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會唱歌的鳶尾花(3)

第50章 會唱歌的鳶尾花(3)

第50章會唱歌的鳶尾花(3)

印學文冷笑,「天方夜譚吧,翼翔的航空食品一直是錫城一家公司提供的,那是我舅開的。自家人不照顧,跑去幫外人,腦袋給門夾了呀!咦,邢總,你臉色可不好,到底出什麼事了?」他慢慢坐了起來。

邢程已經說不動話了,怪不得別人,要怪就怪自己,他太急功近利,以為吳用會是一個潛大的大客戶,主觀臆斷了很多事。其實從一開始,就有許多漏洞的。「沒什麼,我走了。你要去哪?」

「不知道,跟着飛機飛吧!邢總,你別太難過,所謂朋友呢,都是當面稱兄道弟,背後劫財又劫色。唉,總是你愛的人傷你最深。人心即是江湖啊!不過,你也沒意思,為什麼不給我透個信,你那個秘書就是晟小姐,不然,哪輪到何熠風捷足先登!」

邢程苦笑,原來印學文在糾結這事。「祝你一路順風!我走了。」

印學文這回客氣了,「祝你好運!」

邢程不敢奢望有好運,只希望能平安無事就好。他腦子飛快運轉,吳用跑路,又沒資產抵押,捂是捂不住,報警是肯定的,能夠抓回來當然好,不能抓回來,行里提取的壞賬準備會填上這個坑,可是責任總要背的。具體辦事的人是任京,他要受處分,開除都是有可能的,自己也要負領導責任。好不容易守來的春暖花開,轉眼,又成殘花敗柳。邢程擼了把臉,失笑出聲。

小鄭從後視鏡里擔心地看看他,不敢出聲。進了市區,才問了聲:「邢總,我們去哪?」

「去人民醫院支行。」

支行的營業大廳里正常辦公,取款、存錢,業務很忙碌。任京辦公室的門關得嚴嚴的,邢程敲了好一會,才聽到裏面有腳步聲。他像是生了一場大病,眼窩都陷進去了。

「不好意思,只有白開水。」他給邢程倒了杯水。

邢程簡單說了下情況,寬慰了幾句,努力把後果說得很輕。「沒關係,最多還回行里做特助,這次就當是一次人生歷練。」

「多謝邢總。」任京笑得很凄楚。

「哪個人不是經歷了很多挫折才成熟的!」邢程嘆氣,這話聽着多虛偽呀!

「能夠進榮發工作,我一直覺得很滿足。劉歡給下崗工人唱過一首歌,叫《從頭再來》。只是從頭再來,也沒什麼的。邢總,一塊去吃晚飯吧!我都兩頓沒吃了。」

邢程點頭。兩個人去了個小飯館,叫了瓶酒。說是吃飯,其實很像兩個走夜路的人在相互壯膽。任京說他明年正月初六準備結婚,找人算過了,那個日子特好。那時,房子該裝修好了。女友要去上海拍婚紗,大小相冊五套,全部塞滿。酒席是六十桌,只要認識的人都拉過來吃飯。「邢總,你可得給我個大紅包。」任京突然又像想起來了,「不如我倆一塊舉行婚禮吧!」

邢程淡淡一笑:「我們還在相處著,暫時沒到那一步。」

「你們應該比我們快,都訂婚了。你要緊緊抓住沉小姐,她是一張好牌,關鍵時刻,能幫你一把。」

「你是這樣看的?」這酒怎麼了,一點也不辣,喝着很苦。

「邢總寂寞這麼多年,不就一直在等這張牌么?所以我對阮秘書說,你別抱什麼希望,邢總等的那個人肯定不是你。嘿嘿,那小姑娘貌似喜歡你。」

邢程張大嘴巴,半張臉火辣辣地,像是被人甩了個大耳光。他以為他掩飾得很好,原來自己的那點心思早落入別人眼中。

任京喝高了,起身時,沒站好,頭撞上了牆,立刻腫了個大皰。還是邢程把他送回了公寓,他女朋友不在,說是參加同學聚會去了。邢程看着任京上了床,小鄭要送他回行里,他擺擺手,讓小鄭先走,他打了車去靜苑。

「就這樣獃著,不走?」司機師傅不太確定地問了又問。

「嗯,我包車。你把車燈熄了。」邢程搖下車窗。

時間是晚上九點多鐘,四周安靜下來了,越來越靜,白天活躍的許多東西越來越沉下去,屬於夜的一些漸漸浮上來。被噪音折磨得遲鈍的聽力慢慢復甦,遠遠的一聲輕笑,像浪花衝擊着他的耳膜。

他抬頭看空中的月亮,那麼明凈,那麼清冷,帶着無始無終的一種柔情。

與月同行的人,是何熠風與畫塵,手牽着手。畫塵想走快幾步,何熠風拉住她,說肋骨還沒癒合好,動作幅度不能大。畫塵嬌嗔,這句話,你一天念叨N回,名副其實的迂夫子。因為你健忘。我真的健忘,怎麼會還記得你?你記得我么,我在看你,你在看別人。人家個子高呀!你視力有那麼差,到底誰更高?畫塵像是受到了懲罰,何熠風應該用唇堵住了她的嘴。

他們是在行人路上走,兩邊的樹長勢茂密,邢程看不清,他只是在想像。想不到那麼氣宇不凡的何熠風也會說這些沒營養的話,可是,聽着很悅耳,只感覺與他一路之隔的他們,甜蜜得令他嫉妒。他還有嫉妒的資格么?

再次出現在他視線中的他們,不是手牽手,而是何熠風攬著畫塵的腰,兩個人的音量都放低了,頭挨着頭,過一會,聽到畫塵咯咯笑出聲。他們慢慢地走進了靜苑。

過去種種皆是天大的嘲諷。邢程現在才明白,曾經,畫塵有多麼小心翼翼呵護過他的自尊心。住在憩園的人其實是何熠風,畫塵一直住在靜苑。似乎,他與夢想只有一步之遙,轉眼間,已是天涯海角。

這一晚,邢程沒去沉思那裏。是心累,他想一個人獃著。還有,不知沉思聽說榮發的事,會是什麼反應。說實話,他覺得自己在逃避,他怕看到沉思露出不滿意的表情。

藉著幾份醉意,連澡都沒洗,就那麼睡了。隔日起床,臉色青白,眼瞼浮腫。鬍子刮到一半,客廳里的手機叫魂似的響起。手一歪,下巴上一道血口子,他懊惱地罵了聲,丟下刮鬍刀,去接電話。

「邢總,你快下來,任······任行長他死了。」保安聲音抖得不成調。

「你說什麼?」

「昨天半夜,任行長過來,說上去找點資料,還和我們打聲招呼。早晨,清潔工打掃時,發現他呆在會議室里,人已經硬了。地上有個安眠藥的瓶子。」

何熠風去北京了,畫塵要去送機。他一個眼神把她瞪回:「我叮囑你的記得嗎?」

書房上貼著,冰箱上貼著,樓梯上貼著,就連洗手間的牆壁上也貼著,想不記得都難。

林雪飛來接的人,他現在對畫塵出奇親熱,他說我要做舒意的腦殘粉,無論你什麼樣,我都喜歡。何熠風都有點看不下去。

「在家看看電影、聽聽歌,天氣好,就出去散會步,盡量不出靜苑。等我回來,去醫院再透個視,情況好,我們開車出去度周末。」都走到門口了,何熠風回過頭,「你不準開車。」

她想開也開不了,牧馬人到現在還沒取回來呢,4S店說有個配件要從國外郵寄過來。畫塵想想,都非常愧疚。

睡過午覺后,畫塵看了部文藝片,上了會網。何熠風不在,好像做什麼都沒意思,她想去趟超市應該沒問題吧!轉了一圈,把需要添置的日用品列了個清單。現在是兩個人了,什麼都要買兩份。超市收銀台旁邊有個報亭,畫塵想起許言說的大新聞,過去買發份《濱江日報》。頭條是講非法集資的,和榮發沒有關係。其他副刊也沒什麼,她把報紙送給了一個老太太。老太太買了幾條魚,說回去墊著殺魚,就不會弄髒地了。

超市外面好打車的,計程車排著隊,一輛接一輛地挨着。畫塵牢記何熠風的話,不敢走快,手裏又提着東西,她慢慢往前挪。上車之後,掐著時間何熠風該到北京了,忙打了電話過去。

「你在哪裏?」何熠風的聲音從手機里傳過來,威懾力依然很強。

「散步中!」畫塵理直氣壯地撒著謊。

「靜苑什麼時候搬到超市附近了?」

「你怎麼知道我在超市?」

何熠風不說話,畫塵吐吐舌:「呆在家裏太悶了,就來轉一會。現在我上車了,馬上到家。你可以查崗哦,打家裏的座機。」

畫塵剛把手機放進包中,手機響了。她以為是何熠風,都沒看號,連忙接聽:「何夫子,濱江再小,計程車也是要走一會的······」氣息不太對。

「是我,馬嵐。你還記得嗎?」

畫塵老老實實地答:「記得呢!我已經從榮發辭職了。」

「我聽邢程說了。你現在有空么,我們一塊喝個下午茶。我在覓,知道這個地方嗎?」

很久不來覓了,抬頭一看,掛在大門上方的那盞門燈,像雲中的月亮,說是光亮,不如說是襯托出周圍的暗。再往前走,一波一波的暗圍繞來,都能覺出一種黏稠來。

天已經這麼黑了,到底是深秋。以前,像是很喜歡這兒,如今,卻是有說不出的討厭。也許,是因為那天看到秋琪和晟茂谷一起。畫塵沒見過晟茂谷對媽媽這般溫和過,他們在一起,不像夫妻,更像戰友,總是在談論著工作。她替媽媽感到悲哀。

看到畫塵進來,同時站起的是兩個人。馬嵐一臉緊張,櫃枱后的秋琪則像見了鬼似的,「你······來幹什麼?」畫塵覺得她在抑制住全身的顫抖。

「她是我請來的朋友,有什麼問題?」馬嵐目光炯炯地逼向秋琪的臉,她不再是怯生生的農村小姑娘,她早已懂得在什麼場合行使擁有的權利。

「沒有,只是很意外。畫塵有很久······不來了。」秋琪唇邊泛起微笑。那種笑像一顆怪異的藥丸,表面上是一層薄薄的溫婉的糖霜,一化就現出了裏面的驚恐、慌張,又濃又苦。

「這樣啊!」馬嵐不滿意地哦了下,請畫塵坐下。「要喝點什麼?」

「我馬上就走,你有什麼事,請直接講吧!」冷冷地斜睨了下吧枱,秋琪打翻了糖罐,幾個人在忙着收拾戰場,一團的亂。

馬嵐嘆了口氣,轉過臉看向大門,目光有些飄忽:「你應該還沒聽說,明天早晨,這個消息就會傳遍濱江了。」

畫塵做出一個詫異的表情。

「榮發新設的支行的行長昨晚死了,是自殺,因為一個客戶跑了,他剛從銀行貸了五百萬的款。本來邢程最多負個領導責任,現在這事一出,他怕是要被牽連了。」

「任京?」

馬嵐輕輕點頭。

天!畫塵腦中浮出前幾天和任京的情景,他那麼意氣風發、神采奕奕,說房子,說結婚,怎麼看,他都是一個幸福而又快樂的男人。

生命脆弱如紙!

「我公公雖然是人行行長,可是我要是說太多,我老公會懷疑我與邢程的關係。所以,我只能沉默。你讓你父母找我公公,拜託你,幫幫邢程吧,他這一路,不容易。不能就這麼毀了。」馬嵐握住畫塵的手。

這就是真愛嗎,一邊守着自己的家庭,一邊念念不忘前男友。畫塵覺得沒有比這更諷刺的事了。「邢程沒告訴你他的女朋友是誰的女兒?」

「又沒結婚,算什麼數!只怕這時他已經被踢出局了,別皺眉頭,這是人之常情。」

分寸掌握得真好!「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也沒辦法向我父母和他解釋。」

「是么?我以為你會看在和邢程舊日同事的份上,幫他一把的。很不好意思讓你跑這麼遠。」馬嵐失望地低下眼帘,畫塵看到她的眼中涌滿了無措的淚水。

暈沉沉地回到靜苑,在電梯里,畫塵無聲地流下了眼淚,不知為誰。在屋內徘徊到深夜,她給晟茂谷打了通電話:「爸爸,我從沒求你做過事,這一次,請幫我個忙。」接着,她又給華楊打了電話,內容是一樣的。打完之後,沒有一絲輕鬆感,心依然沉甸甸的。

天一亮,畫塵就忙着去報亭買報紙。頭版的整幅都是關於任京自殺的新聞特稿,執筆人是許言。可能之前聽說了客戶騙款逃跑,稿子還沒發,事情又生變,就改在今天。

畫塵看得專心,一個騎山地車的孩子鈴聲響了很久,她都沒聽到。當她察覺到有股衝力過來時,下意識地閃躲,還是絆了下,整個人倒在地上。起身時,胸口一陣刺刺的疼,她咬牙忍着,過了會,好點了,她慢慢走回家。

你看,跌倒可以爬起來,遲到的公交總會到站,天氣再壞,總能看到出太陽的時候,可是死去的人,想再見一面已無可能。

保安叫住她,說有人在等她。

畫塵怔怔地看過去,像看一個陌生人。邢程靜靜地站在保安室里,靜靜地凝視她,濃密的短髮,烏黑的眼睛,未曾褪色的沉穩溫和。

「一直都在外面看着,沒想過有一天會在裏面閑庭漫步。」邢程打量著名家設計的園林小區。

「其實也就這樣,是不是?」夏日的繁茂蔥蘢,現在觸目一片枯黃。

邢程回了一句很深奧的話:「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畫塵以為他今天來是想和她聊任京,畢竟她和任京在一間辦公室呆過一年。「你無需自責,我想任京······他那樣,是糊塗了,想偏了。誰沒有犯錯時,又沒有老,以後再慢慢來。」

看着畫塵努力安慰自己,邢程有些感動,又有些苦澀。總覺得她是溫室里長大的花,是不經人間風雨的。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來找她,就是特別特別地想見,好像以後沒機會似的。當然,他不會像任京那樣做傻事,不是誰都有自殺的勇氣。此刻,他還是榮發的邢總。日後,他會是誰呢,還有沒有那份自信坦然面對這張清麗的面容?

他要用力看,要牢牢地印在腦海中。

「從頭來起?他走之前,我也這樣勸慰他。」邢程吸了吸鼻子,他們已經走到了最里端的圍牆邊,再上幾級台階,便可看到長江。

江水悠悠,秋月清冷。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邢程啞然失笑。「當時我說的時候,我也明白這話有多假。年青不代表就有機會。有時候,就是這麼蹉跎了。不是你不努力,不是你不爭取,而是命中注定。像你們生來就環境優裕,可能是不明白的。」

「你以為我們想要的一切就垂手可得?」難道癒合中的肋骨又裂開了,胸口像斷了一樣劇痛入心,畫塵皺起了眉頭。

「也不見得,但至少機會大把,可以自由選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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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處風景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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