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春野,陽光,眾鳥歸來》(

第一百六十七章《春野,陽光,眾鳥歸來》(

阿迪朗達克山脈

一八六三年的夏天,我去阿迪朗達克山脈,當時我剛剛開始研究鳥兒。我懷著滿腔的熱情,希望能在這裡有所發現:哪些是已經了解的鳥類,哪些還是未知的。對於廣袤、遙遠的原始森林,人們自然抱有很大的期待,希望在裡面可以找到一些稀有、珍貴的東西,或者有一些全新的發現,但人們通常都是乘興而來,失望而歸。梭羅曾在緬因森林做過三次簡單的拜訪,除了驚動麋鹿與馴鹿外,他僅僅欣賞到了棕林鶇和綠霸鶲美妙的歌聲,此外並無更多發現。我在阿迪朗達克山脈的經歷也是如此。其實多數鳥恰恰喜歡生活在人類居住區及墾殖區附近,我正是在這些地方看到了數量龐大、種類眾多的鳥。

第一次進入林區

我們第一次進入林區時逗留了幾天,在老獵戶、拓荒者休伊特的墾殖區,我見到了許多老朋友,結識了一些新朋友。離開喬治湖后,沿途能看到許多雪鵐,這裡的雪鵐也非常多。有一天清晨,我到小溪邊洗臉,一隻身披晨光的紫朱雀落在我的身邊。我第一次見到這種鳥還是去年冬天在哈德遜高地。那是寒冷但晴朗的二月清晨,一群紫朱雀降落在我房前的樹上唱著迷人的歌。如今在紫朱雀的家鄉和它們不期而遇,真是一大驚喜!

白天,我見到了幾隻深褐色或帶斑的松金翅雀,它們和普通的金翅雀是一家,形態和生活習性也很相似。它們生活在房子的周圍,經常在房前一米左右的樹枝上唱歌。

在草木殘敗的原野上,我看到了我十分喜愛的老朋友黃昏雀。它坐在一個高高的被燒焦的樹樁上,嘴裡銜著食物。這時,林地邊緣和原野灌木叢中傳來了一支新歌,這是我沒有聽到過的曲子,我連忙前去尋找。歌聲在清晨和黃昏都十分顯眼,但一直比較神秘,難以捕捉。最後我發現這是白喉帶鵐的歌唱,在這個地區,它是一種常見的鳥。它的歌聲輕柔纏綿,像微微顫動的口哨一樣。但遺憾的是,這歌聲很短促,總是似乎剛開始,便已結束。如果白喉帶鵐能夠把它的歌繼續唱完,那它將成為帶羽翼的歌手中的佼佼者。

墾殖地旁邊的樹林中有一條鱒魚出沒的小溪穿過,我在這裡度過了很多快樂的時光。在這裡我認識了許多的鶯類,有帶斑加拿大威森鶯、黑喉藍林鶯、黃腰林鶯和奧杜邦鶯。在這些鶯類中,奧杜邦鶯是我第一次見到的。當時,溪邊茂盛的灌木叢中有許多蟲子,奧杜邦鶯正帶著幼鳥穿過灌木叢。當時正值八月,鳥兒們都在忙著更換羽毛,我只能偶爾聽到它們的歌唱。在我整個旅途中,只有在穿越波瑞阿斯河邊的森林時,才完整地聽到一隻知更鳥的歌聲。那聲音像一個老朋友在和我打招呼。

在靜水灣考察

休伊特家中最小的兒子,今年二十歲左右,是一位非常出色的伐木工。我們邀請他擔任我們的嚮導,我們從他家出發,準備前往波瑞阿斯河的靜水灣考察。目的地位於波瑞阿斯河和哈德遜河的交匯處,距離我們大約十千米,那是一個幽暗深長的河段。我們在一間伐木工人廢棄的屋子中暫住了幾天,還幸運地找到了一個舊的爐子做魚吃。在靜水灣考察的幾天里,最令我高興的就是憑藉自己的能力釣到了半打鱒魚。嚮導拿出了看家的本領,結果卻兩手空空。這個地方看上去有很多鱒魚。但是這個季節的河水偏暖,魚兒都躲在深水區休息,不會輕易上鉤。當我的同伴們在靜水灣釣魚的時候,我獨自來到了河流的交匯處,將先前釣到的鯉魚切成約兩厘米長的小條充當魚餌,將魚鉤下在了河水主流的一側。短短二十分鐘,六條鱒魚就上鉤了,其中有三條的長度都超過三十厘米。對岸的嚮導和夥伴看到了我的收穫,立刻都來到了我身邊,將魚鉤拋到離我垂釣地點偏遠的區域,轉而又來到我附近。然而,我們再也沒有釣到一條魚。不過從那以後,嚮導被我的表現所征服,對我的態度開始平和起來。

一天下午,我們在溪水邊不遠的地方發現了一個新的山洞。我們艱難地通過山上的裂縫,在前進了大概三十米后,來到一個圓頂的山洞前。這裡常年不見陽光,在每年的特定時間段,蝙蝠是這裡的主人。洞中還有許多的通道,不過我們只探索了其中一部分。潺潺的溪水聲不停地傳到我們的耳邊,嚮導告訴我們,正是這條小溪的侵蝕造成了洞口的崎嶇,這溪水是從山頂的一個湖泊流下來的,因此十分溫熱,對此我們感到很驚奇。

這些林子中的鳥比較少。我們只看見一隻鴿鷹在我們營地上方盤旋,經常聽見五十雀的尖聲啼叫,那是它在帶領孩子們穿過森林。

前往湖區

第三天,嚮導提議帶我們去山裡的一片湖區,在那裡我們可以沿著水流尋找鹿的蹤跡。

旅途剛開始時,上山的路十分陡峭,花費了一個小時,我們才爬到了一塊高地。一大片松林就在眼前,看得出這片松林曾經被伐木工人砍伐過,林中散亂的枯枝給我們的行程造成了許多障礙。林中樹木以松樹為主,但我們能看到一些黃樺、山毛櫸和楓樹。我們背著獵槍跋涉,確實增加了負擔。但如果真的有野獸出現,這也是對安全的保障,也成為支撐我們前進的唯一信念。

林中幾乎看不到飛鳥的影子,偶爾會從林中跳出一隻山鶉,呼呼地逃向遠方,有時還會看到紅松鼠躲在枝頭,沖著我們吱吱地傻笑,然後逃回它的洞穴。樹林中有一棵非常高大的老松樹,很顯然它逃過了伐木工人的魔爪,在半山腰看著身下的黃樺。

將近中午的時候,一個長而淺的小湖出現了。嚮導對我們說,這就是血鹿湖。據說許多年以前,一隻麋鹿在這裡被屠殺了。湖的四周非常安靜、孤寂,忽然,嚮導將視線固定在一個正在吃睡蓮的目標上,我們想當然地都以為他發現了鹿。大家焦急地看著,等待著一些動靜證實自己的猜想。這時,從睡蓮的葉子中間露出了一個腦袋,哦,原來是一隻藍色的大倉鷺。

大蒼鷺發現了我們,立刻張開大大的翅膀,神態鎮定地迅速飛到湖對岸的一棵枯死的樹上。這一情景非但沒有緩和反而加重了原本孤寂、凄涼的氣氛。我們沿著湖邊繼續前進,大蒼鷺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始終飛在我們前方,顯然它不喜歡自己的領地被打擾。湖邊生長著許多植物,豬籠草長得非常茂盛,沙地里的龍膽草也準備綻放美麗的花朵。

橫渡孤寂的湖泊時,我的內心期待著某種刺激,似乎大自然會泄露一些秘密,或讓我們發現一些很稀少的動物。人們總是依稀感覺到萬物都與水有關係。當人獨自散步時,總會陷入沉思與幻想,在遇到的所有的泉水和池塘邊搜索,彷彿這些地方會發生奇迹。有一次,當我先於同伴出發時,從高處的岩石往下看,發現湖面有動靜,待我走到跟前,只發現了麝香鼠的蹤跡。

在森林中艱難地穿行,歷經許多艱險,我們終於趕在下午到了目的地——耐特湖。正值午後,湖水像鏡子一樣反射著陽光。耐特湖約一千六百米長、八百米寬,周圍全是香脂冷杉、鐵杉、松樹生長而成的森林,如同我們剛經過的湖泊一樣,給人一種孤獨、寂寞的感覺。不過,並不是森林使我們產生這種感覺。森林中縈繞著各種各樣的聲音,我們像一棵棵行走的樹木,進行著無聲的旅行。直到來到湖邊,我們才充分感受到這種身處荒野的感覺。水是如此溫柔,它使得荒野更加野性,同時刺激了文化和藝術的發展。我們腳邊的湖水很淺,像夏日的小溪一樣,石頭都露出了水面。在這一片淺水區,我們終於發現了我們一直追尋的動物的痕迹,這裡有鹿的腳印、糞便以及它們嚙噬過的睡蓮。而這時一些肉質極佳的青蛙跳了出來,我們連忙用槍擊中一些。我們在這裡休息了半個小時,補充了一下身上的子彈,然後穿過柔軟、散發著松木香的松林,前往湖對岸的宿營地。嚮導告訴我們,在那裡會發現一個獵人留下的小木屋。

半個小時后,我們來到了湖對岸的一處窪地,這是一個讓人身心愉悅的地方,如此友善和熱情,彷彿森林裡所有的美好都來源於此。我們看到了那個小木屋,距離湖邊九十多米。小木屋建在山毛櫸、鐵杉和松樹組成的樹林中,旁邊是香脂冷杉和樅木。從這裡望過去,看不到湖面。它的設計令人稱讚,三面是圍牆,房頂鋪滿了樹皮,還有一張用樹枝搭建的床,門前有一塊石頭,擺放著許多充當燃料的樹枝。在小木屋中,我們聽到陣陣流水聲,循著流水聲,我們發現了一條水流歡快的小溪。水面上雖然布滿了枯枝敗葉和苔蘚,像被白雪所覆蓋,但是枝葉間隨處可見小小的「井口」,正好供我們取水飲用。在木屋的原木上,我發現了一處纖細的筆跡,那是一個女性的名字。嚮導對我們說,這是一位英國女藝術家帶著嚮導在這裡寫生時留下的。

放下行李和水壺,我們首先就是去尋找獨木舟,此時獨木舟承載著我們找鹿的期望。因為嚮導告訴我們,去年夏天,他將一艘獨木舟留在了這裡。經過一番尋覓,在一棵倒地的鐵杉樹樹頂上,我們看到了它,但情況不是很好。獨木舟已經沒有了船槳和旋轉支架,並且有一端裂開了一條大縫。不過,嚮導說可以用苔蘚堵住裂縫,完全能夠載兩個人,只要我們重新做一個旋轉支架和船槳就好了。我們要充分發揮動手能力,在太陽落山前做好。我們選用小黃樺的分枝來做槳,把它削得十分光滑,很是完美。它不是最佳的選擇,但也算好用的工具,肯定夠用了。旋轉支架也需要我們以同樣的技藝和速度完成。我們把一根接近一米長的粗壯木棍放置在船頭,再用一塊木頭水平固定,通過一個孔,使它能夠隨意轉動,然後把一個直徑不到二十五厘米的半圓形木片放在支架頂端,給周圍鋪上樺樹皮做成弧形斷面,做反光鏡使用。最後在這中間放上三支蠟燭。旋轉支架也終於完工了。最後我們還用苔蘚和樹枝做了兩個座位,船頭和船尾各安放一個,船頭的座位用作射擊位,船尾的座位用作划槳位。

夜行獵鹿

回到小木屋,水已經燒開,我們將青蛙和松鼠做成美味的晚餐,犒勞我們的肚子。夜晚降臨了,我們都為能夠晚上狩獵而感到興奮。雖然我並不是一個出色的獵手——只是有基本的技藝加上極大的熱情而已,但是大家綜合我在森林中的表現,將這個難得的狩獵機會——獵鹿——讓給了我。我非常地激動,渴望能夠有好的收穫。

天全部黑了之後,我們順流而下,準備試試身手。一切準備就緒。深夜十點,我們迫不及待地出發了。我的一隻手緊緊地握住獵槍,另一隻手不停地伸進口袋去摸火柴,確保我不會在輪到自己表演時犯任何錯誤。我跪在旋轉支架上,等待著麋鹿的到來。今晚夜空晴朗,不見月光,四處靜悄悄的。接近湖中央時,從西邊吹來一陣幾乎不易察覺的微風,我們在微風中悄無聲息地從湖面上滑過。嚮導靈巧地划著槳,既沒有使槳脫離水面,也沒有打破水面,而是順著水面勻速前行。此時周圍是多麼寂靜啊!耳朵成為我們感知世界的唯一器官,統治著湖泊與森林。偶爾會有睡蓮擦過船底,我俯下身去,可以聽到微弱的潺潺水流聲,除此之外,別無它聲。然後,就像變魔術一樣,我們被一個巨大的黑色指環困在中央。

當我們抵達湖中央時,湖面上倒映的星光一閃一閃,周圍森林的樹木在水面上映出寬寬的、首尾相連的黑色環帶,好像有法師施法,讓我們進入了一個魔幻世界,到了倒影與幽靈的故鄉。嚮導的槳好像有魔力一樣,能將船劃到這樣的地方來。難道是我犯了大錯,沒有帶可靠的嚮導,而是讓巫師頂替了嚮導給我引路?一陣「嘩啦嘩啦」的水聲從岸邊傳來,打破了幻影,我緊張地舉起獵槍。「是麝香鼠的聲音。」嚮導一邊說,一邊繼續划行。

獨木舟緩緩抵達湖的對岸,嚮導輕輕擺動船槳,小船在湖中掉了個頭,又向出發地駛去。和來時一樣,在途中我們聽到了一些細微的聲響,卻絲毫沒有鹿現身的跡象。最終,我們只能遺憾地返回起點。

我們休息一個多小時后,時間已經將近子夜時分,我們再次出發了。漫長的等待並沒有消耗我的精力,過度的興奮倒使我更加清醒。夜色更加深沉,每年的這個季節,天光在午夜時分總是這樣柔和。天上幾顆星星靜靜閃爍。我們繼續緩緩地划向那片詭異的陰影。周圍更加寂靜了。夜空中偶爾有飛鳥掠過,翅膀拍擊空氣,發出陣陣「撲撲」的聲音,一隻蝙蝠張著翅膀飛過。山四周有時會傳來一聲凄厲的鳥鳴,那是貓頭鷹在活動。岸邊又傳來陣陣聲響,我帶著疑問看了看沉著的嚮導。

船再一次抵達湖對岸,我們一無所獲,只能再次返回。花費了這麼長的時間,我開始感到疲倦,勞累的大自然也在收回畫卷。我獃獃地坐在座位上,昏昏欲睡。忽然,一些動靜從水邊傳來,吸引了我。「是一隻鹿。」嚮導悄悄地說道。獵槍彷彿也聽到了目標的聲音,一下子跳進了我的手裡。

仔細傾聽,湖的對岸先傳來嘩啦啦的水花聲,接著傳來了動物在淺水區行走的聲響。這些聲音是從湖的另一端營地那邊傳來的。嚮導加快了速度,小船悄無聲息地向著對岸前進。船逐漸靠近目標。此時的情景就像是一個捕獵灰松鼠的獵人面對突然出現的狐狸,一下子慌了神,忘了自己帶搶。現在的我也在經受這樣嚴峻的考驗。我覺得空間有點兒小,但也不好調整船身了。看起來我必須馬上採取行動。「點亮旋轉支架。」嚮導對我輕聲地說。我緊張地在口袋中摸索火柴,找到了一根。但由於太緊張,這根火柴掉落了。第二根火柴又因我用力過度而折了。第三根點著了,我急著要點燃旋轉支架上的蠟燭,但它又過早地熄滅了。我多麼希望趕緊點燃燈芯啊!獨木舟馬上就要抵達岸邊,睡蓮已經擦著船底的時候,蠟燭終於被我點亮了,一團亮光出現在船頭。而船身依然隱藏在黑暗中。

緊張過後,我重新平靜下來,格外地冷靜、沉著。我握緊手中的獵槍,更加機警、敏感,準備隨時向目標射擊。但周圍還是一片寂靜。獨木舟離岸邊越來越近,岸上的樹木隱約可見,每一棵樹木、每一塊岩石在我的眼中都彷彿變成了鹿的樣子。一塊巨大的岩石就像一隻正要躍起的鹿一樣,倒在地上的樹枝又像鹿角。

那兩個閃爍的亮點是什麼?還要告訴讀者它們是什麼嗎?一個鹿頭映入了我的眼帘,然後是鹿的脖子,最後是整個身子。它站在齊膝的水中,眼睛看著湖中的亮光,之前還在悠閑地尋找睡蓮,大概還以為亮光是月光的反射吧。「快開槍。」嚮導說道。我立刻扣動扳機。槍響過後,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從水面傳來,然後樹林中傳來了一陣聲響,很明顯,這隻鹿跳進了樹林。「它逃掉了。」我說。「等一等,一會兒我們上岸去看看。」嚮導說。

我們迅速地把獨木舟划到岸邊,從裡面跳出來,舉著燈架四處搜尋。越過原木與灌木叢,我又看到了那兩個閃爍的光點。可憐的傢伙!一隻鹿已經摔倒在地上,隨時都可能死去,再向它開第二槍的話有些過於殘忍了。這是一隻老雌鹿,這個夏天照顧孩子耗費了它大量的精力,對於這個收穫,我沒有一點兒成就感。

這種捕獵方式非常新奇,顯然能吸引動物的注意力,使它困惑而不是驚恐。想要成功狩獵,就要在獵物困惑消失、要逃跑之前將它獵殺。

從岸上觀望湖面,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我聽不到任何動靜,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但那束光照在身上,猶如地獄般巨大的眼睛凝視著你。

嚮導告訴我,鹿是一種很聰明的動物,假如它能夠逃脫這種獵殺方式,就絕對不會再次上當。並且它剛才上岸后,曾經發出過一聲長長的鼻息,那是警告其他動物逃跑的信號。

之後,我小試身手,用左輪手槍獵殺了一隻兔子,準確地說是一隻野兔,它被我們安放在營地的篝火和人所吸引,趁我們的夥伴睡覺時想偷偷品嘗一瓶開口的牛奶。我朝著這隻可憐兔子的脊椎打了一槍。

遇到老朋友

生活在大自然中的人發現早起是非常正常的事。生活在城市裡的人們愛賴床,才會被大地和空氣隔離,難以像鳥獸一樣習慣早起。當一個居民在房間里醒來的時候,不是清晨,而是早飯時間到了。在野外宿營的我們,誰會放棄去感受、傾聽、品味這清晨大自然的微風呢?當夥伴做好早飯招呼我們的時候,我們立刻沖向一棵倒地的大樹,因為在樹榦上擺放著前一天獵殺的鹿肉。大家都想品嘗鹿肉,可是大多數人只吃了一片就放棄了,因為鹿肉不好吃,又黑又硬,有種怪怪的味道。

這一天,天氣晴朗無風,我們在森林中散步。這是一片原始森林,能在其中漫步是一種奢侈。這裡既沒有受到野火的焚燒,也沒有被人類砍伐。每一棵樹、每一根枝條、每一片葉子都保持著自然的姿態,快活地在原本的位置上生長。林中的苔蘚非常茂密,彷彿給整個森林鋪了一層厚厚的地毯,小石塊成為坐墊,大塊岩石成為床鋪,樹林如同古斯堪的維也納的客廳一般,但這一切的裝飾都不是人為的,而是自然的傑作。一棵松樹腳下長滿了石松,像一張巨大的床鋪。我安靜地靠在樹邊休息,醒來后發現四周圍了一群山雀。它們嘰嘰喳喳地叫著,對我的到來很是好奇。不一會兒,幾隻柳林鶯也被吸引而來,它們也跟著羞澀地觀察我。

在湖畔,我還遇到了一位老朋友——雪松太平鳥。它正在度假,因為這種鳥經常模仿翔食雀的動作,所以有人常常把它誤認為翔食雀,它模仿的相似度極高。一個月前,我還在果園中看到它,當時它正在偷吃果園的櫻桃。炎熱的三伏天,它就會來到溪邊或者湖邊尋找更好玩的遊戲做消遣。在湖邊的枯樹頂上,它們向四處飛去。它們一會兒在空中畫著曲線,盤旋飛行;一會兒騰空而起,直上雲天;一會兒又快速俯衝,幾乎貼到地面。表演累了,它們就返回樹梢上稍事休息,為下一次的嬉戲積蓄力量。

在這裡我也見到了松金翅雀,像往常一樣,松金翅雀帶著那彷徨又有些期待的神情。在湖邊,我還看到了我最喜愛的隱士夜鶇,不過在這個時間,它已經不再歌唱,因為它一兩周后將飛往南方。在阿迪朗達克山脈,我只看到隱士夜鶇這一種鶇類。在長滿山莓、野櫻桃的桑福特湖邊,我看到過很多隱士夜鶇。不過,我們遇到一個牧童把它們喚作「山鶉」,可能是因為牧童接近時,隱士夜鶇發出的叫聲很像山鶉的「咕咕」聲吧。

在耐特湖中可以找到許多鱸魚、翻車魚的身影,可惜沒有鱒魚。因為耐特湖的水質不是特別清澈,鱒魚不能在這裡生存。我不知道是不是還有其他的魚類也對生存環境有如此苛刻的要求。不過,想要收穫鱒魚的話,由此向北走大約一千多米,在那裡高處的一座池塘里一定會有收穫,只是岸邊很是陡峭。

尋找傳說中荒廢的村莊

接下來我們冒雨在荒野中前行,前往約二十千米外的下游鐵廠。它坐落在通往長湖的路上,開往長湖需要約一天的車程。這一帶人跡罕至,在路上我們只看到幾家很大的農場。抵達下游鐵廠后,我們找到了一家舒適的旅店,那裡布置得很溫馨,給我們這群疲倦的旅客提供了庇護和溫暖。

在這個地方可以將馬西山印第安隘口的北部及其附近山脈的美景盡收眼底,但我們到達的那天下午和第二天早晨,一直濃霧瀰漫,完全遮住了美景。不過,午前,一陣大風吹散了雲霧,我們看到了此次旅途中最為壯美的風景。離我們約二十四千米遠的地方,馬西山、麥金泰爾山和戈爾登山,群峰陡立,是阿迪朗達克山脈之王,擁有著動人的景觀。風猶如一雙巨手揭去了擋在我眼前的面紗,使它生動地展現在我們面前。

這裡的鳥類很多,有黑鸝、麻雀、孤濱鷸、加拿大啄木鳥等,最令我吃驚的是這裡有眾多的蜂鳥,它們成群結隊,密密麻麻,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地方的都要多。

阿迪朗達克煉鐵廠早已是過去式了。三十多年前,新澤西的一家公司看中了阿迪朗達克河沿岸的磁鐵礦,他們出巨資買了大約二百四十二平方千米的土地,在這裡修建公路、建造大壩、興建煉鐵廠。

我們所處的大壩建在哈德遜河上,迫使部分河水逆流重返上游的桑福特湖,形成了一段大約十八千米長浩浩蕩蕩的水路,可以使大船行駛到上游鐵廠,而這鐵廠似乎是當時這一地區唯一運作的工廠。在下游鐵廠,除了大壩遺址外,我們只能看到長滿雜草的土堆。有人告訴我們,這裡曾經堆放的是切割整齊的幾百積層的木塊,用來充當鐵廠的燃料。

而上游鐵廠附近曾經有一個規模很大的村莊,那是工人們的生活區,如今人去樓空,僅僅剩下了一戶人家。

我們現在就是準備前往這個荒廢的村莊。沿著河岸向前走五六千米,我們看到了三四個廢棄的農場,依靠岸邊而建,有一條荒廢的原木道,提醒人們注意腳下。一路上我們碰見了幾隻冠藍雅、兩三隻小鷹和披肩榛雞,還有一隻孤旅鴿。在湖的入口處有一座木橋,由於年久失修,橋身已經搖搖晃晃。小心地通過木橋后,我們又途經一些荒廢的房屋。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房屋房門的門閂早已不知去向,脫落的房門斜靠在門框上。窗戶也破損不堪,僅剩的幾個窗格,如同幽怨的眼睛。院子和小花園裡長滿了梯牧草,籬笆早已腐爛。

被遺棄的村莊

在湖的源頭,一幢巨大的石頭建築從陡峭的河岸上探出,延伸到公路上。再往前一點兒,便是東邊的村莊了。前方遠處升起的一縷炊煙告訴我們,目的地快到了。我們不停跋涉,終於在太陽落山的時候抵達了這個被遺棄的村莊。在「汪汪汪」的狗叫聲中,一家人全都走出家門,靜靜地看著我們這群陌生的訪客。這一帶人跡罕至,所以主人熱情地招待了我們。

亨特是這家的主人,他是美國化的愛爾蘭人,他的妻子是蘇格蘭人。他們共有五六個孩子,其中兩個女兒都已經成年。她們非常漂亮,在陌生人面前顯露出幾分羞澀,非常迷人。兩人中的姐姐曾去紐約的姑媽家過了一個冬季,因此在陌生人面前顯得更加緊張。

亨特住在這裡照看這座被遺棄的村莊,使它不至於太過破敗而致自然地消失。每天的薪水是一美元。他修建了一座寬敞的木屋,開墾了一片草地和林地,種上許多的莊稼,蓄養了一大群牲畜,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這裡距離市場有一百多千米的路程,實在是太遠了,亨特通常都是一年去一次位於尚普蘭湖畔的市場,採購家庭必需的物品。郵局建在下游鐵廠,距離這裡將近二十千米,那裡的郵件每個星期會來兩次。這附近沒有醫生,沒有牧師,也沒有律師。在大雪遮蔽原野的漫長冬季,這裡甚至不會有一個客人。即使是炎熱的夏天,除了偶爾有去印第安隘口和馬西山的探險團隊造訪,也很少有人路過這裡。原野每年能生產上百噸的梯牧草乾草,但是它們只能隨著寒冬腐爛在地里。

入夜後,我們走出房門,行走在滿是雜草的街道上。滿目的景象奇異而令人傷感,這裡的偏遠與原始更令人印象深刻。第二天,我們卻發現了一處堪稱奇觀的景象,那就是當時工人們的居住區。這裡大約有三十座建築物,其中大部分是小框架結構的房屋——一扇門、兩扇窗,屋前有一座小院子,屋後有花園。在木屋的旁邊,我們還看到了一個兩層的公寓樓、一個帶著圓頂和鍾鈴的學校,許多棚屋和鍛造廠,還有一個鋸木廠。在鋸木廠中,一大堆已經切割好的原木擺放在那裡,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原木早已經腐爛不堪,拿手杖一捅就穿透。附近一座裝滿木炭的建築物大開門戶,木炭散落滿地。時光悄悄帶走了許多東西,曾經熱鬧的煉鐵廠而今只剩下了這斷壁殘垣。帶有鍾鈴的學校依然在使用,每天,亨特家的一個女兒會把她的弟弟妹妹們集結到這裡,讀書學習。這個地區的圖書館藏有近一百本可讀的書,而且經常被翻閱,已經很舊了。

因為沒有社交娛樂,亨特一家人都很喜歡閱讀。下游鐵廠的郵局托我們帶去了帶插圖的報紙,他們一家人圍在一起,一遍遍地閱讀著報紙上的信息。

村莊的四周到處都是鐵礦石,但是由於冶鍊工藝的落後以及一條鐵路規劃的取消,導致這裡的生產成本大大增加,工廠只能被遺棄。毫無疑問,隨著科技的進步,在不久的將來,這些障礙將會被克服,這裡一定會被重新開發。

目前這真是一個不錯的地方。釣魚、打獵、爬山、漂流都很方便。最關鍵的是,這裡有亨特一家人,能為人們提供舒適的住處。如果吃、住問題不能得到解決,人們又怎能去好好地享受林間樂趣呢?能夠解決吃、住的生活問題,人們才能更好地去探險。

湖區漫步

村莊東北約八百米處有一片形狀不規則、風景如畫的美麗湖泊,叫作亨德森湖,四周被四季常青的黑森林圍繞著。它的面積不大,方圓不足一千六百米,它與兩三個灰白相間的峭壁相連,是由印第安隘口流出的小溪彙集而成的,清澈見底,湖中生活著很多鱒魚。

村莊向南步行不到兩千米,你可以找到一個面積更為遼闊的湖泊,那是桑福特湖。從湖中向遠處眺望,你可以看到印第安隘口的巨大裂縫。其中一側的峭壁彷彿直通雲霄。這個湖中生活著許多白、黃鱸魚,這些魚的個頭很大,我們經常可以釣到約七千克重的鱸魚。

這兩個湖中都生活著些秋沙鴨和紅秋沙鴨,小的野鴨還沒有學會飛翔。每次見到野鴨,我們都會划船追趕。可惜我們的船實在太小了,只能安放兩支船槳,所以我們從來沒有追到過野鴨。不過,每次看到野鴨在湖中遊動,我們總是難以集中精力釣魚、抑制追趕它們的念頭。

湖的東面這片地曾被燒毀,現在長著野櫻桃和紅山莓。那裡生活著很多披肩榛雞和加拿大松雞。有一次,在短短的一個小時里,我曾經在這裡打下了八隻加拿大松雞。因為用光了子彈,第八隻松雞還是我用石子擊落的。它受傷后,慌張地在灌木叢下亂竄,我便用一根樹杈向灌木叢中捅去,很快它便斷了氣。

湖區的四周生活著很多旅鴿,也就招來了一隻條紋鷹。有一次,一群旅鴿落在沼澤邊上的一棵枯樹上,我悄悄地走過去,想近距離觀察它們。可我還沒有走近,旅鴿就迅速飛向了一個小山頭,在空中盤旋。這時鷹落在了同一棵枯樹上面。我只能退回去,開始思考接下來該走哪條路。這時,那隻鷹忽然飛離枯樹,迅速向我衝來。我一下子愣住了,不到半分鐘,它就已經離我特別近了。頃刻之間,條紋鷹俯衝而來,把我的鼻子當作了目標。來不及多想,我掏出手槍,立刻將它擊斃在我的腳下。

在阿迪朗達克山脈的探險中,我們並沒有遇到熊、豹、狼等兇猛的野獸。梭羅先生曾經說過:「咆哮的荒野幾乎很少咆哮,咆哮主要是旅行者自己的想象。」然而亨特說,他雖然沒有見過熊,但在冬天的雪地上經常發現熊的腳印。山裡應該還會有些鹿,一位老獵人說這裡還有隻麋鹿呢。

歸來的途中,我們在一位拓荒者的家中休息。這位拓荒者對我們講述了一段他在原野上追逐美洲豹的探險經歷。那時,灌木林中的一頭美洲豹發現並跟蹤了他,他形容美洲豹如何尖叫,他又怎樣逃到了船上,掏出步槍,對著閃光處開了一槍,射中豹子的雙眼。故事結束時,他的妻子從抽屜中拿出了一個美洲豹的腳指甲,使我們對這個故事深信不疑。

其實,原野探險的重點並非釣魚、打獵、觀看壯觀的景色以及白天或夜晚的活動,而是與自然進行原始的交流,這種交流是在我們通過湖泊溪流時對自然母親脈搏的輕撫,了解她是否健康、是否充滿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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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時的修養Ⅱ(套裝共8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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