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拿得起放不下的歐洲史(上)》(1

第十章 《拿得起放不下的歐洲史(上)》(1

馬其頓

上一章主要講歐洲帝王的傳承譜系,以及通過這個所謂的帝王正統,映射到今天的國際社會中的若干現實存在。不過我們雖然講到了很多個帝國,但歐洲的第一個「帝國」,我們卻並沒有提到。這個帝國,被中國人叫作「亞歷山大帝國」。

然而事實上,這個「亞歷山大帝國」是否曾經存在過,我們並不確定。

亞歷山大這個人的名字,被西方史學界稱為「AlexanderIII」(亞歷山大三世)或者「AlexandertheGreat」(偉大的亞歷山大)。亞歷山大背後所在的那個國家,被西方史學界稱為「KingdomofMacedon」(馬其頓王國)或者「AncientGreekKingdomofMacedon」(古希臘馬其頓王國)。很顯然,所謂的「亞歷山大大帝」或者「亞歷山大帝國」,都是只有在中文語境中才存在的,是當年中國史學界的一些專家學者強行翻譯的。

當年的亞歷山大從來沒有宣佈自己的國家為「帝國」,它跟此後的羅馬帝國也不存在任何關聯或者傳承關係。

我們再退一步,如果從嚴格意義上來講,「亞歷山大帝國」或者「馬其頓王國」甚至都不能算是文明世界中的一員。至少在當時的希臘人看來,馬其頓人就是野蠻人,或者說是剛剛接受文明曙光的野蠻人。

文明人與野蠻人

野蠻人這個詞,英文中寫作Barbarin,這個英文單詞最早來源於希臘文中的「β?ρβαρο?」(barbaros),以及此後拉丁語中的「barbarus」。

當年的希臘人,定義自己周邊民族,跟古代中國人沒有什麼區別,一般都是簡單地分成文明人和野蠻人,這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叫法。正因為有了野蠻人的刀耕火種,茹毛飲血,才反襯了主體民族的文明與道德程度,也更加加強了主體民族的凝聚力與自豪感。

我們先看一眼公元前4世紀時期的希臘半島,以及愛琴海區域的希臘諸城邦。

不過,在一眾野蠻人的世界之中,位於正北方的馬其頓人(Macedonia)也被古希臘人稱為野蠻人,其實是比較冤枉的。

當年的馬其頓人,跟今天生活在希臘北部的「馬其頓人」,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今天的馬其頓人是斯拉夫人的一支,官方語言也歸類到了斯拉夫語。而當年的古代馬其頓人,從人種上講,被認為是希臘人、色雷斯人、伊利里亞人三大人種的混血後裔。從語言上講,古馬其頓人說的是一種被稱為「古馬其頓語」的語言。換言之,無論是人種還是語言,古馬其頓人跟今天的馬其頓人,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當年的古馬其頓人,大約在公元前4世紀,棄暗投明,拋棄了自己的原始部落語言古馬其頓語,轉而全民普及了代表文明的古希臘語。而且這期間更是被古希臘人邀請,有權參加古希臘的奧運會。凡此種種,已經代表了古馬其頓人的早期希臘化進程。不過即便如此,古希臘人卻並不怎麼買賬,長期以來對馬其頓人依然採取了歧視性的野蠻人的叫法。

然而,古希臘人雖然嘴上對馬其頓人不屑,但當時的古希臘經過了希波戰爭的外部消耗(後文會講),以及伯羅奔尼撒戰爭(PeloponnesianWar)的內部消耗,實際上已經外強中乾。做希臘人的自尊還在,做文明人的驕傲還在,但自尊和驕傲並不能當飯吃。而馬其頓人在公元前4世紀開始瘋狂崛起,並且這個長期以來被視為蠻族的人群,也想挑戰一下古希臘的正統文明。

馬其頓方陣

比希臘語的遣詞造句,吟詩作對,馬其頓人顯然不如希臘人;比奧運會上爭金奪銀,展示肌肉,馬其頓人只能和希臘人掰掰手腕。

而如果到了戰場上真刀真槍地比畫起來,馬其頓人還真的不懼希臘人。不僅是不懼的問題了,馬其頓軍隊一度對希臘人呈現碾壓的態勢。

馬其頓人可以仰仗的武器,叫作「馬其頓方陣」(MacedonianPhalanx)。

早期歐洲人的戰爭,都是停留在一窩蜂打群架的模式,比的是人多刀快,身手敏捷,或者是身大力不虧。是希臘人最早琢磨出了如何能夠從這種無聊的數字遊戲中解脫出來,希臘人發明了一種叫作「希臘方陣」(GreekPhalanx)的作戰新模式。

希臘方陣,全稱叫作「希臘重裝步兵方陣」(GreekHoplitePhalanx),是重裝步兵的方陣集群。希臘方陣的戰法,等於是把原來一窩蜂的模式進行了有效整編,人要按照陣列組合在一起,體現的是單兵作戰素養,更體現團隊作戰能力。方陣中的重裝步兵,每個人都配備了一桿約兩米的矛(dory),同時又配備了一個直徑一米的圓盾(aspis),用以防護下巴到膝蓋的部分。圓盾的材質是木製,但外邊包裹了青銅,因此圓盾還是有一點分量的,算下來是八到十五公斤。

具體的戰法,是把重裝步兵排成八人縱隊,之後再在橫向上予以擴展。重裝步兵作戰時,右手持矛,左手持盾,隨同整個方陣向前推進。每一個人的圓盾,在保護自己的同時,也保護了自己左側的隊友。這樣的方陣組成之後,在整個隊伍的前方,就形成了一個凸在前面的長矛陣,統一的裝備、訓練與號令之後,這樣形成的一個長條形希臘方陣,戰鬥力是遠勝於一窩蜂的戰鬥模式的。

希臘方陣在古希臘人的「伯羅奔尼撒戰爭」,被用到了自相殘殺中,實際的作戰效果確實還不錯,只是這種嘗試,代價是沉重了些。

而到了公元前4世紀,古馬其頓人在希臘方陣的基礎上,對原有方陣理論進行理解和再創作,終於發明出了威力更強的「馬其頓方陣」。

馬其頓方陣,相當於一個升級版的希臘方陣。

首先看組隊模式。

馬其頓人的縱深一般比之前希臘方陣多一倍來設計,也就是十六個人組成的縱隊。而在橫向上,一般也是設置十六個人,這樣的話,馬其頓方陣就真的成了一個「方陣」,而不是像希臘方陣那樣橫向上的「一字長蛇陣」。當然,有時候縱深也是八個人,那麼橫向上就成了三十二個人的橫排面。也就是說,馬其頓人規定了一個單位方陣的人數,就是二百五十六個重裝步兵。

作戰的時候,十六個人組成的縱深方向上,前五排的人都要把長矛伸向正前方,這樣的話,在整個方陣的前方也就形成了由一個長矛組成的「牆」。隨着這個長矛牆向前推動,也就能夠不斷摧城拔寨。

那麼我們再看單兵裝備。

希臘方陣在作戰時,往往是以步行的速度向前推進,因此對於士兵的機動能力要求不高。但馬其頓方陣往往需要衝鋒作戰,需要跑動起來產生威懾力與衝擊力。因此,馬其頓方陣大大縮小了希臘圓盾的尺寸,大約比之前的直徑小了三分之一。這種優化后的盾牌,被稱為「泰拉蒙盾牌」(Telamonshield)。

與此同時,因為前五排的士兵都要參與長矛突擊,也就意味着士兵們的長矛長度並不完全一致。站在第一排的重裝步兵,手持的長矛是兩米多長的正常尺寸。而到了後排士兵們,尺寸則為兩米到六米不等。這種遠遠超出傳統形制的加長版長矛,被叫作「薩莉薩長矛」(sarissa)。

由此我們可以發現一個問題,無論希臘方陣還是馬其頓方陣,都不太容易轉向,而只能按照既定路線,一路向前方衝刺。很顯然方陣的尾部和側翼,就是方陣最大的弱點。對於希臘方陣來講,這個問題並沒有非常完美的解決,而到了馬其頓方陣階段。則在方陣的側翼佈置了相當數量的騎兵與輕裝步兵。

與希臘方陣相比,馬其頓方陣的優勢是顯而易見的。殺傷力、機動能力、弱側的防護能力,都全面升級換代,並上了一個檔次。所以,當一個成熟的馬其頓方陣訓練成形的時候,希臘人的噩夢就開始了。

最早讓古希臘人在戰場上吃苦頭的人,叫作腓力二世(PhilipII)。

腓力二世是馬其頓王國的一位國王,他是最早訓練並裝備馬其頓方陣的馬其頓國王。當時的馬其頓王國,被叫作「阿吉德王朝」(ArgeadDynasty)。關於阿吉德王朝的來歷已經不可考,因為關於馬其頓人的零星記載,都是由當時的古希臘人來完成的。對於被希臘人輕慢地稱之為野蠻人的馬其頓人來講,他們祖先的建國史,希臘人記錄得很少。不是不願意,而是不屑於。根據今天的學術口徑來講,這個阿吉德王朝,大概開始於公元前700年,在不斷向古希臘人靠攏的過程中,逐漸地實現了文明化。

到腓力二世在位的時候,阿吉德王朝來到了一個鼎盛時期,逐漸給南方的鄰居們帶來了巨大的軍事壓力。然而,腓力二世迫切需要解決的,並不是戰勝並征服古希臘地區的問題,而是在於得到古希臘文明的承認並融入的問題。

公元前338年,腓力二世的軍隊在喀羅尼亞戰役(BattleofChaeronea)中擊敗由雅典人和底比斯人組成的希臘聯軍,一舉成為整個古希臘文明區的第一軍事強權國家。第二年,在馬其頓人的組織之下,全希臘各城邦在希臘科林斯召開會議,會議宣佈成立了一個以馬其頓王國為首的「科林斯聯盟」(LeagueofCorinth)。那麼毫無疑問,腓力二世也就成了聯盟盟主。

一舉征服希臘世界,這件事情在古希臘歷史上是劃時代的。

古希臘人是一群開化較早,也十分崇尚獨立的城邦集合。這一點,跟後來的古羅馬有着本質的不同,古羅馬從建設羅馬城邦開始,先是佔領拉丁姆,后又擴張到了意大利半島,最終征服了整個地中海地區。而古希臘從一開始,就同時存在着很多個并行共生的文明,比如雅典,斯巴達。

大城邦崇文尚武不是壞事,但這些城邦個個自視甚高。而那些貌似低調的希臘小城邦,平時最看不起的就是身邊的這些沒事「炫富」「炫技」「秀恩愛」的大拿們。希臘城邦之間,雖然也曾經同仇敵愾地打敗了波斯人的外敵入侵,但關起門來卻互相不買賬。城邦之間明爭暗鬥,怒氣值累積到了一定的程度,戰爭就爆發了。兩場前後持續二十多年的伯羅奔尼撒戰爭,更是導致了整個古希臘文明的大倒退。

腓力二世的科林斯聯盟,雖然是通過一場血腥戰役來實現的,但總體來說,對當時四分五裂的古希臘世界來講,這是一次重新開始的好機會。

西海東陸

霸業初成的腓力二世,並沒有半點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意思。按照他自己的戰略構想,接下來,他要率領他的馬其頓方陣,與老大帝國的波斯人分個高下。

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戰略構想。

就當時的古希臘來講,他的北面是層巒疊嶂的巴爾幹群山,再往北還有一望無際的屬於草原民族的大通道——多瑙河下游平原,瓦拉幾亞平原;東面是南俄草原;西面是匈牙利草原,潘諾尼亞草原。

所以,古希臘人詞典中的「野蠻人」的稱呼,並不是偶然為之,而是對於這種天蒼蒼野茫茫的狂野北方的一種感嘆。從希臘半島往西,往東,往南,都是大海,所以早期的古希臘人除了潛心開拓愛琴海之外,還揚帆遠航,佔領了許多地中海沿岸的小塊殖民地。比如西西里島以及意大利半島南部。這些地方,一直到古羅馬時期,都還說着希臘語。

對於當時的古希臘人來說,整個地中海地區難免英雄寂寥,除了那些擅長航海的腓尼基人,幾乎很難有像樣的文明。希臘人除了在地中海的一些沿岸平原建立一些殖民點之外,並沒有對這個龐大的地區展開更多更有創造性的拓展。

實際上,當時希臘人的聚焦點,在整個地中海世界的東面。從新月沃地,一直到伊朗高原的這塊土地上。這塊土地我們在前文已經不止一次地提到過,它是世界文明的先發之地。早在古希臘人把希臘世界之外統稱為野蠻人的世界之前的幾千年,這塊土地上就已經誕生了非常輝煌的文明。當然,也養育了大量的人口,創造了數不清的財富。

實際上,當時希臘人記憶中,有他們認為最慘烈的一次對外戰爭——「希波戰爭」。這場戰爭極大地改變了古希臘人的天下觀,從這個時候開始,古希臘人開始注意到,自己東方的這群人,已經完全不能用野蠻人來籠統概括了。因為這群人所擁有的文明,看上去比古希臘更加領先了一個時代。順着波斯人遠征希臘的路線往東走,沿途儘是繁花似錦,春光無限。

這樣的對比,讓古希臘人的腦海中萌生一個大膽的想法。

地中海的拓展告一段落,轉向亞洲大陸尋求財富。

古希臘人的這個想法,合情合理。說白了,古希臘人以愛琴海起家,是一個典型的海洋民族。海洋民族擅長做倒買倒賣的二道販子,也擅長刀頭舔血的海盜營生。無論做買賣還是搶地盤,都是要到有錢有人的富庶之地去,沒聽說過專門鑽窮山溝溝的海洋民族。沿着大江大河開荒種地、置產置業、蓋房子,那是農耕民族才幹的事,咱海洋民族骨子裏面就有生意頭腦,搞貿易和做海盜這些來錢快的生意才是正道。所以,當時的古希臘人對於意大利半島的拓展,僅限於還算早發的南部地區。而對於當時尚處於部落城邦階段的羅馬城,則毫無興趣。更不用說,更加落後的意大利半島其他地區,以及更遠的高盧與伊比利亞地區了。

所以,海洋民族轉身向東,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不過,向西和向東,難度卻截然不同。

對於古代人來講,長途陸路運輸的難度極大。因為古代沒有汽車火車,無論運何種貨物、運往哪裏,只要是在陸地之上,就必須依靠肩挑人扛,或者騾馬運輸。現實情況是,無論是人力還是畜力,都是需要消耗糧食的,如果是遠途運輸的話,光是路上帶的糧食,就要佔用很大一部分倉儲空間。而如果發動戰爭的話,需要投入的軍糧也要靠騾馬運輸來實現。在極端情況下,騾馬所運送的糧食僅夠騾馬自己消耗的,耗時費力的長途陸路運輸,還要應付瞬息萬變的戰爭形勢。往往軍糧還沒有送到前線,就被送軍糧的騾馬吃光了。而且,還沒有算上回程的糧食。萬一打仗打輸了,沒有繳獲到戰利品,糧食越打越少,騾馬無法回去了,只能半路殺了吃肉。

所以,我們在前一章的講述中,曾經用大篇幅的文字論證過,羅馬帝國的形成並不是偶然的。它的形成跟氣候、地形、地緣等因素都有着莫大的關係。同時,我們不能忽略掉另外一個重要因素——物流成本。

對於海洋民族來講,最大的優勢就是海路運輸。

在古代,水路運輸相對於陸路運輸的優勢十分明顯。對於古代的內河航運來講,水路運輸相當於今天的高速公路,甚至是高速鐵路。因為水路運輸不用依賴於騾馬運輸,可以靠水流,也可以靠風力,當然也可以利用工具使用人力民夫,比如腳踏、划槳等。當然,相對於內河航運,海路運輸的危險系數比較高。然而老天爺對歐洲人十分眷顧的一點就是,無論古希臘人馳騁的愛琴海,還是古羅馬人撒歡的地中海,都屬於是相對風平浪靜的陸中之海。如果我們再算上意大利半島環繞的亞德里亞海、小亞細亞半島周邊的黑海、亞速海(SeaofAzov)、馬爾馬拉海,這些海與其說是海,倒不如說是巨大的鹹水湖。

歐洲人就在這些巨大無比的鹹水湖中鍛煉了自己航運的本領,最終在上古時代形成了古希臘文明、古羅馬文明,此後又擁有了一個光照古今的羅馬帝國,並且在中世紀蟄伏過幾百年之後,最終迎來了地理大發現的巔峰年代。

所以,當年的羅馬帝國,之所以能最終成為一個把地中海變成內湖的羅馬帝國,跟海路運輸的便捷是分不開的。正因為有了海路運輸的巨大優勢,早期軍隊的投放與征服,後期各行省的治安與維穩,都有一個非常大的保證。在此基礎上,才有了那個熠熠生輝的羅馬帝國。

我們回到最初的話題。

對於那個年代的古希臘人來說,他們明白沿着海路深入地中海世界並不難辦到,甚至是在沿岸建立幾個殖民點,跟當地的土著開幾場仗,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然而,古希臘人清楚,真正的財富在東方,尤其是希波戰爭之後,他們對於東方的好奇心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然而,讓古希臘人頭痛的一點,就是陸路運輸。如果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向東就只是空想。空想可以催生更多的哲學家,但卻不能幫助古希臘人佔領東方的一寸土地。

這是一個悖論,困擾古希臘人的悖論。

最終幫古希臘人解決這個困局的,就是亞歷山大。

物流為王

公元前336年,就在腓力二世一舉成為科林斯聯盟盟主的第二年,腓力二世在一次刺殺事件中死於非命。他剛剛建立的那個強權,連同他征服波斯帝國的大大的夢想,都面臨灰飛煙滅的窘境。

不過,好在腓力二世有一個幾百年不世出的好兒子——亞歷山大三世。

亞歷山大三世,也就是後來所謂的亞歷山大大帝。之所以叫作亞歷山大三世,是因為就阿吉德王朝來說,前面已經有過「亞歷山大一世」和「亞歷山大二世」。雖說這二位前輩名不見經傳,但論資排輩排到了他這裏,就只能叫作「亞歷山大三世」。

亞歷山大三世的早年成長史,帶有鮮明的後人美化或者整容的痕迹。據後世歐洲史家所言,亞歷山大早年喜歡希臘神話,尤其崇拜赫拉克勒斯和阿喀琉斯,並且自小喜歡讀《荷馬史詩》。不僅如此,被古希臘人稱為野蠻人的馬其頓國王腓力二世,對於少年兒童基礎教育工作也呈現超出他時代和血統的熱情。腓力二世為亞歷山大請來了傳說中的希臘學者亞里士多德(Aristotle),從此以後亞歷山大一路前進,最終成為一代英主。

這事吧,怎麼看都像是演義或者評書,反正不像是歷史。

事實上,與其說亞歷山大三世是一位「大帝」,倒不如說是一位「統帥」;與其說亞歷山大三世是一位不世出的皇帝,倒不如說他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軍事奇才。因為亞歷山大三世在腓力二世意外去世之後,就成功登上了王位,這一年,亞歷山大才不過二十歲。王位還沒有坐熱乎,之前曾經被腓力二世打服了的雅典與底比斯再次起兵反叛,年輕的亞歷山大很快就平定了這二位屢敗屢戰的主兒。

腓力二世的死雖然是暴死,但單憑老王留下的馬其頓軍團,就足夠亞歷山大繼承先輩的革命遺志了。更何況,亞歷山大還是一位為戰爭而生的天才。

之後,亞歷山大用了整整兩年的時間,橫掃古希臘以北眾蠻族,包括色雷斯人,也包括伊利里亞人。這樣一來,整個巴爾幹半島,無論國內國外,短期內都再也沒有力量抗衡亞歷山大治下的阿吉德王朝。

掃清了後顧之憂之後,亞歷山大就繼續腓力二世的偉大理想,迫不及待地進行了東征。

亞歷山大的東征,實際上對手只有一個,那就是當時的波斯帝國(PersianEmpire)。這個帝國因為是波斯人建立的第一個大帝國,因此也被稱為「波斯第一帝國」(FirstPersianEmpire)。

波斯帝國對於古希臘人來講,是亦敵亦師的奇妙感覺。

波斯帝國最早由居魯士二世(CyrusII)開國,建立了阿契美尼德王朝(Achaemenid)。在居魯士二世及其子孫們的努力之下,波斯人走下高原,開創了一個強大的帝國。這個王朝的鼎盛時期,疆域北起高加索山與鹹海一線,西到巴爾幹半島,東到印度河流域與帕米爾高原,南到今天的埃及、利比亞,並一直向東跨越了阿拉伯海。這個王朝,同時也是第一個真正意義上橫跨歐亞非三洲的大帝國。波斯帝國的黃金時代,曾經同古希臘進行了兩次希波戰爭,按照古希臘人的記載,波斯帝國被打得潰不成軍,後來也就放棄了對於古希臘的征服。

然而,我們從馬後炮的角度上來講。這一次的波斯帝國與古希臘世界的碰撞,為古希臘人民空前地普及了世界地理知識,讓古希臘人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知道他們所追隨的這個文明人世界,也只不過是世界眾多文明之一,而並非獨一無二。而且跟波斯人比起來,古希臘人反而更像是野蠻人。波斯人雖然輸掉了戰爭,但依然不失為一個龐大帝國,並在此後綿延一百多年;古希臘人雖然贏下了戰爭,但並沒有改變古希臘四分五裂的政治局面。甚至在多年以後,各個小城邦之間兵戎相見,並最終在內訌之中走向了古希臘城邦時代的日暮途窮。

當時光走到亞歷山大三世的時代的時候,整個古希臘已經對於身邊的阿契美尼德王朝這個龐然大物有了一個相對清晰的認識,並且大概知道這個帝國掌控了多少已知世界的領土與財富。

所以,從腓力二世開始,就對身邊的波斯帝國虎視眈眈,此後亞歷山大三世則接過了父輩的旗幟,準備對波斯帝國實施徹底的征服。

當時的波斯帝國一方,當家人叫作大流士三世(DariusIIICodomannus)。跟古今中外的很多末代君王有所不同,大流士三世並不軟弱無能,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被視為波斯帝國的中興之主。在大流士三世在位期間,波斯帝國對內整肅了宮廷政治,君王的權威被重新予以強化;對外,大流士三世兵進古埃及,收復了這塊波斯帝國遺失已久的故土,讓帝國恢復到了阿契美尼德王朝巔峰時期的版圖。

然而非常不幸的是,大流士三世這樣老成持重,進退有據的守成之主,剛剛過了人生的不惑之年,就遇到了那個年輕有為的亞歷山大三世。

當亞歷山大完成了對古希臘內外秩序的恢復之後,迫不及待地踏上了東征之路。

公元前334年,亞歷山大率領馬其頓大軍以及其他雇傭軍,越過了亞歐板塊交界的赫淪斯滂海峽(Hellespont,達達尼爾海峽的古稱),進入了波斯帝國的疆界之內。

實際上,對於亞歷山大三世本人來講,當時他的軍事總戰略並不難構想。因為,波斯帝國就是他的好榜樣。波斯帝國早在兩百年前,就已經是一個橫跨歐亞非的大帝國了,而且這個帝國已經擴張到了他自然邊界上的極限。在過去的兩百年間,這個帝國按照自己的治國理念,打造了一套業已成型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制度。事實上,亞歷山大三世只要按圖索驥,把波斯帝國的領土拿到手,並且把原有官僚體系移植過來,亞歷山大就已經成功了一大半。

所以,跟我們今天史書所宣傳的亞歷山大大帝如何天縱英才有所不同,我們並不認為當時的亞歷山大以及他所在的馬其頓王國,做了一件如何有開創性和前瞻性的工作。他只不過是毀滅了一個波斯帝國,又接過了波斯人手中的權杖,重新在波斯人的疆土內行使主權而已。更不用說,後來所謂的亞歷山大帝國,短時間之內就分崩離析。

如果說對於亞歷山大的征服有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話,第一,亞歷山大是一個歐洲人,他所建立的橫跨歐亞非的所謂帝國,是歐洲人做到的,而且是取代了亞洲的伊朗人做到的;第二,至少在軍事層面上,亞歷山大確實是一個天縱英才。

就軍事角度而言,亞歷山大的手中,並不只有馬其頓方陣。更重要的是,亞歷山大解決了陸路長距離作戰中的後勤問題。

戰爭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就是打後勤。

與其說亞歷山大是一位軍事天才,不如說他是一個後勤天才,或者說他是一個物流天才、工程天才。當然,他也並非是一個人在戰鬥,他的軍隊擁有馬其頓王國歷代列祖列宗的軍事理論基礎,也擁有整個古希臘世界發展到他那個時代的所有物質精神文明成果。

跟以往的希臘人作戰方式不同,亞歷山大的東征,專門配有民夫作為後勤。實際上,這種軍事改革始於腓力二世時代。對於步兵來講,每十個步兵就安排一名民夫負責背負盔甲和武器。而對於騎兵來講,則是一對一配備民夫。到真正作戰的時候,士兵們可以騰出手來,專註於作戰本身。

除了民夫之外,亞歷山大的東征,還徵用了大量的騾馬,用以背負糧草輜重。所不同的是,自從腓力二世時代開始,馬其頓人就拋棄了車輛陸路運輸模式,而是單純地使用騾馬硬扛模式。看上去返璞歸真,是運輸技術的大倒退,但實際上越是如此的改變,就越是能夠適應更大規模戰爭的需要。因為並不是所有的戰爭都發生在曠野,也並不是所有的行軍路線都能夠一片坦途。騾馬硬扛模式,恰好就是為了適應全天候全地形作戰的需要。反正騾馬多了也不是壞事,大不了就是殺馬吃肉。況且,當時的金屬冶鍊並沒有達到像今天這樣工業化的程度,青銅時代和鐵器時代長時間在歐洲並存,長途跋涉中的車輛運輸,其零部件的穩定程度,也是個問題。

同大流士三世相比,亞歷山大三世的海軍並不是強項,但亞歷山大所能夠仰仗的,就是獨步江湖的馬其頓方陣。所以,亞歷山大的海軍在大多數情況下只是為了運送後勤物資的需要而存在的。事實上並不只是海軍,還有內河航運。對於馬其頓軍隊來講,內河與近海都是負責運送後勤補給的好途徑。

事實上,說一千道一萬,亞歷山大後來的成功,最關鍵的還是我們前面已經提到的一點——亞歷山大無非是借力波斯帝國,從而多快好省地跑步實現了所謂帝國夢想,並從此成為歐洲或者西方文化幾千年來的偉人。波斯帝國已經在這塊疆域上實現了兩百多年的穩定統治,包括尼羅河流域、黎凡特地區、兩河流域、伊朗高原、印度河流域等傳統地理人口單元,都已經實現了有效行政,並且進行了大規模經濟開發。就這些地區而言,要人口有人口,要糧食有糧食,亞歷山大隻要是能夠持續打勝仗,就能夠不斷地在征服的途中實現就地補給。兵馬錢糧,甚至是兵源的問題都可以在流動作戰中實現完美解決。這還沒有算上,波斯帝國已經早早地藉助國家力量,打造了遍佈全國的公共交通體系,既是為了方便統治,也是為了繁榮經濟。

當然,亞歷山大的部隊也並不是一帆風順,總是能夠在沿途實現補給。比如在歷史記載中,亞歷山大的部隊在卡帕多西亞(Cappadocia,在安納托利亞半島)這個地方,就曾經穿越過長達一百五十公里的無水區。在這種情況下,軍隊的士氣與意志力,就必須要充分發揮作用了。當然如果亞歷山大足夠機智的話,或許也能夠想到用三國曹丞相「望梅止渴」這種方式來保證人心不散。

波斯人也並不是沒有明白人。

對於亞歷山大的以戰養戰,層層推進,當時波斯帝國的希臘雇傭軍將領門農(Memnon),就提出了堅壁清野、焦土抗戰(scorchedearthstrategy)的戰法。並且在實際操作中,門農在小亞細亞半島的哈利卡納蘇斯圍城戰中(SiegeofHalicarnassus),在敗局已定的情況下進行了放火燒城的行為。最終,留給了亞歷山大一片廢墟。

然而,對於門農的戰法,波斯人並沒有堅決執行,波斯人對自己的作戰能力,還保持着長久以來的謎之自信。而且就在哈利卡納蘇斯圍城戰之後不久,門農也早早離開了人世。

無論古代還是現代,所謂得後勤者得天下,更不用說馬其頓人還擁有所向披靡的馬其頓方陣,再加上不世出的天才統帥亞歷山大三世。

波斯滅國

公元前334年,馬其頓部隊在「格拉尼庫斯河戰役」(BattleoftheGranicusRiver)中擊敗波斯人,進而掌控了整個小亞細亞半島。

公元前333年,大流士三世御駕親征,馬其頓人與波斯人在敘利亞一帶進行了伊蘇斯會戰(BattleofIssus)。波斯人大敗,大流士三世的老媽、老婆、兩個女兒盡數被亞歷山大所俘虜。此戰之後,整個黎凡特地區,波斯人再無機動的生力軍。

公元前332年,亞歷山大東征以來最為慘烈的一場圍城戰,發生在地中海東岸的古城推羅(Tyre)。最終,歷經七個月的浴血奮戰,馬其頓人佔領推羅城,這座最早由腓尼基人建立的城市,慘遭屠城。同年,亞歷山大進入埃及境內,並且在尼羅河三角洲河口,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建立了亞歷山大里亞。

公元前331年,馬其頓軍隊進入兩河流域,並最終在「高加美拉戰役」(BattleofGaugamela)中,重創波斯人。戰役之中,大流士三世臨陣脫逃,波斯軍隊輸人輸陣,從此之後再也無力進行反擊。同年,大流士三世駕崩。

公元前330年,馬其頓軍隊進入伊朗高原,佔領波斯帝國重鎮波斯波里斯(Persepolis),並且進行了殘酷的殺人焚城。與此同時,伊朗人的其他重要城市,巴比倫(Babylon)、蘇薩(Susa)也都相繼遭到滅頂之災。這幾處重要城市中的波斯皇宮被永久焚毀,至此波斯帝國淪亡,徹底退出歷史舞台。

快,實在是快。

一場明目張膽的打劫,一次毫無正義性可言的侵略,僅僅用了四年時間,最終以蛇吞象的結局告終。

從純軍事角度而言,馬其頓軍隊戰績輝煌,彪炳史冊。

毫無疑問,亞歷山大的東征,是摧枯拉朽式的。這樣貌似偉大的勝利,為後世歐洲人所銘記。並且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在多年之後,歐洲人還給這場赤裸裸的侵略戰爭冠以在小亞細亞解放希臘諸城邦的戰鬥檄文,以及在波斯暴政下解放自由人民的正義宣言。更有好事的文化人,還刻意地從東西方文化大融合的角度來重新定義這次「跨洲交流」。從而,這場戰爭莫名其妙地洗白,終於成了偉大正義之舉,那麼亞歷山大的部隊,也就成了當年的威武之師,仁義之師。

亞歷山大三世,用自己與生俱來的軍事才能,打下了一個大大的版圖。

只不過,天縱英才,天也妒英才。

公元前323年,亞歷山大三世暴死,直到去世之前,他還在研究針對阿拉伯半島的作戰方略。這樣一個純粹為打仗而生的人,就其職業精神來講,還是值得我們學習的。

亞歷山大三世死後,他身後那個巨大的版圖迅速土崩瓦解。

從公元前323年亞歷山大三世暴亡,一直到公元前30年屋大維圍攻亞歷山大里亞,屬於亞歷山大東征遺產之一的托勒密王朝終結。此期間,在馬其頓軍隊的推動之下,希臘文化在這些被亞歷山大三世所征服的地區廣泛傳播。這種傳播所涵蓋的領域已經遠遠超過軍事征服本身,從而涉及語言、文字、藝術、風俗,乃至於政治理念。因此,這近三百年的時間,被稱為「希臘化時期」(Hellenisticperiod)。

希臘化時期,作為古希臘文明的一次大規模對外傳播,是亞歷山大東征的一個比較正向的結果。當然,從客觀上來講,這未見得就是亞歷山大的本意。正是由於希臘化時期的存在,古希臘文明才在中古時代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而從時間節點上來說,希臘化時期的幾個帝國,最終完美地將古希臘文明的接力棒,交給了下一任歐洲文明代表——古羅馬。與此同時,由於希臘化時期的存在,巴爾幹、西亞、北非、埃及等幾個地區開始普及希臘語,從而為若干年後東羅馬帝國的繼續挺立,埋下了伏筆。

相對於西部進入希臘化時期,所謂原亞歷山大帝國的東部地區,以伊朗高原為中心,重新崛起了一個新的國家——帕提亞帝國。這樣,從波斯帝國,中間經歷亞歷山大東征,塞琉古王朝,直到帕提亞帝國興起,歐亞重新回到了對抗的老劇本。那麼我們前文已經講到過,帕提亞帝國之後,薩珊波斯崛起。這樣,在時間線上,也就完美呼應了我們之前的章節。

總而言之,亞歷山大三世東征,就像是曇花一現,但伴隨他戰爭的腳步,希臘文明被傳播到了更廣大的地區。一直被古希臘人視為野蠻群體的馬其頓人,也終於在世界歷史上,鐫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古馬其頓人的故事,告一段落。有關蠻族的那些傳說,仍將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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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得起放不下的歐洲史(套裝共2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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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拿得起放不下的歐洲史(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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