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只是件小事

第9章 只是件小事

第9章只是件小事

琉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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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啊!」

坐在廣場中央的長椅上正在吃三明治的男人,和站在他身邊不遠處正打電話的女人對上視線后,倆人同時小聲地驚呼起來。

「嗯,好,那我在這邊等你來接我。」女人掛了電話,轉過身去正面朝著男人,以幾乎不可察覺的動作短暫地呼出一口氣,然後笑道,「好久不見了,許同學。」

穿着一身西裝的許馳騁表情有些驚喜,動作卻很失措,他左右看了看,最後慌張站起來,把手裏還剩半個的三明治扔進了一邊的垃圾桶里,然後拿起放在椅子上的礦泉水,猶豫了一下,就那麼一直拿在手裏,沖她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許靜曲。」

她靜默無聲地盯着他看了有一分沖那麼久,直到許馳騁不明所以地又叫了她一聲「許靜曲?」她才回過神來,匆匆笑了笑掩飾尷尬。

「你一點兒也沒變。」她說。

其實變了一些。

比起高中那會兒,他現在的頭髮修剪得短而精神,臉長了一點兒,下巴方了一點兒,輪廓更深了一點兒,身高更是長高了許多許多,以至於她要仰起脖子來面對他,但是他笑起來時,左邊嘴角上的那一道笑溝和過去一模一

樣,沒有深一分也沒有淺一分。

還記得第一次發現這道笑溝時,她著了魔般伸出了手去,用指腹摸了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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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說轉學到T市的一所學校報考國內最好的師範大學有加分優勢,當他們第一次提到這件事的時候,接着就說「手續已經辦好了」。

正在讀高二的許靜曲面對自己學海生涯中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內心升騰出了轉瞬即逝的不滿,但又實在提不起力氣反駁——因為沒有什麼好反駁的——也沒有理由拒絕。

從小到大,許靜曲就算不上是個有主見的人——大學畢業后的職業是數學老師,同時準備參加公務員考試,在家鄉結婚置業——這個一帆風順的「理想未來」也是她的父母為她決定並計劃的。

她老老實實收拾好了行李后,就獨自平靜地坐上了遠離家鄉的北上火車。

在學生宿舍里安置下來后,她就跟在負責接待的老師身後參觀校園環境,聽着對方的介紹,「嗯嗯唔唔」地點着頭應和,其實心裏全是鼓聲,什麼也沒聽進去。

剛下體育課的學生們好像一列列呼呼作響的小火車,轟轟地從她身邊呼嘯而過,他們身上的氣息好像熱浪——她很熟悉,太熟悉了——這熱浪就是「學生氣」,成長的氣味。

她一直覺得自己老氣橫秋,明明是同齡人,可是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和氣味都微妙地和他們站在了分水嶺兩邊,當三三兩兩的學生在路過她和老師身邊大喊「老師好!」時——因為過去在學校有過被誤認成老師的經歷一-許靜曲立即匆忙而窘迫地低下頭去,雙手僵硬地垂著,她想趕緊拿到本校天藍色的校Ig,用顯眼的外在標誌將自己劃分進學生的族群里去。

「聽說中考時你的分數是你們學校的狀元?」走在前面的老師問。

許靜曲沒回過神來,半晌后老師轉過身來不耐煩地看她一眼,她才趕緊點了點頭。

「挺好的,但是不能驕傲,知道嗎?好好學,我們學校很重視好苗子。」

許靜曲又趕緊點點頭,其實不用交代,她也絕對不會驕傲,甚至如果有人要問她為人自信嗎,她也不見得能立即給出答案——並不是不自信,只是從來沒去探究過自己這方面的問題一一成績好什麼的,也不是說她特別聰明,只是她除了讀書以外,也沒別的什麼好去做的。

老實本分,沒談過戀愛,至今素麵朝天偶爾斗膽也只敢塗點透明唇彩的她,打心底覺得自己可能會是個一輩子的學生,需要被師長管束,就好比現在,老教師背着一隻手以另一隻手在指點着三號教學樓介紹時,明明沒有在看她,自己卻要唯唯諾諾地不住點着頭。

「我們上去看看吧。」老師在前面走着,邊走樓梯邊說,「你被分在高二(4)班,班主任是張老師,教數學很厲害。」

保持着一人距離跟在身後的許靜曲,很喜歡這棟教學樓的走廊,老式的石柱護欄,岩石表面被日晒雨淋地留下了一道道需要幾十年才能描摹出來的痕迹,她禁不住把手搭上去,它被陽光炙烤得暖烘烘的。

「不聽我的,你們遲早完蛋!」

突然的呵斥聲嚇得許靜曲收回了手,抬眼才看見是一個男老師站在教室門口訓斥兩個學生,兩個敞着校服的男生耷拉着腦袋背靠護欄站着。

前面領頭的老師停下了腳步,許靜曲便也跟着停了下來,聽了一陣子算是明白了兩個男生在小賣部偷東西被抓了現行,考慮到未成年又正值高考在即,學校不想影響他們的前途而放棄報案——其實也是不想影響學校的名聲——許靜曲知道的,她也一直被灌輸「一切以學校聲譽為重」的最高指令,看來全世界的學校都一個樣。

她見個高一點兒的那個男生側面很好看,忍不住多看

了一會兒,注意到他雖然和同伴一樣低着頭,但時不時會撇撇嘴、抬起眼飛快地瞪一眼指着他們鼻子罵的老師,但是在對方的視線從身邊人掃回來時,又趕緊低下頭去。

擺明了是不服又害怕,非要擺點模樣出來助長自己那微乎其微的小威風。許靜曲因為自己也曾鼓起勇氣對老師作出了一些人家根本沒意識到的小反抗——比如翻個白眼一一這樣幼稚的舉動,所以和這個男生特別感同身受,情不自禁「噗」地笑出聲來。

他聽到動靜,轉過臉來惡狠狠瞪她,劉海兒遮掩下的眼睛狹長漆黑,裏面閃爍著青春期男生的那種小獅子般的尊嚴。

「許馳騁!」面對他的老師怒喝他的名字,抬手猛地拍了下他的腦袋道,「看哪兒呢?你有沒有意識到自己錯了?這時候都能開小差。」

許靜曲抬眼見到,他們站着的教室門口上掛的門牌寫着:高二(4)班。

正值盛夏,她感到自己的耳背被烘得熱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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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之後,許靜曲不再扎著高高的馬尾辮,渾身稚氣已脫的她留着恰好覆蓋肩頭的長發,臉上妝容無可挑剔,身上的套裝價格不菲,最貴的屬她那個帶着低調LOGO的名牌挎包。

她後背筆直地站在人來人往的中心廣場,抬手捋開被風吹到眼前來的髮絲,笑着問:「你在這兒等人,還是等車?」

因為旁邊不遠處就是公交車站。

「沒有。」許馳騁頓了頓,舉起手中水瓶搖了搖,「只是在吃午餐。」

他說話間,一台公交車發出刺耳的剎車聲停在站牌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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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交車上的偶遇讓許靜曲重新認識了許馳騁。

她並沒有特別關注他,只因為那個消痩的背影有點賞心悅目,所以每天許靜曲的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要掃過去一兩次。學校的制服是最簡單幹凈的白襯衫,他的皮膚比較黑,纖長的手臂從寬大的短袖裏延伸出來,好像牛奶里的一注巧克力。

大部分時間,他都沒有在認真聽課,總是百無聊賴地轉着手裏的筆,他的手很大,關節凸出,手指修長,所以雖然現在身高不算拔萃,但許靜曲知道他以後一定會長得特別局高。

他坐在倒數第二排的位置,可能因為調皮,所以班主任沒有給他安排同桌,甚至前面的座位也是空的。

他在下午的課上一定會趴在課桌上睡覺,有時候會被負責的任課老師憒怒地喝醒,有時候會被無所謂的老師放任他去睡,偶爾他可能因為睡夢驚醒,揉眼的同時左右張望,甚至回過臉來看身後,許靜曲就故作自然地轉開視線看向講台。

也曾經撞上過目光,她就會擺出優等生的架子來瞪他,示意自己已經看到他在偷睡,皺眉擺手地警告一下。

他就惡狠狠地瞪她,甚至挑釁地往前猛地一傾身嚇唬她,好像一隻撲食的小獅子。

粗野、魯莽、沒腦子、幼稚得要命,半吊子的不良少年一一就是許靜曲對他的評價,但是一一他長得比較好看,一個未成年的男孩兒,但凡在任何一個不好的特質前面加上「長得好看」,就顯得凡事都還有救似的,所以班上還會有一半的女孩子偷偷喜歡他,她們沒說出口,但那眼神,許靜曲看得懂。

她覺得那些女孩子喜歡的感情太膚淺,卻在公交車上,因為目睹了許馳騁阻止一個小偷的扒竊現行而立即改觀。

什麼嘛,這不是很值得叫人喜歡的嘛。她想。

「你剛才不怕嗎?」

她是趁著午休外出買參考書,跑了幾家書店后現在已是下午第一節課開始的時間,所以在這一站下車的人只有她和他,許靜曲忍不住脫口問。

他故作輕蔑地看她一眼,一副「why?」的小癟三表情。

「他們是一伙人,你不怕他們揍你?他們是大人,你這麼瘦弱。」

許馳騁雙手抱在胸前,昂起下巴,好像在用鼻孔看人。

被他的態度激怒的許靜曲換了語氣,挖苦道:「真看不出來你會做出這麼勇敢的事來,你不是之前還在小賣部偷東西么?」

聽了這番話的許馳騁明顯不屑地皺起了眉頭,不再搭理她,轉身朝學校走去。

許靜曲這才感到自己失語,她在原地愣了有半分沖才趕緊追上去。「許同學!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開個玩笑!」她嘴上叫着「許同學」,盯着他白襯衫上凸起的兩塊蝴蝶骨,腳下加快了步伐,小跑起來,「許同學!對不起!對不起總了行吧!我說錯話了。」

豈料對方突然停下腳步,她整張臉都撞在了他的後背上。「哎勸!」她叫出聲來,揉自己的鼻子,原來他不痩,

很結實。

許馳騁轉過身來,明明是面無表情地說話,但聲音里卻似乎帶着一絲笑意:「你身為優等生還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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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裏握著的手機發出短訊提示音,許靜曲沒有看,而是隨手放進了包里,她盯着他的臉問:「看起來你工作挺忙的?」

「不是一般的忙,但都是瞎忙,沒掙幾個錢。」許馳騁說罷,又補一句,「不過昨天又賣出去一套房子,這個月應該有不少獎金。」

「你在做房產中介,還是銷售?」

「中介,只是暫時的,我,在上夜校,還在讀書……」許馳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讀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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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將來想做什麼?」許靜曲問坐在身邊的正對着試卷愁眉苦臉的許馳騁。

各科成績常在及格線上下起伏的許馳騁照這麼發展下去肯定沒法正常畢業,於是主任便請已經被提拔為3王長的許靜曲每天放學后和周六都必須留在教室里為他義務補課。

「你想做什麼?」他頭也不抬地反問她。

「數學老師。」

「哈!官方發言。」他打斷她。

「我說真的。」

「發自真心?」

「必須的。」

「那你聽課的時候還打哈欠。」他似乎想明白了一道題,低頭塗寫起來,字很潦草,但不算難看。

「胡說,你怎麼看到了?」

在他做題的時候,她就大方地打量他的側臉。已是深秋,許馳騁換上了長袖校服,但始終挽著袖口,露出一雙隱隱冒着熱氣的胳膊。她喜歡看他下巴連接脖子到領口露出的鎖骨那一段線條,如果他現在暈倒在她面前,她一定會利用這個機會先摸摸他凸出的喉結后才打電話叫救護車。

「你老偷看我。」許馳騁轉過臉來,揚起一邊眉毛笑了,「我倒不能看你了?」

以前也遠遠見過幾次,他和朋友打鬧在一起時哈哈大笑,但這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見到他的笑,原來他習慣嘴角往左歪,擠出一條短而深的笑溝來,許靜曲無意識地抬手順着弧度摸了摸,等她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的時候,許馳騁的脖子都紅了。

「原來你會笑啊。我以為你只會瞪人。」她腦子裏慌了,但還是強撐著做出自然的姿態來說笑,「你有什麼好偷看的!」見他還是身體僵直地看着她,許靜曲低頭拍了拍他桌面上的試卷道,「快做!」教室里一時間陷入寂靜,只剩許馳騁手中筆尖磨蹭著紙頁的聲音,輕風從敞開的窗戶穿進來,襲過他的頭頂和肩頭,輕輕怕打在許靜曲的身上,她希望此刻有狂風暴雨才好,全數落在她身上,就能冷卻她因為尷尬而泛紅的皮膚。

過了一陣子,她感到身體輕鬆了一些后才以不咸不淡的語氣回答他的提問:「就是順其自然想做老師。」

「你話真多。」

「不是你問我的嗎?」

「隨口問問,你還起勁了啊。」許馳騁停下筆,轉過身子來,又笑了。

她的雙手在課桌下交握在一起,警示自己不要再情不自禁地動手去摸他。

「我原本是想做室內設計師……哦,不過就是想想而已,也沒有真的去試著作些什麼努力。」許靜曲翻着眼看天花扳,懶洋洋地說,「我是個很怕麻煩的人,不想去嘗試一些沒有既定結果的事情。我想要看得見的未來,打比方說,我之所以想成為數學老師,不是因為我特SIJ沖情數學,而是因為這是一門有絕對正確的答案的科目,不會有待解之謎,或者像別的科目一樣能衍生出各種各樣的答案……」隨着風來的還有許馳騁身上好像朝陽般的清爽少年氣息,撓得她臉上發癢,這癢因為他突然貼上來的親吻被止住了,許靜曲的話語因此停頓,幾乎半晌后她才捂著半邊臉怔怔地問他:「你幹什麼?」

「答案可能有很多種。」他的頭髮被風吹亂了,好像臉上的笑意也被吹得更漾開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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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像我以前跟你說過的——啊嚏!」許馳騁打了個噴嚏。

他以前——高中的時候一一的確對她說過會去大學讀建築。許靜曲很高興時隔這麼多年,他還記得他們之間的一些對話,或許不是全部,一些,很足夠了。她關心地問:「你感冒了?」

「沒有,上個禮拜的確有發燒,現在已經好了。」他見她似乎要翻找包里的紙巾,趕忙擺手說,「不用麻煩了。」

好客氣。這種他們之間只是比起陌生人來稍微熟悉一點的感覺,讓許靜曲剛剛揚起的心情又低落下去,但表面上依舊不動聲色地「敘舊」道:「你……沒有和我聯繫。」

「因為我覺得很不好意思,怎麼說呢……」許馳騁用手摸了摸鼻子,壓低了聲線,「我覺得很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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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丟臉啊。

自習課上,張老師發了卷子讓長給大家對答案講重點后自己就放心地離開了,本來以為只是個簡單任務的許靜曲站在講台上卻因為緊張有了數次話語停頓,導致教室里出現了斷片式的靜默,越想更快更好地組織語言,說出口的話越是語無倫次,惹得台下鬨笑聲不斷,漸漸地,學生們開始不再端正身姿聽講,而是相互遞著紙條,/_J聲嬉鬧,玩手機,各干各的。

許靜曲雖然想拔高音量叫大家安靜,但自己的聲音不知為何好像扔進大海里的一條小魚般無力,她的意識更方口混亂,眼前景象也搖晃起來。

「吵死了!」伴隨着許馳騁的吼聲而來的是一聲笨重的桌椅摩擦地面的悶響,所有人齊刷刷轉頭看向他,愣是被他惡狠狠地瞪了一圏,等教室里全部的聲響偃旗息鼓后,他又重新在課桌上睡起覺來,剛才踹了一腳課桌的原因似乎是在怪罪周圍的交頭接耳聲打擾他休息了。

許靜曲抓住這個安靜的間隙高聲喝令同學們注意聽講,接着沖許馳騁叫道:「許馳騁同學!請打起精神來,接下來我們要講到下周考試的重點範圍了。」

他沒有反應,她又叫了兩遍他的名字。

在眾人矚目下,許馳騁悻悻地從課桌上支撐起上半身,雖然百般不情願的樣子,還是托著腮凝視講台,見到最難搞的不良少年都開始聽課,周圍的學生們也靜下來。

雖然接下來的課程進行得很順利,但許靜曲還是為自己開始的失誤感到丟臉得不行,所以在放學鈴響過很久后,她在教室里磨蹭到實在無事可做后才起身離開,走到樓下看見天空下起了小雪,她沒有帶傘,把圍巾隨意地蓋在頭上就走進了雪中。

沒走兩步就雙腿軟綿綿地彎曲下去,她蹲在雪地里環抱自己,感到頭暈腦漲,天色漸暗,周邊的師生都走光了,靜悄悄的,唯有遠處的球場上還有隱約的人聲傳過來。

許靜曲。」

有人走到身邊,不需抬頭,她就聽出來人說話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發音,故作傲慢的語氣。她悶聲悶氣地哼道:「叫我許老師。」

「校園內嚴禁隨地大小便。」許馳騁蹲下來,歪著頭看她埋在胳膊里通紅的臉,用手背貼上她的臉頰問,「你發燒了?」

「不關你的事。」她還在記恨秋天時他的惡作劇,那之後就一直在躲他,強硬地辭掉了班主任要求她為他單獨補課的任務。

「五百年前是一家,你就不能友好一點兒?」

「哈?」她抬起眼,看到他轉過了身去,整個後背沖着自己。

「許馳騁和許靜曲,都姓許。」

他邊說話邊把她背起來。

「不要!太難看了!」她掙紮起來。

「彆扭!」他喝她,「覺得不好意思就用你那超難看的圍巾把臉包起來,正好防止你的鼻涕流到我身上。」

「你才難看。」她意識不清地說起胡話來,但不忘老實地把半張臉藏進圍巾里。

許馳騁背着許靜曲朝學生宿舍走去,雪花落在她臉上冰冰涼涼,舒服得讓她有點兒犯困,許馳騁步伐邁得穩而緩,對她來說很像一張緩緩移動的床。

「謝謝你哦。」

他問她:「謝什麼?」她呵出來的氣息燙得他直縮脖子。「就那個啊。」她指的是他今天「無意」的幫助,使她順利完成了人生中第一場代課,「謝謝哦。」她又說一次,因為她覺得他那麼做,完全是有意的。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今天看你上課的時候就怪怪的,一副腦子轉不清的樣子,原來是發燒了,生病了都不知道請假,你真是連學生都不如。」許馳騁絮絮叨叨說了一堆,沒聽到背上人的回應,他抖了抖肩膀,「喂?別睡啊!喂?要睡等到床上蓋了被子好好睡。聽到沒有?」

許靜曲被他故意顛醒了,不滿地哼唧了幾聲。

「你為什麼要偷東西?」她好像在說夢話。

「因為好玩。」

「你為什麼不好好學習?」

「因為不好玩。」

「你為什麼親我?」

許靜曲退燒過後從床上坐起來,照顧了她一夜的舍友因為見到許馳騁把她背到宿舍樓下,所以很八卦地問她:「你跟他很要好嗎?」

她雙手捧著臉想點頭,但又覺得似乎從來就談不上要

好,便搖搖頭說:「只是碰巧撞見了,他就幫了忙。」對方彎下腰來摸她的額頭問:「怎麼臉又紅了,燒還沒退嗎?」

她趕緊又搖搖頭,只因為她從朦朧記憶里想不起許馳騁最後回答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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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了用E-mail聯繫的,高中畢業后你倒是寫過幾次信給我,突然就沒了音訊。」

「大一的時候我發生了車禍,在醫院裏躺了快大半年才出來,家裏把積蓄都花在了我的醫藥費上,所以我只好先退了學。」許馳騁抬手抹了把額頭,但他站在烈日下並沒有出汗,渾身還是和高中時一樣有着乾燥清爽的氣息,只是他比過去白了一點,可能因為他不再老待在室外和人打球。他指著自己的右腿說:「這裏面還有鋼釘呢。」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許靜曲眯起眼,並不是因為起風了,但她也順勢皺起了眉。

「那之後我自暴自棄了很長一段時間……」

許靜曲一手緊緊捏緊了自己的挎包肩帶,她正試圖抑制自己強烈翻湧的情緒,她想問他:還記不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別說忘記。別說那時候我們都還太/』。別說已經過去了七年。別說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一

她就想問他,還記不記得?或是現在,因為她站在他面前,所以,也許,本已忘記,但又想了起來?

「許……」她張了張口,猶豫着要叫「許同學」還是「許馳騁」。

「直到我遇到一個女生。」

許馳騁這句話,讓許靜曲感到自己體內那個七年前的許靜曲猶如經歷了一場小型地震般地搖了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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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靜曲迫不得已又要開始給許馳聘補課,因為他的各科成績猶如績優股般直線上揚,照他對班主任說的話這全是許靜曲的功勞,而她停止補課後,他的成績也如同崩盤般直線下跌。

本是大好周末,卻不能去享受閑睱時光的許靜曲站在教室里叉腰怒瞪許馳騁:「陰謀!」

「讓你躲我。」他拉開靠窗的桌椅,模仿紳士的動作彎腰攤手請她就坐。

「為什麼讓我坐裏面?」她狐疑地坐進去,那是許馳騁的座位,平時補課時,她都坐他旁邊的那張空桌。

「因為——」

許馳騁突然作勢撲過來,嚇得許靜曲後背猛地貼到牆上。他一雙長手按在她身邊左右的牆壁上,形成一道小小的牢籠。

「這樣你就跑不了了。」

上一次,他突然親了她的臉,使得她落荒而逃,這一次,他截斷了她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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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馳騁和許靜曲約好了,他說他很聰明,會好好讀書,考上好大學,找到了好工作以後就和她正式交往,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他說他的父母面相有些凶,但都是好人,他會帶她去見他們,他甚至描繪了一番他們婚禮的場景,且一定要去馬爾代夫度蜜月。

可是,現在的他站在她面前說着與另一個女孩之間的相遇故事,末了,他還要補充說:「我們就要結婚了。」

「恭喜你。」許靜曲笑笑。

「你呢?你現在是在……做什麼工作?」

「我在做室內設計。」

「你……」許馳騁雙眼裏閃爍出少年才有的那種稚氣光芒來,只是轉瞬即逝,他長舒口氣后真摯地說,「恭喜你!你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嗯。這是我過去答應過你的。你鼓勵的我,你忘了嗎?她想他大約是忘記了,或是不願意想起了。

「哦。」許馳聘掏出手機來問,「對了,你的電話……」許靜曲放包里的手機又在振動,她依舊沒有去打開來,而是雙手捏緊了肩帶對他淡淡地回應:「我的郵件地址從來沒變過。」

這句話使得許馳聘臉上露出微妙受挫的表情,她猜想他不會再聯繫她了。

一個男人從不遠處停下的銀色跑車上走下來,沖她招手,叫她:「靜曲!」

因此許靜曲和許馳騁匆匆道別,留下滿臉惆悵的他舉着手機呆在原地,朝那男人走過去,頭也不回地鑽進車裏。

「那是誰?」男人發動了車子。

「高中的同學。」

「哦。」他無所謂地笑了幾聲,又頓住,關切地問,「怎麼了?你好像哪裏不對,是工作?打你電話你也不接。」

「沒有,不,有,只是一件小事,惦記了很久而已,現在已經沒事了。」許靜曲望向車窗外迅速倒退的光景,

陽光被各種玻璃建築反射出灼眼的白光,她眯起眼,記得自己出國前,這座城市裏壓根沒有這麼多高樓大廈,不過數年而已,竟然再找不回一條街道長著過去的原貌,果然天下沒有永恆事。「我考慮過了,還是想回紐約工作。」她邊說着,邊從包里翻出一枚戒指戴在無名指上對駕駛座上的人晃一晃道,「婚禮也不想在國內辦了。」

男人的聲音里透著欣喜和奇怪:「你說要考慮一下,就這麼考慮了快大半個月,怎麼今天突然開恩答應我了?」

許靜曲轉過來沖他張了張嘴,半晌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便笑了笑,不再說話,專註地盯着車窗外,身體變得軟綿綿的,好像有什麼東西從體內飛了出去,有點輕鬆:也有點失落,她道不明此時的感受,也判不了自己的對錯。

順其自然吧。

她想不如就此順着無形的水波軌道朝前游,曾經她迷戀過僅有唯一答案的數學,後來才得知原來世上存在那麼多數學的未解之謎,就像她永遠也猜不到自己明天會在哪裏,所以,不如順其自然吧。

願意跑就跑,願意走就走,累了就歇歇。不執著於方向,不執著於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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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畢業那一天,已經考上了外省大學的許馳騁拿着畢業證書在人來人往中,悄聲對要留在本地讀大學的許靜曲說:「等我,我會回來找你。」然後他被遠處的同學叫去拍合影,他小跑幾步,又回過頭,在陽光下回過身,伸長了手臂沖她招手,臉上是叫她一輩子也忘不了的笑。

他是許靜曲的一場遲來的戀愛,也是她生命里第一個、唯一的一個少年,他太美好。她遙望他,不確定在說遠不遠但也絕對不近的未來里,他還會站在那兒朝她笑。

也許會,也許不會,誰知道呢。

許靜曲站在宛如時光般寸步移行的樹蔭里,終於想明白,這世上的事從來沒有唯一的答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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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小說(2013年6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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