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四角流星。

第一百五十章：四角流星。

光線有些暗沉，帶着纏綿和繾綣。

極近的距離里，耳邊又安靜得過分。顧宴之貼近女孩嫣紅的耳垂，溫熱的氣息緩慢噴灑。像是全世界都安靜了一樣，耳邊只有他的呼吸聲。

顧宴之揉了揉她的腦袋，脊背微微躬起，聲音沙啞：「就這樣，讓我抱一會兒，好不好？」

如果是以前的穆靈鈞，可能會腦袋一片空白，可能會呼吸一滯，喘不過氣來，可是現在的穆靈鈞，不會了。

她嘴角生硬地向上彎起，而眼神卻冷淡。抬起手，也輕輕撫上顧宴之的腰背，用最輕柔的聲音回答：「好。」

顧宴之摟住女孩的手臂漸漸收緊，加重了力道，腦袋稍側，親了親她的耳側。

穆靈鈞眼神帶滯了片刻。本來讓他喝皮蛋瘦肉粥是計劃一，不過失敗了，此刻顧宴之抱着她的時候，她正打算從口袋裏緩緩摸出一把小匕首來，這是計劃二。卻只得又將東西收回去。

顧宴之沒有給她緩衝的機會，嘴角噙著笑意，雙手捧着她的臉旁，吻移到穆靈鈞的額頭，輕輕地印了一下，而後，修長乾淨的手指蹭了蹭她的唇角，咬住她唇瓣。這是一個深沉的吻，用了些力道，他的喉結上下滾動着，有些吞咽，唇齒間有股淡淡的甘甜。

穆靈鈞未反應片刻，手不自覺地勾住他的脖子，下意識地揚起脖子，承受他的吻，青澀又認真地回應着。

卻只在下一秒，尖利寒亮的匕首拔出，刺向他的頸脖要害處。

猝不及防，毫無徵兆的，就有大片鮮血流溢出來，染紅了淡白色的襯衫。

顧宴之的身子只是僵滯了下，而後，把細碎的呻吟聲埋進嗓子裏，只發出幾下低沉得不成樣子的啞笑，他的肩膀隨之輕微地顫抖著，面目有些猙獰。

這個時候街邊還閃爍著霓虹，透過林葉打下來的細碎的光點，剎那間湧進來的風聲將他的那點笑聲吹散，然後再盡數灑落進穆靈鈞的耳中，她抬眸，對上顧宴之眼角猩紅的眼。

那一瞬間的視覺感受彷彿放大了無數倍。

穆靈鈞身子一顫，心跳都停了半拍。

【叮咚。】

那把沾了駭人的鮮血的匕首也隨之落地。

「……為什麼？」他的聲音沙啞。

「……」

半晌，都沒有得到什麼回應。顧宴之低着下巴，忽地笑出了聲，「哦，也是啊。」

「……」

「你是該恨我的，我怎麼就忘了。」

像是突然間想通了什麼似的，他低着眉眼又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過來。」

他的一隻手緊捂著脖子，而鮮血也還是會不斷地從傷口處冒出來，不斷地流溢，彷彿永遠也不會止息似的，強忍着疼痛，他的呼吸急促，臉色也變得有些慘白。

卻也還是耐心地向穆靈鈞招招手，目光里儘是溫和。

「過來。」

顧宴之眯起眼睛，又叫了一遍。

穆靈鈞哪裏還敢動，她只是呆愣在原地，眼淚止不住抽搭抽搭往下掉，生硬地擠出幾個咬重了的加重音量的字：「顧宴之，我恨你，恨你。」

像是早已經就預料到了似的，顧宴之也不驚訝，只是很平淡地扯了下嘴角，又咳嗽了幾聲：「這……樣啊，我知道。」

穆靈鈞呆在原地看着他，他的神色依舊溫潤如玉，很是平淡，和初見時一樣，是極具有欺騙性的一副面容，跟個男狐狸精似的。可是現在的她再也不會被他給騙了。

目光就那麼在空氣中獃滯了幾秒。

顧宴之又低下頭去，手放了下去，像是虛弱絕望到了極點，輕聲嘆氣：「算了，你值得更好的。」

「……」

「是我害了你，從始至終，都是我拖累了你。」

穆靈鈞都氣笑了。

以為說這麼幾句好聽的話，就可以讓她原諒了嗎？不！可！能！

絕不可能！！！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心下又頓時複雜起來，胸口還有些悶悶的鈍痛感。

他那樣謹慎的一個人，怎麼會這麼大意鬆懈，讓人這麼輕易地就給暗算了去？

穆靈鈞閉了閉眼睛，不用猜想也能知道其中緣由，只是，不敢再深入去想，她要選擇性逃避。

過於急切地要看到顧宴之此時這副狼狽的落魄樣子，她又忽地睜開了眼睛，將他的狼狽與痛苦盡收眼底。

跌落過深淵，被帶滿刺的藤蔓包裹住，哪怕再次爬出來，也是帶了滿身的泥濘，他現在的這副姿態，大抵也是如此了吧。

「你會恨我……我不怪你，」他扯開嘴角笑了笑，「但我只有一個要求。」

像是識破了他心中所想，穆靈鈞冷漠地垂落眼眸，「我不會將孩子生下的，你死後，我會陪着你，和你一塊去死。」

「不，你的好好活着，你……你該好好活着……」

他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似乎是極冷，情緒極不穩定。

齊開進來帶走穆靈鈞的時候，他在最後一秒鐘緩慢地閉上了眼睛，面容安詳，而眼角劃過一滴涼意。

穆靈鈞，你或許想不到，我也曾想把光陰浪費甚至不管不顧莽撞到視死如歸，可卻因為你的存在，頭一次渴望長命百歲。可笑的是，你親手打破了我這個卑微渺小的願望。不過也挺好，死在你手上，這感覺，也挺好的。如果可以，我願意再來一次。

他拼盡全力，抬起指腹蹭了蹭自己的唇角。

***

「沒想到你還挺狠心的啊。」

「有嗎，」穆靈鈞的眼帘微闔，手臂杵著江邊上的欄桿，揚起臉龐感受着迎面而來的涼意，輕緩地說了句，「我覺得還好吧。」

是的，是還好了，相比於他所做的那些。也許還遠遠不足夠，這樣子的了結，似乎是太過於潦草輕率了些的。

「我就不懂了，你之前不是還救他嘛，怎麼突然就……」

齊開覺得顧宴之確實是有點不對，可怎麼着也不至於是他進去時所看到的那一副景象。

當時，齊開在外面守着的時候，忽然聽見裏面的異常的響動，心下一激靈，便跑進去看。

結果看到穆靈鈞沾了一身的血。

他還以為是穆靈鈞受傷了，心裏想到聶雪霽交待給他的任務，便忙不迭地跑過去看，只是一番檢查過後才發現，那並不是穆靈鈞受傷了，相反，而是顧宴之。

當時他已經快倒在地上了，口裏只剩下最後一口去沒咽下去。

那樣子看上去還挺可憐的，要不是被穆靈鈞攔著，齊開差點就起了惻隱之心要救他了。

注意到穆靈鈞臉上的表情不太對，剛要出口的話瞬間就又咽了回去。

穆靈鈞緩緩地閉上眼睛，睫毛微卷，眼尾細長而輕翹。她的皮膚很白，但不是病態的那種白，是一種介於月色與溫潤的玉質感之間的顏色。

江風將她的長發吹得飄揚起來，露出一截蔥白的頸脖。

恍惚之間，就有一種從畫里走出來的朦朧的感覺。

齊開好不容易換上了身乾乾淨淨的白襯衫，將手半倚靠着欄桿，腦袋稍歪，看了穆靈鈞一眼，又想起之前的某件事情來。

「誒，我問你個事啊，」齊開的身材挺直而高大，此時同她說話時，他微微躬著身子，「你之前說認識我，怎麼就認識我了啊？」

穆靈鈞眼眶漸漸發紅，忍着聲音里的顫意：「這些已經都……不重要了。」

「不是吧，你怎麼又哭了？」

這女人究竟是怎麼就能做到像個小孩子似的動不動就哭的？齊開不明白。

「過來，我給你擦擦眼淚。」

沒等穆靈鈞反應，他直接拉住她的手臂將人帶到自己面前，而後，捲起他的衣袖的一角白色布料，一點一點幫她把眼淚抹掉。

她的皮膚很細膩，好像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在上面留下紅色痕迹似的。齊開只能儘可能地小心一點，放鬆力道。

「我跟你說啊，我這衣服，新買的，乾淨的。你要是給哭髒了，你賠啊。不過看你這樣子也賠不起，算了，要是髒了你就幫我洗吧。」

穆靈鈞還在抽抽搭搭流眼淚，忽地，就哭得稀里嘩啦起來。

恰好此時有一些路人走過。

一看到這個場景，就忍不住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掠過，時不時還夾雜着一些別的不太友好的聲音。

可具體是些什麼，太細碎了，齊開也聽不太清。

也用不着去聽。他都能夠很輕易的猜出來了，無非就是說些他在欺負小姑娘之類的話。

因為這個場面，還有穆靈鈞的哭聲，實在是太像了。

可是，其實他就真的只是在幫她擦眼淚而已啊。他又沒幹什麼壞事。

穆靈鈞的視線往上一抬，正好撞上了他的眼。

凜冽的，鮮活的。

她的一雙眼睛圓潤，水汽氤氳，就那麼直直地看着他，眼角略微往下垂，又很可憐的樣子。

齊開很認真地將她的腦袋扶了扶，扶正，斂住氣息耐心地說一句：「好了，別再哭了。」

無奈的是，他這句話根本就沒什麼作用。

她的眼眸濕漉漉的，像一隻受傷的小動物，看上去還很可憐，弱小又無助，是叫誰看了，都會起幾分憐憫之心的。

這樣的情景讓齊開思緒一滯，好像在以前的某個時候也遇到過。

那個時候，也有個像她這樣的小哭包，也是動不動就流鼻涕淌眼淚。

藍得發黑的夜幕中忽然有流星劃過，拖着一道長長的尾巴。

「誒，你看！」齊開拍了拍她的臉頰，「別再哭啦！」

齊開指給她看，穆靈鈞看到了，是流星。在她模糊的視線里，那是顆四角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