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井繩如蛇(1)

第10章 井繩如蛇(1)

第10章井繩如蛇(1)

回到白府,白芷在馬廄旁看見那匹汗血寶馬正悠閑地吃着乾草,好愜意的樣子。白芷暗叫糟糕,馬忘記還給人家了。清荷見白芷痴愣著看着那匹馬,偷樂道:「得了,借馬思人了,還說隨緣呢。」

白芷嘆息:「真想跟着九郎一走了之,一路下蛋回京城。」

「……」清荷傻了。

白芷逍遙地樂呵呵回自個兒的臨水軒,只不過還未踏進臨水軒,白淵便命人喚她去書房。這兩年來她甚少去書房「面聖」,如今她也知刮什麼風,並不詫異。

她一進屋,白淵便開門見山:「這裴九算是個良人,你與他商榷得怎樣了?和好了嗎?」

白芷道:「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白淵滿意點頭:「甚好。」

裴九遠在京城,無論她這蒲葦怎麼生長,也到不了穩紮京城的磐石身邊。她就慢慢長,長到不能再長,然後來一句「紅顏催人老,不等了」便是。她仁至義盡,相信白淵也不會怪她。

白淵心頭石落了下來,提到白芍:「芍兒與錢郎(白芍夫君)打算在京城紮根,昨日來了書信,已購一處老房子。」

白芷大驚,不好的預感席捲而來。

京城,多麼可怕的字眼!

白芷總盼著自己的擔憂是多餘的。熊風、裴九走後,日子又像往常一樣,唯一不同的是,白芷不再是步行翻山越嶺去找秋蟬,而是順便遛馬,把汗血寶馬綁在馬車上,如個貴家小姐一樣招搖過市。

於是,白芷在蘇城又多一負面評價——嬌生慣養!

白芷覺得無所謂,只是極為重視名聲的清荷叫嚷了許久:「小姐,莫要為一匹馬而失更多啊!」但白芷依舊我行我素,還反唇相譏:「我若不遛這馬兒,好好一匹千里馬被糟蹋,你說得損失多大!這人言碎語,能值多少個錢?」

清荷無法回答,但心裏仍覺得閑言碎語比這馬兒值錢!肯定是小姐被那裴九弄得鬼迷心竅,才這麼不顧分寸。

白芷自知她在封閉的蘇城是嫁不出去了,所以對於其他人,她不想顧慮太多,只想在白淵沒「狗急跳牆」把她嫁到外鄉之前,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在那個宛若現實的夢境裏,她顧慮太多,失了很多本該有的快樂。她常年深居簡出,不是女紅便是琴棋書畫,而這些都不是她所愛,可礙於自己是「大家閨秀」,逼着自己做這些,自以為高人一等。可到了京城,她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沒見過世面的山村野姑,卻還自以為看到了天,以致不自量力,貪戀慕屠蘇,為以後的人生添加了一抹濃重的悲劇色彩。她羨慕秋蟬,秋蟬雖出身草莽,卻能隨着自己的心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想習武便習武,想嫁人便歡天喜地把自己嫁了出去。秋蟬的相公是一名山間葯夫,以採藥為生,常年居住于山間。秋蟬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雖日子過得單調,卻能安享晚年,平平穩穩、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哪裏像她,擔憂命運坎坷,拚命想把握住自己現在所擁有的。

可白淵到底是白淵,一心想上京城大展宏圖,即便是再小的機會也不會錯過。白淵常常給住在京城的白芍寫信,到底是聰明人,不直言自己想去,但每封信皆表達出自己思女心切,盼著早日團聚,又嘆官事在身,無法抽身,若能在京城求得一官半職,那便是極好的。

白芷沒讓這些「思女信」傳到京城去,她半路劫了,把這些虛偽的信一封封燒毀。她相信白芍也不會奇怪沒有家書的事。因為自打白芍嫁出去,白淵所寫的信都被白芷給劫了燒毀。

她為了保住這個家,不得不做「不仁不義」之事,即使天打雷劈,她也迎著任雷劈。

春光明媚的日子,最適宜拜佛。柳氏命丫鬟來臨水軒問白芷願不願意去白馬寺。白芷今日與秋蟬並無約會,反正在家也是閑着,便隨着柳氏去了。

這千里馬拉着馬車,讓人彷彿身處空中,飄飄然。柳氏被馬車抖得腦袋疼,想扶額,卻因為手抖得厲害,戳到了眼睛,忙命馬夫停車。

白芷暗叫不好,這千里馬有伯樂,也不帶這麼歡樂的,要是把伯樂娘給弄瞎了,後果極嚴重。

「娘,沒事吧?」

「今兒馬車是怎麼了?奔跑還跳着舞步不成,這麼顛簸!」

「興許是山路崎嶇吧。」白芷心虛。這汗血寶馬認主人,有她在,它一般都帶着舞步奔跑……她是習慣了,可她娘還需長期體會。

當他們來到白馬寺,卻不見來往香客,門庭冷清,不知是何緣故。白芷讓柳氏暫且在門口等候,她和清荷到寺中查看,方離開馬車,那匹汗血寶馬忽然前蹄上抬,高亢地叫了一聲。白芷愣了愣,這馬今天是否興奮過度?她記得,她前些天有遛馬啊!

待她準備進寺廟主堂之時,門口竟有士兵把守,見她走來,兵刃相交,擋住她的去路:「夫人請回,將軍在佛堂行禮。」

「夫人?」白芷抖抖眉毛。

一旁的清荷扯著嗓子叫:「好生無禮,我家小姐尚未出閣,你們怎能這麼污衊我家小姐名聲!」

門神般的士兵面面相覷,再看看白芷一身行裝,不表態了。白芷穿的不是少女裝,是柳氏舊衣改良的衣服。而髮髻,因出門匆忙,她只是隨意讓清荷綰了髮髻。不是白府窮得連一件衣服都買不起,而是白芷穿膩了錦衣,偶然有次習武后滿身大汗,換了秋蟬的純棉布袍,覺得舒服得緊,便想買一件。奈何財政大權一直握在二娘手中,二娘覺得堂堂知州之女穿布袍有失體統,便沒給她。柳氏心疼女兒,偏巧有一件素色布袍,便贈給了白芷,白芷到制衣店改良了下,又因是母親割愛所得,她穿這件衣服穿得頻,一直未招來非議。如今經這門神士兵們提點,她才知為何未引來非議。她早已污名在外,被稱為「不貞之女」,穿少女裝倒顯得裝了。這些士兵都是外城人,自是不認得她。

白芷不想在此事上多費口舌,母親還在外等候,她便問士兵:「裏頭的將軍大人何時行禮完畢?」

「今兒全面禁了,姑娘明天再來吧。」

白芷皺皺眉,心有不甘,來一趟不容易,卻無功而返?她不死心:「裏頭什麼將軍,這麼大架子?」

士兵滿臉牛氣地噘著嘴:「當朝最有權勢的裴老將軍,還有最年輕的大將軍慕將軍。」

一聽「慕將軍」,白芷心裏咯噔了一下:「慕將軍是……慕屠蘇?」

「大膽,怎能叫大將軍的名諱!」

「是是,我們這就走。」白芷廢話不多說,直接拉着清荷,逃命般地狂奔而去。清荷跟不上,嚷道:「小姐,等等我。」

行禮剛剛結束,裴江裴老將軍和慕屠蘇神色和悅地出來,下台階,朝門口走去。慕屠蘇目光偶爾一瞥,見一抹身影越飄越遠。他眸色漸深,靜靜凝望。

裴江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嬉笑:「咦?你怎對那婦人看得這般入迷?從你臉色看來,你似乎受到了什麼驚嚇?莫不是白日見鬼?」

慕屠蘇失笑,笑得無比苦澀:「這真要是見鬼就好了。至少……我還能妄想,她沒嫁人。」

裴江聽着糊塗:「屠蘇,阿九說你自從陪你母妃來了趟白馬寺,變得沉默許多,我那時覺得阿九這孩子又犯病了,如今看你來這白馬寺的種種表現,我也覺得有點問題,怎麼,喜歡上白馬寺附近尼姑庵里的小尼姑了?人家不肯為你還俗?」

慕屠蘇笑答:「不,比這更慘。小尼姑情願喜歡和尚也不喜歡我。」

「喲,那以屠蘇的性格,該是會把那和尚調到京城的龍安寺當方丈了。」

慕屠蘇回:「裴叔叔原來真不了解我,我會讓那和尚還俗,還幫他娶妻。」

「那小尼姑怎麼辦?」

「她繼續在尼姑庵里當尼姑,讓她死了這條心。」

裴江一愣:「那你怎麼辦?」

「自然陪她常伴青燈。」

「屁話。」裴江忍不住啐一口。

慕屠蘇不反駁,笑而不語,末了,補充一句:「尼姑庵與鳥獸為鄰,偶發禽獸之事,無人知曉。」

裴江又啐了他一口:「禽獸!」

他笑,目光卻飄得很遠。

白芷見着自家的馬車,便立即飛奔上了車,令車夫火速驅馬離去。柳氏見白芷這模樣,不禁問:「芷兒,怎麼了?」

白芷只道無事。話多的清荷可憋不住:「小姐一聽世子在寺內,就這德行了。」

柳氏愣了愣,柔聲說道:「芷兒,你與你心上人尚且清白之事,沒同世子講明?」

「娘,此事你就別操心了。」

「怎能不操心?我就你一個女兒。」柳氏眼底閃過一絲悲涼,「你和你父親是我這世上唯一的牽掛。」

白芷一聽到柳氏還那般在乎白淵,心裏憋氣:「他寵二娘之時,可把娘放在他心裏一寸?」

柳氏不再說話,只是眼底藏了淚水。白芷看在眼裏,難過在心,她安撫著柳氏,撫摸柳氏的手背,無聲無息。如果家裏一直這樣就好了,雖然父親不再寵娘,但至少在娘看得到的地方,讓她安心。娘安心,便是她白芷最大的喜事。她不求什麼,只求老天就這樣讓她白家窩在這小小的蘇城吧。

可她一回家,丫鬟便喚她去大廳,還命柳氏一同前去,她心頭升起不好的預感,一般家訓都會去大廳,還讓她娘一同前去,那麼便是——她犯事了。

她能犯的事,除了劫信燒信還有什麼呢?

果不其然,她前腳方跨進大廳門檻,白淵一掌拍了過來,扇在她臉上,結結實實的疼。本來白淵還想再扇幾個巴掌,卻因白芷被柳氏死死護在懷裏,讓她倖免於難。

一向淡定的柳氏痛哭起來:「老爺饒命,芷兒犯了什麼錯,為何要這樣打她?」

「你養的好女兒!」白淵氣得牙痒痒,吹鬍子瞪眼,「她居然買通來福劫去我捎給芍兒的信!你問問她,這是什麼意思?」

柳氏愣了愣,看了看她懷裏沉默不語的白芷:「芷兒,快向你爹解釋你為何要這麼做,快!」

她要怎麼解釋?說她知道白淵做京官後會拋棄她和母親,帶着二娘和他寶貝兒子去京城,從此不管他們死活?她可以這麼解釋的話,她肯定會大聲地去解釋!

柳氏見白芷一直沉默,又着急又氣憤。

白淵在一旁冷笑:「你妹妹嫁了個好人家,你心裏不平衡,要怪只怪你自己不爭氣。當年那門好親事是你自個兒毀的,你怨不得人。我寵你妹妹,是因為她比你懂事!你別以為你劫了信,我就會寵你,對你這不爭氣的女兒,我是徹底失望了。」白淵恨恨地看着她,又想打她。

柳氏一邊哭一邊護著白芷,嘴裏喊著:「老爺,饒命!」

二娘在一旁假惺惺地當和事佬:「老爺,莫要生氣了。我想芷兒是在家裏待着悶了,不如讓芷兒去她舅舅家待一個月吧。」

柳氏的老家正好在邊防處,幾乎與戰場臨着,如今戰事將近,局勢動蕩,讓白芷去那兒,能不能活着回來都是個問題。

然而憤怒的白淵卻接受了二娘的建議,拂袖道:「你到你舅舅那兒思過一個月再回來!到時候你會知道做我女兒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

白芷冷笑,這真是天大的諷刺。她不哭不鬧地說:「謝謝爹高抬貴手!」

一旁的柳氏哭得梨花帶雨,甚是凄慘。

柳氏是桐城人,而桐城在光輝王朝與南詔的邊界處。它地勢崎嶇,多山環繞,乃光輝王朝邊防重鎮。桐城是以農業為主,卻是以奴隸交易繁盛而得名。桐城奴隸交易集市有各種不同的奴隸,美艷妖嬈的碧眼波斯舞女,憨態實幹的大壯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全能才子,再或者武藝高強的世外高人,總之,你想要什麼,那兒應有盡有,任顧客挑選。能進奴隸交易集市之人,首先得付黃金十兩的門票錢才能入場。所以進去拍賣奴隸的主兒,非富即貴。

白芷一直好奇那奴隸交易集市,幾番想去,奈何這黃金十兩對她來講太貴了,她負擔不起。此番前去,她自然也不敢想着奴隸交易集市之事,她不是去遊玩,是思過。

白府大門外,停著一輛靛藍錦布木刻雕花的馬車。

自從白芷被白淵下令去舅舅家思過,柳氏就沒少哭過。柳氏只有一位哥哥,是個擁有好幾千畝地的大農民,在桐城是響噹噹的農業大戶。白芷年幼時在舅舅家住過一段時間,因當時性格驕縱,大小姐脾氣重,惹得小表妹常常哭,疼表妹的表哥十分不待見她,常常惡語相待,神情里充滿了厭惡。後來她回蘇城那天,表哥抓了好幾隻癩蛤蟆偷偷放在她的馬車上,嚇得她病了差不多半年。之後柳氏便不再帶白芷去舅舅家省親,生怕再來個「病半年」。

如今白芷又要去那兒,柳氏一邊擔憂她侄子柳繼再整白芷,又一邊擔憂戰事將近,怕白芷傷到。做娘的,想的總比別人多。

白芷安撫眼中淚光點點的柳氏:「娘,此番前去不過一個月,一眨眼工夫就過去了。」

「切忌,莫再使性子惹你表哥了。」

「知道。」

如今她表哥可了不得,掌管柳家世代累積的幾千畝地,可謂是糧食之王了。

白芷前腳進馬車,清荷後腳跟進來。她撇著眉,嘟著嘴,顯然一副不開心的樣子。白芷自然知道她為何如此。小姐受罰,丫鬟同受罰,白遭罪。

「清荷,你今兒多大了?」

「十四了,小姐。」

「哦,到適婚年紀了。」白芷回想,夢裏她把清荷指給了恭親王府的高級侍衛,可最後清荷卻與管家私通,被那氣憤的丈夫一刀捅死了。

「小姐,清荷還不想這些呢。」清荷羞澀地低着頭,嘴角卻揚著,噙著淺淺的笑意。

這麼個清純的姑娘,怎會做出那種事情?白芷心生感慨,興許是她配錯了姻緣。

去往桐城的路途,前半部分算是風平浪靜,一帆風順。她本以為來前的擔憂只是自己嚇自己,可有些事,你以為過去了,越放心,偏偏總會給你當頭一棒。

馬車驟停,白芷一個踉蹌,險些滾下馬車。帘子被掀開,車夫道:「小姐,前方有打鬥。」

白芷愣了愣,探出頭往前方看。

車夫算是聰明人,把馬車趕到草叢之中,又有大樹遮掩,不能稱得上完全隱形,倒也讓人一眼望不出。前方離得太遠,看不清是什麼人,只聞女人的尖叫聲,聲聲凄慘,白芷打心底感覺寒冷。

難不成是趁著戰亂,肆意妄為的山賊?他們正在搶女人上山寨?可她未曾聽過這附近有山賊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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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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