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對賭》(2)

第六十八章《對賭》(2)

瘋狂造富

這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壞的年代。是個人就謀划著創業、融資、上市,千萬富翁層出不窮,機遇千載難逢!你是繼續在慘淡的華爾街耗費大好青春,還是回國用青春賭明天?

1.100倍市盈率蓋過華爾街

這天下午,秦方遠正在摩根士丹利(MorganStanley)的總部大廈里忙着手頭的活兒,突然接到石文慶的電話。他火急火燎地說,自己現在就在曼哈頓百老匯,讓秦方遠趕緊過來。秦方遠一陣疑惑:這傢伙怎麼說來就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

秦方遠在美國已經待了五年,從美國常春藤名校普林斯頓大學金融專業畢業后直接進入摩根士丹利總部工作。走在兩邊高樓林立、不到一英里長的華爾街,抬頭望着一線天,這個一米八多的小夥子,時而感到很渺小,鋼筋水泥壘砌的建築物把空間壓縮得局促、狹小,人類就像一隻只螞蟻被踩在腳下;時而也會感覺很強大,穿梭在這條街上的人,掌握了全球多少財富!自己遲早會成為他們其中的一員,想到這兒,他的夢想充盈著胸膛。尤其是拿到摩根士丹利的錄用函,第一次以一名正式的華爾街員工的身份穿梭在這條街上的時候,他雄赳赳,氣昂昂,就像華爾街投資銀行家的夢想觸手可及。

夢想是有保鮮期的。一段日子后,他總結出這句話,自己都覺得很精闢。

接到石文慶的電話后,秦方遠趕快收拾好辦公桌上的用品,打卡下班。在下電梯的過程中,石文慶的電話又追過來,問他到哪兒了。

「催什麼催啊,我在電梯里呢。」秦方遠很不習慣在擁擠的電梯里接聽電話。蘋果手機的鈴聲似乎千篇一律,人們都懶得去折騰,直接採用了出廠時設置的鈴聲馬林巴琴。因此在手機鈴聲糾纏不休的響聲中,同梯的其他人也習慣性地低頭翻看自己的手機是否有來電。並且,在逼匝的電梯空間里,白領們自覺地盡量不接聽電話或保持沉默,不像在國內任何場合國人們習慣信手接打電話,旁若無人地嚷着。在這種窘境下,石文慶連續撥打了三次電話,秦方遠摁掉了兩次,剛摁掉電話又響起,直到第三次,他硬著頭皮摁了通話鍵,壓低聲音說:「馬上就到。你小子怎麼說來就來?之前沒見你辦事這麼積極啊。出國之前怎麼也得打個電話通知一聲吧!你總是喜歡搞突然襲擊。」

放下電話,想起石文慶的綽號「西門慶」,秦方遠啞然失笑,剛才還有的一些不快轉眼便煙消雲散。這個綽號還是在國內念本科時,班上同學票選的,不僅諧音,而且還是石文慶那些花花事兒的真實寫照。

轉眼間,秦方遠從摩根士丹利的大廈出來,快步拐彎,遠遠就看到石文慶那顆碩大的腦袋,剃著板寸,在陽光下格外醒目。他一襲黑風衣,戴着墨鏡,在那兒東張西望,晃來晃去。

石文慶迫不及待地衝上來,給秦方遠來了一個結結實實的熊抱:「哥們兒,三年不見,你在華爾街混得人模狗樣的。瞧瞧,這走路姿勢,西裝革履,人家都以為你是華僑二代呢,其實還不就是來自中國山溝溝里的一個窮小子。」

秦方遠的情緒一下子被這種調侃感染了,也顧不上風度,順勢擂了石文慶的胸口一拳:「今天怎麼打扮得像個亞裔黑社會啊?」

「像嗎?我也就衣服黑了點,膚色可不黑。」

「你的心沒黑就好。你跑到紐約就辦那事兒啊?不是給你介紹了人,你們正在聯繫辦理嗎?」

石文慶誇張地掃了眼四周,白人黑人黃種人棕色人,從身邊穿梭而過,個個行色匆匆,男的女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目不斜視,他心想:都金融危機了,大家都還那麼忙着呢。他們也無暇顧及這對年輕的小夥子在嘀咕或密謀什麼。石文慶收回瞬間走神的思緒,他盯着秦方遠,鄭重其事地說:「那事兒辦得差不多了,這次順便過來感謝你。最主要的是,有更重要的事情找你,跟你密切相關哦。」然後,他眨眨眼,剛才那副故作嚴肅的樣子不見了。

秦方遠一聽就樂了。「跟我有啥關係啊?別出事了把我牽進去就行,我怕心臟扛不住哦。」秦方遠右手拎着公文包,左手往左胸輕撫了下,開玩笑地說。

「你不是從小就練岳家拳,身體強壯嗎?走,我們吃飯去,邊喝邊聊。」

秦方遠逗他:「去老地方『成都印象』吧?」

「去五糧液川菜館。」石文慶張口就來,不容置疑。

成都印象是他們當年留學美國時去得最多的川餐館,靠近中國駐紐約總領事館。整個紐約市的中餐館都偏少,唐人街雖然有幾家裝修考究的川菜館,但做的菜不地道。當年跟着中國的地方官員或者商業考察團混吃最多的就是在「成都印象」和靠近曼哈頓洛克菲勒中心的五糧液川菜館,那菜做得才叫地道。「成都印象」的條件不敢恭維,空間局促,設施簡陋,中國內地的官員過來在這裏吃請,總是抱怨資本主義國家的中餐館怎麼這麼不上檔次。其實,這已經是紐約最地道的中餐館之一了,雖然價格高,一盤毛血旺都要30美元,還天天爆滿呢。

「知道你的小心思,不過我告訴你,那個湘妹子早就不在了。都三年多了,人家早就嫁作商人婦,怎麼會傻傻地一直原地等你?你就別惦記了。」秦方遠邊開路邊揶揄他。

「我是百花叢里過,片葉不沾身,你就別瞎操心了。」石文慶揚揚自得的勁兒,三年不見,絲毫未減,正所謂江山易改稟性難移。

他們在五糧液川菜館中心坐下,石文慶慢悠悠地脫下風衣,遞給秦方遠——他背後有個簡易的掛衣鈎。秦方遠掃了一眼,Burberry(博柏利)。石文慶自嘲般解釋說,雖然博柏利在英國已經淪落為小痞子的標誌性行頭,但在中國可是一個巨時髦的牌子。

他強調說:「我可不是啃老族啊。當年在美國念書,我是真的不願意刷盤子,確實花了老爺子不少銀子,但現在可是自力更生。」

「看來真應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那句話。」秦方遠接話正色道,「你那錢掙得可是冒大風險了。」

石文慶不屑:「你說這類錢?確實有風險,但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高風險高收益是孿生兄弟。不過,我也就是業餘搞搞,兼職的。」

「你這身打扮,讓我想起了當年我們在美國讀書時,你推薦我看的那部網絡小說《回國馴火記》,就是美籍華人安普若安校長的大作。那個主人公包博,你模仿他可真是不遺餘力!」

「那是我回國後學習包裝的聖經。不過,那只是小說,現實生活可比那精彩多了。」

開始點菜,秦方遠說:「今天我得盡地主之誼吧!你隨便點。」說到吃飯,秦方遠心裏一直過意不去,當年上學沒少蹭石文慶的飯局。

石文慶也不客套,三下五除二就點好了。秦方遠一看,還是石文慶最愛的那三道菜——麻婆豆腐、毛血旺和水煮魚。這個口味重的習慣,他至今沒有絲毫改變。

石文慶點好菜,喝了口普洱茶,四處張望。

秦方遠一看就知道他在幹什麼,說:「別找了,那個湘妹子真的嫁人了。你都三年不跟人家聯繫了,你還真以為有跨越時空的愛情啊?再說,就你那德行,拈花惹草片刻不空閑,人家憑什麼等你?」

「不是,一年前我們還聯繫來着,也沒跟我說要嫁人啊。你說的是真的假的?」石文慶半信半疑。

「騙你幹嗎?人家嫁到杜拜去了,男方是石油大家族,據說還是BurjKhalifaTower(哈利法塔)的股東之一。這段姻緣在華人圈裏還被傳為『財子佳人』的一段佳話。」

「×,什麼『財子佳人』?嫁到那地方,人家男人可以娶好幾個老婆,有她的好日子過嗎?」石文慶似乎痛心疾首。

「不說她了,嫁人是人家的權利。你在國內也沒閑着。對了,那個天津妹子咋樣了?你把人家肚子搞大又始亂終棄了吧!」

一聽天津姑娘,石文慶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那姑娘可是中國國航的空姐,石文慶坐頭等艙時泡上的。剛泡上的時候,石文慶還跟秦方遠炫耀說那個小姑娘是1987年的,是個小處女,得意得不得了。後來他把那小姑娘的肚子搞大了,一個要嫁,一個不娶,兩人沒少折騰,這是石文慶在越洋電話和MSN中跟秦方遠痛訴最多的事情。

「我們是有愛情的,你有過在人家窗前守候整整一晚上的經歷嗎?」

秦方遠雙手抱拳,做佩服狀:「哈哈,這話我聽多了。我還知道某人在杭州出差,在北京的姑娘說想吃草莓,某人立馬打的趕到溫州親自採摘,又連夜趕回北京送到姑娘手上,把那姑娘感動得當晚就以身相許。不過這是某電影學院彼姑娘,可不是此空姐哦。」

石文慶有些生氣了:「哥們兒可不是來討氣受的。再說了,我那些事情也就跟你嘮叨嘮叨,你怎麼拿出來調侃我啊?」

秦方遠立即打住,呵呵一笑了之。

石文慶也不是善茬兒,轉頭調侃起秦方遠來了:「喬梅快碩士畢業了吧?那你們倆就可以夜夜笙歌,不用再過牛郎織女的生活了。」

「她已經念博士了。」秦方遠趕緊轉移話題,「先別談她,你回國這三年混得怎麼樣?平常電話里也沒有覺得你咋的了,但今天你這個樣子簡直是脫胎換骨了。」

本科的同班同學中,石文慶和秦方遠是同一年申請來美國讀研的,而且相距很近,秦方遠去了普林斯頓大學學金融,石文慶則去了哥倫比亞大學念MBA,這個專業每年錄取的應屆大學本科畢業生名額很少,石文慶自己也認為是撞了大運。跟秦方遠不同,石文慶畢業后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回國發展。

喝口酒,秦方遠又問:「你這次除了辦那事兒,還有啥事兒來着?打算來華爾街搶花姑娘?」

美國雷曼兄弟倒閉后,譽稱金磚國家的中國、俄羅斯、巴西、印度紛紛湧向美國華爾街,既搶錢又挖人。國際金融危機,熱錢四處尋找安全地帶,人才價格也便宜。

石文慶一聽就樂:「這句話你還真說對了,我是來搶人的。」

石文慶回國后並沒有回湖南衡陽接管家族企業,而是在北京選擇了一家投行公司,主要做項目中介。這家公司的老闆是李宏。

李宏這個名字讓秦方遠肅然起敬。美國一些商業雜誌經常會出現關於他的報道,比如回中國創業之前,已經在美國矽谷創建了一家提供領先的區域網服務的企業,並成功在納斯達克上市。他還是華夏資源科學技術協會的創始會長,這個協會是由在矽谷的企業家和中國最優秀的企業領袖組成的高科技企業家協會。

李宏創建的華夏中鼎投資集團以提供投融資顧問為主業,幫助準備在納斯達克上市的公司成功運作前期VC(VentureCapital,風險投資)和PE(PrivateEquity,私募股權投資)融資,還運作一些中國公司在納斯達克上市,在華爾街華人圈的名頭較響。這次,他們跑到美國,轉了三藩市和洛杉磯,去了矽谷和華爾街,尋找一些LP(LimitedPartner,有限合伙人)出資人,打算自己成立一隻基金做投資。

秦方遠拿起石文慶的名片:華夏中鼎投資集團公司投資總監。這個職務翻譯成英文是Associate(投資經理或投資總監),而秦方遠至今還是個Analyst(分析師)。

石文慶有些得意地說:「我明年就可以干到VP(VicePresident,副總裁)了。」

秦方遠看着石文慶的樣子,半帶嘲弄地說:「Associate在華爾街就是一個普通隨員,一個跟班的,翻譯成中文也就是個投資經理,哪是啥投資總監啊?也就騙騙國內那些土老闆。」

石文慶有些尷尬,搶過名片,有點兒孩子氣地嘟囔:「你等著,不出三年,我就是MD(ManagingDirector,董事總經理)。」

秦方遠一聽就樂:「知道什麼叫MD、PE和ED嗎?學醫的嘲笑說,你們千萬別告訴我你在一家PE公司擔任MD或者ED什麼的,來看看吧,PE是PrematureEjaculation(早泄),MD是MuscularDystrophy(肌肉萎縮症),ED是ErectileDysfunction(陽痿)。」

石文慶還未聽完就笑得要噴飯,用手指著秦方遠:「你小子那麼端莊的一個人,怎麼也變得風趣了?」

秦方遠待石文慶笑完,轉向正題:「你們公司的業務不是投融資顧問嗎?怎麼想起自己搞投資基金了?」

「投行經紀業務是我們的強項,但現在做基金也是好時機,我們兩手抓,兩手硬。這些年公司積累了一些企業資源,成立自己的基金方便跟投。」石文慶喝了一口白酒,剛進口就吐出來了,「什麼味兒啊,這還是酒嗎?」他嚷嚷着要叫服務生質問,秦方遠拉住了他,說這是改良酒,美國人哪喝得下高度的烈酒啊,你就湊合著吧。

石文慶擦擦嘴唇,朝着秦方遠伸了下脖子:「雷曼兄弟那麼個龐然大物都倒了,大量資金湧向中國避險,中國又推出了創業板,知道平均市盈率多少嗎?100倍!世紀機遇啊!」

談及業務,石文慶的腦子快速轉動起來,這是哥兒倆共同的地方,秦方遠曾經大言不慚地把他們的談話定位為智者的對話。石文慶談起中國資本市場來滔滔不絕,像一個在中國資本市場浸淫多年的老江湖,雖然他回國只不過兩三年時間。在這一段時間,秦方遠在華爾街按部就班地發展,做過分析師,也做過模型師,順風順水,也中規中矩。

分析師出身的秦方遠對財務數字異常敏感,他抓住石文慶口中吐出的幾個數字,腦子迅速啟動了運算功能,以幾何級的速度運轉起來。

說着說着,石文慶突然伸長脖子,迎著秦方遠質疑的眼光,一字一頓地說:「哥們兒,我們的機會來了!」

這個機會與投資暴富有關,秦方遠當然很清楚。當年還在普林斯頓大學念書時,分眾傳媒在美國上市,一夜之間誕生了無數個千萬甚至億萬富豪,一串VC和PE從中獲得了高倍數的回報。中國概念股異軍突起,給這些華人留學生注射了一劑興奮劑。

「國內VC、PE億元規模以上的有3000家,其他小蝦可能上萬家,中國全民PE,賣白菜的也倒騰equity(產權)了,真是僧多粥少。國內的創業板推出來,一家女兒很多家搶,瞧瞧創業板估值,個個掙海了。」石文慶說,「你們華爾街制定了規則,但這個規則在國內已經被拋棄了,都瘋了。比如零售業,一般以市盈率(PricetoEarningRatio,P/E)或市銷率(PricetoSalesRatio,P/S)估值,但你知道現在國內怎麼估值嗎?普遍採取總流水倍數,即GMV(GrossMerchandiseValue)乘以倍數。玩法就是憑概念融錢,燒錢買廣告,沖營業額,用更高的營業額融更多的錢,融了錢再砸廣告。你自己都會看得目瞪口呆。」

秦方遠深為懷疑:「這是虛假繁榮!難道投資人都瘋了?不按規則出牌,遲早會吐出來。」

當然,秦方遠在華爾街也感受到了中國話題的溫度。幾乎是一夜之間,原來門庭冷落的專事中國研究的華爾街分析師、基金經理、宏觀經濟學家成了搶手貨。

有一次,一個普林斯頓大學的學長來訪,澳大利亞人,在聯合國做事,他們喝着咖啡閑聊。這位外交官對中國影響力有過一段形象的比喻:在國際事務上,談大事,他們要看兩個國家的臉色,一個是美國,一個是中國。表決一件事情,先看美國臉色,美國同意了,再看中國臉色,如果中國也同意了,他們就喝咖啡去。為什麼?兩位大佬同意了還有啥談的?如果兩個國家意見相左,他們也喝咖啡去。為什麼?兩位大佬意見不統一,談了也白談。

石文慶打斷秦方遠的思維擴散,突然問了一句:「還記得我們班上的錢豐嗎?」

「當然知道,還不是一般熟悉,我們還在同一個宿舍。」秦方遠脫口而出,隨即他對石文慶挑起這個話題提起了警惕,「你提他幹嗎?」

「嘿嘿,你緊張啥,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疙瘩著呢?知道你們當年一怒為紅顏差點兒幹起來,人人皆知啊!知道嗎?你們的女人胡曉磊誰也沒嫁,嫁給了一個海南商人,在北京做傳媒。你也別抱怨美女嫁作商人婦,環境使然也。你出國后,錢豐以為自己有戲,就猛追胡曉磊,結果她很快就把自己嫁出去了,把自己變成絕緣體,一點兒機會都不給錢豐。錢豐只好找了個北京二外畢業的,對方結婚不到一年就一個人跑到國外讀書,他在國內又成了孤魂野鬼,多鬱悶啊!」

「什麼叫我們的女人?再說,都過去多少年的事了,怎麼說起他們啊?」秦方遠知道提到錢豐就會扯到胡曉磊,迅即抗議制止。他端起一杯酒,碰了下石文慶的酒杯:「喝酒喝酒,喝酒還堵不住你的嘴啊!」

那些青春過往,是秦方遠心底的一塊傷疤,在最柔軟的地方是最脆弱的一塊。

石文慶不接秦方遠的話茬兒:「你別急,你那點兒心眼兒我知道,待我慢慢講。錢豐桌球打得棒,你也知道,不是吹,如果當年他也走桌球專業路線,說不定就沒有後來的丁俊暉了。這個你該承認吧?全校無敵手。有一次我們跑到學校東門那家桌球館參加比賽,他還給我們倆贏了輛山地車,我們騎着這輛車跑到華師去泡妞。」

「那是你,我只是陪襯。」

「哈哈,我到現在也不明白,你都一米八多的大高個兒,我還不到一米七,我怎麼出去泡妞總是拉上你啊?這不是自暴其短嗎?不過,我可是無一失手啊!」聊到這個話題,石文慶自鳴得意,「先不說那個。知道錢豐現在在幹嗎?這小子畢業后就去了深圳一家創投基金,真是邪門兒了,這小子去了后咋就運氣那麼好。不知道他通過什麼關係幫助老闆投了一家做移動軟件的企業,在創業板上市,他個人按照收益的1.5%拿傭金,一下子拿了三百多萬。

「還有一個更絕的項目。一個做資料庫營銷的80后,不知道通過什麼手段搞到了寶馬、奧迪和LV(路易威登)等高端商品的客戶資料,將這些資料分門別類,建設了一個專業IT營銷平台,搞二次精準營銷,迅速崛起。剛起步的時候,有六家VC看過,都說感興趣,卻遲遲不投。結果,一個偶然的機會錢豐跟這家企業的老闆打了一場桌球,以球會友,兩人一見如故。錢豐說服自己的老闆快速決策投資,才300萬人民幣就佔15%的股份,那筆投資簡直就是天使啊!不到一年的時間,這家企業估值10億人民幣,當初那些沒投的投資方後悔死了,最後以高出當初20倍的溢價進入。錢豐這小子,現在非常得意。」

「這個題材爆發力很強。美國也有類似的公司,剛剛在紐交所上市,天使投資人獲得了八十多倍的回報。」秦方遠情不自禁地對這兩個項目進行類比。

「錢豐牽頭投資的這個項目肯定會創造超過100倍的溢價神話!」

聽到這句話,秦方遠猛地灌了一口酒,辣得咳嗽起來。

學金融的人有一個共同的德行,提到高回報率就如同男人服了偉哥全身亢奮。有人說,學金融或MBA的人就一根筋,那根筋就是投資回報。秦方遠聽到超百倍的回報率,有着本能的異常興奮,但知道這個交易的主導者之一后,反而興奮不起來了。

前幾天,他們公司的同事還聚在一起討論類似的IPO(InitialPublicOfferings,首次公開募股)案子,動輒上百倍的回報率,讓洋人們嘆為觀止。這在西方極難一見,在中國則屢見不鮮。

「現在,套用狄更斯的那句話,『這是最好的年代,這是最壞的年代』。是個人就謀划創業,每個人都琢磨著融資、IPO,以期一夜暴富,千萬富翁層出不窮。」石文慶沒有注意到秦方遠瞬間的情緒變化,他滿腔熱情地趁勢發出邀請,「你是願意繼續在慘淡的華爾街耗費大好青春呢,還是順勢而為,回國大幹一場,用我們的青春賭明天?」

石文慶的這句話,學的是喬布斯。當年,喬布斯如此邀請百事可樂的首席執行官約翰·斯卡利(JohnSculley)加盟:「你是賣一輩子糖水,還是一起改變世界?」

秦方遠怦然心動。

對老同學這突兀的邀請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秦方遠怔怔地看着眉飛色舞的石文慶,陷入了沉思。

在石文慶滔滔不絕的分析中,秦方遠明顯感到熱血上涌,心跳加速,他激動起來:「回去?」

「我個人認為,現在國內湧起兩波熱潮:一是當下的液晶媒體的細分市場。只要稍具規模,就有十多個VC在排隊見老闆,有的老闆根本不見,或者上來就是一口價,幾個億,認可就投,不認可就拉倒。不就掛幾塊屏嗎?還個個牛氣衝天。分眾傳媒在納斯達克上市以後,只要是有人的公共場所,統統都被『分眾』了:機場、車站、廣場、商場、餐廳、酒店、樓頂、牆面、公路沿線、飛機、火車、地鐵、公共汽車、計程車、廁所等,像做機場的航美傳媒上市了,做地鐵的華視傳媒上市了,做醫院的炎黃健康傳媒也在準備上市。兩年多的時間,戶外新媒體投資發生幾十起了,涉及金額將近10億美元,這些後來者們都在各自的領域內跑馬圈地。

「二是即將崛起的團購。中國經濟發展的三套馬車——投資、貿易和消費,投資和貿易發展乏力,國家肯定會促進消費領域的發展,最有希望的就是消費。消費模式創新,比如團購打折,這個在美國已經興起,我們都判斷中國也會馬上颳起這股旋風,已有幾家類似模式的公司拿到了VC投資。屬於我們的機會來了!」

石文慶激情澎湃地說着,秦方遠也深受感染,腦子迅速地運轉。在聽石文慶描繪的間隙,秦方遠跟服務生要了盒酸奶,喝酸奶是他思考問題時的習慣性動作。

石文慶順勢握住秦方遠的手,胸有成竹地說:「我早就替你找好了下家。別在華爾街混日子了,回吧,哥們兒一起搞點兒事情,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

秦方遠當然理解這句話的分量。這樣的機會,也就只有「金磚國家」才會有,在這些國家,機會收益就像一根波瀾壯闊的曲線,一路向上。而在歐美國家,在國際金融危機之後,這根線平行延伸,甚至下滑。就像日復一日的兩點一線(辦公室到家)工作生活,夢想保鮮期過後,他似乎看到了自己未來的日子,平淡的像一潭死水,波瀾不驚。

石文慶給秦方遠找的下家是銘記傳媒。

「轉會費100萬人民幣,也就是給你在國內的安家費;年薪120萬;最重要的就是期權,管理層的期權池(OptionPool)有10%,你可以分得一杯羹。怎麼樣?」石文慶直接開出條件,他當然大概知道秦方遠目前在華爾街的這個崗位年薪是多少,「我來之前已經和對方的老闆敲定了。回中國,你也許遺憾一時;不回中國,你會後悔一輩子。」

秦方遠聽了這個條件,有些心動。不過,略作思考後,他提出了一個更苛刻的條件:希望自己能獲得佔總股比10%的期權。

石文慶滿心歡喜地等待秦方遠笑逐顏開、欣然應允,對秦方遠提出的這個條件一時驚愕:「華爾街真是個大染缸,個個都是金錢動物,你小子才混幾年啊,就學他們獅子大開口?!

秦方遠嘿嘿一笑:高風險高收益嘛,誰知道回國後會是啥樣呢?必須降低機會成本啊。

石文慶略微思索,強調說:「這個數字我還得回去跟對方老闆核實。」

不過,秦方遠一聽說回國加盟的公司老闆是個女人,立即打退堂鼓。孔子曰: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這個張總可完全不一樣,她是女人中的男人,而且還是極品女人。」石文慶說,「做事豪爽,出手大方,情商很高,肯定不是你想像中的一般女人。」他悄悄地和秦方遠說:「這個人有中南海背景,否則怎麼可能做到現在這麼大呢?」

2.回國,還有青春可以賭

上午十點,紐約甘迺迪國際機場。

擠進辦理登機牌的隊伍,秦方遠滿頭大汗。他一手推著行李車,一手牽着女友,左衝右突,心裏直想罵人。紐約連續一周大暴雨,百年一遇,很多航班都取消或延誤,候機大廳快成集中營了,塞滿了黑人、白人、黃色人、棕色人,操著各種語言嘰嘰喳喳。

喬梅一言不發地緊跟着秦方遠。運氣還算不錯,秦方遠回國的這趟航班正點,辦完登機手續,他長吁了一口氣,這個粗心的年輕男人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後女友的情緒變化。

就要進安檢了,秦方遠放下行李包,和送行的女友喬梅擁抱、吻別。突然,他「哎呀」一聲慘叫,驚動了機場全副武裝的安全員,他們正在不遠處像獵犬一樣四處梭巡。黑人警察風一樣跑過來:「What?(怎麼了?)」

秦方遠用手帕紙矇著嘴唇,鮮血從嘴角流下來,像一條纖細的蚯蚓。他痛得彎下了腰,用紙擦了下血,然後緩慢地站起來,對跑過來的黑人警察擺擺手:「Allright,thankyou!(沒事,謝謝。)」

他抬頭,看到喬梅眼睛射出冰冷的寒光,狠狠地瞪着他。

「你跨過去,就是另一個世界。那邊,是你的世界;這邊,是我們倆的世界。」喬梅,像護衛著自己的家和山洞的母狼,舔了一下嘴唇,上面還帶有秦方遠的血的味道。「你走了,就是永遠走了。」

說到最後,她的冰冷語調中隱隱多了些哀怨的味道。

喬梅越是冰冷,秦方遠的心越像針扎一般,他微閉上眼睛,無奈地搖搖頭。他的腦海里忽然浮現出一個場景:一個滿臉胡楂兒的老男人,在舞台上聲情並茂、哀傷地唱着《黃昏》:「依然記得從你口中說出再見堅決如鐵/昏暗中有種烈日灼身的錯覺/黃昏的地平線/劃出一句離別/愛情進入永夜……」

恍若隔世。五年前,也是在機場,另外一個女孩子為他送行,同樣的哀傷,同樣的怨恨。雖然,那次是女孩子偷偷地前來送行,但在轉身的一剎那,他看到了不遠處那沒來得及躲閃的眼睛,眼睛裏噙滿了淚水。他沒有回頭,沒有停步,安檢過關飄然而去。

想起這些,被喧鬧和壓抑的華爾街鍛煉得不輕易動感情的秦方遠鼻子發酸,有哭的衝動。

石文慶那次邀約,讓秦方遠的內心翻騰了好些日子。留下,還是回去?這是個問題。

「這是個絕好的機會。」師兄游蘇林年長秦方遠一輪,在華爾街FT投行做高管,做到這個位置最顯著的特徵就是房子。

送走石文慶后的一個周末,秦方遠電話預約,游蘇林難得地恰好在家休息,他們就約在家裏面談。

游蘇林家在曼哈頓城中的一棟高檔公寓。所謂高檔公寓,就是那種三梯兩戶的錯層設計,四面是觀景玻璃窗。游家在第66層,取六六大順之意。客廳里,卧室房門打開的時候,坐着旋轉紅木椅子轉一轉,曼哈頓的風景盡收眼底:南邊,是自由女神高舉着火炬,遠遠的,像一盞指天的神燈;東邊,威廉斯伯格大橋、布魯克林大橋、皇后大橋層疊起伏,一目了然;北邊就是石文慶讀MBA時的母校哥倫比亞大學;西邊是位於哈得孫河對岸的新澤西州。

看到這個,秦方遠覺得自己很憋屈。像眾多留在華爾街的留學生一樣,他們白天在華爾街工作,晚上住在新澤西,早晨和晚上得乘船擺渡過哈得孫河。相比寸土寸金的華爾街,新澤西的房租要便宜很多。

游蘇林老辣,秦方遠一進門就讀懂了他臉上的表情。實際上,秦方遠在電話中簡要地跟他講了下情況后,他就知道這個小夥子心裏已經有了定見,只是需要一個人對他予以肯定。這個小夥子,文弱的外表下隱藏着倔強的一面。

自從在一次紐約同鄉會上認識后,剛剛出道的秦方遠就經常約游蘇林在中央公園鍛煉身體,還傳授游蘇林幾套岳家拳,那是秦方遠的家傳,「三門樁」「四門架」「五法」「六合」等套路古樸自然,緊湊嚴密,節奏鮮明,「浮如雲出岫,沉似石投江」。游蘇林感慨:廣濟岳家拳,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算是見到活物了!秦方遠有些靦腆:嗯,一切皆緣分。的確,兩人是地道的老鄉,本科又都在武漢上的,一個是武漢大學,一個是華中科技大學,堪稱武漢雙子星座;諸種因緣際會讓他們迅速發展成為忘年交。

「我唯一不確定的就是,中國的經濟發展奇迹還能保持幾年?」男人之間的談話都喜歡直奔主題,談的都是硬邦邦的話題,用不着寒暄。

游蘇林想了想,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你那同學石文慶跟你說的是實話,形容這個時候中國的機會為『千載難逢』並不過譽。我經常閱讀有關中國的報告,我個人認為,有三個方面值得關註:一是中國中央政府實行重商主義政策,各地方政府也均在高調招商,在稅收、土地、資金等方面的支持力度很大;二是VC、PE、IPO等在資本市場推波助瀾,各種創業、投資、造富的神話層出不窮,Chinesedream(中國夢)的時代到來了;三是中國的近14億人口已經把這個世界工廠催熟成全球最大的消費市場,這種巨量級的市場將會孕育出全球規模最大的企業。」

秦方遠聽完這番話表現出了本能的興奮,自從來到華爾街工作已經被訓練得不苟言笑的他變得輕鬆起來,有些沒心沒肝地笑了,笑得無拘無束。

游蘇林說:「你其實心裏早就想清楚了吧,在我這裏找肯定來了?」

秦方遠的臉微紅:「我怎麼想的總是逃不過你的眼睛,姜還是老的辣。其實我已經在計劃辦理辭職,這次來一是向師兄請益,二是順便向師兄告別。」

「很好,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那番話嗎?」

「當然記得:一個男人在40歲之前愛幹嗎就幹嗎,經歷得越多就越有價值。怕什麼?不要前怕狼后怕虎。」

「這句話是多少人的後悔和遺憾成就的真理。你還問我,我為什麼不回。我是錯過機會了,性價比沒有你好。我老婆、孩子、房子、位子都在美國,要想走,牽一髮而動全身,難啊!我甘願接受這種狀態嗎?哈哈。Iknowyoudon'tlikeit,buthavetolivewithit.(我知道你不喜歡,但不得不忍受它。)」

秦方遠之前聽說過,游蘇林的一個下屬回國后混得人模狗樣的,據說在國內的金融圈裏地位不一般。華爾街的考核制度非常嚴格,就像海爾的張瑞敏當年推行的末尾淘汰制一樣,華爾街每年一評,五個等級,五顆星星。優是五顆星,良是四顆星,三顆星勉強及格,兩顆星則直接淘汰。恰好國際金融危機爆發那年,那個人得了三顆星,FT投行大幅度裁員,他就灰溜溜地回家去了。走的那天,游蘇林拉上秦方遠給他送行。在甘迺迪國際機場,那人灰頭土面,萎靡不振,游蘇林再三安慰他回國會大有作為。秦方遠當時看着那同胞頗有感觸,想着自己會不會也有這一天,被動離職?

「河東河西啊!」游蘇林一句隨意安慰之言一語成讖。前不久,這位前下屬手握著幾十億元的大單子跑過來找FT投行老闆談合作,很是給游蘇林長臉。

從游蘇林家裏出來,秦方遠就決定了,接下來是如何跟女友喬梅說。

喬梅還在馬薩諸塞大學上學,剛剛念博士一年級。秦方遠是喬梅的第一位男友。喬梅一直懷有一個純凈到近於迂腐的夢想:找一個一心一意相愛的人,以身相許,相濡以沫,從一而終,「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因此,在來美國讀研之前,也許是看過太多身邊朋友出國即分手的悲劇,喬梅堅持獨來獨往,把第一次真正的戀愛留給了秦方遠。

喬梅從來沒有想過他們也有分離的一天,她一直小心地呵護著自己的男友,一直做着未來兩人共同的Americandream(美國夢)。他們曾經憧憬過,在美國只要經過自己不懈的奮鬥,就能獲得更好的生活。因此,奧巴馬當選總統那天,他們在租住的公寓裏舉杯慶祝,也是那一次,秦方遠第一次發現這個北京女孩海量,秒滅他這個南方大老爺們兒。

秦方遠先她一年碩士畢業,和其他一些師兄師姐畢業就回國的選擇不同,秦方遠順利地留在了華爾街,給喬梅吃了顆定心丸。

秦方遠心裏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該怎麼和喬梅說。他太了解這個北京大妞,聰明而固執,認準了一個目標就一頭走到黑。

高三時,學校要保送她上中國人民大學,這位北京市級「三好學生」「十佳中學生」卻執意要參加高考,說要嘗嘗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滋味,不考人生會有遺憾;高考填報志願,滿頁紙只有一個志願——清華大學,後來如願;來美國讀研,只申請了一所大學——馬薩諸塞理工學院,未如願,直到申請期限的最後一刻,她才慌了神,匆忙申請馬薩諸塞大學。自此,這個超自信、土生土長的北京女生的自信心才開始一點點滑坡。

秦方遠還記得和她第一次歡愛的情景。當他們極盡纏綿地完成了所有前奏,秦方遠手忙腳亂地就要對最後的高地發起衝刺時,喬梅突然異常冷靜地頂住他的長驅直入,壓抑著興奮,冷靜地問:「你會一輩子愛我嗎?」

秦方遠毫不猶豫地回答:「會!」

「你不會吃了香蕉吐了皮吧?」

秦方遠沒想到在這關鍵時刻喬梅還能有如此形象的形容,徹底讓他「I服了you」。他在燥熱和巨大的期盼里,仍能應景的回答,用堅決、快速的語調說:「不會!我就喜歡香蕉皮!」

喬梅盯着他的眼睛,顯然,她被秦方遠肯定的回答和熱烈的情緒感染了,整個身體瞬間鬆弛,既然迅速燃燒起來,在秦方遠的臂彎里,她整個人瞬間坍塌了。

事後,秦方遠才知道喬梅為什麼如此慎重,因為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

喬梅幾乎把自己的全副身心都寄托在這個男人身上了,包括美國夢。所以,當秦方遠跟她說出回國的決定時,她先是愕然,然後震驚,繼而從喉嚨里發出一句毫不妥協的聲音:「No!(不!)」

接下來就是無休止的爭吵,從秦方遠提出離職申請到獲批,再到預訂回國機票、行李打包,喬梅全程干涉但一無所獲。

秦方遠回國的前一天下午,喬梅專門從馬薩諸塞州的阿默斯特開車六個多小時長途奔襲趕到紐約,她想做最後的努力,拯救他們之間的愛情。喬梅很清楚,她是鐵定不回去的,如果這次放手,那就意味着秦方遠以後就不是她的秦方遠了。每當想到這個,喬梅就心裏難受,痛哭,直到無淚可流。也許這是女人的共性,對自己的第一個男人總是那麼在意和難忘,即使多年後發現對方是一個無賴,也認為最初的愛是那麼銘心刻骨。

最後一個晚上,喬梅沒有上床,她坐在沙發上,安靜地撫摸著躺在沙發上、把頭擱在自己懷裏的男友,哼著兒時的搖籃曲給他催眠。他們沒有任何力氣爭吵了,彼此已經筋疲力盡。她沒有哭泣,淚水已經乾涸;沒有吵鬧,甚至連說話都沒有大聲,語氣輕飄飄的,像從遙遠的亞馬孫河漂流過來,空洞而沒有人間氣息。

睡到半夜,秦方遠醒了,他看着耷拉着腦袋、抱着自己打瞌睡的喬梅,有些心疼,坐起來,輕輕地移開她的手,靠近她,並伸手抱緊她。喬梅醒了,她怔怔地看着秦方遠,看着他從沙發上下來,然後抱着自己進了裏間,把自己輕放到床上。這是多麼熟悉的動作!然後,她看到秦方遠在寬衣解帶,給自己,給她。她仰躺在床上,等待着一個溫暖的場景,等待着他俯身過來的吻,那麼溫厚、柔軟,她習慣性地閉着眼,享受着他的舌頭在裏面輕柔繼而瘋狂的攪動。也許是迷糊中的習慣動作,她閉着眼迎合、熱吻,身體很快燃燒起來,她不自覺地發出呻吟。忽然,她清醒了,看到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她一側身,猛地推了一把,秦方遠從她身上滾了下來。他驚訝地看着她。喬梅說:「我不舒服,不想要。」

喬梅的這個舉動讓秦方遠心裏發緊,他忽然有些擔心了,不是擔心她出現極端的意外,而是擔心一種結局。相戀四年,在異國他鄉,彼此已經融入,了解得很深了。

「你不是要做全球著名的投資銀行家嗎?你不是說華爾街才是你最好的歸宿嗎?你不是說一輩子陪我,等我畢業了,我們去佛羅里達看海,去溫哥華滑雪嗎?」曾經的一個晚上,喬梅說話的聲音輕柔但擲地有聲,簡直讓秦方遠沒有回擊的餘地,「你就是一個菜鳥,你以為你無所不能嗎?!」

秦方遠竭力抑制着內心的翻江倒海,宣洩著委屈和不甘心:「我在華爾街就是一個小馬仔。你知道,我是最底層的分析師,拿着最低端的薪水,我心不甘啊!混到高級金融分析師?至少要五年!從後台混到前台,交易所交易員?那得靠多大的運氣!努力?我每天都要工作十八個小時了,周末也很少休息。在這個圈子,我們是得靠自己的智力和勤奮,但是再努力也需要運氣。有兩次,如果我的主管約翰聽了我的投資建議,至少能掙數千萬美元,我也至少可以拿到上百萬美元的獎金,但是他還沒有聽完就否定了。他們後悔,我更後悔,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你以為我願意住在新澤西嗎?跟我同一年進這家公司的,他們是美國人,有先天優勢,他們租的公寓離上班地點只有兩個街區,溜達着就過來了。而我呢?要折騰半天,要擺渡、要趕車、要擠地鐵。」

秦方遠還隱瞞了一個秘密,就是回國的原始衝動,那是男人間的鬥爭。

秦方遠費盡口舌,喬梅卻不為所動。她心裏就是固執地認為,他不應該回國,他們不能回北京。

北京,祖輩生活的故土,那裏留有她慘痛的記憶。高二那年春節,她父親從外地開車趕回來團聚,被一場車禍吞沒。噩耗傳來,她渾身發冷、發顫,母親當即暈倒,弟弟恐懼的哭喊,全家大亂。她是被北京培養又被北京送出去的優秀的孩子,故鄉北京在她心裏是一個複雜的情結,情感濃烈,愛痛相纏。雖然時過多年,長大成人的喬梅經常夢回北京,夢到父親,夢到那條發生車禍的公路,心情總是在冰火兩重天之間轉換:熱烈的懷念到噩夢般痛楚,轉瞬之間。

曾經,在一次波士頓北京留學生派對上,同學們也聊到要不要回北京發展的類似的話題。有同學心有餘悸地說,北京的空氣糟糕透了,歐美外交官被派駐北京得增加大額津貼,申請者還不踴躍;北京已經不是他們的北京了,是全國人民的北京,全民蜂擁而來,膨脹到居住人口達2000萬,人滿為患;北京是全球著名的「堵城」,從清華大學開車到王府井趕場晚飯局,路上耗費的時間都可以從北京飛到東京了。然後得出結論:這樣的北京值得回嗎?那時,喬梅還站出來發表一番長篇大論予以反駁,充分發揮了她當年在清華大學擔任某國際非營利性組織公關部長的強辯口才,直接把對方辨暈,列舉了北京一串串的好來。

此次,為勸阻秦方遠回北京發展,喬梅風格大變,對那位同學列舉的關於北京的一串串不好,全部拿來砸給秦方遠。他感嘆:果然屁股決定立場。時間可以改變一切。

秦方遠深信人的慾望完全可以時移世易,夢想是可以與時俱進的,比如過去追求名校、學位、舒適的生活,現在追求機會。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有什麼錯?哲人都說過,人最怕的不是慾壑難填,而是徹底沒有了任何慾望,慾望是推動人類前進的動力。

在機場,秦方遠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淚水,他撫摸著喬梅滿頭的烏髮,把她拉進自己懷裏,用力緊緊地擁抱着。喬梅像無辜的、受盡委屈的孩子,淚水終於湧出來,像斷線的珍珠,不可抑制地嘩啦啦往下掉。

秦方遠想起了許多年前在武漢街頭,那個姑娘淚水在面頰上流淌,給他唱着張敬軒的《斷點》:「想起我們有過的從前/淚水就一點一點開始蔓延/我轉過我的臉/不讓你看見/深藏的暗涌已經越來越明顯/過完了今天就不要再見面/我害怕每天醒來想你好幾遍……」那時候,秦方遠還只是個毛頭小夥子,木訥,不懂分離,感觸遠沒有今天這麼深刻。

秦方遠笨拙地安慰喬梅:「我會抽空回來看你的。回國對我而言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我請求親愛的你,讓我回去把項目做完。未來我們有很長的路要一起走,現在分開一段時間,根本不會影響我對你的愛。」

喬梅只顧自己哭着。自古多情傷別離,不管怎樣的承諾,她都難以承受這樣的分離。她在想,當初那些美麗的規劃怎麼突然就變成了泡沫?那些相依相偎怎麼一下子就變成了決然分離?她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可就是說服不了自己接受這樣的現實。她開始質疑所有過往的真實性,甚至在心裏隱隱意識到,自己在這個男人的心目中,原來是如此微不足道。她更加悲痛得難以自持。

她這一哭,秦方遠手足無措。一些人從周邊走過,但沒有什麼人停下腳步,也沒有人歪頭瞧一眼,他們腳步匆匆,沒有人捨得花一點兒時間關注這對戀人的分離。也許兩個年輕人的分別司空見慣,也許紐約,這座以華爾街聞名、由金錢鑄造的城市,根本就不相信愛情的淚水。

這時,機場響起了提醒登機的廣播,是秦方遠的這個航班。他輕輕地推開喬梅,說:「我得走了。」喬梅突然甩開手,頭也不回地跑開了。在最後一刻,她都無法挽回這個男人的心,她後悔自己跟着來了。她委屈、抽泣的身影,讓秦方遠一時也惱恨,甚至煩躁起來。

秦方遠看着喬梅從視線里消失得無影無蹤,伸出的手很快就收了回來,緊緊攥著拳頭。他暗暗對自己說:喬梅,我的選擇是正確的。時間會證明一切。

是的。時間會證明一切。

3.人人都跑到中國淘金

秦方遠登機坐定,還沉浸在離別的傷感里,他用紙巾矇著自己的眼睛。好了,既然選擇了就不能後悔,就如此吧。想當年,考取普林斯頓大學金融專業研究生后,他就從來沒有想過回國發展。有啥可回的啊,國內哪有市場經濟環境,要麼壟斷國企,要麼官僚資本,像他這種無根基、無背景、無資本的「三無」農村孩子,在國內難有作為,更遑論做什麼投資銀行家。不像石文慶,家底殷實,老爸好歹在湖南有家摩托車消音器企業,一不留神發展成亞洲最大的生產基地。

想起石文慶,秦方遠的心情很複雜。一個月前,那句輕易擊潰秦方遠堅守多年的華爾街夢的話,就是從石文慶那上下開合的薄嘴唇里吐出來的:「你是願意繼續在慘淡的華爾街耗費大好青春呢,還是順勢回國大幹一場,用我們的青春賭明天?」至今想起來,還是那麼激情澎湃。

他忽然想,是的,我是在以我們的青春賭明天,「我們」有我,也有喬梅。我把喬梅的青春也賭出去了。喬梅最終也一定是明白了這點。

飛機已經拉起,仰頭向上,乘客順勢往後靠,失重讓人空靈地飄起來。國際長途旅行,一些乘客坐定后就戴上自帶的眼罩閉目養神。

秦方遠的腦子不得片刻停歇,一會兒是喬梅,一會兒是公司業務,一會兒是石文慶,一會兒是即將回國加盟的公司女老闆,甚至還想起了錢豐,在一個講台上,鎂光燈聚集,照亮了他那張得意張狂的臉,這傢伙胖了吧?這些複雜、瑣碎甚至沒有邏輯關係的影像片段,一股腦兒地湧向他的腦海,怎麼閉目養神都不能靜下心來。秦方遠使勁兒揉着太陽穴,竭力讓自己靜下來。

飛機碰上強大的氣流旋渦,劇烈地顛簸。這趟航班是中國國際航空公司的,乘客十之八九是華人。國航的空姐一緊張,操著普通話就喊起來,囑咐乘客系好安全帶,不要在過道走動,要相信我們的機長,他有着近二十年的安全飛行駕駛紀錄……由於顛簸得厲害,一個小男孩哇哇大哭,對抗著空姐急促的話語。

顛簸了大概十分鐘,大家才隨着飛行的逐漸平穩而平靜下來。秦方遠感覺到剛才心跳迅速加快,心臟要從口腔拋出來一樣,有些難受。待飛行平穩后,他起身去洗手間方便,順便放鬆下心情。

他剛走到過道的中間地段,距離衛生間還有一段距離,一位靠近過道的乘客突然轉頭對着過道嘔吐起來,秦方遠本能一躲,但空間狹窄,沒躲過去,大叫一聲:「MyGod!(天啊!)」

秦方遠的褲腳和皮鞋上沾滿了嘔吐物,散發着酸澀的味道,過道附近的人立即都捏住了鼻子。

秦方遠心底煩躁,抱怨聲幾乎奪口而出,但眼光餘光所及,看到是位姑娘,在美國多年養成的習慣頓時發揮作用,勉力以關切的語調詢問:AreyouOK?(你還好吧?)

那姑娘停止了嘔吐,抬起頭,好一張年輕漂亮的面孔,像極了香港演員李若彤,簡直就是《天龍八部》中的王語嫣,只不過因為嘔吐厲害顯得有些憔悴。她看着身材高大的秦方遠,有些緊張,對他道歉說:「Sorrytotroubleyou.(給你添麻煩了,很抱歉。)」一口純正的美國口音。

秦方遠竭力表現出很紳士的樣子,雙手攤開,聳聳肩:Thatisallright。他迅速往衛生間的方向跑,像是穿着西服的敗陣的鬥士匆匆逃竄,狼狽不堪。

這時,機艙里傳出一個四川口音的男聲:「咋吐得這麼凶,肯定是情況反應咯。」然後是一陣放肆的浪笑。

「你們全家才都是情況反應!」

這句話尖利而響亮,不是多麼標準的普通話,卻是地道的中國式對罵。快到衛生間門口的秦方遠循聲回望,破口回擊的正是剛才嘔吐不止的年輕女孩。

隨着罵聲出口,那陣放浪的笑聲戛然而止,也許他完全沒料到,這句玩笑話當事人竟然聽懂了,還惹來了毫不客氣的一擊。

秦方遠衝進衛生間,用了幾乎一捲紙擦拭掉穢物,又把腳放到水龍頭下,細流潺潺,太考驗秦方遠懊惱的耐心了。

出了衛生間,秦方遠走在過道上,明顯感覺到有人別過頭去,嗅到了比較濃的味道。沒辦法,就這樣吧!秦方遠無奈地搖搖頭。

回到座位上,秦方遠有些沮喪,怎麼這麼倒霉!想着想着,他索性閉上眼,慢慢睡著了。

從紐約甘迺迪機場直飛北京需要十三個半小時。秦方遠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由於長時間同一個姿勢,醒后感覺身上酸痛,就打算伸伸懶腰活動下。過去由於公司的業務需要四處飛,如同空中飛人,他早就在空姐們不厭其煩的教導下練熟了空間飛行操。他扭頭一看,嚇了一跳,什麼時候鄰座換成了一個年輕女孩?

「請問原來那位先生呢?」原來旁邊坐着一位美籍愛爾蘭男士,他們還攀談了幾句,對方是要到北京考察一個風力發電項目。

「呵呵,我說是你的朋友,他就很理解地和我換了位置。你醒了?睡得真香啊!我沒好意思打擾你。」

秦方遠眼睛適應了機艙里昏暗的燈光,仔細端詳了一下眼前這個滿臉笑容的女孩,正是剛才吐自己一褲腿的那位年輕姑娘。

他好奇地問:「你怎麼換到這裏來了?」

女孩內疚地一笑:「不好意思,這是消毒濕巾,你消消毒吧!剛才很對不起,飛機顛簸得很厲害,我實在是扛不住了。」

人就坐在面前,笑臉盈盈,秦方遠頓時不忍心看到對方因為這件事有壓力,輕描淡寫地說:「沒關係,也是意外。下飛機后我再換一條褲子就是了。」

女孩投過來感激的一瞥,主動伸出自己的手說:「Jessie.Happytomeetyouhere.(我叫傑西,很高興在這裏遇到你。)」

秦方遠也伸出手:「Simon.Mypleasuretomeetyou.(我叫西蒙,也很高興見到你。)」

兩人這就算是認識了,便相互介紹起來。Jessie感興趣地問:「Simon,你在MorganStanley(摩根士丹利)?」

「一個月前吧,我現在是無業遊民。」秦方遠呵呵一樂。

「無業遊民就是失業了的意思吧?你去中國旅遊嗎?」

「不是,在美國混不下去了,我得回中國謀生去。」秦方遠自我解嘲。

Jessie瞪大眼睛,很奇怪秦方遠的表述。Jessie明白像MorganStanley這樣的公司,即使是實習生名額也是掙得頭破血流,更不用說正式員工了,她自然對秦方遠離開美國的表述比較好奇。Jessie換了話題:「我是第一次到中國工作。」

「第一次到中國?你不是中國人?」

「我是在美國出生,美國長大的,我的父母是溫州人。」Jessie對着一臉詫異的秦方遠莞爾一笑。

「你的普通話說得不錯。」秦方遠說,「也難怪你的英語很純正。」

「我從小生活在唐人街,上了漢語培訓班,是父母逼着我學的。小時候折騰死了,不過現在感覺那時候的付出有回報,值得!」Jessie快言快語。

「對了,你之前怎麼也那樣罵人?」秦方遠調侃說,「那可是地道的國罵。」

Jessie一聽,就知道他說的是剛才她罵那個四川人的話:「呵呵,是啊。我班上有個北京的女同學,她經常在電話中跟她男友對罵,男友罵她『你怎麼這麼笨』,她就回『你們全家都笨』,男友罵她『你很討厭』,她就回『你們全家都討厭』,笑死我了。」

說到這裏,她認真地告訴秦方遠,在中國要叫她於岩,「於」是她祖上的姓。父母告訴她,回國要入鄉隨俗,當然叫她地道的中國名字。秦方遠笑了笑,算是應承下來。

兩人斷斷續續地聊天,Jessie開朗的性格和真誠的態度消除了秦方遠在飛機上的枯燥。兩人從國罵、愛好談到金融、投資,越聊越有共鳴,秦方遠甚至有些慶幸自己的褲腿被吐得一塌糊塗。邂逅是一段美麗的傳奇。秦方遠想起了石文慶泡國航空姐的事情,最初他的第一反應是石文慶這個無賴的傢伙,又把摧花辣手伸向空姐領域了,石文慶辯解說他們是有感情的。現在秦方遠也隱約相信,感情這東西,確實未必由經營而得,反而往往在不經意的邂逅里萌生。

飛機預到達的通知響了起來:「各位旅客,感謝乘坐中國國際航空公司航班,本次航班的目的地北京就要到了,飛機大概在二十分鐘后着陸北京首都國際機場第三航站樓。請各位系好安全帶,請不要打開手機、電腦等所有無線電子產品,請注意安全……」

秦方遠一陣激動,畢竟好久沒有回來了。這時Jessie遞過來一張剛匆匆寫下的紙條,上面寫着她所有的聯繫方式。她在北京王府井東方廣場工作,單位是一家美國基金公司。

秦方遠在國內還沒有落腳點,他本想留個石文慶的手機號,這對死黨,就算漂流到天涯海角也能彼此找得到,但想到石文慶那副見到漂亮女孩就厚顏無恥的神態,便果斷地打消了這個念頭,還是積點兒德吧!

他聳聳肩,攤開雙手:「我是五年來第一次回國,現在是居無定所,京漂一族。」

Jessie很鄭重其事地說:「沒關係,等你安定下來了,可以跟我聯繫。」

下了飛機,秦方遠幫於岩取下行李,問她怎麼去市區,她朝出口處看了看,指著其中一個舉著牌子的中年男人說:「中國公司的司機過來接我了,你不用管我,趕緊先去換條褲子。」

秦方遠心頭一暖,這個小自己幾歲的女孩現在還惦記着把他褲子弄髒的事情,真是難得。

於岩用右手做了個打電話的樣子,在耳邊晃了晃,便走向機場出口。秦方遠不由自主也沖着她做出個類似的動作,心頭莫名覺得一陣輕微的戲謔式的快樂。

一個念頭忽然襲擊過來,像不經意間觸摸到漏電的電器外殼,他猛地頓住腳步,身體發麻,心口驚惶。在他內心,下意識地給這次回國抹上一絲壯烈的色彩,悲傷但決然的別離、前路漫漫但依然前行。然而,傷感和挂念只在飛機上延續了半個小時。現在他意外的發現自己居然在輕鬆解脫的情緒里,甚至對未來,對某些飄緲的未知有着興奮和期待。像是不經意在鏡子裏瞥見自己都不知道的自己,像是堅實冰川上偶爾出現的一條微小裂縫,讓人不安。

幸好石文慶的電話及時打斷了他,避免了一場自我認知的小小災難。那個鬧騰歡快的聲音嚷嚷着說:「你剛下飛機嗎?我馬上到,五分鐘,我以為飛機總是晚點呢,所以晚出發了十來分鐘。」

4.做投資兩年就有了豪房名車

北京的天空似乎清澈了些,滿大街涌動的黃色面孔讓他恍如隔世,幾年前的北京印象又回來了。石文慶開着一輛乳白色的沃爾沃轎車過來接機,坐定后,石文慶拍著方向盤說:「車子不在貴,在於安全。你瞧瞧這沃爾沃,聽說要被浙江吉利集團收購,『中國製造』還會是沃爾沃嗎?」

秦方遠一聽就樂:「你就杞人憂天吧,誰說中國製造不好啊?我們在美國的時候用的哪種東西不是madeinChina?那些意大利產的、法國產的,我們買不起啊,窮學生一個。」

「美國的同事比較關注這個案子,這是典型的蛇吞象!吉利的資金真有那麼強大?聽說要花掉20億美元。」三句話不離本行,秦方遠關心起交易細節來。

「再多的錢,吉利也能支付,知道為什麼嗎?背後有中國政府啊。我們有錢,外匯儲備兩萬多億美元,不就是收購一個海外汽車廠嗎,那還不跟玩兒似的。」石文慶得意起來,「不過,我可聽說啊,高盛在吉利放話收購沃爾沃之前可是搶先一步,也沒有你那美國老東家啥事。」

「高盛跟中國政府什麼關係?兩位董事長都跟中國有交情。佐利克,世界銀行行長,還有前財政部長鮑爾森,他們都是友華派、知華派,我們總部對此心知肚明。至於高層怎麼想的,我這個小職員就不清楚了。」

車子飛馳在首都機場第二高速路上,形色各異的樓宇在快速地后移,低矮的地方在大興土木,澆灌機、高吊機的轟鳴聲不斷,戴着頭盔的建築工人在安全網裏,遠遠看去,像蜘蛛一樣辛勤勞作。秦方遠看得眼花繚亂,五年沒回國了,北京是一天一個樣兒,看着這一切都是那麼新鮮。

車子過東三環,石文慶指著新央視大樓說:「看,那就是著名的大褲衩,老外設計的,整個一個意淫的試驗品啊!」

他轉頭對秦方遠說:「這就像是你們這些從華爾街回來的,早期唬唬人還是管用的。」

秦方遠對這種比喻不屑一顧:「看來你剛回國時就靠這個矇騙了不少銀子和姑娘。」

「唉,俺那時就是一個小屁孩,那些讀完書就回國找工作的人擠滿了CBD(中心商務區)和金融街,誰稀罕啊?這世道,越來越勢利了。」

石文慶直接把秦方遠拉到了富力城的住處,這是石文慶在北京添置的第二處房產,三室兩廳,他偶爾會帶一些女孩子來過夜。石文慶自己住在另外一套房子裏,在大望路陽光100,離這裏不遠。

洗漱時,秦方遠還隱約感到嘴唇有些痛,不小心用的勁兒大了些,牙刷把傷口撕開了,鮮血又開始往外流。

石文慶問:「這是咋回事?你又不是三歲小孩子,刷個牙還能刷得血淋淋的。」

「不是,是被喬梅咬的。」話剛出口,秦方遠就後悔了,他可不想在老同學面前丟人現眼。

石文慶再三逼問,秦方遠簡單講了一下為了回國他和喬梅的糾結、衝突,最後嘆一口氣:「這次可是鬧大了,把她給徹底惹惱了。」

石文慶聽完就樂了:「哥們兒,行啊!美國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金錢故,兩者皆可拋。你總是那麼順,名牌大學上著,畢業順利留在華爾街,找的女朋友還是個初戀的,這次中國熱鬧了又跑回來,你可是什麼便宜都想占啊。」

「回國奔向光明可是響應你的號召啊!」不過,秦方遠仔細一想二十八年來走過的歷程,發現命運確實挺眷顧他的。想到這兒,心情舒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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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金時代:投融圈資本創富小說(全3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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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對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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