曾經那樣懷念她,再堅強的意志力都無法控制身體的誠實,他差一點也死了,活過來的嚴子非埋葬了曾經的自己。

有些愛情不用長篇大論昭告天下,他們就在那裏,不用任何多餘的證明。

門在我背後關上,走廊里亮着燈,電梯門很快就開了,我走進去,沒有轉過身,直到它徹底關上。

我不想再回頭,也不能回頭,命運已經給出了答案,漫長的奔跑已經結束了,在這個故事裏我只是一個意外的敗筆,與其執迷不悟,不如安靜地走開。

袁宇開一輛越野車,就停在樓下小施所開的車後面,他靠在車上,並不與同樣站在車外的小施交談,看到我倒是笑了笑,還對我招了招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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