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落定(1)

第111章 落定(1)

第111章落定(1)

夜半時分,岑壽匆匆從詔獄出來,回到陸府,在書房尋到還未入睡的陸繹,稟道:「大公子,藍道行死了。」

陸繹提筆的手一頓,深吸口氣。

「怎麼死的?」

「傷得太重,沒撐過去。」岑壽嘆了口氣。

「屍首呢?」

陸繹強制自己要冷靜,這原本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屍首我沒動,等明早刑訊的人過來看清楚才好拖出去,免得到時候說不清楚。」岑壽皺眉道,「大公子,您也知曉那些人麻煩得很。」

「啪」的一聲,陸繹自己也微微一驚,低頭才意識到手中的筆桿竟在不自覺之間被自己折斷。

「你回詔獄去,等明日他們驗明屍首,就把人扣住,一個也別放走。」由於憤怒,手的指節處微微泛白,他的聲音卻異常平靜。

岑壽忐忑道:「這個……大公子,不行吧?」

「他們在藍道行身上用過的,我要一樣不少的讓他們自己試試。」

天還未亮,陸繹隨陸炳進宮,帶着藍道行的死訊和三名中官翻供的證詞。聖上震怒,下令厚葬藍道行,嚴懲兇手。

次日,收到陸炳指使的御史林潤再次上書彈劾嚴世蕃,並說出嚴世蕃根本未去雷州,而是根本還在家中。

聖上大怒,完全忘記此前不許讓人重提此事的旨意,嚴令查辦,將嚴世蕃再次捉拿歸案。

事情進展至此,嚴世蕃再度入獄,聖上對嚴嵩失去信任,且日漸厭惡。然而,嚴世蕃的罪名僅僅只是發配在逃,並不足以至他於死地。一切仍在風雨飄搖之中。

陸繹,已到了刑部大牢,出示錦衣衛的制牌之後,獄卒就讓他進了大牢。

此番嚴世蕃再次入獄,已不復第一次的風光,由於聖上震怒,昔日嚴黨也紛紛偃旗息鼓,不敢再像從前那般囂張。

嚴世蕃按規矩被關押在刑部大牢,倒是有些優待,他一人獨享一間能曬到日光的牢房,不用與旁人擠,而且他這間牢房佈置得甚好,桌椅板凳一應俱全,床鋪上鋪得還是絲綢緞子。

嚴世蕃正斜歪在太師椅上曬日頭,神態甚是悠閑。

「他們說,你找我。」陸繹冷冷地望着他。

「對!」嚴世蕃朝他笑道,「我聽說令尊身體不適,我出入不便,也沒能去府上拜望,失禮得很。」

陸繹淡淡道:「不勞費心。」

嚴世蕃嘿嘿笑着,目光卻在細究他的神色:「那日,你說夏行秋令,多肅殺之氣,要我多小心,沒想到卻應在令尊身上。」

「聽嚴公子之意,莫非覺得自己還能出去?」陸繹冷道。

嚴世蕃慢條斯理地起身,踱步到木欄前,悠然道:「你用藍道行一條命,才把我送進來,看不見我死,你一直不甘心吧?」

想到藍道行,陸繹心如刀絞。

「我爹沒看出來,還以為藍道行是徐階的人,卯了勁想讓他招出徐階。可我心裏有數,藍道行他是你的人,送白鹿也是你的主意。」

陸繹壓根不理會他的話,道:「……人害怕的時候,話也會變多,你與旁人也沒什麼兩樣。」

聞言,嚴世蕃原想說什麼,卻又即刻忍住,從懷中慢吞吞地掏出一個物件,在陸繹眼前晃了晃。

待陸繹看清那物件,渾身一震,立時道:「這東西你從何處得來的?」

嚴世蕃手中所拿的,正是他與今夏都有的姻緣石。

看見他的反應,甚是合嚴世蕃的心意,他笑道:「果然你對她還甚是上心,連她身上的小物件都這般熟悉,還緊張成這樣。」

「你把她怎麼了?」陸繹的聲音透着絲絲寒氣。

嚴世蕃卻不回答,復回到太師椅上坐下,挑眉問他:「在揚州城,你就已經見過『愛別離』吧?」

「你……你殺了她?!」

想到今夏可能已經慘死,陸繹忽覺得身上一陣陣發冷。

舉手示意他住口,嚴世蕃和顏悅色道:「乖乖聽我說完,別插話,要不然她就真的死了。」

陸繹的手在袖中攥緊,他逼着自己要冷靜下來。

「就是這樣,很好。」嚴世蕃笑道,「你知曉為何我特別鐘意『愛別離』么?因為它不像你們詔獄裏頭那些粗蠻的東西。就像這樣,輕輕一抱……」

他唇角上勾,看着陸繹,伸手做了一個擁抱的姿勢。

「長釘避開要害,慢慢刺入身體,血靜靜地流淌下來,一直漫到腳背上……通過調整長釘的長度,人不會馬上死,而是要慢慢地等血流干。血越留越多,人就會越冷,越冷就越想抱着取暖……」嚴世蕃讚歎道,「愛別離,這名字着實再恰當不過了。」

「你,到底,把她怎麼了?」陸繹咬着牙,幾乎是一字一句在問他。

嚴世蕃話鋒一轉,挑眉道:「你在離開兩浙前,收集了羅龍文通倭的罪證,是想置我於死地吧?現下我給你個機會,你把收集到的證據全交出來,我就告訴你,她在哪裏。」

陸繹緊盯着他,目光如刀鋒一般。

「你這麼看着我是沒有用的,想想吧,她現下一定冷得直發抖了。」

陸繹轉身疾步離開。

身後,傳來嚴世蕃的大笑。

快馬飛馳回家中,陸繹甚至來不及稟明陸炳,便直接到自己房內想將羅文龍通倭的那些證據取出來。在路上時,他也曾想過用假證據來騙過嚴世蕃,但轉而想到嚴世蕃絕頂聰明,萬一被他識破,今夏必死無疑。

拉開抽屜,先把內中的書籍盡數拿出,然後輕觸機關,打開藏在抽屜中的密層。

密層中空空如也!

陸繹一驚!

那些口供一直被他妥善地放好,怎麼會不翼而飛,昨晚他還將曾取出整理過。

「來人!來人!」他大聲喚人。

家僕一路小跑趕來。

「今日有誰進過我的房間?快說!」陸繹怒問道。

從未見過大公子發這麼大的火,家僕膽戰心驚道:「稟大公子,除了尋常打掃的人外,只有老爺進來過。」

爹爹!陸繹一愕:「老爺在何處?」

「老爺在房裏。」

家僕話音剛落,陸繹便匆匆趕去。

「爹爹,我房中的東西,是不是您拿了?」

形勢緊迫,顧不得請安,陸繹直接問道。

「聽說你急匆匆的回來了,臉色也不對,看來還真是這樣。」陸炳坐在書桌前,擱下筆,問道,「嚴世蕃找你作甚?」

「沒什麼。」陸繹心急如焚,「爹爹,您是不是拿了我房裏的東西?」

陸炳看了他片刻,才點了點頭:「我想看看那些口供。」

陸繹驟然鬆了口氣,急忙道:「您先把它還給我,我有急用。」

「什麼急用需要這些口供?」陸炳問道。

「……」陸繹不能告訴他實情,只得道,「總之是十分要緊的事,您先把口供給我。」

陸炳搖搖頭:「這些口供是扳倒嚴家的有力證據,這才是當下最要緊的事。你不能拿它去做別用。」

「爹爹!」陸繹急了,「人命關天,再遲恐怕就來不及了,您快把口供給我。」

陸炳絲毫不為所動:「現下沒有什麼事情比要嚴世蕃的命更重要。」

「爹爹!孩兒求您了!」

陸繹不知該如何是好,砰的一聲向陸炳跪下來。

從小到大,還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陸炳望着他,心中已有些許明白:「你是不是為了那位姑娘?嚴世蕃拿她威脅你?」

陸繹無法反駁。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兒女情長起來,」陸炳皺眉道,「中意那家女子是一回事,但決不可耽誤正事。」

陸繹深閉下雙目,焦灼地望着陸炳:「爹爹,有什麼話你待我回來再說,現下先把口供給我行不行?」

「不行!」陸炳斷然拒絕。

「爹爹,再遲一步,她真的會死。嚴世蕃已經把她釘在刑具上,時候拖長了,血流太多,她就死了!」陸繹急得雙目快迸出血來。

這孩子素來沉穩,未料到今日為一女子竟然這般失態,陸炳皺眉道:「嚴世蕃在京城的幾個落腳點我心中有數,即刻派人搜查便是。但這份口供你絕對不能拿去,我剛剛收到消息,你審問過的人犯皆已離奇死亡,口供僅此一份,十分寶貴,絕不容有失。」

「我眼下顧不了那麼多,先把她救出來要緊,要扳倒嚴世蕃,日後還會有別的法子。」陸繹道。

陸炳惱怒道:「一派胡言!當下就是最好的時機,一旦錯過,嚴黨反撲,恐怕連你我的立身之地都沒有了。再說,你以為你交出口供,嚴世蕃就會放人?以他的為人,你手中沒了他的把柄,只能乖乖任由他擺佈。」

聽到最末一句,陸繹再無話可說,他確實忽略了這點,又或者說他故意不讓自己去這麼想,因為至少交出口供,今夏還有一線生機。

「我安排人去搜查,你拿一份假口供去找嚴世蕃。」陸炳道,「雙管齊下,希望那姑娘福大命大吧。」

陸繹無法,只得帶上一份假口供,重返刑部大牢。

「這是口供,但是你得先把她的下落告訴我,我才能給你。」陸繹看着嚴世蕃道。

嚴世蕃斜歪在太師椅上,瞥了眼他手中的那袋卷宗,開口便道:「假的把?」

「真的。」

陸繹面不改色心不跳。

「丟進來給我看看。」嚴世蕃道。

「你得先告訴她的下落。」陸繹重複道。

嚴世蕃仰頭從窗口看了看天光,嘆息般道:「已經不早了,你知曉身體裏面扎進六根長釘,血慢慢地往外流,過多久人才會死么?我試過,人不用等血流光就會死,只能撐住二日。我估摸著,以她的小身板,應該熬不過今夜去。」

聽着他慢條斯理的話,陸炳幾乎快被逼瘋,面上卻必須裝得鎮定自若。

「你告訴我她在哪裏,我把口供給你,來得及。」

嚴世蕃勾唇一笑:「我告訴了你,你又怎麼可能把口供給我?」

「我既然答應了你,自然就會做到。」陸繹道。

嚴世蕃眯眼,探究般的看着他,過了半晌,又笑了笑,點頭道:「好,我就信你這一回,她在……沈家。」

「哪個沈家?」

「把口供給我。」嚴世蕃笑得一派輕鬆。

陸繹遲疑片刻,將手中的卷宗拋給他,復問道:「哪個沈家?」

「這就得靠你自己猜了,天色不早,你可得好好猜才行。」

嚴世蕃笑得十分愜意。

沈家?

京城那麼大,姓沈的人家至少上百戶,他到底把今夏藏在哪一處。

陸繹回到南鎮撫司,此時陸炳已經命人去前去搜索,但尚未有眉目。

「沈家?」陸炳皺了皺眉頭,在鋪開來的京城地圖上搜尋着,嚴家在京城中的數十處家業都已標註出來,但並無一處與沈家有關聯。

此時有出去收集消息的人回來稟道:「昨日有人看見袁今夏與一位老丐在一起,在城外,還有城裏關帝廟附近出現過。」

老丐?莫非是丐叔?!

那麼沈夫人呢?她不是一直與丐叔在一塊么?

沈夫人、沈夫人……陸繹驟然想到,嚴世蕃口中的沈家莫非是沈鍊的家。

「爹爹,沈鍊的家在何處?」

陸炳想了想,指腹從地圖上劃過,最後停留在剪子巷的位置。陸繹一望,剪子巷就在關帝廟的旁邊,重重一拳錘到桌上:「對了,沈家就是沈鍊家!」

半分也不耽誤,隨即他便沖了出去。

生怕他孤身一人吃悶虧,陸炳急忙召集人手,速速趕過去。

沈鍊舊宅,厚重斑駁的門,和掛在上面的銅鎖,都沒能擋住陸繹,兩掌過後,門板砰然倒地。動靜這般大,驚得裏頭的侍女紛紛探頭張望。

滿腹焦灼,陸繹一踏入裏面,便亮出錦衣衛制牌,朗聲道:「官府辦案,裏頭的人全部出來!」

沒人敢出來,只有人在探頭探腦。

陸繹大步進了堂屋,抓過一名躲閃不及的侍女,問道:「嚴世蕃抓來的人呢,在哪裏?說!」

他的氣力甚大,拽得侍女胳膊生疼,侍女指了指下面,顫聲道:「在下面,從屏風後頭的樓梯下去就是。」

此時陸炳也已經趕到,率領着數十名錦衣衛。原本躲在暗處的黑衣人見勢不妙,暗暗逃走。

陸繹快步從樓梯下去,看見了房間裏頭被捆住手腳的沈夫人,他忙就要上前替她解開繩索。

「小心,醍醐香,」沈夫人朝他喊道,「快!把堂屋裏頭那盆白花端到外頭,找侍女要解藥。」

看她神色緊張,陸繹雖然未完全弄明白她的意思,仍是按她的話,快步上樓把桌上的那盆白花直接扔出去,然後向被制住的侍女要解藥。

侍女看到那麼多錦衣衛,早就嚇傻,乖乖把解藥掏出來。陸繹帶着小瓷瓶復回到沈夫人身旁。沈夫人讓他先嗅一嗅,這才鬆了口氣。

陸繹替她解開繩索,同時問道:「今夏呢?」

「她被關在上頭了,我帶你去。」

沈夫人顧不得發麻的腿腳,領着陸繹去此前關押丐叔和今夏的房間。此時看守的人都已經逃走,屋內只剩下傷痕纍纍的丐叔。

「今夏呢?她在哪裏?」

還是看不到今夏,這讓陸繹心裏一陣陣地發慌。

丐叔艱難而虛弱道:「今早嚴世蕃把她帶走了。」

今早就帶走了?!

陸炳已命錦衣衛徹底搜查每一個房間,沈家舊宅不大,一會兒功夫就已搜查完畢,沒有找到今夏。逼問侍女,除了搖頭就是哭,壓根問不出結果來。

不願放棄,陸繹自己又搜了一遍,仍舊沒有找到她。

她不在這裏!

嚴世蕃耍了自己?

陸繹的心往下沉,彷彿要沉到一個無底深淵。

天光已經漸漸暗淡下來,她究竟在會哪裏?

逼不得已,陸繹重新回到刑部大牢,復站到嚴世蕃的牢房外。

嚴世蕃在便桶里解過手,慢悠悠地邊提褲子邊看着他,笑得得意之極:「如何,找到人了么?」

「你騙我,她根本不在沈家。」

「說話要厚道,明明是你騙了我。」嚴世蕃朝桌上那疊紙努努嘴,隨意拿了兩張擦了擦手,然後丟到地上,「這是我要的東西么?根本不是,你在和我耍花樣,相較而言,我可比你實誠多了。」

「她到底在哪裏?」

陸繹怒吼出聲,他已再無耐心,雙手抵在鐵欄上,力量之大,整片連在一起的鐵欄都在震動。

他越怒,嚴世蕃就越感歡愉。

「……已經是上燈時分了。」嚴世蕃偏頭去看窗外,心情甚好道,「我知曉你急,再一會兒,等過了亥時,你就不用急了,因為就算找著了也沒用了。」

「砰!」

陸繹重重一拳砸在鐵欄上,整片鐵欄嗡嗡作響。

「你求我吧。」嚴世蕃施施然往太師椅上一坐,「你求我,說不定我心一軟,也許就給她一條生路。」

陸繹看着他,似在判斷他的話是真是假。

嚴世蕃笑看着他,翹起的腳一晃一晃的。

「好,我求你,我求你告訴她究竟在哪裏。」陸繹靜靜看着他。

嚴世蕃慢吞吞地晃着腳:「求人要有求人的樣子,這事兒不用我教你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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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之下(任嘉倫、譚松韻主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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