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良久，從某處傳來一聲聲清脆的音色，像是水滴敲打水面的聲音，在黑暗裏還有微弱的回聲。我尋過去，在一片黑暗中，我竟然看見有一滴鮮血落下，而容納它的水面逆着紅光，彷彿有無數看不清的影子在晃動。
我走過，在水面上看見了蘇洛言，看見了江川，看見了顏樂樂，看見了紀暖暖……
從六歲那年開始，到念初中、高中、大學，我生命中的每一個時段都在眼前依次播放，直到他們都背對着我，紛紛離我而去……
我想要去追，可卻如同散了線的木偶，一動不能動，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睜大眼睛去注視着他們每一個人的影子。
直到他們消失。
那就好像是不同於我的世界，還是原來他們與我之間的距離就是如此之遠？我茫然無措地站在原地，在這個只有我的世界裏，只剩下一聲聲鮮血滴落在水面后持續回蕩的響聲。
我惶恐地盯着水面，雙手不停地發抖，想用力呼吸，卻怎麼也吸不到空氣。
「啊……」
我幾乎是驚醒過來，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是宋君慕，他撫了撫我的額頭，聲音很輕柔：「若若，是不是做噩夢了？」
我一把將他抱住，緊緊的，他是唯一一個還在我的身邊守着我的人。
宋君慕輕輕地拍了拍我的後背：「若若，不要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我默默地點頭，現在的我似乎只有他了。
窗外還下着雨，已經一月份了，很快就要期末考試，而今天又是周末，我卻沒有回家。
自打我住進宋君慕家裏第一天起，我的手機就持續地震動，屏幕上不斷閃耀着一個名字——蘇洛言。
我把手機扔到一邊，任由它震動。宋君慕看着我，沒有多問。
我趴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我輕輕推開窗，那細細密密的雨絲就飄灑進來。
其實我一直都不喜歡下雨，因為以前這個時候，即便是帶了雨傘，蘇洛言也總會脫下外套，披在我的身上，然後再撐開雨傘，為我遮住那一方濕漉漉的天空，可回去的時候，他的身上總被淋得厲害。
蘇洛言蘇洛言蘇洛言……
我默默念叨着他的名字，直到現在，在我的心裏竟然還會如此思念着他，我微微眨動着雙眼，看着窗外的雨絲，默默等待着心底的抽痛消失，而當我回過神的時候，宋君慕已經站在我的身邊。
「若若，若若……」
良久我才回神，問：「什麼？」
宋君慕微微嘆息，卻還是笑笑：「我去你的宿舍把你換洗的衣物拿一些過來，以後就一直住在這裏吧！」
我看着他，點點頭，其實這樣挺好的，這裏很安靜，我也不喜歡對面其他的人。
宋君慕在我的額前落下一個吻：「那我去了，你要乖乖地待在家裏。」
我又點點頭。
宋君慕開門出去，那一瞬間，好像有風流竄進來，我打了一個寒戰。門被關上，我瑟縮在角落裏，感覺到無比的蒼涼。
太多太多刻骨銘心的痛，已經讓我無力去思考，淚水又一次模糊了我的視線，幾乎是不受控制一樣，我蹲在地上，像小時候一樣，緊緊地將自己抱着。
可這一次只有我一個，像踏進噩夢的迷宮，眼前的景象忽遠忽近。
關於蘇洛言，關於江川，關於顏樂樂……
一抹深入骨髓的悲涼像毒藥般悄無聲息地穿透我的心肝，我到現在還不明白，為什麼那個時候，我認為最不可能拋棄我的蘇洛言會質疑我？
可惜，我沒有勇氣再去問他。
我合上雙眼，直到現在為止，我都還不相信，我對那個曾經是我最愛的蘇洛言說出那樣決絕的話，我也沒有辦法相信，他竟然不相信我。
那晚，我遭遇了這一生最深沉的絕望，蘇洛言問我：「蘇若，是不是你？」
這一句話彷彿是一句魔咒一直縈繞在腦海中怎麼也驅散不開。
也許是時候放棄了，以前知道自己心意時的不安，知道他不是我哥哥時冒出的竊喜，以及他叫我「傻丫頭」時的開心都因為那一句「是不是你」變得模糊起來。或許，只有放棄才是最好的結果。
屋子裏好安靜，蘇洛言，這個名字就像是一個黑洞，只是現在的他就好像不再是記憶里的他，好像有什麼東西已經變了。我甩了甩頭，努力地剋制住自己不要再想了。
我努力一個人站起來，頭有些暈，我想起早上起來后，我就一直沒有吃東西，突然感覺有點餓了，我打開冰箱，結果裏面什麼都沒有。我彎了彎嘴角，宋君慕果然每次都是去外面吃飯，他那個人，從來不會在家裏儲備些什麼。
我拿起傘，準備去超市買點東西回來。
推開門，外面的雨窸窸窣窣地下着，我簡直就像是做夢一樣。
我微微嘆息，我知道自己的胸口在痛，即便再過好久好久還是會痛的，就像是封存於心底的毒瘤，我自己已經無力去剷除！
我去了超市，在擠滿採購的人潮里，獨自推著購物車走走停停，身旁的小孩滑著購物車快速通過，恍然之間，一個力道將我手臂抓住，我才沒有被撞上。
「小心。」
我回頭看了一眼：「江川……」
「嗯。」他鬆開手，聲音很平靜。
我淡淡含笑：「謝謝。」
「不客氣。」
我又推著購物車，隨着人流慢慢移動，江川也沒有什麼東西要買，只是在超市附近正巧看見我，不知不覺地就跟過來。
我排隊在超市收銀台前，江川站在我身旁，深黑的眼眸里不知道是什麼情緒，他問我：「和宋君慕在一起還習慣嗎？」
我點點頭：「他對我很好。」
「那就好。」江川便再也沒有說話。
我扭過頭去看着他，本來我是想問他最近怎樣，和顏樂樂的關係還好嗎？可是終究我還是止住了話語，那已經不關我的事情了。
我的視線又微微垂下，第一次和江川有了生疏的感覺和難解的心結。
江川突然低聲說：「我也幫不上你什麼忙。」
「沒事的。」
我的聲音也很低。
前面的人群在慢慢挪動，我們沒有再多說一句話，直到走出超市，已經是快到中午了。
江川才問：「要不要去吃午飯？」
「不了，我還有點事情。」
「好，那……再見。」
「嗯。」
我和他幾乎同時轉身，一人向左，一人向右走去。冬天的雨，絲絲的冰冷，我和我曾經最要好的朋友，兩個人的背影已經越來越遠。
我一個人在路上走着，腦子裏滿滿的都是小時候的事情，在蘇洛言出現之前，江川是以「蘇若的守護神」自居的，只要有人敢欺負我，他一定會加倍欺負回去。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變成這樣了呢？
手機突然震動，我以為是宋君慕找我回去，看了一眼，竟然是紀暖暖的短訊。
「蘇若，零點咖啡7號位，那兒有你想要的東西。」
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這條短訊，不知道自己該去還是不該去。她所謂我想要的東西是什麼？
猶豫了一會兒，我發了條短訊告訴宋君慕我會晚點回來，然後按照紀暖暖說的那樣子到零點咖啡7號位坐下等她。
零點的佈局分兩種，一種是普通的座位，和其他咖啡廳沒什麼兩樣，另一種是單獨的，用屏風隔開，給來這兒約會的情侶很大的私人空間。紀暖暖說的7號座就是在有屏風那邊。
我在等來紀暖暖的同時也等來了顏樂樂。她們坐在我的隔壁，紀暖暖的聲音有點大，好像是故意讓我聽到她和顏樂樂的對話一般。
「怎樣，你現在是不是很開心？」紀暖暖在和顏樂樂見面寒暄過後，突然問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顏樂樂的語氣有些僵硬，似乎是不太願意見到紀暖暖，「你突然找我出來幹什麼？我不是說過了嗎，你不要再找我了。」
「喲，想要過河拆橋呀。」紀暖暖冷笑。
「我們的合作已經結束了，無所謂什麼過河拆橋，你已經達成了你的目的成功傷害了蘇若，讓蘇洛言不再信任她，你還想怎樣？」
這是什麼意思？紀暖暖達成了她的目的讓蘇洛言不信任我？
難道是上次在顏樂樂家的事情？
「別把自己說得這麼委屈，好像是我利用你似的，難道你忘記了陷害蘇若的方法還是你想出來的？而且也是你把它付諸行動，我不過是在你無助迷茫的時候出現，讓你確定你的想法而已。我承認我恨蘇若，那麼你呢，你的恨一點都不比我少不是嗎？」
我覺得我開始沒有辦法「消化」她們的話，顏樂樂恨我？為什麼？
「沒錯，我恨她，我恨她和江川關係那麼親密，我恨她讓江川牽腸掛肚，我恨她每次出事的事情江川都會把我拋到一邊，我恨我和江川一起的時候，他總提起她一遍又一遍。而且她就像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天使一樣，盡情享受着江川對她的好，一點都不覺得愧疚。難道她不知道，江川是我的男朋友嗎？他只可以這樣對我，而不是對她！所以在你找到我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你，和你合作。但是這不代表我會和你繼續合作下去，紀暖暖，我今天最後告訴你一次，以後不要再找我了，我不想再見到你。」
顏樂樂走了之後，紀暖暖站到我的面前，趾高氣揚地看着我，像個不可一世的女王，她冷笑：「怎麼樣，都聽到了吧，有什麼感受？」
「紀暖暖，我沒想到最了解我的人竟然是你，你總是能恰到好處地捏到我的死穴，然後給予致命一擊。」我不由感嘆道。
紀暖暖是故意的，她故意讓我聽到一切，故意讓我知道那天的偷竊事件是顏樂樂一手安排的。原來顏樂樂對我竟然有這樣的恨，是因為她太愛江川了嗎？所以才會對我和江川的親密恨之入骨。
「蘇若，你總是這個樣子，以一種可憐的姿態去抨擊別人，你難道就沒想過，如果顏樂樂對你的恨不夠深，她會和我合作？她會陷害你嗎？是你的存在威脅到了她，是你不自知的天真傷害了她。你以為你和江川是青梅竹馬，你以為你們倆封彼此為『藍顏』、『紅顏』就可以那麼親密地交往？你置顏樂樂這個女朋友於何地？收起你可笑的天真吧，那樣只會讓別人更恨你。」
原來是這樣嗎？
紀暖暖的存在是我心頭的一根刺，我不知道，原來我的存在也是顏樂樂心頭的一根刺。
有些話聽到顏樂樂親口說出來我才敢相信，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蘇若，你真是可笑的存在，對於江川對於蘇洛言都是。」扔下這句話，紀暖暖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想要站起來反駁，卻發現自己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若若，你在哪兒，怎麼還不回來，你在哪兒？」宋君慕的短訊發了過來，我麻木地給他回復了一下我的位置。
等宋君慕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依舊在哭，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若若，發生什麼事情了？你怎麼哭了？」宋君慕慌亂地幫我擦着眼淚，臉上滿是不安，「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沒事。」
「我來的時候見到了紀暖暖，是不是她對你做了什麼？」
宋君慕，你不知道，能傷害我的從來不是紀暖暖，而是像蘇洛言和顏樂樂這樣，我關心着的人。
宋君慕撩開了我額前的發：「若若，答應我，以後不要去招惹紀暖暖。」
「我從來都沒有招惹過她，只是她對我一直都是咄咄逼人！」
「我知道，我知道的，因為……蘇洛言。」宋君慕微微一頓，我的眼神也微微恍惚了一下，他繼續說，「紀暖暖那個人，會不惜一切代價去得到她想要的。」
我明白，這些日子的接觸，我完全明白了。
宋君慕緊緊地握着我的手，我抬頭看着他，能感覺他的溫度傳導到我的心裏。
冬雨漸漸消逝，我們收起雨傘，他牽着我的手，走在小道上，恍若昔日的舊電影，彼此間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
「君慕，牽緊一點，好嗎？」
他說：「好。」
「不要鬆手啊。」
「好！」
好好好……像是山谷里往返的回聲，雨後的城市並沒有很快出現太陽，空氣里還瀰漫着霧水，如同淺海，現在想來那時的氤氳像夢境一般……
04
宋君慕的家只是一個能讓我暫時躲避的殼，我終究還是要回到生活中，回到學校。
「這個不是藝術系的蘇若嗎？」
「哪個蘇若？」
「就是偷顏樂樂項鏈的那個人。學校里都傳瘋了，你竟然不知道？」
「哦哦，你是說她啊。」
「現在她居然還敢出現！」
「是為了期末考試吧。」
「人品這麼差，還考什麼試？真是丟我們A大的臉啊，我要是她，就挖個坑把臉埋進去算了！」
「就是，就是！」
只要我走過的地方，都毫不例外地能聽到這樣的對話，現在我成了A大的名人。
我從校門口走到宿舍樓，一路上往來的人都看着我指指點點，然後小聲地嘀嘀咕咕著。我閉了閉眼睛默默地承受着這一切，直到我走進宿舍樓里。迎面而過的女生都在竊竊低笑，我皺了皺眉，不懂有什麼好笑的。
「最近是不是很流行校外同居？」擦身而過的女孩已經笑出聲。
另一個女孩也曖昧地笑着：「漫漫長夜，過着二人世界，嫉妒死了。」
「啊，我也好想和宋君慕徹夜不歸。」
酥酥麻麻的叫嚷讓我有些厭惡，身後的女孩卻依舊笑得開懷。
「你怎麼比得上人家，有一個法律系的高材生哥哥，還有一個模樣不錯的青梅竹馬，現在又傍上了宋君慕，嘖嘖嘖，這手腕怎麼能是我們比得上的。」
「真的好厲害。」
幾聲低笑同時響起，身後三五成群的女孩越走越遠，但是我試圖保持我的冷靜，沒有必要和不相關的人多解釋一些什麼。
「喂，想什麼呢？」有人拍了一下我右邊的肩膀，我下意識轉頭卻發現什麼人都沒有。
「傻瓜。」那人在左邊笑我，「你什麼時候能變聰明一點。」
「我一直很聰明。」我仰頭對宋君慕說。
「好好好，你一直很聰明，你這是打算去哪兒？」
我揚了揚手中的書本：「去圖書館，最近要考試了。」
宋君慕對我笑了笑說：「回家吧，咱們一塊複習，圖書館那種地方很容易遇到花痴。」
「宋君慕，你太自戀了吧，我就是想去圖書館。」
「反對無效，回家。」
我知道，我偷東西的事情被有心人渲染得沸沸揚揚，我和宋君慕在校外一起住的事情也被說得污穢不堪。
宋君慕這是想帶我離開風口浪尖，可是我偏偏不走。去圖書館，去自習室，我偏偏就要去那種人多的地方，我又沒做錯，為什麼我不敢去？
如果我不去，那豈不是證明我心虛了，承認我有問題？
我看着他宋君慕，他的眼神讓我的心有些疼痛，我努力揚起嘴角：「那我們回家吧！」
我是個不願妥協的人，但為了宋君慕我願意讓步，因為我知道這個男生做所有一切事情都是為我着想的，我不想他有一絲的難過。
「蘇若，今天的天很藍。」
「嗯。」
「我相信以後都會好的，天空永遠都會那麼明凈。」
「嗯。」
「蘇若，我可以文藝一下嗎？」
「什麼？」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嗯。」內心早已波濤洶湧，我露出一個微笑給他，對他說，「我很好，是晴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