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喝茶

歐陽奮勇帶着快樂的心情來到大門口，只見廣場上是汪洋一遍，空中卻無半點雨絲，天色倒是亮麗了不少。面對此情此景，傻瓜都猜得到剛才下了多麼大的雨。

錢都裝進口袋了，還有必要呆在這令人作嘔的地方嗎？他重重地問了下自己。

只有腦袋被驢踢過的人才會繼續停留，我的腦袋好像沒被那些個畜生碰過，他如是想。

懷揣著「巨款」，歐陽奮勇哼著歌，騎着他心愛的「寶馬」牌自行車悠悠地回到了宿舍，沿途還不忘觀賞在心裏早已麻木的風景。

他進了門，發現室友康佳正靠在床上看電視。

「工資應該到帳了吧？」他問室友康佳，表情中有一絲的期盼。

「還沒呢。」神情是如此的萎頓，語氣是如此的無奈。

想想室友過年還戰鬥在崗位上，他可能知道原因。於是歐陽奮勇只好諮詢了一下室友：「為什麼呢。按例早該發了呀？」

「聽說財務部那幫吃乾飯的傢伙全體享用了為期半個月的年假，因而工資結算也推遲了半個月。唉，看來我這西北風是喝定了。」康佳一臉的鬱悶。

這個答案明顯加速了歐陽奮勇全身血液的流動。

「原來這樣呀！我還以為被哪個不開眼的傢伙給吞掉了。」他咬牙切齒。

「誰有那麼大的膽呀。這麼多人的工資不是一筆小數目，肯定要個幾百萬，眾怒難犯呀。」

「好像有點道理呀。你怎麼想到的？」

康佳沒有說話，只是拿眼睛注視着他，然後他清楚地看見眼神中冒出兩個字：白痴。

歐陽奮勇面上不由一陣發燒，想想這問題夠腦殘的，是人都會那樣想一下。

「對了，你到底還去不去上班呀。車間主任侯說他想請你去他那裏喝喝茶，就在明天上午，過期不候。」康佳戲謔道。

「真的呀，原來我的面子這麼大呀。」歐陽奮勇一身的陶醉，看得康佳頓時有些無語。

「我看不是你的面子大，而是你的面子厚吧。他的大面子比不過你的厚面子，所以只能紆尊降貴請你了。他跟我說的時候表情很嚴肅，語氣很嚴厲，應該是疾言令色那種。」

只可惜歐陽奮勇不能親臨現場，不過他想也想到那種情景。主任的召見打亂了歐陽奮勇的部署，這對他有點不利，他明白眼下他已經喪失了談判的主動權。

對於主任召見他的原因，他的室友為他作了分析：歐陽奮勇在未與領導通氣的情況下，竟擅自多日未去上班。這不但有違廠紀，而且是目無領導的行為。關鍵是第二點，因為這從一定程度上落了主任的面子，對主任不啻於一個打擊。雖然這打擊不大，但在一位官僚主義的領導心中就會被無形地放大。這個原因不能說是致命的，但卻可能是促使主任召見他的決定因素,那麼如果他接下來採取行動就比較容易理解了。為了挽回面子，他肯定要給你一點教訓，讓你知道他的存在，讓你知道他的能量。

怎麼辦呢？躲是躲不掉的，去是肯定要去的，去了自己是少不了挨批的。

挨批倒是小事，他可以接受，可以來個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當消磨時間。問題是主任少不了問他對於這份工作的將來打算或者乾脆給他做個二選一選擇題：辭職或者繼續做。他怎麼回答？就目前形勢來講，這兩者他都不想做，因為工資還沒到帳。如果辭職，他的工資是別想拿到了，此外還得付違約金。雖然付違約金是遲早的事，不過能遲則遲吧。他不想再到那個鬼地方去上班，內容除了那套重複的動作外，別無絲毫新意。不但造成精神上的空虛，還容易形成身體上的創傷。想來想去，他還是沒有想到對策，最後他只有寄希望於主任不要提這樣的問題。如果真出了這樣的題，他不得不委屈自己一下，去上幾天班。工資一發，他便立即閃人。

「我能推辭嗎？」歐陽奮勇在自思無果后，提出一個很「牛」的問題。

「你說呢？明知故問嘛。」

「看來是不能的呢。原本我還想用「拖」字訣拖上個一星期，想不到連三天都拖不到。現在我被逼換招，給點建議吧。」歐陽奮勇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建議？沒有。現在你是去也得去，不去更要去。」康佳有點幸災樂禍，雙腿配合地搖了搖。

「既然如此，那馬上把欠我的1500元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定貨幣還給我。」歐陽奮勇憤憤地威脅道。

「不是吧。你知道我是月光族，現在工資又沒發，你還要我還債，太欺負人了。」康佳做出癟嘴狀。

「哼哼。沒錢也要還。」歐陽奮勇無視他的表情。

「能不能緩刑呀？」康佳討好地詢問道。

「這個嘛，」歐陽奮勇故作思考狀，「可以緩刑，主要看你的覺悟咯。」

「呵呵，多謝明哥。」其實他比歐陽奮勇要大。

「嗯，有前途，小夥子。」歐陽奮勇拍了拍他的肩膀。

「依我之見，你目前最適合採用的方法是『纏』字訣。」康佳摸了摸下巴，儼然一副師爺的派頭，突然發現感覺不對，方才記起下巴的鬍子被自己今天早上颳了。早知道晚點剃就好了，現在真是手感全無呀，他懊惱地想。

「哦，『纏」字訣，怎麼纏？」歐陽奮勇感覺他有點不靠譜

「噓，附耳過來。」

「你有病吧，這房間就我們兩人，還玩什麼保密呀。」

「你才有病呢，當心隔牆有耳。況且這是我的獨家秘笈，怎能宣之於眾。」

「切！」歐陽奮勇發出了個鄙視的聲音，但還是把頭象徵性地往中間靠了靠，二人就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交流了一番。

「好了，我去接客去了，就不陪你了。」康佳嘆了一口氣。

「恩，多掙些，好給我利息。」

聽到這句話，已踏出房門的康佳有一股回身揍人的衝動，但回腿的動作被他生生地扼殺在搖籃中，因為他信任這麼一句話：衝動是魔鬼！

沒人說說話，這時間怎麼消磨。千萬別擔心，歐陽奮勇根據自己以往消磨時間的經驗，總結出了一套消磨時間的方法，有所謂的踱步法、坐禪法、電視法、觀望法等等。雖然有這麼多種方法，而且在不同情況下他會使用不同的方法，但他使用最頻繁的且最喜歡的還是電視法。

電視法沒什麼特別，就是以看電視來消磨時間。大多數人都用過，並且經常用，在這點上歐陽奮勇可算是代表人物。

從他那個村出現第一台電視后，他就成了個電視迷。他家沒買電視的時候，他就經常跟別人成群結隊步行去別人家看電視。歐陽奮勇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他爸買了台黑白電視。從此，歐陽奮勇不需要跑到別家去看電視了，為此他高興了好久。但是他家在山區，能收到的電視節目有限，這點和別家沒有什麼區別。於歐陽奮勇來說，唯一的區別就是把步行的時間變作了觀看電視的時間。據歐陽奮勇自己的統計，平均每天涉及轉移的時間可長達半個小時，大約相當於2/3集電視劇的時間。

這台電視陪伴歐陽奮勇從小學五年級到大學畢業，服役時間長達12年。其間雖然偶有小毛病，但都被歐陽奮勇給整好了。在這台電視最後因為毛病過多以至無法顯示圖像和發出聲音而不得不退役的時候，歐陽奮勇眼中不禁湧出傷心的淚水。他撫摸著那有點斑駁的機身，為自己對它往日的虐待而不斷自責。如果往日他少看點，這台電視機應該可以再撐些時候吧，他有點一廂情願地想。

九十年代，在他那個小村莊中，唯一能獲取外界信息的設備就是黑白電視了。為什麼不是彩色電視呢？因為當時沒有輔助設備，彩色電視根本收不到任何信號。曾經有一戶人家由於婚嫁而得到一台彩電，但在發揮不了作用后，就被束之高閣了。自從看了電視后，歐陽奮勇才知道有新聞聯播這回事，才知道有廣告，才知道還有他後來最喜愛的武俠劇。可能是從電視上獲得太多有價值的信息，使得歐陽奮勇在精神上有極大的滿足感，從而導致他迷上了電視。

然而今天，在翻遍了電視的所有頻道后，歐陽奮勇並沒有找到感興趣的節目，他傷心地關掉了電視。沒有了室友的陪伴，沒有了電視節目的喧囂，室內變得安靜起來。他這人一呆在安靜的環境中，就容易犯困。於是，他的上眼皮頂不住下眼皮的吸引力，慢慢地往下垂，結果他的眼睛逐漸朦朧起來。直到上下眼皮保持零距離時，他睡著了，嘴唇略微撅起。

隨着年齡的增長，歐陽奮勇做夢的頻率也越來越高。如今可以說是三天一小夢，五天一大夢。按規律，今天又到他做大夢的時候了。但是，如果所有事情都能用規律去推斷的話，這個世界就沒有什麼意外了。因此，今天歐陽奮勇意外地沒有做夢。這一覺他睡得非常舒服，第二天首次在沒有被打擾的情況下睜開了眼。也就是來了個自然醒。

好久沒這麼舒服了。自從上學之後，早上不是被鬧鐘鬧醒，就是被喇叭吵醒，少數被人給叫醒。我還記得每當我睡得正香時，《運動員進行曲》在喇叭的鼓動下突襲而來，把我的美夢嚇成了噩夢；我還記得當我在夢中勤奮學習時，「懶蟲，起床！」這個鈴聲鑽入我的耳朵，讓我澎湃的激情剎時委靡。這些記憶是如此的深刻，以至於我會永生難忘了。歐陽奮勇有些感嘆。

想到等下還有個約會，已經感嘆完的歐陽奮勇不得不離開心愛的小床，同時心中大罵侯主任：一個小猴子，玩個大鎚子，大鎚壓小猴，猴子包鎚子。

帶着一絲意淫的爽快，歐陽奮勇完成了早上的必修課：上廁所、洗臉。為什麼沒有刷牙？因為他根據多年的實踐經驗，結合自己的醫學原理與工業工程的方法研究，已經把上廁所與刷牙同時進行。他認為這樣不僅可以節省時間，而且做到了同時排毒的效果。實際上這種方法在排毒方面的建樹幾乎看不到，但在節省時間方面也確實有些作用。以前他上班至少遲到5分鐘，實施后的水平是他竟然只遲到1分鐘。這是多麼「明顯」的好處，簡直就是奇迹呀。有段時間他甚至想去推廣自己的這套方法，以拯救那些在「遲到」領域苦苦掙扎的人們。後來他認為這是他獨創的方法，就算不想去申請專利，也不能毫無代價地讓人學去，所以他決定保密，只留給自己享用。

春寒料峭呀，歐陽奮勇被迫穿上了一件棉衣。正待出門，他忽然想起頭髮還沒有整理。他走到浴室中的鏡子前一照，大聲叫道：「這是誰呀，頂着個鳥窩做什麼呀？」良久，他抹了抹腦袋上的汗，看了看畫在手腕上的表，發覺顯示的是9點鐘（其實是10點鐘了），認為還有時間可以揮霍：用來洗頭，用來磨磨自己的洋工。

在「好絲」、「寶發」兩種洗髮水中做出了艱難抉擇后，在頭皮瘙癢難擋的形勢下，歐陽奮勇終於加速了。只見他一手扭掉了洗髮水瓶蓋，趕忙將洗髮水往頭上倒了少許，隨手將其扔到地上，然後兩手就開始揉搓起頭髮來。揉着揉着，他突然發現有點干，沒有什麼泡沫，這是真真正正的乾洗呀。為了能夠製造泡沫滿頭飛的壯觀，他用心加了水，結果自然是如願以償。他先沖了水，后擦乾了頭，再梳了個中分，倒是個翩翩濁世佳公子的吊兒郞當樣。

在耽擱了一個小時后，對自己目前的形象有些滿意的歐陽奮勇終於騎着他心愛的寶馬車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