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大唐狄公案·貳》(4)

第九章《大唐狄公案·貳》(4)

蓮池蛙聲

乾封六六七年,長安近旁的漢源縣發生了一樁奇案。這小小漢源縣一面臨湖,古風淳樸。縣裏有個老秀才,結廬而居,不問世事。其家之後的柳巷卻是歌妓舞姬聚居的追歡賣笑之所。那日,老秀才正在蓮池當中的水榭里玩賞月光,卻糊裏糊塗地被人害了性命。這幕慘劇無人目睹,或者說看似無人目睹。

站在蓮池中央的水榭內,他環顧四周,只見月光凄冷,籠罩着整座花園;側耳傾聽,只覺萬籟俱寂,四野無聲。他滿意地一笑,低下頭注視着竹椅上那具死屍,死者胸口露出一截刀柄,卻只有幾滴鮮血滴落在灰色的布袍上。圓桌上放着一把白蠟酒壺和兩隻細瓷酒杯,他拿起其中一隻,一揚手,倒空了裏面的液體,對着死者喃喃說道:「塵歸塵,土歸土,你好好地去吧。如果你只是個獃子,我還會饒你一條性命,可你不是個獃子,竟敢來管大爺的閑事——」

他聳了聳肩。諸事順利,已過午夜,這孤宅地處荒郊,人跡罕至,暗夜沉沉,花園另一端的院落里一片死寂。他檢視了一下自己的雙手,並未沾上一滴血跡。又彎下腰,察看了一下水榭的地面和死者對面那把他坐過的竹椅,一切都處理得乾淨利落,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現在他可以走了,盡可以從容逸去。

突然,身後傳來「撲」的一聲。他一個急轉身,又驚又怕,但馬上就鬆了口氣,發現不過是只青蛙從池塘里跳到了水榭的大理石台階上。此刻,那青蛙正蹲在台階上,眨巴著鼓起的大眼睛望着他。

「癩蛤蟆,難道你還想說話不成。」他冷笑一聲,「話雖如此,還是要以防萬一。」說着,他飛起一腳,惡狠狠地向青蛙踢去。那青蛙一頭撞在桌子腿上,兩條後腿蹬了幾下便不動了。他拿起另一隻酒杯,就是死者用的那隻,仔細地看了一會兒,便把它塞進了自己的袍袖裏。現在沒事了。他轉過身正欲離去時,又看見了那隻死青蛙。

「見你的同夥去吧!」他輕蔑地啐了一口痰,一腳把它踢進了水裏。蓮花叢中響起「撲通」一聲,剎那間,數百隻青蛙驚恐地呱呱齊鳴,鳴叫聲撕裂了夜的寂靜。他咒罵着沿着九曲橋向園門走去,溜出門后,又把門關緊。在他身後,青蛙的叫聲漸漸沉寂了下來。

幾個時辰后,回城的濱江大道上出現了三位騎士。朝霞滿天,映紅了他們棕色的獵裝和黑色的小帽,涼風習習,掀起了一湖碧波。可惜好景不長,天旋即熱了起來,畢竟已是仲夏時節了。

當中一人兩肩寬闊,長須飄飄。他微笑着對那年紀較大、身材瘦削的同伴說道:「出獵野鳥,如捕姦宄!設一誘餌,人則藏在一旁,張網以待。見有鳥飛入,便收網捉之。」

迎面走來的四個農夫見狀,馬上放下肩頭的蔬菜擔子跪倒在路旁。他們已認出了那長須之人,正是漢源縣令狄仁傑。

「大人,我們在蘆葦叢里把巴掌都拍爛了,」騎在他身後的一個壯實漢子抱怨道,「可只弄到幾根破水草!」

「馬榮,活動一下筋骨也是好的!」狄公轉過頭對他的侍衛說道。他接着對身邊的瘦削男子說道:「若是日日清晨有此一游,袁公,你的仙丹妙藥便無用武之地了。」

瘦削男子苦笑了一聲。此人姓袁名凱,嗜好打野鴨,廣有家財,城裏最大的一家生藥鋪子便是他開的。

狄公打馬前行,很快便進了坐落在山坡上的漢源縣城。三人在孔廟前的集市下了馬,拾階而上,來到縣衙所在的大街。衙署居高臨下,在此可以俯瞰縣城和漢源湖。

馬榮用手指著站在八字開衙門前的一個矮壯男子,粗聲大氣地叫道:「老天爺!我還從沒見過老班頭這麼早爬起來過。他八成是病糊塗了!」

張班頭跑上前來。他施了個禮,急促地稟道:「會作詩的孟蘭秀才被人殺了,大人!半個時辰前,他家下人孟福跑來說看見他家老爺死在花園裏的水榭上。」

「孟蘭?會作詩?」狄公皺着眉念叨著,「我來漢源已滿一載,還從未聽說過此人。」

「大人,他住在鄉下一座老宅子裏,靠近城東的沼澤地,」藥鋪店東說道,「此地認識他的人不多,他也很少到城裏來。但據我所知,他的詩作在長安很受行家的賞識。」

「我們最好即刻動身,」狄公說道,「張班頭,參軍和我那兩個侍衛回來了沒有?」

「回大人,還沒有。他們還在縣西與外縣相鄰的村子裏。早上大人前腳剛走,洪參軍就派人送來一封書信,說是金磚被劫一案仍無頭緒。」

狄公捻弄著長須。「此案犯甚為可惡!」他煩躁地說道,「銀庫被劫走的十二塊金磚還沒有下落,又冒出一樁無頭兇案!罷,罷,車到山前必有路。袁公,你認得到孟宅的路嗎?」

「回大人,有一條捷徑,但必須穿過城東的花街柳巷,要是大人允許的話——」

「有何不可!張班頭,你也一道前往,差幾個衙役隨孟福回去,看守涼亭,切勿動一草一木,你可做得到?」

「回大人,決不有誤!」班頭鄭重其事地說道。

「有長進。」狄公評論道。班頭美滋滋地笑了起來,狄公一見,又冷冷地加了一句,「只可惜長進得太慢了。來呀,走吧!」

藥鋪店東一馬當先,引著一干人等穿街過巷,曲曲折折地繞到湖邊,不久便馳進了城東的一條窄巷。此巷因路旁遍植垂柳,因而得名「柳巷」,巷內都是些教坊妓院。

「跟我說說,孟蘭是何等樣人。」狄公對藥鋪店東說道。

「回大人,晚生也不是很清楚。晚生到他家府上去過幾次,他看起來倒是宅心仁厚,有謙謙君子之風。兩年前他遷來此地,住在柳巷后的宅子裏。房雖只有三間,花園卻極大,還有一個蓮池。」

「他家人口多嗎?」

「回大人,他遷來此地時髮妻已死,兩位公子皆已長大成人,住在長安。去年他在柳巷碰到了一個官妓,便把她贖了出來作為填房。這女子除相貌尚可外,別的便無可恭維了,不會寫、不會念、不會唱,也不會跳,不過若非如此,孟蘭怎會只花這幾兩銀子就能把她贖出來呢!可儘管如此,還是花光了他那點積蓄。長安有人慕其詩名,每年送些例銀給他,他就靠此過活。雖說孟相公本應娶個年紀大點的女子,但據晚生所知,他們二人成親後夫唱婦隨,甚為美滿。」

「照一般人的想法,」狄公說道,「才子應配個知書識禮的佳人,才子胸中意,佳人是知音。」

「大人,這女子倒是安安靜靜的,講起話來又輕又柔,」藥鋪店東聳聳肩說道,「而且服侍孟相公也很周到。」

「別看孟蘭是個酸秀才,算盤撥得倒很精。」馬榮嘀咕道,「又善良,又安靜,還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有幾個男人能娶到這樣的姑娘!」

柳巷越來越窄,最後變成一條羊腸小道,通向巷后的沼澤。沼澤周圍長滿了濃密的灌木和高大的橡樹。

四人在一處簡陋的竹籬前滾鞍下馬,兩個站在門前守衛的衙役上前行過禮后便把門推開。進門后,狄公掃視了一下大花園,只見環繞着蓮池的低矮灌木,花草葳蕤,一派爛漫,草木均未加修剪,枝葉繁茂,別有一番野趣。荷葉田田,覆蓋着池面;彩蝶雙雙,慵懶地在葉上飛舞。

「孟蘭對這花園愛如珍寶。」袁凱嘆道。

狄公點頭稱是。他看了看通向水榭的紅色木橋,水榭共有八角,四壁並無遮攔,細長的支柱支撐著飛檐,檐上鑲著青青瓦片。狄公向池塘外望去,發現花園後面有一座隨意搭就的木屋,鋪有茅草的屋頂半掩於屋后一株高大的橡樹濃蔭里。

烈日炎炎,狄公擦拭了一下額上的汗水,走上窄窄的小橋,其他三人緊隨其後。亭內甚是狹小,僅容得四人。狄公打量著瘦小的死者,見他穿着一件普通的灰布長衫,半躺半坐在竹椅上。狄公彎腰摸了摸死者的肩膀和細瘦的手臂,直起身來說道:「屍體正在變僵。天氣既熱又潮,很難確定死在何時。依我之見,當是在午夜之後。」他小心地從死者胸部拔出尖刀,審視着細長的刀身和象牙刀把。馬榮努起嘴巴,說道:「大人,看這有啥用,這種蹩腳貨城裏的鐵匠家家都有一大堆哩。」

狄公沒有說話,他把刀遞給馬榮,馬榮從袖筒里抽出一張紙將它裹了起來。狄公研究了一下死者那張瘦臉,見他正咧著嘴怪異地笑着,一邊嘴角向上翹起,一邊卻向下垂著;他的頜下長著一縷灰白的山羊鬍,一抹唇髭又粗又長,看來年約六旬。狄公從桌上拿起大酒壺搖動了幾下,發現所剩的酒已不多了。他又拿起旁邊的酒杯,細細端詳了一會兒,然後帶着迷惑不解的神情把它放進袖中。他轉向班頭說道:「傳我的話,讓衙役們折些樹枝做副擔架,把屍體送到縣衙以備驗看。」他又轉向袁凱說道:「袁公,竹籬旁有隻石凳,請稍事歇息,我片刻便回。」他做了個手勢,讓馬榮跟在身後。

二人又上了小橋,薄薄的木板在兩人沉重的身軀下嘎吱作響。他們繞過蓮池向木屋走去。狄公在前廊的陰影里呼吸著清涼的空氣,心神不禁為之一振。馬榮上前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個少年,他相貌斯文,神態卻頗不友善。馬榮說縣令大人想見見孟夫人。少年一扭身,匆匆折回屋內。房間里沒什麼傢具,當中擺着一張搖搖晃晃的竹桌,狄公在桌旁坐下,馬榮抱着兩臂立在他身後。狄公看了看破舊不堪的家什,又望了望裂了縫的土牆,說道:「這等看來,其意不在財。」

「大人,快看,那位來了!」馬榮低叫着,「老夫少妻,會出啥事,咱能不知道嗎!」

狄公環顧四周,但見門邊立着一個窈窕女郎。她約有二十五歲年紀,未施脂粉,面帶啼痕,眼如秋水,眉似新月,檀口飽滿,肌膚光潤,恰如一枝梨花春帶雨,甚是引人遐思。她身上那件藍色衣裙雖有些褪色,卻掩不住那輕盈體態。她畏懼地看了狄公一眼,向前道萬福施禮,起身後便垂眼站在那裏,恭謹地等著狄公問話。

「孟夫人,尊夫過世未久,我便貿然相擾,心下甚是不安。」狄公柔聲說道,「但我相信,以孟夫人之聰明智慧,定會明白這是為了早日將兇手捉拿歸案。」見她點頭稱是,狄公便接着說道:「你最後一次見到孟蘭是在何時?」

「先夫和我在這間房內用過晚飯後,」孟夫人的聲音輕柔而又甜美,「我清理了桌面,他便坐在這裏看了一兩個時辰的書,後來他說月色甚美,要到花園的水榭上喝幾杯酒。」

「他常常如此嗎?」

「噢,是的,幾乎夜夜如此,吹一陣清涼的夜風,聽一會兒草蟲的鳴叫。」

「他常在那裏見客嗎?」

「從來不,大人。他喜歡獨來獨往,不願與人結交。即使偶爾見個客人,也總是在午後,而且就在這廳里吃上一杯淡茶。奴家愛此地的清靜,先夫又體貼備至,他……」

她眼圈一紅,嘴角抽動了幾下,但很快止住了悲傷,接着說道:「奴家溫了一大壺熱酒,送到水榭。先夫囑我不必等他,說打算在亭上待到深夜,所以奴家便回房先睡了。今天早上,福兒像瘋了一樣敲我卧房的門,我才發現我那夫君並不在身旁。福兒那孩子告訴我,他看見先夫在亭子裏——」

「福兒住在這裏嗎?」狄公問道。

「不,大人,他和他父親住在一起。他父親是梨香院,就是柳巷最大那家行院的花匠。福兒只在白天來,我燒好晚飯他就走了。」

「昨夜晚間你可曾聽到有何異常的響動?」

孟夫人蹙起眉頭想了一下,答道:「我醒來過一次,那時必是剛過午夜,池塘里的青蛙叫得震天響。它們白天倒不聲不響,都躲在水底,連我到池裏采荷花時也不叫。但一到晚上,它們便出動了,而且還很容易受到驚嚇。所以我猜可能是先夫回房時向池裏扔了一塊石頭或別的什麼,這樣想着我就又睡著了。」

「明白了。」狄公說道。他手撫長須,想了片刻,「尊夫的臉上不見驚恐之色,可見被刺時必是毫無防備,還不知發生了何事便氣絕身亡了。這說明尊夫與兇手相當熟悉,他們二人對坐飲酒,那大酒壺裏的酒都快喝光了,可水榭里只有一隻酒杯。你能查查是不是丟了一隻嗎?這很難吧?」

「一點也不難,」孟夫人微微一笑,答道,「我家只有七隻杯子,六隻是青花瓷的,樣式相同,還有一隻是先夫所用,是較大的白瓷杯子。」

狄公雙眉一揚,他見到的是只青花瓷杯。他接着問道:「尊夫可有仇家?」

「大人明鑒,從來沒有!」她叫道,「我想不出有誰會——」

「你可有仇家?」狄公打斷了她。

她粉臉一紅,輕咬下唇,帶着無限悔意說道:「大人想必早已知道,奴家嫁與孟郎前一年,就在那邊廂的勾欄倚門獻笑,有幾次曾拒絕過客人的追歡買笑。但奴家相信他們都不會……而且自從奴家嫁后……」她語聲漸漸低微,終於細不可聞。

狄公立起身,謝過了孟夫人,又勸慰了幾句「世事無常」的話,便作別而去。

兩人走在花園中的小徑上,馬榮說道:「您該問問她有沒有相好的,大人!」

「馬榮,此事便交由你來辦了。你和那院中的姑娘還有來往嗎?我記得她叫菊花。」

「叫桃花,大人。咱倆當然有來往。」

「好,你現在就去柳巷,下點功夫,讓她把孟夫人當年在院中的一舉一動都說出來,尤其是她當年曾與何人來往。」

「太早了,大人,」馬榮猶猶豫豫地說道,「她還沒起來呢。」

「那就把她拎起來!快去!」

馬榮噘著嘴,一副不情願的模樣,可兩條腿溜得飛快,一下子就到了門口。狄公不經意地想到,要是他時不時地打發這小子在早飯前去會情人,他那色眯眯的毛病沒準兒就能治好了。一般來說,這種女人都睡得晚,所以大清早都是一副蓬頭垢面的模樣。

袁凱正站在池塘邊和一個剛來的人認真地談着什麼。這人身材高大,面部豐潤,神態莊嚴,裝束精潔。袁凱上前為狄公引見,此人姓文名壽方,是新任茶商行會的會首。文壽方深施一禮,連稱還未拜過縣令大人,禮數不周等等。狄公忙打斷了他,問道:「文公為何清早到此?」

狄公出其不意地問了一句,倒令文壽方慌得不知所措。他結結巴巴地答道:「我,我想勸孟夫人保重身體,再……再問問她是否有需要在下效勞的地方。」

「如此說來,你與孟家交情很深?」狄公問道。

「大人,我跟壽方兄剛剛還在談論此事,」袁凱急忙插言道,「現在就跟大人說個明白。孟夫人未從良時,壽方和我都是她的裙下之臣,可都沒能贏得佳人芳心。我們二人明白,即使身在勾欄,她也有擇人而適的權利,對此我等絕無半點怨恨,還望大人明察。再者,我與壽方對孟蘭都甚為尊敬,看到他夫妻二人相敬如賓,我們都滿心歡喜。所以——」

「這些就不必提了,」狄公止住了他的話頭,「我想,兩位都可證明昨夜不在孟宅附近吧?」

藥鋪東家面紅耳赤地望了友人一眼,文壽方卻滿不在乎地答道:「大人,實際上我和老袁昨晚都在吃花酒,就在柳巷最大的那家行院。酒足飯飽后,我們就……就上了綉樓,還……還帶着伴兒。子夜之後又過了幾個時辰才回家。」

「我在家裏眯了一會兒,」袁凱補充道,「就爬起來換上獵裝直奔縣衙,好帶大人您去打野鴨。」

「知道了,」狄公說道,「你們二人回得如此明白,倒省得本縣追查,如此甚好。」

「這蓮池真是美不勝收啊!」文壽方說道。他看起來好像鬆了口氣,兩人陪着狄公來到花園門口,他又說道:「可惜這種地方常有青蛙聒噪。」

「有時候還叫得沒完沒了呢!」袁凱一面為狄公開門,一面說道。

狄公飛身上馬,向縣衙馳去。

班頭在前院迎接狄公,他稟告說耳房一切就緒,可以驗屍了。狄公先回到自己的書齋。主簿為他斟茶的時候,他給馬榮寫了封短箋,囑他查問一下昨日陪袁凱和文壽方過夜的兩名妓女。他想了片刻,又加道:「再核查孟宅僕人昨夜是否在其父家中過夜。」他封好信口,命衙役即刻送交馬榮。辦完這些事後,狄公才匆匆啃了幾塊干餅。他走到耳房,仵作帶着兩名相幫正等候在那裏。

查驗結果與狄公估計的一致,孟秀才並無疾病,系被利刃穿心致死。狄公命班頭先把屍體放入棺中,最後安葬的時間和地點待定。他回到自己的書齋,主簿呈上待閱的公文函件,狄公便埋頭批複起來。

馬榮回來時已近正午。狄公打發主簿離去后,馬榮便一屁股坐在他書案的對面,一邊捻弄著唇上的短髭,一邊洋洋得意地說道:「大人,桃花早就起來了!我敲門的時候她正在梳妝。昨天晚上她沒接客,很早就睡下了。她看起來比往常還要美,我——」

「行啦,行啦,談正事吧!」狄公不快地打斷了他的話,因為瞎子也看得出來,狄公的部分策略並未達到預期的效果。「她定已告訴了你關於孟夫人的許多事情,」狄公接着說道,「你去了整整一個上午,時間可不短啊!」

馬榮嗔怪地看了狄公一眼,一本正經地說道:「大人,對付這些姑娘可得步步當心啊。我跟她一起吃過早飯後,便開始七拐八繞,好不容易才把話題繞到了孟夫人身上。孟夫人原名史美蘭,在院裏的藝名叫瑪瑙,北方人,老爹是個種地的。三年前,她家鄉發生了嚴重的旱災,餓殍遍地,她爹為了活命,只得把她賣給了妓院,後來便被轉賣到了桃花賣身的這家。她自己倒是挺開心的,沒啥心事。院裏的王八說,袁凱的確向瑪瑙獻過殷勤,也的確遭到了瑪瑙的拒絕。王八說那是為了抬高自己的身價,因為藥鋪東家沒那麼痴心,便移情別戀了,她聽說后自怨自憐了一陣。文壽方就有點兩樣了,他這人臉皮薄,試探了幾次,見瑪瑙不理不睬,便偃旗息鼓,只敢遠遠地頂禮膜拜。後來孟蘭碰到了她,就把她贖了出來。不過桃花倒是覺得文壽方還是放不下瑪瑙,他老是跟別的姑娘講瑪瑙如何如何,前兩天還說瑪瑙該嫁個更好的夫婿,而不是孟蘭這種又老又倔的酸秀才。我還打聽到她有個弟弟叫史明,這小子可是個十足的王八蛋,又是酗酒,又是賭錢。他姊前腳剛到此地,他後腳就跟來了,花的都是他姊姊掙的皮肉錢。一年前,就在孟蘭娶瑪瑙前兩天,他突然沒了蹤跡。可七八天前,他又從地里鑽了出來,向王八要他姊姊,得知已被孟蘭娶走後,他拔腳就往他姊姊鄉下的家跑。後來孟家的僕人跟人說,史明和秀才吵了一架,他沒聽明白為啥事吵,但肯定和錢有關。孟夫人哭得昏天黑地,史明氣沖沖摔門而去,之後再沒上過門。」

馬榮停下來喘了口氣,狄公卻未置一詞。他慢慢啜飲著香茗,皺着兩道濃眉。突然他問了一句:「孟家的僕人昨夜出去了嗎?」

「沒有,大人,我問過他爹,那個老花匠,還問了他家的左鄰右舍。這小崽子,吃完飯就回家了,到家后倒頭便睡,呼嚕一直打到天亮,他的兩個兄弟和他睡在一張床上。大人,你這一問倒叫我想起來你交代的第二件事了。我探聽到昨晚陪袁凱過夜的妓女叫牡丹,是桃花的姊妹。他子夜時分進到牡丹房裏,待了個把時辰,之後袁凱就走了,既沒騎馬,也沒坐轎,說是要賞月。陪文壽方的姑娘叫菊花,是個標緻的小騷貨,今天早上看上去不太高興。看樣子是文壽方在宴席上喝得太多了,一進菊花的房門就睡得像只死豬。菊花想把他弄醒,可使出渾身解數也沒用。於是她就跑到隔壁的房間跟姊妹們摸起牌來,把文壽方丟到了腦後。一個半時辰後文壽方倒是醒了,可菊花還是空歡喜一場,因為他醉得頭都要裂了,便徑自打道回府,也是走着回去的。他說走路比坐轎好,因為新鮮空氣可以讓他清醒點。就這些,大人。我覺得是史明這小子殺的人,因為孟蘭娶了他姊姊,就是搶走了他的飯碗。您看我是不是該叫班頭緝拿他?我知道他的模樣。」

「照此行事,」狄公說道,「你可以退下了,去用午膳吧。今日晚間再來伺候。」

「那我先去打個盹兒,」馬榮志得意滿地說道,「今天上午可真夠累的,又是打野鴨,又是探案子。」

「本縣毫不懷疑!」狄公嘲弄地說道。

馬榮離去后,狄公便上了樓,那裏有一個大理石的露台,可以俯瞰一彎翠湖。他在一張寬大的太師椅上坐下,開始享用午膳。私宅就在縣衙后,他卻不想回去,因為牽掛着兇案,與家人在一起時他會顯得鬱鬱寡歡。用過午膳,他把椅子拖到陰涼的角落裏想小憩片刻,可就在這時,書吏走上樓交給他洪亮寫的一份長長的呈文,內稱:

在下於縣西一帶明察暗訪,現已探知庫銀被劫一案系六名劫匪所為。六匪擊昏押送庫銀的兵丁后,搶得裝有金條之包裹,得手后躥至兩縣交界處一家酒館狂飲相慶。後有一陌生客人至,鼻口處覆以面巾,酒館內無人能識。匪首將一包裹交於此人,兩人相攜離店,向鄰縣境內的森林一帶走去。而後,陌生客人之屍見於離店不遠的溝渠,面部遭重創,爛不可辨,僅憑所着衣裳認出其人。當地仵作經驗甚豐,查驗后發現死者胃部殘留劇毒,金條就此下落不明。

據此看來,庫銀被襲一案系精心策劃,背後定有巨奸黑手操縱。此人令屬下僱用匪徒打劫,又派同一人至酒館取貨,自己則跟蹤其後,伺機下毒,並將其斃命,或想除掉知情者,或想獨吞贓物。為擒獲此幕後巨奸,尚需鄰縣縣令施以援手。在下斗膽請大人親來此地督查此案。

狄公慢慢地捲起呈文。洪亮說得有理,他應該即刻啟程前往彼處,但孟蘭一案尚未了斷。袁凱和文壽方都有行兇的時間,可似乎又都沒有行兇的動機。至於孟夫人的兄弟確有動機,可若真是他下的手,恐怕此刻早已逃之夭夭了。狄公嘆了口氣,斜靠在椅上,手撫長髯,沉思不語,旋即沉沉睡去。

醒來后,狄公惱怒地發現日已西斜,這一覺可太長了。馬榮和班頭侍立在廊柱下,班頭稟道,已下令緝捕史明,但還未發現他的蹤跡。

狄公將洪亮寫的呈文遞給馬榮,說道:「好好看看,看過後你便打點行囊,明日一早我們就要動身前往縣西地界。上午的公文中有一封來自戶部,系催問庫銀被劫一案。丟了一串銅板都會讓這些老爺夜不能寐,更不要說十二塊金磚了。」狄公走下樓,在書齋內草擬了一份呈給戶部的公函,然後命人把晚膳擺在書案上。他心不在焉,食不知味,嘆了口氣便放下食箸,想到這兩宗案子竟會接連發生,可謂禍不單行,雪上加霜。他猛地把茶杯一放,站起身,在屋內來回踱步,突然間想起那隻失蹤的茶杯可能在的地方,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證實這一推斷。他走到窗前向院子望去,見無人往來,便疾步穿過角門,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縣衙。

走上街頭,他拉起頸巾遮住口鼻,在街角雇了一頂小轎。他在柳巷的梨香院前打發了轎夫。梨香院內燈火輝煌,從窗子裏飄出令人費解的歌聲和笑聲,看來一場歡宴已拉開了帷幕。狄公快步穿過深巷,轉入通往孟蘭宅邸的小徑。

來到花園門口,他注意到這裏異常安靜,四周的樹木隔開了柳巷的喧鬧。他輕輕推開門,環視花園並深思著,但見月光映照碧池,池水銀波粼粼。花園后的房舍院落深深,一片漆黑。狄公沿湖而行,彎腰撿起一塊碎石扔進池塘,霎時,群蛙齊鳴,蛙聲大作。狄公滿意地一笑。他走到門口,又拉起頸巾遮住口鼻,然後隱身在廊前的陰影里,敲了敲門。

窗上映出一點燈光,隨後門開了,他聽見孟夫人輕聲喚道:「進來,快點!」她站在門邊,上身赤裸,只在腰間圍了條布裙,秀髮如瀑,披散在肩頭。狄公拉下遮面的頸巾,她驚得從喉嚨里發出了一聲低叫。

「雖然孟夫人等的不是我,」他冷冷地說道,「我還是要來。」他跨入房門,反手把門關上,厲聲問那簌簌發抖的女子:「你等的是誰?」

她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快說!」狄公喝道。

她緊緊抓住腰間的布裙,囁嚅地答道:「奴家沒在等誰。奴家只是被蛙聲驚醒,恐有歹人進園,所以出來看個究竟——」

「恐有歹人進園,卻要開門揖盜,請他快些入內!說謊也要說得可信些!帶本縣去你的卧房,看看你等情郎的地方!」

她默然無語,從桌上拿起蠟燭,領着狄公來到一間小小的廂房。房內只有一張窄窄的木床,床上鋪着薄薄的蘆席。狄公快步走到床邊摸了摸席子,那上面還殘留着她的體溫。他直起身,厲聲喝問道:「你常睡在這裏嗎?」

「不,大人,這是僕人的房間,那孩子在這裏睡午覺。奴家的卧房在廳堂的那一側,我們剛才穿過的便是廳堂。」

「前頭帶路,到你的卧房!」

她穿過廳堂,帶狄公來到一間寬大的卧房。狄公一到此地,便從她手中接過蠟燭,很快地巡視了一下房間。房內擺着一張帶竹椅的妝台,四隻衣箱和一張大床。狄公拉開床帷,看到柔軟的蘆葦織就的厚重涼席業已被捲起,枕頭也被放進了后牆的龕內。他轉向她,怒聲喝道:「本縣並不關心你與情郎睡在何處,本縣只想知道你那情郎姓甚名誰,快說!」

她沒有回答,卻忽閃著秋波向狄公溜去。忽然間,她腰間的布裙掉了下來,一絲不掛地站在那裏,只用兩手遮著身子,含羞帶怯地望着狄公。

狄公轉過身。「收起你這些愚蠢的伎倆吧,本縣已看得生厭了。」狄公冷冷地說道,「快穿上衣服,跟我到縣衙去,此夜就在牢裏睡吧。明日我將在大堂上審問你,如不實說,就要用刑了。」

她默默地打開衣箱,開始穿衣。狄公走到廳堂坐下,心想要讓這女子供出情夫,還得花一番功夫。轉念一想,這女子出身青樓,不見得會為情捨命。這時孟夫人已穿戴整齊走了進來,他做了個手勢,命她跟在身後。

他們在柳巷口碰到了巡夜的更夫,狄公遂命領頭的更夫備一頂小轎,把孟夫人送到縣衙交給獄卒,再另派四人去孟宅,藏身廳堂,凡有叩門者,一律拿獲。安排停當后,狄公緩步回衙,一路深思冥想。

經過縣衙門口時,狄公看見馬榮坐在門房正跟守夜的兵卒們說着什麼。他把馬榮叫到書齋,告訴他夜探孟宅的經過。馬榮悲哀地搖了搖頭,道:「如此說來,她有個情郎,情郎殺死親夫。這樣的話,這案子就結了。再下點功夫,她就會把那傢伙供出來的。」

狄公喝了口茶,慢慢地說道:「但仍有幾處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孟蘭被害,庫銀被劫,兩案之間定有某種聯繫,但到底是何種聯繫,我一無所知。雖如此,對以下兩點我還是想聽聽你的看法。其一,孟夫人怎樣與情郎佳期幽會?她和其夫幾乎足不出戶,偶有客來,也是白日造訪;其二,我親眼看見她今夜睡在僕人房中,房內只有一張窄窄的木床。她為何不在卧房內等候情郎?那裏的床可是又大又舒適。如果她一心以偷情為樂,那麼,無論對死去的夫君多麼尊敬,她也不會放着大床而不用。當然,本縣知道,偷情的男女不在意舒適,可那張又硬又窄的小木床還是——」

「好,」馬榮咧嘴一笑「這第一點嘛,要是一個女人動了春心,她總會有法子的,說不定她那情郎便是孟福,男女私情,與這案子毫不相干;至於這第二點嘛,我雖常睡木板床,但說老實話,倒從沒想過跟別人合睡一張。不過,我很樂意到柳巷跑一趟,問問是不是有啥特別的樂趣。」他滿懷期待地望着狄公。

狄公的眼睛雖盯着他,腦子卻想着別處。他慢慢捻弄著鬍鬚,靜默了一會兒,忽然微微一笑。「也好,」他說道,「權且一試。」馬榮笑逐顏開,但狄公後面的一串話讓他把臉拉得老長。「速到漁市后的紅鯉客棧找此地的丐幫頭兒,讓他交給你幾名常在柳巷附近乞討的乞丐到縣衙。跟那丐幫頭兒說,孟蘭一案已初露端倪,因事關重大,本縣要親自詢問這些乞丐。此事無須避人耳目,反之,要做到滿城皆知我正為孟蘭一案召乞丐入衙問話。你快去吧。」

馬榮獃獃地坐在椅上,張著大嘴瞪着狄公。看到他這樣子,狄公又加了幾句:「若此計奏效的話,孟蘭被害和金磚被劫一案便都可破了。你儘快去做吧。」

馬榮蹭地站起身,向門外躥去。

馬榮帶着四個破衣爛衫的乞丐回到狄公的書齋時,看見角桌上擺着大盤的炊餅和鹹肉,還放着幾壺酒。

乞丐們嚇著面如土色,狄公和藹地招呼了幾句后,他們才定下神來。狄公讓他們吃些東西,再喝杯酒。乞兒們睜大雙眼,好像看到了天上掉餡餅。他們拖拉着腳步走到桌前,流着口水望着一桌盛宴。狄公把馬榮拉過一旁,壓低嗓音吩咐道:「你從衙役當中選三個得力之人,和這三人一道守在大門口。再過半個時辰左右,我會把這幾個乞丐打發掉,你們就跟在他們後面,切勿使人發覺。如有人拉住乞丐攀談,便將此人拿下,連同那回話的乞丐一道押送回衙。」

狄公說完后便轉向乞丐們,勸他們自在吃喝,不必拘束。乞丐們摸不著頭腦,猶豫着不敢動手,但一俟他們醒過味來,杯盤頓時便見了底,猶如風捲殘雲一般。四乞丐的頭兒,一個獨眼無賴,在油膩膩的大鬍子上擦了擦手,聽天由命地對其他三人耳語道:「現在他要砍我們的腦殼了。我說,這頓送行飯給得還真不少哩。」但接下來的事讓他們大吃一驚。狄公讓他們坐在他書案前的座椅上,問他們來自何方,多大年紀,家中如何,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小細節。乞丐們察覺到狄公並無惡意,話便多了起來,半個時辰轉瞬即逝。

狄公站起身,謝過眾乞兒,告訴他們可以走了。乞丐離去后,狄公反剪雙手,在房內來回踱步,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敲門聲起,來得如此之快,倒出乎狄公意料。馬榮拖着獨眼乞丐進了門。

「大人在上,銀子是那人塞給小人的,小人還沒回過味來呢!」老頭子哀告著,「小人對天發誓,沒偷他的錢袋!」

「本縣知道你沒偷,」狄公說道,「你且莫急,銀子你就拿着吧,只需告訴我他跟你說了些什麼就沒事了。」

「他在街角把小人攔住,還硬往小人手裏塞銀子。他說:『跟我來,要是告訴我縣令都問了你們什麼話,還能再弄到一錠雪花大銀。』小人發誓,句句是真,求大人為小人做主。」

「好!你可以走了。別把銀子拿去吃酒賭錢!」乞丐慌張遁去后,狄公對馬榮說道:「帶人犯!」

藥鋪東家袁凱一進房門便開始大呼冤枉:「豈有此理,我雖不才,也是堂堂士紳,怎能說抓便抓!求大人明告——」

「請袁公明告,」狄公冷冷地打斷了他的叫喊,「為何藏在暗處專為等候一個乞丐,又為了何事向乞丐討教?」

「狄大人,這自然是因為晚生對查案過程甚感興趣!晚生極想知道是否——」

「是否本縣已揪住了你忘了藏的狐狸尾巴。」狄公替他說完了這句話,「袁凱,你殺了孟秀才,還殺了史明,而那史明正是你用來跟搶劫庫銀的匪徒接頭之人。你犯了何罪,還不速速招來!」

袁凱的臉唰地變白了,但話音里聽不出絲毫的慌亂,只聽他尖銳地問道:「大人為我定了這等重罪,定是證據在握了?」

「此話不假。孟夫人說她夫君從不在夜間見客,還說池塘中的青蛙白日裏從不鳴叫。可你知道它們何時鳴叫,還記得你說的那句話嗎——有時候還叫得沒完沒了。這說明你曾在夜裏到過孟宅。還有,孟蘭曾與兇手一處飲酒,兇手留下了自己的酒杯,卻拿走了他那隻樣式特別的杯子。此外,孟蘭死時表情平靜,表明他被殺前曾中過毒,因此,兇手才拿走了他的杯子,是怕杯子在池中洗過後仍有藥味。在庫銀被劫一案中,聯絡劫匪的兇手同夥也是在中毒后被人殺害的,這意味着兩案乃一人所為。這就使本縣對你起了疑心,因你開藥鋪,熟知岐黃;昨夜離開柳巷后,又有時機殺害孟蘭。我還記得今晨去獵野鴨時,雖有閣下這樣的高手帶隊,獵績卻不甚理想,一無所獲。那是你昨夜辛苦了一場,身心疲憊之故。你告訴過我,獵鴨時要設置誘餌,我就用你教給我的簡單方法來證明本縣的猜測。今晚我以乞兒為餌,果然誘你上鈎。」

「那動機呢?」

「有些事情,雖與你無關,卻讓本縣發現了孟夫人的秘密。孟夫人在夜裏等候她的兄弟,這說明她已知道史明觸犯了刑律。史明曾向姊姊、姊夫伸手要錢,遭到拒絕後,惱羞成怒,於是誇口說你已請他幫忙去做一件大事,事成後會有大筆銀子進賬。孟蘭夫婦知道史明不走正路,所以一聽說庫銀被劫,史明又蹤影皆無,便想到是他所為。孟蘭心地誠實,數次拿此事問你,令你不勝其擾,這便是動機。孟夫人雖想庇護其弟,但當她知道是你殺了她的夫君和兄弟之後,就會將一切和盤托出。有她做證,袁凱,此案便可了結了。」

袁凱望着地面,哼哧哼哧地喘著粗氣。狄公接着說道:「我對孟夫人真是心懷歉疚。她雖曾靠出賣皮肉為生,卻情操高潔,不改忠貞。對夫君,她一片冰心,情比金堅;對兄弟,雖知其頑劣成性,也呵護有加,為使其免受牢獄之苦,不惜頂個冒犯朝廷命官的罪名甘受鞭笞。不過,她馬上就會苦盡甘來,安享富貴了。因為你的一半家產要歸她所有,也算是對她夫君被害的一點補償,而且文壽方應該會在適當的時機向她求親的,他對她依舊深情款款。至於你,袁凱,骯髒的兇手,等著到刑場砍腦袋吧。」

袁凱猛地一抬頭,語不成調地說道:「那隻該死的青蛙,都是它害了我!我殺了它,把它扔進了池塘,這才引得群蛙亂叫。」他又苦澀地說道:「唉,我真是個獃子,竟然說青蛙不會說話!」

「青蛙會說話,」狄公一本正經地說道,「它們不是說了嗎!」

胡洋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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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狄公案(全6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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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大唐狄公案·貳》(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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