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半熟

第11章 半熟

第11章半熟

碎碎/文

「喂!陸二明你在哪兒呢還不回來!」

「我在棒子街啊!打完架才發現兜里就剩三塊五毛錢了啊,兩塊給小美買創可貼了,還剩下……」

「你大爺的!別跟我磨磨嘰嘰白話沒完沒了,你說你想怎麼地!」

「來接我……」

「我x……」

掛了電話,大冬天的深夜,凌晨兩點,徐敏河摸著黑騎一輛電動車孤身前往棒子街……

棒子街其實有一個半土不洋的正經名字,叫「韓都街」,這條街在陸明明她們的高中附近,整條街上也凈是些韓單日單外貿服飾店、美髮店、網吧、燒烤什麼的,總之是屌絲聖地,在這條街上逗留的基本上都是在校學生或是無業青年,所以這一片說亂吧也出不了什麼大亂子,說太平吧,又矛盾不斷,總有衝突,學生們找事干架就喜歡挑這一片,一到晚上磚頭鋼筋滿天飛也是常有的事。棒子街之所以被這麼叫,除了街上的韓流風格,打架多也是原因之一吧……

「傻X二明!我X凍死大爺了!」好不容易趕到棒子街,徐敏河辨認出路燈下蹲在馬路牙子上耍手機的陸明明。

「徐敏河我餓了……」陸明明的妝有點花,她疲憊地仰起臉,更顯得楚楚可憐。

「……那趕緊上來。」徐敏河指指電動車後座,「她們人呢?」

「她們有錢啊,打車回家了唄。」陸明明屁顛屁顛地跨上後座。

「那你不會問她們借點錢也打車,你是不是缺心眼兒啊,大冷天地蜷在大街上!」

「我想見你啊。」

「明明每天都見!你回家一開門就能見!你個渾蛋死孩子!」

「我餓啦……」

「閉嘴!」

陸明明和徐敏河現在是住在一起的狀態,但絕對不是那種情侶關係的同居,只是作為同班同學,陸明明把自己的房子租給徐敏河住,其實也算不上租,雖然徐敏河每月也給陸明明那麼點面子錢。

陸明明是一典型的不良少女,頭髮吹拉染燙,臉上胭脂水粉,整天穿得也各種挑戰市民底線。陸明明幾乎每周都要打架,混在一堆花花綠綠的男男女女中間,趁月黑風高在棒子街湊個熱鬧扔個磚,罵兩句髒話撐撐場面,雖然整天把打架打架掛在嘴上,但作為一個女孩子,她充其量也就是個醬油妹兒,就像這次跟着人家去起鬨,無非也是朋友一叫就去了,對方是誰,為了什麼事打,陸明明自己都搞不清楚。陸明明的學習作風也是一塌糊塗,她壓根沒把學校當回事兒,老師在講台上講著,陸明明興許在下頭跟前後左右打個牌,聽個歌啃個烤地瓜什麼的,徐敏河有時候就納悶了,這女的怎麼還不被學校開除。

而徐敏河就一小清新文藝青年,除了學習,就喜歡寫寫博客玩玩音樂。徐敏河爵士鼓打得特別好,還組了個樂隊,有空聚在一起練練團,趕上哪家店開業,移動電信營業廳有什麼活動,還能去做個表演賺點小錢。徐敏河家所在的區比較偏,離學校特別遠,家裏就出錢讓他自己在學校附近租個房住。但是大半夜的咚咚噹噹地打鼓,一般房東總是會受到投訴最後就不租給他了,陸明明就不一樣了,每當有鄰居甚至物業找上門來,她總能胡攪蠻纏地混過去。

「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們家裝修呢!裝修!我們家裝修就這個聲!」

「您聽錯了吧,我們家就我自己住的,您看我怎麼把這事兒跟您說了呢!您可別往外說,我自己住那可不容易!我……」

「我怎麼沒聽見有噪音!難道鬧鬼?丨哎喲肚子疼,我靠不是大姨媽來了吧……」

「這不是噪音!這是藝術!您不能不給年輕人發展的空間,這個世界需要理解!您要睡覺?您可以白天睡的!」

……如此一來二去,再也沒有人敢來敲陸明明家的門投訴了,誰也不能保證說不定哪天陸明明就端著一盆姨媽血潑出來。

要不是徐敏河要打鼓,要練團,他是死都不會找陸明明這種處於精神病晚期的房東的,他覺得陸明明這種女生,簡直就是用外星頻率在活着。陸明明愛喝酒,她家裏時不時會出現成箱的啤酒,有時候還會冒出兩瓶紅酒,而且她喝酒從來不用酒杯,除了直接吹瓶,她有時候用馬克杯,有時候是喝完的飲料瓶,心情不好還用過碗。她的生存條件也是各種匪夷所思,在徐敏河他們排練的時候,她能鎮定且安詳地在旁邊看書看報,找個稍微平坦的地方就能無比安逸地入睡,有一次徐敏河一大早起來發現飯桌上橫躺着熟睡的陸明明……

跟陸明明同居,徐敏河馬上就身兼數職,覺得自己的功能被開發得淋漓盡致。

「你看你吃着我的米我的面,你就該做飯啊!」

「你看看!地板會被你的鼓壓壞的,打掃一下總可以的吧!」

「哇!衛生紙用得好快啊!都是你啦,以後要麼你去買,要麼每天用紙不要超過三格!」

「喂?徐敏河啊,我好像喝多了,你能不能來接一下我啊,哎?這路怎麼是斜的啊你說,它怎麼這麼斜呢……嘔……」

徐敏河不確定自己能不能考上大學,但他唯一能確定的一點是,他會瘋……

「陸二明你能不能省省,下周月考了啊,就算你是在扮演一個女高中生,也麻煩你入戲一點好嗎……」好不容易回了家,徐敏河給陸明明做了速凍餃子,一邊盛一邊絮絮叨叨發着牢騷,心說你這丫頭不老實我也得跟着受罪。「晤……餃子煮過啦!皮兒都爛了……」

「是是是……對了,秦老師讓我有空給你卜功課,你趕緊拜師。」

「你答應了?」

「是啊,你成績那樣我也替你着急啊,再說了秦老師發話我能不聽么……」

「飽了!」陸明明哐當擱下碗。

「沒吃完呢!二明!不是……秦老師是為你好……」「你別跟我提她!」陸明明甩掉高跟鞋,把綁頭髮的髮帶一扔,砰地閉上自己房間的門。

關上門,把自己用在床上,陸明明看看錶已經要四點了,天要亮了么,她衣服也不脫,把被子往身上一纏就要睡,反正是周末,然後等中午起床吃徐敏河做的飯。陸明明覺得累,一整天凈是在外面瞎折騰亂嚷嚷,晚上喝點酒又不知哪來的力氣和心氣去跟人家打……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像極了那些浮在啤酒上的泡沫,在開瓶的一瞬間用盡所有力氣瘋狂叫囂著、翻騰著,你們乾杯時我也笑着,看你愛情甜蜜、身體康健、風頭無兩,你們黯然神傷時我也哭着,懂你單身寂寞、落魄凄楚、想念糾結,等所有他的她的他們的情緒風乾落定,我也論為空氣,只是徒增些熱鬧,博你,也博我自己,一份動容而已。

今天人群散去的時候,陸明明突然很想見到徐敏河,就是在呵氣成冰的冬天裏,在濃得化不開的夜裏,突然很想很想見到這個人,她不要自己回去見他,她要他來,她只想任性地待在原地,靜靜啜飲著冰冷的夜色,等著那個人來接,只要他一來,能困擾她的,彷彿就只剩下驚擾腸胃的飢餓感了。

陸明明把自己包裹在被子裏,聽外面傳來徐敏河叮叮噹噹收拾碗筷的聲音,然後是馬桶抽水的聲音,然後客廳的燈滅了,然後飯廳的燈也滅了,然後沒有了聲音,整座房子像是沉沒在海底的船』靜靜浸泡在海水一般的夜色里。

陸明明想起還沒和徐敏河住在同一個空間的時候,自己騎車同他撞了,他扶起她的時候卻提醒她眼線畫得不對稱;她去學校超市買可樂,拿一罐把剩下的全部偷偷搖個痛快,過一會兒就看見在超市門口的徐敏河一臉可樂到處借紙巾,接過紙巾還跟她說謝謝;她找他借小說看的時候,一個激動就把假睫毛掉進了他的水杯里……然後他就這麼稀里糊塗地住到自己家裏來了,當初隨口那麼一說「你來我家住啊,你怎麼打鼓都成」卻被徐敏河當了真。有一天要下雨的傍晚,陸明明自己在家看電視接到徐敏河的電話,然後糊裏糊塗地到樓下接帶了一大堆紙盒背了一把結他的徐敏河,然後上樓打開,裏面是爵士鼓的部件。他會做飯,會修小家電,會彈結他,會做數學……他會在半夜聽到樓下計程車的動靜後端出早做好的宵夜,他會一早起床默默收拾好陸明明隨手脫在客廳的外套、絲襪、高跟鞋,他會在去超市的時候買雞蛋牛奶蔬菜,他好像從來沒有生過氣的樣子。

但他,始終是要離開的,總有一天會離開我的身邊,後來陸明明幾乎是在驚覺自己漸漸離不開徐敏河的同時,也靈敏地覺察到了這一點。他們的差異太大了,陸明明像一座生長著奇花異草、充滿著寶藏冒險的熱帶島嶼,而徐敏河則是一隻海鷗,只是在陸明明這裏小憩,他總會飛走,找到屬於他的海和懸崖,頭也不回地不再重來,儘管遠方的海島會為他傷心。

如果徐敏河不喜歡自己,陸明明沒有怨言,可是偏偏,偏偏一向對英語大加撻伐的徐敏河在換了英語老師之後早上拚命背着單詞,偏偏英語課大家起鬨搗亂的時候他卻皺起眉頭,偏偏在陸明明把那個女人的英語教材悄悄扔進垃圾桶后他又默默撿回原處……

新來的英語老師叫秦雨菲,她留着柔順及肩的長發,永遠穿森系的棉麻質地的衣服,笑起來有淺淺的梨渦,帶一點點可愛的鼻音念英文,第一堂課就能記住大家的名字……連陸明明也不得不承認,她確實討人喜歡,而且她看起來是那麼乾淨,乾淨得站在陽光里陽光似乎都能穿透。也對,陸明明苦笑,否則爸爸也不會愛上她,甚至娶她,他也是,他也是,都喜歡她……想着想着,陸明明突然就只剩下累,反而不想睡了。

房間里的黑暗不知在什麼時候被光線稀釋,陸明明眯起眼睛,天真的亮了。

「二明!哎呀你聽我說!陸明明!」

「你跟着我幹嗎!我要去廁所!」

「可你走的是男廁所的方向啊……」

晚自習的課間,陸明明在走廊上大步流星一個勁地走,徐敏河緊跟其後亦步亦趨緊追不捨,兩個人就快要跑起來了,他們的氣場非常奇怪,像是情侶吵架又加了幾分仇家追債的狠勁兒……

「陸明明你不要這麼任性好不好。」

「x!我逼你半夜起來給我煮夜宵的時候,我讓你給

我充話費的時候,我喝多了揍你的時候你xx怎麼不說我任性!我不就是就是上課的時候跟她頂了兩句么!你說我任性?丨這跟那些相比算的哪門子任性!我!任!性?x!」陸明明怒從心頭起,她就在教學樓的走廊上跟徐敏河吵吵起來了,惹得附近班級的同學紛紛駐足觀看。

「陸明明你該懂點兒事了!我知道你不愛聽……」徐敏河看着陸明明染了燈光的發梢,它們也叛逆似的向外捲曲著,「但我還是要說,你別沉浸在自己的設定里無法自拔了行不行,你把自己設定成被世界拋棄的悲情少女,但不是這樣的,不是你身邊的每個人都欠你的,有些人不是像你想的那樣,其實你也知道,你只是不敢,不甘心去相信,去承認,你看清現實好不好,別自己糟踐自己,也別折騰別人了,好不好?」

時間在這一刻突然變得緩慢,兩人一瞬間的沉默壓迫着陸明明的喉嚨。

「徐敏河,你是不是覺得你把我的心態把握得很透徹啊!是啊,你是看得明白,但就算是你說的那樣,那也只是我自己的事,我不需要別人對我好,我沒有求任何人對我好,就算全世界都撇下我,也是我活該,跟你沒關係。」

陸明明轉身急急穿過堵在男廁所門口等待上廁所的人群,恨不得一頭扎進下面樓梯的黑暗裏。徐敏河沒有再追來,她倚在樓梯的牆上,她突然很想哭。

今天的晚自習是秦雨菲的英語課,秦雨菲讓全班同學按座次依次起來講解課後生詞,每人一個。通常這種問題,就算是成績再爛的學生也有時間準備,問東問西加査査資料起來也能編出一點來,老師再給個台階補充補充,一堂課應該就歡樂又安穩地度過了。可偏偏輪到陸明明的時候,她站起來直接撂了兩個字,不會。「不會」,這兩個字在課堂上有時候表明了你的誠實,而有時候,則是一種凜冽的挑釁。「怎麼會不會呢,那可不可以把大體意思說一下呢?」秦雨菲有些尷尬地朝陸明明微笑。「文盲,不認識。」陸明明只是偏過頭去,讓視線偏離秦雨菲。「坐下吧……nextone。」秦雨菲無奈地轉身。

「陸二明你會不會太過分了啊!胡鬧多少也有個限制。」

「秦老師給的台階也夠穩當了吧,硬塞給你你還不要。」

「你看看你這臭脾氣……」

「徐敏河你說夠了么!」一下課陸明明就往教室外面走,她覺得徐敏河會來找她,她想躲,可是徐敏河像是把她一眼看穿似的也緊跟着她出來了。

可不是一眼看穿么。後背是冰冷的牆面,陸明明覺得自己的熱量像是被牆吸走了一樣,讓她覺得心口也和背後一樣的涼。她不得不承認,剛才徐敏河說出那段話的時候,自己的確有一瞬間喪失了行動能力,身體和大腦僵硬了一秒。這大概就是中槍的感覺吧,被對方的話釘得死死的。他現在,真的是太了解自己了。

整個學校都知道陸明明的爸爸有錢,做着大生意,覺得陸明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白富美,任性驕傲,叛逆倔強。只有徐敏河知道,陸明明那個有錢的爸爸早就跟她媽媽離婚了,爸爸整天在外面應酬,媽媽扣留了陸爸爸給陸明明的大部分生活費也整天逃在外面搞傳銷,他們就只留給陸明明一棟偌大的房子再無其他,而陸爸爸又再娶了一個比陸明明大不了幾歲的女人,就是陸明明他們新調來的英語老師秦雨菲。

自己的故事真的破得不能再破了,這都什麼破事兒啊……陸明明恨,她不恨她爸也不恨她媽,她更不恨秦雨菲,畢竟她自己也知道,父母感情破裂的原因與那個女人無關。媽媽受夠了爸爸整日不在家,她忍不了無盡的空虛和孤獨,爸爸恨透了媽媽背着他偷偷摸摸地搞傳銷,整天把些不明不白的人往家裏帶……而秦雨菲,只是個意外,陸爸爸在國外出差期間遇見了旅行途中的秦雨菲,然後,然後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陸明明也不知道自己恨什麼,也許恨命運,恨際遇,但更多的恐怕是恨自己,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忍受不了刀一樣冰冷的孤寂。那種灼灼的壓抑感無聲無息不緊不慢地流淌在血液里,所以她喜歡喝酒,喜歡酒精在血管呼嘯而過的感覺,彷彿讓酒精把那些恨,催生成眼淚,她才來得好過些。

直到下一節晚自習的鈴聲響起,嘈雜的人群散去,陸明明才從獃滯中回過神來,她怔怔地聽着上課鈴奏完最後一個音,決定翹掉最後這節晚自習。陸明明慢騰騰地晃進廁所,站在洗手台前,藉著廁所暗淡的燈光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鏡子裏的陸明明披散著亂蓬蓬的焦黃色捲髮,失卞申的眼睛勾勒了精緻的眼線,自從徐敏河提醒過自己后陸明明就特別注意這方面,嘴角無意地有些向下撇,總之是張臭臉,毫無生氣,雖然流露些傷感,卻不值得有誰為之動容。陸明明覺得自己有些時候就像是在演戲,那些深夜的路燈,快要空掉的酒瓶,陰沉的天色,混亂的街,有時候會對她造成致命的吸引,她忍不住去把它們當作道具,忍不住借題發揮,借孤獨話悲涼,借落寞話心痛,拼儘力氣發酵更多的熱淚,直到把自己折騰得筋疲力盡,連肩膀顫抖的力氣都沒有,才放過自己。可悲的是她的觀眾眼太尖,他目光如炬,一針見血,他沒有說,但陸明明卻聽到了,「別矯情"從徐敏河的心裏。到頭來她感動的只有她自己,

分不清戲里戲外,幾度失神,幾度哽咽。

「明明……」陸明明正感慨著,廁所外走廊上的聲控燈卻突然亮了,緊接着廁所里閃進幾個人。

「小美?」陸明明看到鏡子裏自己身後映出的熟悉的面孔有些意外。

小美是陸明明有一次在KTV認識的,人長得好看人氣也高,後來也常常混在一起唱歌吃飯打架,上次在棒子街她在混亂中跌倒被踩傷,還是陸明明給她買的創可貼。

「呃……最近過得還好吧?」

「湊合唄,怎麼了?」陸明明看小美吞吞吐吐,目光躲躲閃閃,又撇見她身後緊跟着幾個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女的,她們還順手關了廁所門,陸明明不禁警覺地直起身子。

「你哪那麼多廢話!」果然,後面一個高個子的女生直接推開小美衝到陸明明眼前。

對方有四個人,除了小美在裏面氣場弱弱的,其他的都是氣勢洶洶,如同與陸明明有深仇大恨。她們是從下課就一直跟着自己的吧,陸明明在心裏合計,這下是跑不掉了,陸明明什麼也不想說,什麼也不想問,本來高中生打架,有時候就找不到什麼大不了的原因,陸明明知道自己這副德行在學校里有多招人恨,她也知道自己得罪了不少人,上次被揍是去年的事情了,陸明明也覺得自己安全得太久了點,只是如果她們在廁所里動手的話陸明明多少有些介意……

陸明明的意識模模糊糊的,不知道怎麼的自己就被推倒在地上,視野里只剩下頭頂上廁所天花扳上那蓋破舊的燈,燈光時亮時暗,不時又有人影晃來晃去,全身哪兒都痛,耳邊是對方罵罵咧咧的聲音,大意是陸明明上次在棒子街太囂張拿磚扔到了她男朋友云云……陸明明努力過濾那些女人讓人鬧心的聲音,而除了那些,剩下的就只有自己的頭髮被碾在骯髒地面上咯吱咯吱的聲音……

對方那個胖女人亢奮的臉在陸明明視野里已經晃動了有兩分鐘,她腮幫子上那二兩肉驚心動魄地震顫著,陸明明心說你夠了吧,我看你臉看得都犯噁心了,大腿被踢得特別疼,她琢磨著沒準就是這死胖子踢的……陸明明此時多麼懷念自己那個總喜歡上課去上廁所的后桌啊,你上節課不是喝了好多水么,你倒是來上廁所啊!

「你們這是幹嗎!」廁所門突然就這麼砰地被打開了。

啊……終於結束了么,我也終於光明正大地成為了受害者了啊,陸明明鬆了口氣,她捲起身子眯起眼睛看門口的方向,只可惜,她沒有看見后桌髒兮兮的帆布鞋,而是一雙穿着黑色高跟鞋的腳。

陸明明忍着身上火辣辣的痛以驚人的速度連滾帶爬地站起來,因為她認得那雙鞋子,爸爸從香港帶回來的鞋子,自己也有一雙同款的。如果可以,她寧願自己被這群喪心病狂的母夜叉塞進馬桶沖個百八十回,也不願意出現現在這副狀況——秦雨菲正正氣凜然地站在門口。

徐敏河接到秦雨菲電話的時候剛跨上電動車,下晚自習準備回家。

下了晚自習,徐敏河把書包塞進前面的車筐里,卻在裏面撿出一支陸明明的唇膏,車筐空隙這麼大竟然都沒把它顛出去。徐敏河笑笑,把它塞進口袋裏。

在徐敏河眼裏,陸明明就像是一個小孩兒,整天想一出是一出,喜歡漂亮,愛出風頭,愛熱鬧,愛胡鬧,又愛哭。陸明明那些不要命的瘋,那張牙舞爪的笑,在徐敏河看來,都是在哭,只是她跟孩子哭的方式不一樣,她不能不分場合地縱容淚腺的分泌,她只是孤單,只是害怕,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只是想有個人陪,只是她又倔強得不肯承認不肯說,只能自己在原地撲騰,不惜去傷害別人,其實也不過是像嬰兒一樣,為了想得到別人的一點關注一點溫暖,就一邊流着眼淚鼻涕,一邊大喊大叫,彷彿在說,看我啊,你們倒是看看我啊……

徐敏河想起今年自己的生曰是在陸明明家過的,明明自己生曰自己還要下廚,甚至蛋糕也是自己訂的,因為陸明明吵著要吃。吹了蠟燭,吃了菜,喝了酒,就嘮嗑,基本上就是陸明明自己在那磨嘰,講自己爸媽的事,以前男朋友的事,最近月經不調的事……嘮著嘮着陸明明就開始哭,那是徐敏河第一次見到陸明明哭,她開始還是哼哼唧唧地嗚咽,到後來就是不顧形象地號啕大哭,眼淚鼻涕流了一臉,一張臉皺得特別難看,眼線的黑色摻進了淚水在臉上肆意蔓延,陸明明一邊哭一邊還忘不了說,支離破碎的句子聽得徐敏河頭都大了。

「徐敏河我特別羨慕你……」

「為什麼呢?」

「因為……你的生曰……嗝……有人給你過啊!」

「好好好……你生日我也給你過好不好?」徐敏河心說我呸,什麼叫給我過,這不我自己給自己過么,我才不想過呢,還不是為了哄你!

「啊呸!我今年生日是過去了兩個月我才想起來的!明年……明年你都去上大學了給我過個屁啊!你……你不厚道,唬我……你糊弄我!」然後接着哭……

剛開始只是為了能找個地方住又不耽誤樂隊的事才搬進去的,可是到後來,徐敏河卻越來越覺得自己走不了了,他習慣了陸明明為了習慣穿高跟鞋每天咯噔咯噔地在家裏走來走去,習慣了她大呼小叫狼吞虎咽地吃自己做的飯,

「你是康師傅投胎么!麵條做得這麼好吃!」,習慣了她回家砰地甩上門就撲過來發牢騷,「對面的臭老太婆也太討厭了!我看她拎東西費勁想搭把手她竟然!不!讓!我!碰!上次她家水管破了還是我幫忙打的電話呢!」,也習慣了練團的時候她像小貓一樣安靜地躲在旁邊看,不時討好似的下樓給他們買冷飲,也習慣了在街上看見好吃的第一個打給她,「二貨我看到有賣臭豆腐的你要吃么?你要吃對面那一家?很遠哎!過條街也很累的!」……

徐敏河坐在電動車上想着陸明明那張臭臉,心想今天回家這丫頭肯定又要跟他吵,然後,電話就響了。

「那她現在在哪兒?」

「我不知道,她爬起來推開我就飛快地跑了,我現在在棒子街呢,追到這兒我跑不動了,我找不到她了……」

聽完秦雨菲講完事情的經過,徐敏河一顆心驟然下沉,一邊大罵死丫頭,一邊飛似的騎着電動車。

之後徐敏河騎着電動車搜遍了棒子街大大小小陸明明可能去的地方,他從來沒有覺得那條熟悉的街有那麼長,也從來沒有那麼期待過見到那個小小的身影,那個或是蹦蹦跳跳,或是搖搖晃晃的單薄的身影,他就這麼在這條街上耗著,來來回回直到電瓶快沒電,徐敏河騎着它比步行都快不了多少。等他筋疲力盡地回到陸明明的房子裏,看到她披頭散髮地醉倒在地扳上的時候,雙膝一軟,差點就跪了。

「你給我起來!你起來!」徐敏河發狠地搖晃着陸明明。

「……你回來啦。」

「你到底想怎麼樣!你有病啊!你不是在棒子街么!喝酒就近喝啊你回來幹嗎啊!」

「又是秦雨菲……秦雨菲告訴你的是吧?這女的腳力真好,你……你眼光真好……看上她是你有……有眼光思密達!」陸明明說着還豎起拇指讓徐敏河又想笑又想朝她臉上踩兩腳。

「我知道你介意,今天我告訴你,秦雨菲,她沒調來咱們學校的時候我就認識她了,那時候不知道她是老師,只是每次我們樂隊有表演的時候總能看見她,我們倆都喜歡音樂聊得來而已!況且……」

「啊……原來是舊相好。」陸明明坐起來想從腳上掰高跟鞋,左腳的早不知道去了哪裏,她又蒙蒙曨曨地去掰右腳的,好不容易掰下一隻鞋就朝着徐敏河扔。

「什麼跟什麼啊!你是怎麼回來的!」

「我走回來的!我沒帶錢!家裏有酒啊,又不用掏錢……」

「你……」徐敏河氣得半死。

連拖帶拽加扛,好不容易把陸明明移動到床上,幫她蓋上被子。

「哪,你唇膏找到了,我放你枕頭邊上啦。」

「送我的?嗯……妥了妥了……」

徐敏河翻翻白眼出來,進廚房做醒酒湯。

夜已經很深了,窗外的天氣不是很好,漫天翻滾的雲絮像是緩緩流動的河。徐敏河一個人在廚房裏鼓搗,他一下一下地切著芹菜,蔬菜清冽的味道隨着刀刃一點一點滲進有點發悶的空氣里。徐敏河突然覺得安心,莫名的特別特別的安心,一種陌生的幸福感穩穩地盤蹈在心口,隨着呼吸散發出慵懶的香氣。

大概是有你在身旁吧,你不哭不鬧,安穩地睡着,多好。

「徐敏河你個賤人!你送的什麼破……破唇膏!還是別人用過的!」陸明明在卧室的號叫突然穿過飯廳直達廚房。

「我!x!我明明看見有個傻x前幾天還用過來着,這麼快就不認得了你喝多了啊!」

「我……沒有!」

陸明明抹掉笑得彎彎的眼角的眼淚,壓住從胸口溢出來的哭腔。

「我才沒有喝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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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小說(2013年6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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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半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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