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生途(2)

第34章 生途(2)

第34章生途(2)

對方几乎是蠻橫又霸道地將她攬到自己的懷裏,迫使她的鼻息融入那棉質的長袖衫領口處——他的味道還是那樣好聞,雖然褪去了年少時慣用的蘭花香,換上了較為成熟的冷色調香水,卻並不讓余念感到陌生。

這樣曖昧的關係與距離,甚至讓她幻想出某種朦朧的印象:他還是那個她曾朝思暮想的少年。他和暗黑色的夜是那樣登對,與清冷的月色完美相融;抑或是染上午後的暖陽,融化了眼角與眉梢的寒露,溫柔而又繾綣;就連鼻息都似吟遊詩人的淺吟低唱,譜就成一曲悠揚的夜歌。

她曾經想用世界上最好的辭彙去形容他,因為這個男人,是她最初的夢。

「想睡就睡一下,我在你的身邊。」沈薄湊到她的耳畔,呢喃細語。

余念點頭,瞭然地回答:「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我的身邊,從前到現在,由始至終。

她這一覺睡得很長,夢鄉又黑又甜。

等余念醒來時,聽到了她期盼已久的消息:死者的母親醒了,雖然情緒還不穩定,但回答一些有助於案件的進展的問題,應該還是可以的。

女孩失蹤時,因為無法將案件定義,所以不能展開詳細的調查。但是驗屍以後,現在已經定義成謀殺案了,就能從各方展開搜索。

余念作為本案的刑偵顧問,也擁有偵訊資格。

她剛進病房,就有醫生示意她不要說過激的言論,也不要嘗試觸碰病人的內心傷痛,不然她很可能會演變成其他心理疾病,畢竟已經有此方面的傾向了。

余念覺得她可憐,丈夫和其他女人搞在了一起,女兒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現在也被人殺害了。她的一生黯淡無光,甚至是生不如死。

余念不打算問太多東西,因為這位母親但凡知道一點線索,肯定也竭盡全力去尋找了,從這一點來看,也就是說,她了解的有關案件的細節,可能還及不上余念。

所以,她只想問那間偵探所的地址,然後去確認一下,四月十四日那一天,祁月究竟在做些什麼。

雖然她總有種預感——即使詢問到了偵探本人,案件也會滯留原地,毫無進展。

那個女人可能比她想像的還要棘手,為了應對今天的她,做了萬全的準備。

余念拿她無可奈何。

病床上的女人雙眼無神,眸光也是渙散的,沒有在任意一處位置聚焦,一下子就能看出她的精神萎靡不振。

余念試探著問:「陳小姐?」

死者的媽媽姓陳,單字一個琅,還是她剛才在醫生診斷書上看到的名字。

陳琅置若罔聞,一昧望向窗外,彷彿被外頭的一派海闊天空的風景所吸引。

「陳小姐?」

她好似回過神了,轉頭,望向余念,皺起眉頭,說:「你是?」

余念不想跟她客套,這樣沒完沒了,還浪費她的休息時間。

於是,她直戳了得地問:「我叫余念,我想來詢問你一個問題。問完了,我就走了,你好好休息。」

「嗯?」她話不多,不知是清醒狀態,還是渾渾噩噩的神遊狀態。

「我想知道你調查祁月時,委託的那個私家偵探是誰。」

陳琅聽到祁月這個名字,倏忽瞪大眼睛。她像是在畏懼什麼,一把將櫃枱上那一本小冊子抱到懷裏,在這一系列起伏很大的動作里,有一張照片和名片隨之滑落在地——照片是死者的,而名片上寫了S.I工作室,旁邊還有一些業務說明,包括調查工作。

余念心領神會,這估計就是偵探所的地址。

她撿起那張名片,想要再問什麼的時候,陳琅早將頭死死埋在枕頭裏,她攥住枕頭巾的動作猙獰,像是要活生生憋死自己。

直到沈薄將床頭鈴按下,值班的醫生直接衝進來給她注射鎮定藥劑。

「余小姐,她的狀況不太好,暫時還是別刺激她了。」對方苦口婆心地道。

余念點點頭,說:「那我先走了,如果她的情況好轉,麻煩您和黃山警局聯繫一下,謝謝了。」

「不客氣。」

幾乎沒有耽誤一分一秒,余念他們很快就抵達了S.I工作室。

然而很不湊巧,這間事務所和現下秋冬時季一樣蕭索,裏面的工具早已被搬空,沾灰的玻璃窗上貼著白底的紙,寫着:房屋出租,電話號碼138XXXX。

怎麼會這麼巧?

在她要來查明真相的時候,偏偏找不到人了?

也有可能真的是一個巧合。

余念還是按下了電話號碼,說:「你好,我想問問你這間工作室出租的話,房租多少?」

對方是個男人,從聲音上看,是個中年人,說話也很爽快:「四千一個月,辦公室雖不大,但地段好。價格方面好談,如果你感興趣,我們可以約個時間面談。」

余念低吟一聲:「哦,那個我記得這家店之前是個男人開的?」

「是啊,據說是專門查地下情的那種調查人員,也就是私人偵探所。不過這種工作掙錢不掙錢,我倒是不了解了。」

「實際上,他是我大學同學。之前聽說他在這邊工作,還想跟他諮詢一下租店的事情,哪裏知道最近一段時間都聯繫不到他。那個,他有沒有提過現在去哪高就了?」

「這個我真不知道了,之前退房也匆匆忙忙的。我這裏租房需要簽時限合同,最開始需要交一部分保險金,到退房的時候,我去查房了,發現沒有什麼損壞,才能還房客抵押金。但他在時間沒到的時候就強行退房了,連抵押金也說不用退了,就當是合同強行解約所付的違約金好了。」

「之後呢?你還有見過他嗎?」

「沒,就連工作室裏面的東西都是讓搬家公司的人給處理的,他沒有露過面。不過我想,他肯定是惹上了什麼麻煩,所以才躲得遠遠的。不過你放心,從來沒有人登門找茬過,所以在這裏開店,還是很安全的,絕對沒有流氓砸場的可能。」

余念笑了笑,說:「那你把他的手機號碼給我一個吧,我之後再聯繫看看。」

「那房子的事,我們什麼時候談?」

「我之後處理好了工作問題,就來聯繫你。那祝你身體健康,拜拜。」

「好,再見。」

余念掛斷電話,那一點微弱的笑意逐漸褪去。

她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因這接二連三的碰壁,讓她心底惴惴不安,好似有什麼呼之欲出,就差一個契機。

這名偵探遇到了什麼麻煩?所以要藏起來?

抑或是,他「被迫」躲起來了。

余念怔怔地望着手機,抬頭,望了一眼沈薄,眸光有些許鬆動。隨後,她說:「房東說偵探不見了,退房的時候連本人都沒出現過。他是在躲著誰嗎?如果房東的話是真的,他真的是在躲什麼人的話,那為什麼又從未有人上門找過他麻煩?那麼也就是說,那些人之所以不來事務所堵他,是因為他們知道這裏一定找不到這一名偵探……」

沈薄點點頭,說:「所以?」

「你等一下,我還要確認一個東西。」余念撥打了那個偵探的私人號碼,結果裏頭傳來古怪的機械音:「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

要麼就是偵探換號了,要麼就是另一個殘忍可怖的真相——他遇害了。

余念神情凝重地道:「所以,他的失蹤是被知情的。甚至有可能,就是那些人『製造』了他的失蹤。」

「製造?」

「譬如被綁架什麼的,然後他們在他身上找到了鑰匙,又從事務所里搜到號碼,用事務所的手機給房東發文字短訊之類的,就為了不惹人懷疑。不是說,他在清理事務所的個人物件時也沒出現過嗎?一旦屋子到交租時間還沒有人出現的話,房東為了避免虧損,肯定會極端報警,所以他們才要解除租房合約,這樣才是一勞永逸。」余念現在全無頭緒,從目前的狀況上,也只能這樣粗略進行推理,她捶了一下掌心,恍然大悟,「如果說,這一系列的事情並不是一個巧合。」

「不是巧合?」

「神座,讓位什麼的,都是幌子。他在偽裝,他想借我的手,掩埋什麼真相!讓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他的身上,他是迷霧中的燈塔,危險的不是迷霧,而是萬眾矚目的燈塔!他會把所有人帶向死亡的!」

莫語……

這個男人,究竟想做什麼?

余念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她還在事務所門前駐足不去,遠處卻漸漸走來一名表情冷淡的女人。她提着兩袋日常用品,護墊也從袋口稍稍滑出一點,女人卻並不覺得尷尬,反倒是不拘小節地將那些隱秘物件一一擺正。

她路過余念時,慢悠悠說了句:「這麼久才有人來查啊。」

余念捕捉到了這一細小的感慨,隨即追上去,問:「那個,可能這樣問有些冒昧。你認識這間事務所的人?」

「我和他何止是認識,他都四五個月沒回來了,欠我的錢都沒還。」

「能打擾一下你嗎?」

女人噗嗤笑了,眼中倒沒多少輕蔑,她視而不見朝前走,途徑兩家便利店,又折了回來,晦氣地道:「算了,你跟我來。但除了他的事情,我不會暴露任何個人信息,我不相信警察。」

余念下意識望了一眼沈薄,顯然覺得這女人所言令人感到費解,但在沈薄鎮定的行徑影響下,還是強壓住困惑,點了點頭。

他們跟着女人來到一座破舊的公寓內,院裏有桂花,黃燦燦的花蕊,正是開花季,淺淡的香味溢滿樓道。

「咔噠」一聲,在女人擰開鑰匙要進門之前,她側頭,說道:「叫我王姐就行,不用千方百計打聽我。我討厭警察,要不是他的物件多,全攢在我家裏,我才不會讓你們見到我。」

余念在屋內落座,四處打量了一下,這裏就一間卧室,那麼王姐和偵探極有可能是同居情侶的關係,又或許只是在大城市裏顛沛流離,彼此找個伴而已。

王姐煮了鶴泉米酒,等酒熱又舀進小盅里,再放下一小把桂花,那股甜蜜的香氣一下子被激烈的酒勁給激發出來。

她打了兩杯分別遞給沈薄與余念,示意讓他們暖暖身子,自己則早迫不及待啜了一口,辛辣到眯起眼睛,說:「你想問什麼,說吧。」

余念說:「和你同居的那個男人,就是事務所的老闆,對嗎?」

「廢話少說,說點重點。我不和警察繞彎彎,也別想跟我套話。」

余念不懂為什麼這個人對警察有如此抵觸的情緒,但那肯定又是另外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了。

於是,她按照她所吩咐的單刀直入:「那個人失蹤了四五個月對嗎?是從四月十四號開始的嗎?」

「對,我和他這樣搭夥兒過日子也有一年多了,他就算喝酒也會打電話知會我一聲,從來沒有消失過這麼久的,而且證件都留在家裏,他能去哪呢?不過我們這種關係,他要是突然離開,也挺正常的,」她自嘲一笑,「我想想,好像就是那天開始消失的,一大早他說要去工作,晚飯不吃了。我也沒想那麼多,等我在KTV工作完回到家,好像是凌晨了,也沒見他在家,再然後,就沒看到過他了。哦,我給他打了電話,但被他掛斷了,他還從來沒有掛過我電話,那時候險些以為自己自作多情。」

余念聽她這樣一說,大概證實了自己心中所思,於是說:「如果是為他好的話,就報警吧?」

王姐抿唇,沒說話。

「你不是也等到現在,等不下去了才來尋求我的幫助嗎?」

她蹙眉,起身要趕人:「隨你隨你,快走吧,我就只記得這些了。」

余念見問不出其他的了,也不打算多留,臨走前,她又說:「王姐,你也是因為擔心他的安危,才想着要接觸我吧?」

「說……說什麼廢話呢,快走吧!我不想看見你,快走!」她說話時結巴了一下,像是惱羞成怒一般,狠狠關上了門。

余念心頭一暖,即使平日裏再冷峻,對世間百態再漠不關心的人,或許在心底深處也有一片獨屬於自己的伊甸園,不容任何人闖入與觸碰,日日細心守護。

那麼莫語呢?他的伊甸園究竟是一片樂土,還是永無止境的絕望之海呢?

余念當即就跟黃山警局報了案,提供了偵探的姓名與身份,希望警方能儘快找到這個失蹤的男人。

這條路走不通,她也只能換一條路走了。

很顯然,偵探一定是知道什麼,所以才消失了。

那麼,他究竟知道什麼呢?

他消失的那天是四月十四號,按照祁月的口供,偵探應該跟蹤了她一整天……

對,余念又找到借口去調查祁月了。

既然她說那一整天都被跟蹤了,她有不在場的證明,相對的,她也是唯一一個能得知偵探是什麼時候消失的人。

破綻終於出來了。

時隔一天,余念再次拜訪了那個氣質高雅的女人。

祁月在佈置精美的庭院裏喝下午茶,暖色的日光曬在她的側臉上,像是一層薄紗籠罩着纖弱的絨毛,發白髮亮。

她微微一笑,朝余念點頭,「又見面了。」

「很巧,不是嗎?」余念的目光堅定,一絲笑意全無,「我想問太太一個問題,你說過,四月十四號那一整天都被私家偵探跟蹤,我原本想去跟陳女士諮詢有關你不在場證明的信息,結果她病的厲害,只說了調查事務所的位置。我也去過了,結果你猜怎麼着?那個至關重要的偵探失蹤了……你是最後一次見到他的人。或許,我可以從你這裏問出什麼。」

祁月依舊不慌不忙,說:「我可以幫到余小姐什麼嗎?要說我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倒不如說陳太太,哦不,應該是陳女士是最後一個與失蹤者聯繫的人。畢竟那天跟蹤我以後,他就把照片發送給了陳女士,當晚就朝我發難,難道不是嗎?」

余念也知道這一點,但是陳琅現在的樣子,根本提供不了真實度很高的證詞,更何況,她是否能相信那一份證詞呢?萬一這裏面也有祁月做的手腳……

但從常理上看,如果偵探在跟蹤完祁月以後,很快就和自家客戶聯繫了,並且遠離了這個女人,那她就一定不是「製作」偵探失蹤的人。

該死,她本該查到什麼的,結果線索一次次斷了。

這種時候,除非有奇迹發生——譬如陳琅清醒了,可以根據她的推理給出至關重要的訊息,這樣一切才會真相大白。

「還有,余小姐的態度好像有點問題。你應該是偵訊,而不是質問。你沒有什麼證據可以說明我與這一樁樁殺人案有關,所以,在你找到證據之前,請不要擾亂我的生活,」她頓了頓,忽然嘲諷一笑,「我的『幸福』可來之不易,這是我辛辛苦苦換來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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