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第164章

第164章

西番蓮的花依舊沒有盛開,不過宮裏千年前就種植了其他的花,此時,夏日初進,百花齊開,而遠處走來的白色身影,明明是恍惚不清,卻足以讓百花凋零,自愧不如。

到底是懼怕著日光,他一如每年那樣,穿着白色的袍子,帶着風帽,唯有銀色的髮絲瀉落出來,而珈藍,則安靜地跟在了後面。

眉宇淡淡,還有淺淺的笑意,那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還是讓溯月微微低頭,「殿下。」

「這麼多年了,溯月你還是這般拘謹。」姬魅夜笑着開口道,目光停了片刻,便投向了大殿,卻發現只有溯月一人,「怎麼只有你一人?」

「尊上今日還沒有來,殿下先休息一下。」溯月笑了笑,然後領着姬魅夜進了大殿,裏面擺好了豐盛的美酒佳肴,雖然對方不吃,但是禮節還是必須有的。

「溯月你精神可好?聽珈藍說你如今又添了小曾孫?」姬魅夜坐下之後,摘掉了風帽,那張完美無瑕的邪魅容顏呈露出來,不過,卻還是有一絲病態的慘白。

「嗯,小傢伙很愛哭。」

「呀,溯月前年你還添了個小孫女呢,今年都會走路了吧?」珈藍驚奇地說道:「將那孩子抱來看看。」

溯月當年為了救路樂樂,假意成親,到後來還真的成了姻緣,生有三子,如今是兒孫滿堂,曾孫都有了,好不熱鬧。

還記得去年那小孫女剛出生時哭鬧不停,怎麼哄也哄不住,後面殿下也好奇,命人將那孩子抱來,那孩子一見到姬魅夜殿下就開始笑。

不一會兒,那女娃娃果真被抱了過來,一進大殿,大大的眼睛就看見了姬魅夜,馬上小跑地揮着手臂,發出短短的幾個字,「抱抱……」

姬魅夜愣了愣,看着娃娃,神色似乎有些黯然,但是最後還是一笑,將娃娃抱在了懷裏。

那小女娃一到了姬魅夜的懷裏,胖乎乎的手就抓來抓去,一點都不停歇。

「清鳶要是也這般活潑就好了。」姬魅夜低聲說道,就將那胡作非為的孩子遞給了珈藍。

珈藍止住笑,才醒悟到,剛才定然是觸動了殿下的心事,便怏怏地接過。

誰料,他剛抱住那娃娃,那娃娃毫不領情,長大了嘴一口咬在了他脖子上,疼得珈藍齜牙咧嘴的。

那娃娃咬了一口還不依,雙手發力揪着他一頭藍發。

「哎喲,溯月趕緊把這小潑猴給弄走。」珈藍忙求救道。

乳娘忙上前,那娃娃像是覺得好玩,反而不肯從珈藍身上下來,還流了他一身口水。

那珈藍向來愛乾淨,幾乎就要暴跳如雷,那情景,倒是讓姬魅夜也忍不住靠在椅子上笑了起來。

「哎呀,珈藍,這女娃兒一定是看上你了。」

就在裏面快人仰馬翻的時候,門口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幾人忙回頭,君上穿着一身風騷的紅色袍子走來。

「君上……」

幾人看到他自然高興,然而目光落在他身旁那個身影時,眾人的臉色猶如每年那般,頓時都沉了下來。

殿內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君上身旁的那個女子,時間彷彿停止,甚至珈藍懷裏的孩子都忘記了哭泣。

那個女子,安靜地站在君上身邊,墨色的頭髮簡單束起,露出漂亮好看的額頭,那雙大眼睛猶如天空星辰般明亮,小巧的鼻翼,微微勾起的唇。只是,那笑容透著陌生,透著大家看不到的情緒。

她穿着大紅色的衣衫,裙邊綉著精緻的西番蓮,無風自動。晃眼看去,好似夏日那開得如火如荼的薔薇,嬌艷盛開,旖旎萬千,美得讓人不敢眨眼睛。

溯月獃獃地看着那個人,眼角有些酸澀,突然想起了一百年多前第一次看見這個女子的時候,她也是這一身衣服,緩緩地走來,眉宇間有一份倔強和堅韌,眉眼含笑,卻是不屈不撓,甚至還透著一些狡黠。

一百年過去了,而今……溯月苦笑,不是的,這個人不是那個女子。

她早在百年前就已死去,這個不過又是君上帶來的一個人偶罷了。

溯月強忍着收回目光,然後看向姬魅夜,對方臉上寫着痛楚,然而雙眸還是如每年今日一般,深深地凝望着那個女子。

明知道她不是自己深愛的人,然而他的眼神還是那樣的深情溫柔。

過了好半晌,姬魅夜痛苦地扭頭,強迫着自己不去看那個人。

珈藍將娃娃遞給宮人示意她們都退下,然後惶惶不安地走上去,有些懊惱地看着君上,「尊上,你怎麼又……」

「本尊可是來送禮的。」君上笑了笑,目光卻一直落在姬魅夜臉上,觀察着他的表情,看到對方臉色依舊痛苦,得意地回身,看着身邊的女子,拉住了她的雙手,「樂樂。」

他說話的口氣和過去每一年都一樣,看不出有什麼特別。

珈藍咬咬牙,顯得有些無可奈何,然後又看了君上帶來的人偶,卻發現這一次的人偶目光並不像過去的人偶眼神冰冷,反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淡淡地落在了殿下的身上。

君上牽着人偶來到了姬魅夜對面,看了看旁邊的椅子,對溯月說道,「溯月,這凳子不好,她坐着不舒服,你給換換。」

在場的姬魅夜和珈藍同時一怔,驚訝地看着君上,目光再度落在了他身邊的人偶臉上。

過去的一百零七年,君上都會帶一個一模一樣的人偶,然而,這還是第一次提出這樣的要求。

溯月有些尷尬,馬上命人加了軟墊。

君上看換了墊子,似乎很滿意,對人偶笑了笑,說道:「坐吧。」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眼花,姬魅夜看到那人偶竟然對君上點點頭,然後安靜地坐下,目光淡淡地落在自己身上。

心臟驟然停止,在對上那個女子的目光時,姬魅夜身子下意識地往後靠了一下,臉色頓紅,有些糾結地咬了咬唇,袖中的手早就握成了拳頭。

「君上,你這一次是不是過分了?」珈藍坐到了君上旁邊,小心道。

話音一落,那人偶和君上同時轉頭,看向了珈藍,頓時,珈藍身子一怔,避開了那女子的眼神,低聲道:「這一次,你又對人偶做了什麼?」

要知道,以前的人偶雖然會笑,但身上始終有一股死人氣息,神情獃滯,目光恍惚。

而這一次,雖然還是有死人的氣息,可那眼神,卻似乎不一樣,甚至……

錯覺,錯覺,那人偶望着自己笑。珈藍心裏驚恐不已,目光看向姬魅夜,全身一個冷戰。

他相信就算是樂樂的人偶對着他笑,殿下心裏也會狠狠地將君上撕碎。

君上抿唇,回頭看着身側的人偶,眼神複雜,幽幽道:「姬魅夜,這一次本尊真的是來給你送禮物的。要知道,這是本尊百年來耗費心血所做的最完美的人偶。」

話落,珈藍微微皺眉,竟然在君上語氣中聽到了一絲悲傷。

「不用了。」姬魅夜冷冷打斷,「你的好意本宮心領了,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做這無聊的事情。」

「無聊嗎?」君上微微一笑,抬手拉住旁邊女子的手,細細地看着,「我也覺得我挺無聊,花了一百年的時間來做同一件事情。」

他酒紅色的頭髮垂落在肩頭,剛好遮住了他的眉眼,看不清他此時眼底的情緒。

「不過,以後我也不會做了。」他自顧自地說道,深深地看了那女子一眼,然後突然起身,「今日本尊真是來送禮的,而且是最後一次。」說完,他放開女子的手,轉身就走。

「君上!」

他反常的行為讓姬魅夜愣了片刻,珈藍忙衝上去攔住他,「尊上,這可不是你的風格,怎麼來了就走了?」

往年尊上總會來和大家閑聊一天,內容多半是炫耀自己的風流韻事。

而今日,他竟然來了就走。

「本尊說了,是來送禮的,禮到,人自然走,而且是最後一次送禮。」他凄然一笑,撥了撥頭髮,想讓自己看起來更瀟灑一些,「意思就是,以後你們都看不到本尊了,本尊倦了,想好好休息了。」

累了,是真的累了,一百年了,知足了,也累夠了。

「君上,你到底怎麼了?」姬魅夜也感覺到了對方的不對勁,走了上來。君上搖頭,目光卻是投向了位置上的女子,然後擠出一個笑容。

位置上的女子像是感受到了什麼,默默站起來,也走了過來,拉住君上的手,對他微微一笑。

看到這個笑容,姬魅夜身體頓時晃了一下,眼底湧出一絲難以置信。

就算是人偶,像他那樣有靈力的人都無法做出能根據主人一個眼神而行動的人偶,人偶的笑始終處於獃滯狀態。

可是,眼前這個人偶,她眼瞳十分清澈,看着君上的眼神帶着一份真情,像是帶着一份感激,就連那笑容都似真人般那麼親切。

若非……若非路樂樂的身體一直由他保存,這一刻,姬魅夜險些以為這個人就是自己百年來日思夜想的愛人。

「怎樣?」君上抬手摸了摸女子的臉,然後將一絲垂落下的頭髮仔細別在了她耳朵後面,得意地看着姬魅夜,「本尊說了,這是最完美的人偶。姬魅夜,其實,大泱那塊三生石真的能許下三生。」

他放開女子的手,扭頭看着外面百花齊放的場面,突然想起了什麼,「我來的時候似乎看到了蝙蝠。」丟下這一句話,君上召喚了自己的坐騎,翻身而上,迅速離開。

白雲朵朵,天空難得如鏡子般乾淨,君上一身火紅色的衣衫顯得格外的刺目,只是,很快,他就消失在了天際。

女子站在門口,仰頭望着君上消失的地方,停止了微笑,抿唇,眉宇間竟然有一份惆悵。

姬魅夜低頭,看着身邊的女子,目光深深地看着她,那熟悉的眉,熟悉的眼瞳,熟悉的鼻翼,讓他看得不由一痴,那女子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轉頭看向他。

心猛地顫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強忍着別開頭,「不管如何完美,可到底不是她。」

人偶始終是人偶,七日之後,如果創造她的人不給她靈力,那人偶最後還會變成一抹灰燼。過去一百多年,年年如此,所以,對君上再次將人偶丟下來的行為,姬魅夜選擇了忍受。

至於君上說的蝙蝠,應該是鳳息吧。

一百年了,鳳息,你竟然在離開一百年後,選擇了回來,為了什麼?

「溯月,時候不早了,本宮先回去了。」姬魅夜似乎沒有了心情,對溯月笑了笑,然後凝了結界,自己先走了。

「溯月,那明年見了。」看到姬魅夜走開,珈藍自然也不敢多留,拿出一個錦盒,送給了溯月,「這是一份賀禮。」

「謝謝!」溯月點點頭,注意到那個女子扭頭看向自己,目光帶着探究。

「樂……」這個名字卡在喉嚨里卻是怎麼也喊不出來,溯月嘆了一口氣,也清楚,這不過是人偶罷了。

「走吧。」珈藍看着旁邊的女子,示意她跟上。

簡單的人能聽懂簡單的命令,更何況是君上留下的完美人偶。

然而,看到對方點頭沖他微笑的時候,珈藍又趕緊避開,心裏最深處的傷疤像是要被對方的微笑無情地揭開。

他明白這也是殿下離開的原因。

觸「景」生情,可是君上送來的不僅僅是「景」啊,而這個景,他們又不能撇下。

藍色的骨翼鳥在天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珈藍帶着那個女子消失在了雲朵中。

女子被安排在了廂房裏,看到她的出現,府邸上幾個家丁臉上沒有露出絲毫驚詫。

這些年來,每一年的這一天,都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女子回來。

而每次,珈藍都會讓人將她安排在正院的房間里。

家丁自然知道,這個女子也不過是其中一個人偶,被默默地放在房間里,等待灰飛煙滅。

然而,落日西下時,整理院子的家丁竟然看到鞦韆上坐着一個女子。

那女子坐在鞦韆上,身子輕盈擺動,裙擺翻飛,猶如夏日盛開的薔薇。

「你做什麼?!」家丁沒有來得及去向珈藍稟報,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冷厲的聲音,一回頭就看見了姬魅夜殿下負手站在迴廊處,雙目怒視鞦韆上的人。

家丁臉色大變,要知道,這院子裏的一切都是為夫人修建的,不得任何人碰觸,誰料這個陌生的人偶……

姬魅夜走到鞦韆上,用力扣住了女子的手腕,將她一把拽下來,眼底有隱隱的憤怒,「給本宮下來!」

女子看着被扣住的手腕,眉不由得一皺,然後抬眼看着姬魅夜,眉間有一份痛楚之色。

姬魅夜手顫抖地一松,驚訝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你會感覺到痛?」

那女子點點頭,委屈地看着他,眼中卻沒有任何責怪之意,反而看着他的眼神深切而真摯,好似溫柔的深淵,慢慢將他拉進去。

那眼神,竟然如此熟悉,分明就是夢裏的那雙眼睛啊。

姬魅夜覺得腦子一片空白,不受控制地走過去,抬起手摸著那張一模一樣的臉,深深地凝望着。

手指輕柔地勾勒着她的眉,拂過她的睫毛,然後滑過鼻翼,落在那溫熱的唇上。

身前的女子慢慢踮起腳尖,亦抬手捧着他的臉。

姬魅夜,喚我的名字,請喚我的名字啊。

她身上帶着當日那顆聚魂珠,而她的靈魂就在這珠子裏。

姬魅夜,喚一聲我的名字吧。

女子抬頭看着她,然而她卻不能開口。

君上用了一百年,想盡辦法將她的靈魂召集回來,卻只有姬魅夜能解開聚魂珠的封印,把她的靈魂釋放出來。

七日之內,如果他沒有認出她,沒有喚出她的名字,那她將永遠這般,口不能言。

過去一百年,她的魂魄早就化成了碎片,每次尋回一點,她就擁有一點記憶,直到一百年,她的靈魂才勉強凝聚,也用了一百年,她才想起了自己的過去。

她有一個丈夫,有一個孩子。

然而,他現在卻不敢與她相認。

路樂樂手落在他下顎處,他瘦了,面色蒼白。

君上說,為了保護她原來的身體,姬魅夜每月都會用一碗心頭的鮮血餵養她,就是期待她回來。

女子親昵地撫摸他,他整個人彷彿被抽去了靈魂,他凝視她的唇,然後低頭,吻向她。

就在雙唇相互碰觸的時候,他猶如觸電般,慌忙將她推開,自己則連續後退幾步。

「你不是她。」他喃喃苦笑,眼中有悲戚之色,然後飛快轉身,幾乎是跌跌撞撞地離開。

路樂樂閉上眼睛,喉嚨一陣生疼。

她的靈魂因為他而囚禁,如果他不主動認出她,即便是她寫出來,那也不過是一抹看不清的字。

想了片刻,她還是決定跟上去。

她曾經為了尋他,一次次靠近他。

如今,近在咫尺,為何要放棄呢,百年來,他等的就是她,而她尋的就是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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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見相思(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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