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會唱歌的鳶尾花(4)

第51章 會唱歌的鳶尾花(4)

第51章會唱歌的鳶尾花(4)

畫塵抱着膝在台階上坐下,腰蜷曲著。「借用你剛才的一句話,那是你沒身處這個環境,所以你不知箇中滋味。我媽媽,從外表看,多鮮亮,多風光。可你知道她有多累么,白天,要守公司,防止員工出錯、吃裏扒外,每個環節都要把好。晚上,要守家,防止小三登堂入室,搶她老公,奪她家產。每一天都是如履薄冰。這種日子叫幸福嗎?」

「他們基礎不同,所以艱辛些。而你不會這樣辛苦的。像你在榮發想走就走,想來就來。其他人可以嗎?」邢程不是憤懣,他是羨慕。如果他有女兒,也希望有畫塵這樣的幸運。這大概又是一個不會實現的白日夢。

畫塵仰起臉,看着他笑起來,笑得酸楚而嘲謔:「那是榮發從來沒把我當員工對待,我才這麼自由。任何事,都是付出才有回報,有時,還沒有。你會說,我是站着講話不腰疼,有房有車有龐大的家產,還在這無病呻吟。那些都是爸媽給的,我接受,是因為他們希望我過得安逸又快樂。滿足爸媽的願望,是為人子女的孝道。不懂這個社會為什麼要把我們這一代的人分成什麼官二代、富二代、貧二代,好像一下子就階級鮮明。父母給了我們生命,可是我們是獨立的個體,不是寄生在他們殼中的蟹。和別人比,我沒覺得我有多不同。其實,真正屬於我的只有何熠風。我們在一起,沒考慮過門當戶對,也沒有彼此承諾對方五花馬、千金裘,良田千頃,廣廈萬間,高官厚爵。雖然他一直說,棄醫做電視策劃人,做現在的傳媒,都是為了他自己,他想做些令他快樂的事。我懂的,所謂快樂的事,就是我所喜歡的事。他想搶在我面前看遍世間的風景,然後帶着我,週遊世界,那樣,我會看得更多更遠,不會迷路、受累。他記得我喜歡的書、喜歡的歌、喜歡的食物。他會為了陪我,丟下忙碌的工作。他還會別彆扭扭去買花,偷偷放在我門前······」

畫塵眼淚奪眶而出,可她臉上帶着笑,「這些和錢、家境有什麼關係?無論做哪一行,他都是憑自己的能力,沒有靠過他父母的濃蔭。剛到地理頻道時,他只能給大家跑腿買盒飯,你能想像嗎?我沒有他那樣優秀,可是,如果上帝奪去晟華這塊土壤,我成了一株草,他也不會覺得我就不是阮畫塵。愛,應該簡單如1+1,不會是三角函數,不會是微積分,不加附助線,沒有未知數,答案是唯一的。相愛,就好!對不起,我有些語無倫次。」

邢程站在黑暗中,他屏住呼吸,眼眶酸熱難耐。他想,即使此刻死去,他也會欣然瞑目。他知道他輸在哪裏,不是土壤,不是陽光,而是他從來就沒把自己當棵樹。他是真的真的配不上她!

他要走了,以後不會再來靜苑,不做遙不可及的夢。雙腳用力地踩着大地,每一步,不管是沉重,還是輕鬆,都要走得實實的。

畫塵送他到車邊,他上了車,發動引擎,對她笑笑。他搖下車窗,她以為他要說什麼,他只是像溫和的兄長,伸手摸摸她的頭。

畫塵揮揮手,看着汽車遠去,路的盡頭,是林立樓群間璀璨的萬家燈火。

她按住胸口,一步步向大門移去。好不容易走到保安室門口,她硬擠出一絲笑。「保安大哥,又要麻煩你了,請幫我打下120。」

三天後,何熠風從北京回到濱江。打開門,朝樓梯看看。沒有人坐在那朝他笑着,說:我在等你回家。

保安口沫橫飛地告訴他,那個晚上情況有多可怕,阮小姐被抬上擔架時,臉色白得有多可怕,像每根筋都看得清清楚楚。何熠風趕到醫院,剛好看到護士扶著畫塵從洗手間出來,她喘得氣都接不上。隔着病號服,他都能看出胸前裹着的石膏。

畫塵對他笑一笑,似乎很抱歉,那笑容虛弱得一觸即碎。

主治醫生還是上次的那位,不等何熠風發問,他忙主動彙報。肋骨斷了兩根,現在用石膏固定,這段時間不能洗澡,盡量卧床休息。

何熠風彬彬有禮地道謝,語氣平靜。轉過身看着畫塵時,畫塵一驚,他像是在他的周遭豎起了一堵冰冷的牆,表情漠然。「夫子,對不起!」

「告訴你媽媽了嗎?」

「沒有,又不是什麼大病。」話音一落,畫塵恨不能咬舌自盡,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呢?

何熠風笑笑,「那你好好養病,我還有工作,先走了!」這不是虛張聲勢,他說走就走了,都不等畫塵回應。前前後後,在醫院停留了不到十分鐘。

畫塵忽然覺得委屈,眼圈一下就紅了,立刻把臉扭在一邊,賭氣地沒有挽留他。沒想到,後面幾天,他都沒有來,不僅如此,連個電話也沒有。畫塵沉不住氣,打了電話過去興師問罪。

何熠風沒有拒聽,但是不說話。

「你真是不講道理,我又不是故意摔裂肋骨,躺在醫院裏的人是我呢!」

「阮畫塵,我作為鳴盛的執行總監,每一天《濱江日報》的頭條新聞都是要親自審核的。不管我人在哪裏,濱江發生什麼事,我應該都在第一時間得知。」

「別和我說工作,我們現在吵架。」畫塵突然茅塞頓開,「你······在吃邢程的醋?」

何熠風泠冷地說道:「讓一個男人為你吃醋,覺得很得意嗎?除非那個男人不是真心,不然沒人能在感情上做到大方寬容的。你為了他的事,第一次向你爸媽提要求。甚至不惜拖着病體,在寒風裏陪着他寬慰他,還摔裂了肋骨。我不能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因為你是個善良的人才那樣去做。我想這是原則問題,該給你時間清靜,或許你喜歡的人不是我。」

似乎闖大禍了,要命的是畫塵還無法辯解。這才甜蜜了幾天,就任其這樣夭折?

出院回到家,不意外,何熠風已經抹去了一切屬於他的痕迹。室內和室外一樣,寒流來襲,冷得手腳冰涼。夜裏抱着他枕過的枕頭入睡,心裏面把那個人恨得牙痒痒的。

編輯打來電話,斥責畫塵見色忘義,最後問道:「你那個男朋友真是軟硬不吃、刀槍不入,你那麼老實,以後能降得住他嗎?」

畫塵無奈地回道:「降不住也得降呀!」因為她愛他。

濱江入冬了,一開始,就是一天的冷雨。去醫院做了個X光透視,終於把石膏拆了。畫塵約了許言在鳴盛書屋見面。

書屋裏的布藝沙發換成了紅色的鳳穿牡丹布,給人一種懷舊又溫暖的氣氛。橘紅色的鐵樹種子隨意地放置,顯得輕鬆而又別緻。看書的人中多了幾個孩子,趴在墊子上,看得津津有味。

「我們加了個兒童繪本書櫃,都是家長老師們熟悉的經典繪本故事。」選書師們已經全部上崗,是濱江大學的在校學生兼職,一律笑容陽光的大男生。「我們還編了個書目,看看有你沒喜歡的書?」

畫塵接過圖書目錄,看了兩行,許言從外面進來了。她朝畫塵笑笑,示意她進裏面的休息間,別打擾外面的人看書。

「我現在每天下午都來喝杯咖啡,越來越喜歡這裏了。何總的創意真好,都市人很需要一個讓心靈憩息的地方,哪怕就是來坐坐。」許言說道。「有時,我都覺得他像是無所不能。」

「才沒有,他也笨的。」畫塵撇嘴。

「哈哈,我怎麼沒發現?」許言樂了。

「他······他愛鑽牛角尖。」

許言端詳著畫塵,「和他吵架了?」

畫塵手搖個不停,「沒有。我是想問問許姐,榮發那邊的事都處理妥當了嗎?」

許言重重地嘆息:「應該算是都處置好了吧!攜款外逃的那個人沒有任何消息,估計人在國外,換了個身份。任京吧,有過錯,屬於因咎自殺,榮發賠償了一筆錢,後事也辦好了。」

「其他人沒受影響嗎?」

「可能銀行內部有輕微處罰,但職務上沒聽有什麼變動。哦,馮副總回二十七樓了,支行的行長還沒到位,他先代著。」

邢程低空飛過?

「又快到聖誕節了,還記得你送稿件來,在會議室第一次看到何總嗎,告訴許姐,你對他是一見鍾情?」

「怎麼可能,我不知有多討厭他呢!」畫塵臉紅了。

「哦哦,你討厭的那個人現在特稿部開會,還有半小時就散了。今天的大樣該出來了,我回辦公室啦!」

兩人輕身道別,畫塵又在書屋坐了半個小時。走時,她買了本書——-《亞當與夏娃》。

從電梯出來,她走到窗邊,灰濛濛的天空,遠處密集的樓群,在冷雨中影影綽綽露出模糊的輪廓。她長吸一口氣,向何熠風辦公室走去。

門是半掩著的,他坐在辦公桌後面批閱文件。她敲了下門。

他抬起頭,直視着她,眼神專註地等着她開口。

她也不說話,臉上似有一絲歉意的神色一閃而過,何熠風不能判定,是否是自己一廂情願了。只見她走到沙發邊坐下,豎起了書,像個晨讀的學生。他扶扶眼鏡。戴了眼鏡,他的視力可以達到1·5,封面上的字體那麼大,顏色還是鮮艷的濃綠。

總經理從外面進來,看到畫塵在,「有客人在呀,那我等會再來。」

「沒事,當她是空氣好了。」何熠風站起來,喊住總經理。

總經理會意地笑了笑,他剛從外地開了發行會回來,告訴何熠風《瞻》明年的發行量。「估計到年中就能賺錢了,表哥說比預期提前一年。」

何熠風卻不太樂觀:「行業內競爭強,要是不能保證質量,明年說不定就能下降。你看,今年效仿《瞻》這樣風格的雜誌會多不少。」

「我聽林秘書說你簽了舒意,邀請她寫專欄呀,這會成為我們一個有力的籌碼的。」

何熠風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再說吧!」

總經理呵呵地笑着撓了下頭,像是有點難為情。「那個······何總,謝謝你。進鳴盛,是我姐的意思,我知我不是這塊料,也就不努力。是你把我領進這個門,雖然還沒走穩,表哥說有那麼點意思。」周浩之生病之後,他幾乎是被逼和何熠風分工,他主外,何熠風主內。實際上,事事他都需要何熠風指點。何熠風不藏奸,不邀功,耐心地指引他。兩個人合作得非常愉快。

何熠風笑道:「總經理太謙虛,我只是拋磚引玉。」

「你真抬舉我,我算哪門子玉。好了,我就不呆在這閃閃發光了。天冷,帶小姑娘去吃火鍋暖和暖和。」總經理走前,又看了眼畫塵。何熠風重新回到辦公桌後面批閱文件,畫塵繼續看書,誰也不出聲。

快到下班的時候,何熠風推開椅子,起身從衣架上拿下大衣,穿好,把桌上的筆記本放進包中,檢查了下要帶走的文件。

畫塵咕噥了一句:「我懷孕了。」

「你說什麼?」何熠風騰地轉身,三步並作兩邊,衝到畫塵面前,兇悍地抓住她的肩膀。

畫塵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我說我懷孕了。啊,不對,是我想懷孕。我列了個懷孕計劃。」她從隨身帶的大包包中掏出一張紙,折得方方正正。「書上說懷胎十月,實際上妊娠期一般是280天,也就是九個月零一周。哺乳期一般是八到十個月。我過了年25歲,我想生兩個孩子,這樣的話,我大概什麼時候可以再做個背包客。我算算······」

耳邊傳來何熠風磨牙的聲音:「阮畫塵!」

她傷心地撅起嘴:「你不想讓我懷孕嗎?」

「你給我矜持點好不好!」何熠風真的覺得心力交瘁。

長長的眼睛怯怯地顫著,清眸黑得驚人。突地,她鬼鬼地一笑,抓住他的手臂站了起來,閉上眼睛,雙唇像羽毛一樣,輕輕掠過他的嘴唇,他的脖頸,他的喉結······

何熠風用力呼吸著,肺部似乎失去呼吸功能。怎麼會遇見這樣一個魔女呢,讓他又痛又恨,又愛又喜。

「那根肋骨斷了,就扔了。現在你給我一根新肋骨,像亞當給夏娃一樣。」

還真是舉一反三、靈活運用。將手插進她的頭髮,一顆強裝堅硬的心默默柔軟了。她都這樣了,還怎麼生氣?捏捏她的臉頰,心疼地問:「胸口現在還疼不?」

「我有堅持吃藥,配合治療。好多了。」

「還給不給其他男人做傻事?」

「你說誰啊,這麼不守婦道?」她挺無辜地義憤填膺。

何熠風徹底投降,最後狠狠地瞪她一眼,訓道:「要再有一次,別說懷孕,你把孩子領我面前,我也不原諒你。」

畫塵吐吐舌,俏皮地敬了個禮:「遵命,夫子!」

她和邢程之間,他相信早已經沒有絲絲縷縷,有可能就沒開始過,邢程這個男人,步步為營,一步三思,他就是氣她給別人利用,還傻傻地忙得起勁。「什麼時候能聰明點呢?」替她把大衣扣好,圍巾繫緊。

「只要生的孩子聰明,我笨點沒關係。」很大公無私,很大義凜然。

「像你這種基因,孩子怎麼可能聰明?」

「你基因好呀!」

壞丫頭拐著彎地討好他、調戲他,「臉皮真厚。」走出大樓,寒風撲面而至,卻帶進室外新鮮的空氣,讓人精神一振。

晚上,何熠風把幾箱行李又搬進了靜苑。憩園要爬樓梯,畫塵現在的身體狀況還是坐電梯好。整理行李時,他是好笑又好氣,覺得自己越過越回去了,怎麼像個孩子似的?大概是被某人同化了。

華楊找的鐘點工廚藝不錯,給他們包了餛飩,燉了雞湯。她說,在數九里吃幾隻老母雞,這個冬天就不會感冒了。何熠風注意畫塵的手,像是凍瘡沒有複發,越發看她看得緊。她去外面花園一會,他就催着她進屋。

分開這幾天,不是不思念的。沒心思做別的,吃完晚飯不久,兩人就上床了。只留一盞淡黃的小壁燈,畫塵伏在他的胸前,玩他睡衣上的紐扣。他一下又一下地撫着她的頭髮。

「我有時想,我們可以活得這麼自在,是不是因為有父母在我們後面做堅強的後盾。我們始終有路走,永遠不會走上絕路。而邢程和任京他們,說沒了就沒了。」畫塵翻了下身,枕在他的臂彎上,對着天老闆,眼神定定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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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處風景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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