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番外:負解方程式》(4)

第六十九章《番外:負解方程式》(4)

電話的那頭,藤野律師的聲音十分鎮靜。

「秋吉的父母現在在幹嗎?」

「正一個個地給能想到的人打電話呢。」

這可是自殺未遂之後的離家出走啊!說不定他是找個可靠的地方尋死去了。

「報警了嗎?」

「還沒有。」

秋吉翔太的父母說要馬上報警,可被我制止了。我提議說,首先去他的同學那裏找找看。

「好吧。那我們就趕緊去吧。」

她說,趕緊去三好淳也家。

「因為在這起事件中,他是頭兒。」

我也覺得心理上走投無路的秋吉翔太所能依靠的,恐怕就是三好淳也了。

「可是,他們會在家裏嗎?這種情況下,孩子一般是會去家長照顧不到的地方吧?」

「對於三好淳也來說,自己的家就是家長照顧不到的地方哦。」

三好淳也與他父親兩個人一起生活。

「他父親忙得不得了,基本上回家只為了睡覺。每學年四月份家訪時,也都只有保姆在家。」

這就叫人無能為力了。

據說火野老師也只能苦笑不已。

「出於擔心,副班主任新井老師曾去家訪過好多次,可見到的仍只是保姆。所幸那位保姆是個好人,每周在固定時間上門服務。所以三好過的是事實上的單身生活。」

要匿藏秋吉翔太,留他一個晚上,簡直是小事一樁。

三好淳也的家在品川區的北部。我跟藤野律師在品川車站會合后,就一同坐上了計程車。

「那些孩子為了體驗集訓事件而要做好事先準備,或叫作密謀策劃,」藤野律師故意誇張地說着,臉上露出了怪異的神情,「聚在三好的家裏,也是最方便的。」

確實,密謀策劃如何陷害自己的班主任老師,安排在放學后的教室里畢竟不太合適。

計程車駛向前方的一幢超高層大樓。

「是那幢公寓大樓嗎?」

「是的。」

「看來不太好進啊。」

「按門鈴讓他們開門就是了。」

或許我此刻臉上的表情十分古怪吧,竟把藤野律師惹笑了。

「別擔心。據新井老師和別的了解三好淳也的老師說,他並不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或許應該說,作為一名初中生,他是相當有頭腦的。」

「估計是由於小小年紀就失去了母親,備嘗艱辛的緣故吧。」

據說這是新井老師對他的評價。

「這就是說,初三D班的頭頭,是個少年老成的傢伙了。」

「杉村先生,」藤野律師一本正經地喊道,臉上卻是一片愁苦之色,「前些天交談時,我對於體驗集訓事件涉及的九名學生,所用的說法不太好。」

「此話怎講?」

「什麼『意志薄弱』『擺酷』『主謀』啦。」

說來倒也是。

「我這麼說,其實也並非蔑視他們,僅僅是因為我很生氣而已。」

「從您的立場來看,這也是很自然的嘛。」

「不,我並不是作為火野老師的律師而生氣,我是置身於他們的層面而生氣。」

「基本上,是這樣吧。」她又自我確認似的嘟囔了一句。不過對於我來說,卻有些摸不著頭腦。

「火野夫人說,在這個案子上,您是助手,主辦律師是菅野先生,是這麼回事嗎?」

沒想到,藤野律師聽了竟然忍不住笑了出來。

「菅野律師是事務所的所長,確實是我的老闆,我們所接手的案子,都是菅野的案子。但具體經辦這個案子的可是我哦。」

「這又是為什麼呢?」

「最初說由我經辦的時候,就被火野老師駁回了。他說女律師是不行的。」

「是當着您的面說的嗎?」

我不由得瞠目結舌,藤野律師則苦笑着點了點頭。

「他沒說不要沒經驗的年輕律師,也沒說不喜歡女律師,而是直截了當地說,女律師不行。」

僅憑這一點,就能洞悉火野老師的部分心態了。

「可是,我對於這起案子可謂是幹勁沖天,所以老闆最後還是把它交給了我。」

「真是個善解人意的老闆啊。」

「您說得好。」

不一會兒,計程車來到了高聳於清晨的天空之中的超高層大樓腳下。我們一路小跑着進入正面的門廳后,藤野律師面對着公共對講面板,不假思索地按下了房間號碼:3115。

沒有回應。她又按了一遍。叮咚。

「還在睡覺嗎?」

對講機里傳來了「嗯」的一聲。

「是三好淳也嗎?」藤野律師十分禮貌地打招呼,「一大早就來打擾,不好意思。我是藤野律師。請問秋吉翔太在嗎?他的父母很擔心,正在找他呢。」

對講機沉默了。我從一旁插嘴道:「早上好。我是杉村。你是三好吧?或許你從秋吉那裏已經聽說過我了吧?」

估計秋吉先生是不會一本正經地跟兒子說什麼「為了調查這個案子,我特意請了偵探」之類的話。但是,既然他們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那麼這事被兒子察覺到了也很正常。或許正因為這樣,他才急於要跟三好淳也商量,甚至不惜在半夜裏偷偷地溜出來。

「我也很想跟翔太談談,他來這兒了嗎?」

停了兩拍,里側的玻璃門自動打開了。

「你看,這不是讓我們進去了嗎?」藤野律師說道。

客廳特別寬敞。

固定式的飾品架和佔了整整一面牆的書架。整張榻榻米那麼大的液晶彩電與高級音響系統。真皮沙發、卧榻與安樂椅。地上散落着雜誌、塑料瓶、電子遊戲操縱桿和包裝盒。

一面能從三十一層的高度俯瞰街市的玻璃牆,被遮陽窗帘遮住了一半。空調過於強勁,讓人覺得發冷。

房間里沒有酒精和香煙的味道。分立式廚房的吧枱上一片狼藉——兩個比薩餅盒,一個炸雞塊紙盒。

「這是昨天的晚飯嗎?」藤野律師指著比薩餅盒問道,「要比薩餅的同時,也要份色拉比較好哦。」

三個剛起床的男孩子直愣愣地站着,沒人吱聲。

對,除了三好淳也和秋吉翔太,還有第三個人呢。我看過他們的照片,所以認得出來,是下山洋平。

「你們三個都睡在這裏嗎?」

秋吉翔太穿着夏威夷襯衫和牛仔褲,可襯衫已經皺得不成樣子。三好淳也穿着圓領背心和運動褲,下山洋平則是T恤加運動褲。三人都是一副居家服飾兼睡衣的穿着。

「打遊戲來着嘛。」

「不是常有的事兒嗎?」下山洋平開口了,似乎在說「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呢」。

「哦,是嗎?打什麼遊戲來着?」

藤野律師說着撿起了一個遊戲盒子。

「《火星之神》。是動作遊戲嗎?」

「科幻遊戲。」三好淳也說道,「玩玩這個也沒什麼吧?」

眼下,他的頭髮睡亂了,臉也沒洗,看着有點邋遢,可要是好好梳理一下的話,他應該還是挺帥氣的。他要是與同年齡的男性偶像一同出現在電視上,我反正是分辨不出來的。

「僅僅是翔太來玩了而已,什麼壞事也沒幹啊。」

「是啊。看來確實是這樣。可他父母不知道呀。」

「我去打個電話。」

小聲嘟囔一句后,秋吉翔太就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客廳。我跟藤野律師都沒有攔阻他。

「我也是來玩的,經常來,跟父母說過了。只要說是去淳也家玩就行,不挨罵的。」

下山洋平說道。嘴裏油腔滑調,眼睛滴溜亂轉。或許借用年輕人的話來形容,「鬼頭鬼腦」比較合適吧。

藤野律師微微一笑,道:「你們還放着暑假呢,是吧?」

「是啊。」下山洋平嘿嘿地笑着,瞟了三好淳也一眼——果然是「小弟」的角色。

我問三好淳也:「是你覺得手機聯繫不過癮而將翔太叫來的呢?還是翔太為了尋求依靠,主動跑來的呢?」

「杉村先生,」藤野律師將我喝住,「多餘的問題就別問了。」不過她的臉上仍帶着微笑。

「不好意思。不過,問東問西正是我的工作。因為我是偵探嘛。」

三好淳也不動聲色。下山洋平又嘿嘿地笑了起來。

「真的嗎?太土了吧。」

他說得沒錯。在如今這麼個社會裏,偵探確實很「老土」。至少是這種職業的名稱,太「土」了。

「杉村先生,你礙事了。」

再次遭到藤野律師的叱責之後,我便老老實實地「退場」,踩着厚厚的地毯,開始環視室內。

書架上放滿了書。緊緊擠在一起的商務用書和過期的經濟學雜誌等,應該是三好淳也父親的藏書吧。漫畫書肯定是三好淳也自己的。人氣作品一應俱全。

除了書籍以外,電影DVD也佔了不少地盤。不過更多的是遊戲軟件。從包裝盒上來看,既有嶄新的,也有稍舊一點的。形狀、大小也各不相同,全都混在了一起。

其中有個盒子上的圖案,我覺得不久前還看到過。

「電話響過幾次,可我一個人在的時候,都是啟動錄音電話的,就沒去接。」

針對藤野律師的提問,三好淳也如此回答道。

「是嗎?畢竟也會有這種緊急情況,還是聽一下留言的好。」

「好的。以後就這麼辦好了。」

我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再次插嘴道:「秋吉的父母都快要去報警了。要知道,你們離家出走,不知去向的話,對於你們的父母來說,就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啊。」

三好淳也看着我的臉,略帶慌張地眨着眼睛。看起來他是為了不讓我看穿他的心思,才故意這麼做的。

「嗯,知道了。」

「昨天,秋吉大概是什麼時候來的?」

「十點左右。」

「你的父親呢?」

「他出差去了,星期五回來。」

「保姆呢?」

「今天下午過來。」

「下山——」

這次輪到三好淳也攔住了藤野律師的話頭,直接問我:「翔太的爸媽也把這事兒告訴了火野老師嗎?」

我點了點頭。

「凡是能想到的地方都打過電話了,應該也通知了吧。」

「翔太怎麼會到『熱血教育』的老師家去呢?」下山洋平在一旁打岔道。

「這有什麼問題嗎?」

面對藤野律師的詢問,三好淳也一時間沒答上來。只見他小小的喉結上下動了幾下,最後,冷冰冰地否定道:「也沒啥。」

可他臉上的表情,分明流露出了另一種感情。

這時,下山洋平又吵吵嚷嚷地插嘴道:「我可是十一點之前來的哦,律師先生。」

我轉過身去,繼續檢查書架和飾品架。只聽得背後,三好淳也對於藤野律師的詢問答得寡言少語,而下山洋平則一個勁兒地在打岔。

大畫面電視的旁邊,有個銀色的相框,裏面嵌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是個三十五六歲的女性,眉眼的模樣跟三好淳也很像。

估計她就是三好淳也的母親吧。照片的旁邊放着個小花瓶,裏面插著一枝雪白的玫瑰。玫瑰已經開到了極致,掉落了一枚花瓣。看來換新花,也是等會兒要來的保姆的工作吧。

聽到背後有腳步聲,我回頭一看,見秋吉翔太正表情僵硬地站在客廳門口。

「給家裏打了電話,叫我馬上回去呢。」

「好啊,那我們就回家去吧。」

藤野律師十分乾脆地就收工了。這時,一直愣愣地站着與之對答的三好淳也,突然像是泄了氣似的微微搖晃了一下。盤腿坐在地板上陰陽怪氣的下山洋平那冷笑不斷的臉上,也浮現出了放下心來的神色。

「律師先生,拜託您說幾句好話,別讓翔太挨罵哦。哦,對了,不行的,律師是站在火野老師一邊的。」

他一副得意忘形的嘴臉,噘起嘴,繼續嘲弄起藤野律師來。

「就靠這個賺大錢了吧。還是求求偵探先生吧。翔太就拜託您了。」

「不巧的是,我賺的錢不多,不包括這方面的服務。」

「哈,老土。」

藤野律師催促着翔太,朝走廊走去。

「翔太。」三好淳也喊道。

秋吉翔太立刻轉過頭去,臉上的神情就跟馬上要淹死的人看到了別人拋來的救生圈似的。

「別再悶悶不樂地想不開了,別胡亂吃藥了。」

「就是,就是。」下山洋平趕緊附和道,「我這個最大的受害者都沒怎麼樣呢,你倒留下了心理創傷,這算什麼事?」

「嗯。」

「是啊。你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啊,下山。」我誇張地用手捂住胸口,插嘴道,「內心的創傷一定很深吧。雖然是說着玩的,可畢竟也被大家指著說『你去死吧』。結果哭哭啼啼地喊來媽媽,一個人逃回家去,也是情有可原嘛。」

這個得意忘形的機靈鬼,一聽這話立刻就跳了起來:「誰逃走了?誰哭哭啼啼了?別胡說八道!」

「哦,是這樣啊——你不是逃回家的,是嗎?」

下山洋平的臉漲得通紅。

「杉村先生,到此為止吧。」藤野律師斬釘截鐵地將我攔住了,「我們走吧。」

我老老實實地服從,臨走時又回頭看了一眼三好淳也。他面無表情,就跟套了個假面具似的。

我們神情肅穆地踏上了歸途。坐在計程車里,翔太默不作聲。藤野律師像是在思考什麼問題,所以既不提問,也不說教。

直到看到自家屋頂的時候,翔太才用低低的聲音喊了聲:「律師先生。」

「什麼事?」

「要跟我父母談談嗎?」

藤野律師溫柔地說道:「將你平安送達后,我們馬上就走。」

翔太瞪大眼睛道:「可是——」

「要談也是你跟父母先談,是不是?杉村先生也是這個意思吧。」

「嗯,同感。」

將秋吉翔太移交給他的父母后,我跟藤野律師就朝電車站走去。

「雖說學院方面嚴防死守,可你的調查工作做得也不錯呀。」

「那是因為在『納瓦隆要塞』的內部,也有想知道事情真相的人。」

「哦,對了,對了。」

第一次聽到的時候,這個詞就引起了我的注意。

「《納瓦隆要塞》是我父母年輕那會兒的電影了,你怎麼會知道呢?」

藤野涼子開心地笑了。

「我媽喜歡看老電影。我在跟那些孩子一般大的時候,經常陪她一起看。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們當時還是租錄像帶看的呢。」

「二十年?」

當時讀初三的話,那現在她應該就是三十四五歲了。

「我還以為您更年輕些呢。」

「多謝了。不過別想套我什麼話哦。」

她的鞋跟踩出的聲音,既清脆,又堅定。

「不是說好『並肩作戰』了嘛。我已經給你提供了秋吉翔太內心動搖的特大新聞,簡直就是『虧本買賣』了。」

「僅僅是動搖而已,就現在這個樣子,他還不會招供呢。」

突然間,藤野律師的口氣變得刻薄起來。

「臨走時,不是被『大哥』打了預防針,又回到了貝殼緊閉的狀態嗎?」——「別再悶悶不樂地想不開了。」

「那就算是我先欠你的,請告訴我,三好淳也與火野老師是否也有過關係親密的時期呢?」

藤野律師突然停下腳步,緊盯着我問道:「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沒別的意思。話說,新井老師了解這方面的情況嗎?」

「這個就不得而知了。」

「三好淳也三年來一直在火野老師班上。這一點,你注意到了嗎?」

「當然。」

藤野律師似乎很意外。

「初三的學生,怎麼可能一下子就到了三年級呢?當然是經過初一、初二了。不僅限於三好,那九名學生的學校生活,我也全都調查過。」

「可是,最主要的還是作為他們的『頭兒』的三好淳也吧。他似乎也有過被火野老師欣賞的時期呢。」

學習成績暫且不說,總之他不是個被火野老師討厭的笨孩子。

「我覺得,可能就是他通過努力從初一的D班升到初二的C班那個時期吧。可是,過了這個時期,他跟火野老師的關係就惡化了,甚至對火野老師懷恨在心。恐怕這就是此次事件的根源吧。」

比起從一開始就合不來而一直互相厭惡的關係來說,有過一段親密期,之後又反目成仇的關係,恐怕感情波動更大,想要陷害對方的負面動機也更強些吧。

「如果沒有這種類似於助燃劑的感情,學生會有意陷害老師嗎?」

藤野律師用指尖按著臉頰,思考了片刻。隨後,她搖了搖頭。

「很遺憾,沒有這方面的跡象。哪兒也沒聽到過這方面的信息。」

「是嗎?」

「我覺得三好跟火野老師從未有過什麼親密期。還有,杉村先生,D班和C班,並無多大的區別。要是D班的學生升入了B班,才能說明他努力了,而來往於D、C之間,僅僅是五十步笑百步的關係。至少基於火野老師的價值觀而言,就是這樣的。」

我並不甘心。

「可是,剛才您也看見三好的表情了吧。他問秋吉離家出走的事是否也告訴了火野老師,您問這有什麼問題嗎,他支支吾吾地糊弄過去了。就是那時他的表情。」

——「也沒啥。」

我覺得三好淳也在如此低聲嘟囔的時候,心裏似乎十分難過。

「那可不是因為同夥發生動搖之事讓火野老師知道了不好的表情,也不是表示『糟糕!』的表情。」

「那是什麼表情呢?」

「似乎三好淳也內心裏對火野老師多少懷有一點好感或同情。」

所以他才會猛然想到,不,是感覺到「又給人家添麻煩了,真過意不去」,於是在臉上流露出了真情實感。

「確實,他回答時的樣子,讓我也覺得有點怪,可是——」

藤野律師皺起了眉頭。

「或許是我們多慮了。據保健老師說,三好原本就有多愁善感的一面,還說他學習上不去,恐怕也與之有關。」

說是「無法重新振作起來」。

「因為沒了母親嘛。」

母親的遺像,一朵白色的玫瑰。

「是因病去世的嗎?」

藤野律師點了點頭。

「據說她患了癌症,在三好七歲的時候去世的。那就是七八年之前的事情了。」

一個七歲的孩子看着母親跟絕症作鬥爭,不久之後母親便去世了,留下自己跟父親兩個人。由於父親忙於工作,幼小的心靈得不到關懷,在懷有精神空洞的狀態下進入了少年期。

「可即便這樣,他也通過了入學考試,進入了私立學校。說明他原本就是個學習認真的孩子。再說在此之前,他也沒出過什麼事。」

「關於他母親的事,保健老師是直接聽他本人說的嗎?」

「據說是在初一時,教務主任從火野老師那兒聽到『家訪時只遇見保姆』的彙報后,就囑咐保健老師要關心一點他。」

說是有可能需要營養方面的指導。

「於是保健老師便時常詢問他有關日常生活方面的情況,一來二去地,三好就講起了自己母親的事。據說那時三好十分難受,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藤野律師,」我說,「一點也不『易守難攻』啊。」

藤野律師滿不在乎地說道:「啊,托您的福。」

之後,我就去拜訪D班沒有參加體驗集訓的六名學生了。

有的聯繫不上,有的聯繫上后又拒絕了,結果,我當天真正見到的只有三名學生——男生一名,女生兩名。

無論去哪一家,我發現學生都理所當然地與母親在一起。只有一名女生家裏父母都在,因為她父親是在家裏工作的。

無論哪家的家長,一開始都戒備森嚴,可話匣子一打開,就滔滔不絕,話比學生本人更多。

「那個老師真是太不像話了。」

對於班主任火野老師,他們的評價都不好。

「我們家孩子好歹也是通過了入學考試才入學的,可在他嘴裏,簡直就跟個不入流的差生似的。」

「來家訪時他威脅說什麼待在D班是沒有前途的,不拚命用功學習,將來考不上大學,嚇得我女兒縮成了一團。」

「不問青紅皂白就說什麼母親不能太嬌寵孩子。我說起我在打零工,他就說,『你難道想讓你的孩子將來也只能打零工嗎?你這做媽媽的,今後一定要嚴加管教』。您看看,他說的居然都是這種話。」

關於這三名學生為什麼沒參加體驗集訓:

「學校舉辦這樣的活動太誇張了。」

「我們家孩子容易得感冒。」

「讓現在的初三男女學生睡在一起,不就等於叫他們搞事情嗎?」

雖說理由各種各樣(也夾雜着種種誤解),可我覺得基本情緒都是一樣的。那就是,作為教育工作者,火野老師太傲慢無禮了,讓孩子在由他說了算的地方睡一個晚上,大家都不放心。

有些不滿言論是在他被罷免之後才終於被說出口的。有些似乎是受到事件影響后,馬後炮式的誇張說法。但是,當自己的母親講得慷慨激昂時,老老實實地坐在其身邊的孩子本人卻沒有加以糾正,也沒流露出想要庇護火野老師的神情。

我記得火野夫人說過這樣的話:

「我丈夫很受學生的擁戴啊。」

「有一些狂熱的粉絲。」

他所指導的社團曾經取得輝煌的成績。照片中學生們的笑容是多麼自豪。

那樣的稱讚和如此的責難,難以相互抵消而同時存在着。對於將精力全都傾注在好學生身上的老師來說,這種現象也並非不可思議吧。要是放在一般的企業里,那就是過於露骨的偏心眼,其本人往往會成為被嘲笑的對象。

在福岡綠家,當她母親稍稍離開一會兒的時候,她還悄悄地告訴我說:

「點名的時候,火野老師還經常把我的名字讀錯,說成『福胖——呃,不對,是福岡』。」

她確實有個胖乎乎的身材。

「他還說不是故意的,老是笑我。我在班會活動時提出,不要開這種玩笑。他卻說你連這種朋友之間的玩笑都開不起,怪不得沒朋友呢。」

「嗯,是有點過分啊。」我說道。

有個初一時就在D班的男生,放學后經常被留下來補課。當時,老師總會將要補課的學生名字和補課次數寫在教室後面的黑板上。留下來補課當然是必要的學習輔導,但將其名字公佈出來就是純粹的惡意了吧。

「他甚至會在賀年卡上寫上『你今年的目標就是補課〇次』。」

弄得人家從大年初一起就悶悶不樂的。

「要激勵人家好好學習的話,也用不着寫那樣的話吧。」

一旁的母親想起來就生氣。

「那賀年卡能給我看看嗎?」

那是一張用家庭照片製成的賀年卡。火野岳志挺胸站在房子大門口,腳下的台階上,坐着夫人瑛子和育司。雖說三人的臉上都綻露著笑容,可他們的位置關係,卻總讓我覺得有些彆扭。

妻子的背後,站着守護他們母子二人的男人。或者說在妻子的頭頂上,有個支配着他們母子二人的男人。

「火野老師給每個學生都寄出這種帶照片的賀年卡嗎?」

學生母親不快地說道:「真是的,這算怎麼回事兒呢?老師的家庭跟學生又有什麼關係呢?」

火野岳志的手寫字跡十分潦草、隨意。小小的明信片上所呈現的竟然是與「恭賀新禧」極不相符的恐嚇性話語。

這也讓我覺得,照片上瑛子和育司的笑容已經不是拘謹,而是窘迫了。

在回事務所的電車上,為了驗證一下自己的記憶是否有誤,我用手機查了一下遊戲軟件。由於我平時對這方面缺乏關注,所以怎麼也查不到。

換乘時,我順便在秋葉原下了車,去賣遊戲軟件的商店逛了逛。櫃枱處一個年輕店員十分熱情主動。

「您要找的遊戲軟件就是這個吧?」

屏幕上所顯示的賽車圖案確實沒錯。

「這是很火的賽車遊戲。賣點不在比快慢上,而是可以自由『改裝』自己的『汽車』。」

「不是針對孩子的遊戲吧。」

「不,但它不是寫實版的那種,所以也很受孩子們歡迎啊。」

「呃,為什麼這麼說呢?」

「完成任務、配齊零部件后,賽車就能在天上飛,在水中跑。而得到了突破大氣層所必需的耐高溫輪胎,賽車就能進入衛星軌道了。從外太空觀看藍色地球的畫面,就當時的CG技術來講,真是沒話說了。」

據說初次上市是在七年前的五月,不過直到現在這款遊戲仍很有人氣,在二手市場上價格不菲。

「同樣的包裝,還有尺寸再大一點的嗎?A4紙大小,十五厘米厚,塑料外殼的。」

「那就是首批限定版了吧。請稍等。」

店員開始檢索起來。

「啊,就是這款了,操縱桿同裝版的。」

我聽着就跟外星人說話似的,問道:「你說什麼?」

店員笑道:「就是該遊戲專用的操縱桿跟軟件一起包裝出售,所以包裝盒比較大。」

「那就是說,裏面的東西拿出后,那個盒子可另作他用?」

「發燒友一般是不會那麼做的。」

雖說三好淳也是個喜歡電子遊戲的人,但從他那胡亂排放軟件盒的做派來看,估計還沒到發燒友的程度。將印有人氣遊戲圖案的空盒子送給別人——譬如跟弟弟似的、比自己小的男孩子,是完全有可能的。

由於那是一款很「火」的遊戲,淳也和比他小三歲的育司碰巧都擁有的可能性也並非沒有。可是,我還是覺得,火野岳志跟三好淳也之間好像有過一段親密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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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羅門的偽證(全三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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