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清明祭祖憶當年

九  清明祭祖憶當年

記得當日,風旆手捧青銅獸紋觚對他道:「辭兒,這個以後便交給你了。」

風辭抬眉看了一眼,不為所動:「這不是先帝賞賜給開國功臣的無價至寶嗎?爹為何傳給我?不該傳給世子嗎?」

「你是不是還在恨為父?」風旆嘆息道,「這個早就該傳給你了。」

見風辭有些迷惑,他繼續道:「還記得你十一歲那年我們祭祖返回鎬安之事嗎?」

風辭沉默,他當然記得,而且記憶猶新。那次祭祖后在返回都城鎬安的途中突逢大雨,道路泥濘,父親乘坐的馬車打滑,險些翻下陡坡。

風旆徐徐道:「那次雖然有驚無險,但你祖母及各房親戚都以世事無常,勸我早立世子,連先帝也婉言相勸,幾房妾室更是極為殷勤,唯獨你母親無動於衷。

「依風家組訓,家業只能傳給嫡子或長子,全府上下無人不知我最器重的孩子便是你,你雖排行第三,但是嫡出,玠兒是長子卻是庶出,然而他娘親為了幫他奪得機會,想盡辦法,甚至請動了你祖母替他說話。可他們不知道,我只在等一個人開口,那人便是你娘親。」

聽到此處,風辭心裡暗流洶湧,他始終不知,自己一直是父親交口稱讚的最引以為傲的兒子,自己的才華之高、品德之美,整個都城甚至大半個嚳禹國都已傳遍了,為何父親卻不選他為世子,反而立了大哥風玠。

風旆稍停片刻,又道:「我明白,是我冷落了你母親,但她就算不籠絡自己的夫君,難道還不該為了自己的兒子來跟我說幾句軟話嗎?你祖母一向挺喜歡她,去問了她,她說位尊實危,世子之位於你不知是福是禍,他只願你一生安樂。我當時聽了很是憤怒,難道你當了世子便一生無法安樂嗎?這個家裡彷彿沒有什麼是值得她去爭取的,我這個做丈夫的心不值得她去爭,連她自己兒子的地位也不值得她去多出一份力。我看不慣她那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憤然之下,立了玠兒為世子。」

風旆彷彿又看到了那個嫻靜婉約的女子,巧笑嫣然,卻從沒像其他妾室一般對他撒嬌求寵。

風辭心裡訝然,父親立風玠為世子,居然是這般原因,他還以為在父親心裡風玠更勝於他。

聽得風旆微微嘆氣,繼續道:「從那以後,我越發冷落你娘,不知是在懲罰她還是在給自己找台階。本以為她會就此恨我,但沒想到的是,三年之後我得了那場大病,太醫都束手無策,全府上下都以為我大限將至,開始為我準備後事,連玠兒的娘都很少來伺候了,估計她正巴不得我一病不起,好讓她兒子襲爵吧。那時,卻只有你娘端湯遞葯,四處尋訪名醫,甚至還去求了她娘家的異母兄弟,去求了那些從小就排擠她的人。終於找來了琴大夫,救我於垂危,還跟我說幫你定了門親事,看得出她當時是真的很高興。」

「那又如何?後來爹病好了,又何曾對娘好過半分?」風辭終於開了口,他還未從娘親離世的悲慟中走出來,「她因為幫你救命恩人的妻女逃難,才失去封號,遭到禁足,積鬱成病,您不僅不關心她,直到她臨終還不曾去看她一眼,傷透了她的心。」

「爹是一時受人迷惑,聽信讒言,以為你娘別有用心。」風旆眼裡滿是悔恨。

風辭心裡冷哼一聲,道:「是禁不住枕邊風吧?」面對眼前老態龍鐘的父親,風辭是又敬又恨,敬他是生他養他的父親,恨他是對自己妻子冷情寡義的男人。

風旆無言以對,他確實是受了兩房妾室的蠱惑,如今想來慚愧不已。少頃,他緩緩道:「依例,國公之子,除世子襲爵之外,其他諸子可封郡侯或縣侯。我會上書懇請陛下為你爭取一個富庶的郡國作為封地,看在曾我為先皇創國盡心儘力的份上,陛下應該會應允的。如此,你以後若是想入仕施展抱負,也更容易些。」

「我對入朝做官毫無興趣,這一點爹不是早就知道了嗎?」風辭心有不屑,「爹身為開國功勛,深得先帝信任,受託為輔政大臣,可那又如何?新君一登基,太后一道旨意,便奪了你上朝議政的資格,只能軟禁在家,鬱郁成疾。這不是我要追求的。」

「只可惜了你一身的才華。唉,罷了。」風旆長嘆一聲,「就按你娘當年所說,只要你活得自在喜樂便好。」他停頓片刻,又道:「你稍後去請族叔公和叔伯過來正廳吧,順便讓人多買些筆墨紙硯和絹帛,再讓鎬安城最好的木匠多做些紫檀木的屏風架。」

風辭有些疑惑,請族裡親戚過來可能是為安排後事,但買那些東西作甚?

風旆知他因何遲疑,道:「你娘生前喜歡丹青、刺繡,最愛將字畫做成屏風,那便多買些等我帶下去給她,其他金銀珠寶她不喜歡的,就算了。陰宅里的耳室原本是為側室準備的,但我想你娘在九泉之下肯定不願再與那幾人同處一室,她們以後就葬到別處吧,以免再打擾你娘清靜。耳室都用來放陪葬品,我的壽木和葬品進去后,將陰宅永久封了吧。」

風辭聽罷,心裡沉重,難以言語,他知道這是父親在做最後的彌補,然而這樣的彌補又有何用呢?

風旆離世前確實如他所言上書陳情,然而新帝年方十六,初登大統,實權掌握在其母太后和其堂舅征北將軍手中,太后忌憚風辭少負盛名,只封了他一個池陽縣侯。

「三哥,該走了。」五弟風颺的聲音讓他從回憶中驚覺。一行人下了山回了老宅。

次日,風玠因公務繁多,須先趕回都城,風颺隨母親和他一道返回了鎬安。風遨喜好玩樂,不服管束,早出外踏青遊玩去了。

風辭在書房閑來無事,拿出白玉短笛往唇邊一放,悠揚的曲音便從他修長靈活的手指下傳出,飄入院中,吹落亂紅滿地。

琴約來找他,剛走到門前便不知不覺沉浸在這笛音里,一時忘了去扣門。屋裡的人見門外那道身影一動不動久久佇立,忽然放下笛子,道:「進來。」

琴約這才如夢方醒,推開門,問道:「公子,今日風和景明,暖風和暢,公子不出去踏青遊玩嗎?」

風辭看了她一眼,起身將笛子別在腰間:「有話直說。」

「小嫿想出去玩,讓我陪她一起去。可以嗎?」琴約有點小心地問道,她感覺風辭從山上祭祖回來心情似乎不好,怕他不許她去。

「帶上你的彈弓。」風辭說罷走出了房間。

他這是同意了?琴約心裡一喜,轉身沖他道了句:「謝謝公子。」便步履輕盈地徑回她房裡去拿上彈弓和食盒,叫上佘嫿和綉鳶,來至大門口等著風辭。

風辭吩咐騤業:「去告訴亓官颯和扈賁,在城東五里亭會合。」

「唯。」騤業應聲騎著馬先去了亓官宅第。

見風辭抬腿欲上馬車,身後的琴約叫住:「公子。」

風辭停下腳步,轉身,臉往後稍微一偏。

琴約道:「待會兒我們先去旅店叫上平欽好嗎?」

「你很想和他一起去?」風辭聲音冷淡得如料峭的寒風。

「小嫿想啊,你沒看出來嗎?」琴約的雙眸調皮地往佘嫿的方向轉動了一下。

風辭嘴角微動:「走吧。」

琴約抿嘴一笑,跟著他上了馬車。佘嫿和綉鳶乘坐另一輛馬車緊隨其後。

「公子,到了五里亭之後,我們要去哪兒?」琴約第一次來岼州府,很好奇風辭這樣的世家公子平時都喜歡去什麼樣的地方。

「觀筱陂。」風辭道。

「哦,那裡一定很美吧?很多人去嗎?」琴約開始遐想。

「要那麼多人去作甚?你是去看風景還是看人?」風辭一席話把琴約凍得像霜打了的茄子。

她總覺得風辭對別人都溫和得有如朝陽、暖風,獨獨對她冰冷得很。不明白她到底哪裡得罪他了,初次見面時就讓她難堪不已。如果說他討厭她,卻又不曾讓她干過一天婢女的活,反倒還讓身邊的下人對她恭敬有加。真是捉摸不透,不過念在他幫過她和母親風份上,就不與他計較了。

此時光祿大夫扈滕老宅大門內,幾個護衛正攔著扈沚蘺,管家懇切道:「姑娘,夫人吩咐了,不能讓您出門,您就別為難小的們了。」

「兄長能出去和朋友飲酒作樂,為何我想出去散散心都不行?」扈沚蘺凝眉嗔目道。

她的侍女筎棉拉著她的衣袖道:「夫人說姑娘你要在家待嫁,不可隨意拋頭露面。」

「待嫁?娘何時又給我說親了?」扈沚蘺知曉母親一直盼著將她許個世家望族,但都說道了快兩年了,也沒有中意人選,她也就沒太在意,沒想到這次真定下來了。

「前幾日您去秋梧山的時候,主家派媒人去了亓官將軍府,之後,夫人就叮囑了等您回來后不可再隨意出門。」管家道。

「亓官將軍?亓官颯?」扈沚蘺當然知道赫赫有名的鎮西將軍湞陽侯亓官颯,只不過聽聞他性情狠戾,不近人情,爹竟然把她許配給這樣的人?一時氣惱,她憤然跑回了閨房。

在閨閣中來回踱步,思慮良久,反正她的婚姻大事不得不聽命於父母,無論嫁給了誰都不會像從前那般自在,何不趁現在還沒成親,先享受一下所剩不多的無拘無束的時光?於是,她避開家僕,悄然來到了後院側門處。不期然,身後傳來一句輕聲呼喚:「姑娘——」

「啊!」扈沚蘺渾身一頓,急忙轉頭一看,「筎棉,你嚇死我了!」

「姑娘,你還要出去啊?」筎棉擔憂道,「夫人知道了,會把你看得更嚴的。」

「筎棉,你就可憐可憐我吧,等我嫁人了就更沒機會出去遊玩了。」扈沚蘺十分委屈地道,「放心,我很快就回來了,千萬別告訴我娘。」

「姑娘,我跟你一起去吧,你自己一個人萬一出了事怎麼辦?」

「好。走吧。」扈沚蘺說罷便拉著筎棉出了側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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黥面寵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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