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生途(4)

第36章 生途(4)

第36章生途(4)

那一頭果然沒有半點聲響。

「你可以把接下來的話都當做是我一個人的臆想,可以在心裏狠狠嘲笑我,為了不服輸,絞盡腦汁想出的這些推脫之詞。我只想說,莫老師救過你,不惜犧牲自己也要救出你,他是一個好人,從各種意義上來看。而今晚,不,已經快到了凌晨十二點,所以是明天。明天他就要死了,他會先殺死一個孩子,然後再處死自己,畢竟不會說話的屍體最安全了,我很明白這一種感受。當然,我知道你不會說話或者告訴我什麼真相,不然這一切都會功虧一簣,你必須守口如瓶,才算得上是對得起他,」余念的聲音不知為何,竟然有些哽咽了,她是第一次無力到這個地步,「抱歉,我只是太悶了,所以想說出這些。我一直以為錯就是錯,對就是對,在案子裏正義與邪惡是對立面,非黑即白。但我處理過這麼多案子,也知道很多是因愛而犯罪,那種情緒令人絕望,也讓人致郁。對不起,祁小姐,是我打擾你了,那你繼續休息吧。」

祁月那邊的呼吸聲既舒緩又綿長,就在余念即將掛斷電話之際,她突然出聲,呢喃:「那在掛斷電話之前,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從前有個女孩,她的母親家境一般,嫁了家境殷實的男人以後,就在家當全職太太。結果男人喜新厭舊,很快出軌,在外也養了一個和她一般大的女兒。這樣的狀況不知過了多久,小三終於找上門,父親和母親離了婚,離異的女人帶着幼小的女兒搬家去了外地,再也沒有回來過。」

「然後呢?」

「然後,女人不堪生活的重負,開煤氣自殺。女兒不想死,逃出來了。她一個人遊走在街上,對別人的生活充滿了艷羨與憧憬。她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直到有一個男孩牽起她的手,帶她去了另一個陌生的地方。那個男孩的手掌很寬大,指骨算不上好看,卻着實溫暖。」

「還有後續嗎?」

「沒有了。男孩和女孩永遠生活在一起,他們幸福到白頭,故事就這樣結束了。」

余念知道這是她的自述。

陳琅很可能就是她父親在外所生的女兒,祁月是回來複仇的。父輩的過錯,最終也由陳琅來承擔了。

她默默掛斷了電話,深吸一口氣,將那點細微的抽咽聲全部都吞回肚子裏,再抬頭望向天空——今天的星空真美啊,亘古不變的星辰依舊點綴在原地,鋪就那一層濃密的深色夜空,彷彿是真的在眨眼,忽閃忽閃,泛著淺淡的白光。

故事裏的男孩和女孩,也曾這樣仰望星空嗎?原本兩小無猜的他們,在經歷過殘酷的人情世故歷練以後,終於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余念姐?要出發了。」徐倩在路口喊她。

余念三步並兩步小跑追上,她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內心深處彷彿還在期待祁月的來電,但是沒有,那個女人絕對不會回頭。而她,也完全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說明是她犯的罪。

余念換了防彈衣,上了警車,與沈薄緊緊挨在一起,她說:「我剛才打電話給祁月了。」

「沒有任何收穫,對嗎?」

「嗯,我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有任何收穫的。現在莫語就成了連環殺人狂,又或者是深愛祁月的變態跟蹤犯,他為她剷除了所有人,最後還犧牲了自己,這個理由沒有任何矛盾之處,上頭的人也會信服。」

「這就是真相。」

余念抿唇,目光飄忽一會兒,也承認:「目前來看,這的確就是真相。」

車總算是往目的地開去了,夜風不住倒灌進車窗,將余念細碎的劉海向上掀去,讓她的眼角與眉梢感到瘙癢,逐漸眯起眼睛,收緊能投望到遠處的視野。

她的腦海里浮想聯翩,不自覺想到了當初第一眼見到莫語的時候——他做出的極大的犧牲,為了讓警方信以為真,深陷入神座的案子裏,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把自己餓的瘦骨嶙峋,甚至是瀕臨猝死的狀況。

一個男人,有這樣堅定的心,就為了守護自己愛的人嗎?

腦中場景一閃,余念又想到了另外一幀畫面——在那張他被警方拯救的照片里,他的眼睛又明又亮,深邃又堅定,或許也在說明了他是一個為了堅守初心,不惜做出任何事的男人。

所以,他為了守護祁月,必會絕地一戰。不論她是不是兇手,一切是不是她所犯下的,這個男人都會攬去所有黑暗面,默默替她承受所有來自地獄業火的淬鍊。

這是他隱忍而又深沉的愛,從始至終,都未曾變過。

沒過一會兒,警車就在一座獨立的廢舊小屋前停下了。這裏離居民區並不算遠,他們包抄了屋子,再疏散了居住的民眾,以免有人誤闖入行動範圍內受傷。

余念也從車內走下來,她抬眼看了一下小屋,還不太確定這就是莫語的藏身之所。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是莫語發來的短訊,上面寫着:「神座爭奪戰,正式開始了。」

按理說,莫語直接殺死劉莢就好了,沒必要搞得這樣聲勢浩大。不過也有可能這也是他的計劃之一,他想讓所有人,包括唯恐天下不亂的媒體也知曉此事,然後肆意批判他,將整個犯罪過程刊登在報紙上,這樣他嗜殺成性的印象也就會深深烙印在人們的心中,再也洗不清那一層污濁。

大部分的人就是這樣見風使舵的性格,在危險沒波及到自己的時候,隔岸觀火,嘴上說着憂國憂民的言論,卻不幹一點實事,也不會朝弱者施以援手。

他們只會慶幸自己沒被殺人狂莫語盯上,成為犧牲品,卻不會用自己的腦子分析一下事件的真實與否,完全相信報紙上肆意捏造的報道,汲取所有自己感興趣的內容。

余念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莫語一定會殺死劉莢的,他絕不會放過這個天大的好機會。但她還是想殊死一戰,還是想搏一搏,於是對負責此次行動的張隊長說:「我和劫匪打過交道,讓我上去和他談判吧。」

張隊長和其他人打了個手勢,教余念如何使用通訊設備,然後拍拍她的肩膀,說:「凡事小心,一有不對馬上撤退。」

「我知道了。」余念剛擠入被包抄的範圍內,紅白相間的封線外頭就傳來了喧鬧的叫喊聲,僅僅一瞬,就被人潮淹沒,像是被誰捂住了嘴。

她下意識回頭望去,循着聲源尋找,發現是唐澤與趙炎他們,這些孩子居然也跟着媒體來了。

沈薄跟隊里的人打了個暫停的手勢,讓余念倒回去,和孩子們說一句話。

「你們怎麼來了?誰帶你們過來的?」余念色厲內荏地呵斥。

趙炎一聲不吭,顯然是害怕。

唐澤規規矩矩地解釋:「我們跟媒體的人說是劉莢同學,他們需要記錄一些東西就順路捎上我們來了。莫老師把綁架的地點公佈在網上了,之後來的人只會更多……你真的沒問題嗎?一個人去救劉莢會不會太勉強了一點。」

「小孩子家家的,還教訓起我了,」余念覺得頭疼,卻又為他們奮不顧身救援夥伴的行為而深受感動,她嘆了一口氣,說,「你們在這裏等著,別影響警察工作。我進去了,還有其他的事情需要我。」

余念再往熙熙攘攘的人潮里擠,沒走兩步,身後又有唐澤在喊:「表舅媽!」

她回頭,致以一個疑惑的目光,問:「什麼事?」

「你今天很帥,請加油!」

余念流露出溫柔的笑意,點點頭,說:「放心吧,我會的。」

她會加油的,帶着自己所堅定的一切,還有孩子們的願望,一齊前進。

余念重新回到警隊里,用目光打量了一下隱匿在灰暗夜色里的小樓房。

屋子總共兩層,屋頂是斜面的,鋪滿磚瓦,鱗次櫛比。二樓的窗內點着暖黃色的燈,溫暖的光映射在佈滿薄霧的玻璃平面上,浮現一片濕漉漉的光。

裏面有人,應該是莫語和劉莢。

余念撥打莫語的手機號,她沒抱有任何接通的希望,卻沒想到,對方還是接起了。

話筒的另一端傳來沉沉的喘氣聲,再細聽,就能聽到一個沙啞的男聲,他說:「喂?」

「是莫老師,對嗎?」余念鎮定地問。

「嗯,你們到了?」

「對,方便我上去嗎?」

「你想上來救人?」

「很想,我很想救她。」

莫語似是想到了什麼,發出一聲自嘲的輕笑,說:「那你上來吧,但是不許帶任何通訊設備,不許和他們聯繫,可以嗎?」

余念猶豫不決,怕自己是羊入虎口,會成為第二個人質。但她別無他法,現在是莫語說了算,他主宰着她的命。

張隊長搖搖頭,說:「這樣太冒險了,何況也不利於救援行動,你還是在樓下和他對峙,靜觀其變好了。」

但余念知道,再怎樣僵持下去,也是沒有任何用處的。莫語不是那種在強大的壓迫下就會投降的人,相反,他很可能會私下殺害劉莢,這對余念的救援工作一點幫助都沒有。

余念堅定地道:「讓我上去吧,就五分鐘,我就下來。而且我身上有槍,他不敢對我怎麼樣。更何況,時間迫在眉睫,這樣僵持着,別說救人了,連如何近身制服他都是一個問題,還是讓我上去吧。」

張隊長抿唇,說:「好,那最多五分鐘,你和他談談。」

余念轉而湊近了話筒,說:「我就上去五分鐘,就談五分鐘。」

「隨你。」

聽莫語的語氣,彷彿對她並不感興趣,與她談話也只是賣她一個薄面而已。

余念拆下通話設備,將槍交握在兩手之中。說不緊張是假的,她也怕死,只是這時候尋求真相的慾望掩蓋了對死的恐懼而已。

門沒上鎖,在余念進門時,警隊的人也躡手躡腳,魚貫而入,在樓下的角落處伺機而動。

她小心翼翼上樓,推開了那一扇虛掩的門。

很快,屋內的強光就席捲了她,還她一個視野清明的光明世界。

屋裏許久沒人打掃了,桌上布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在人的一舉一動之間,揚起細細碎碎的白粉,在燈光下猶如細菌一樣涌動遊走。

莫語坐在桌前,他的手搭在一把錶殼粗糙的手槍上,指尖摩挲著槍聲,研究著器械的構造。

黑沉沉的槍口一直對準了桌面的前方,那是被綁架的劉莢所在處——她的雙手雙腳沒有被繩索捆綁,一雙眼眯成縫隙,正緊閉着,像是做了什麼噩夢,不由自主縮著肩胛,瑟瑟發抖。

他在威脅她,不許她就此逃跑。

余念不會輕易激怒莫語,她坐在一側的沙發上,一雙眼直勾勾盯着莫語,說道:「晚上好,莫老師。」

「晚上好,余小姐。」莫語微微一笑。

「你介意和我聊兩句嗎?」

「時間還有很多,我們可以徹夜長談。」

「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

「哦?」莫語肆意笑起來,「我可不這樣認為,你是打算用懷柔政策嗎?這對我可一點用處都沒有。」

「我知道你的目的,也知道你什麼都不會承認。我沒想破壞你的計劃,應該說我無能為力,我什麼都做不了。」

莫語淺淺一笑,什麼都沒說。

「我只想說一些心裏話,就和你一個人說,也沒有任何人能聽到我們的對話。」

他依舊一聲不吭,猶如一座雕像。

「你還記得你以前救過的那個孩子嗎?」

莫語的臉上終於有一絲名為懷念的依戀神色,他無比憧憬地道:「她是個很有趣的人,當時我膽子小,不敢帶她走,就背對着銀面朝她做鬼臉,她非但沒被嚇跑,還心甘情願把手交到我的手裏……」

「你沒有殺她,不是嗎?」

「殺人的快感,可不是一下子就能體驗到的。當時我可是個懦夫啊,我沒敢殺人,也沒敢害人。」

「你不是懦夫,你很勇敢,你放了她,是因為你很善良。」

莫語的臉上依舊帶着和煦的笑容,「隨你怎麼說吧。」

「能讓我說說我的推理嗎?」余念尋求他的意見,但實際上,無論莫語同意與否,她都打算說出自己推測的真相。

莫語不置可否,倒也沒有拒絕。

「我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些,我只是很好奇,所以想說出這些。當然,這一切也僅僅是我的臆想。」

「顯然易見。」莫語嘴上說着嘲諷的話,但表情卻很嚴肅,甚至給余念一種「他很尊重她」的錯覺。

「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你為了守護祁月,為了她能獲得幸福,所以殺死了陳琅的女兒。這裏面當然也有祁月的手筆,但她沒有殺人,只是那天和你見過面,結果正巧被偵探拍下會面這一幕。你害怕殺人事件會牽扯到祁月,所以對偵探下手,之後再拿相機拍攝了祁月的照片,給她製造不在場的證明,保證她絕對不會牽涉其中。之後,你為了完全排除祁月的嫌疑,就將照片寄送給陳琅,希望她當即和祁月發生口角,這樣警方就不會騷擾祁月了。然後你為了不讓大家察覺你的動機,就選擇了無差別殺人這條路,讓人先入為主你嗜殺成性的形象。最後再自首,抑或是自殺,就能讓你深愛的人獲得幸福。這一種就是你現在向警方展示的。」

「很正確,不是嗎?我和祁月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只是一個快樂殺人者,僅此而已。」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余念目光愈發堅定,她凝視着莫語,想從他的臉上窺探出其他情緒,「主旨還是一樣,都是為了守護祁月。你讓陳琅的女兒上車不過是湊巧,甚至可能是一些善意的原因,譬如與她溝通之類的。就在放她下車時,你看到原本該回家的女孩被祁月拐走刺殺了。發現此事的不止是你,還有一路跟蹤祁月的偵探。你怕東窗事發,於是先將偵探殺死了,再然後用偵探的相機給祁月製造了一些不在場的證明,讓她寄送照片,自己則處理兩具屍體。你別無他法,為了讓警方不懷疑到祁月的頭上,只能犧牲自己,演繹一名無差別殺人的連環殺手。之後,你害怕陳琅走漏風聲,就選擇殺了她,再綁架劉莢,坐實這個殘忍冷酷的殺人犯身份。」

「有趣。」莫語但笑不語。

「但一個寧願自己受苦,也不想再有無辜者遭殃的人,又為什麼會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相信你是善良的,你不想害任何人,所以收手吧,莫老師。」

「這個世界不可能都是真善美,所以別用你那一套說辭去蠱惑別人一心向善了。好人不一定長命,壞人倒是可以用自己的手段多活一段時間。所以在我落入銀面的手裏以後,我就打算做一個壞人了,這一點毋庸置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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