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時光長

第65章 時光長

第65章時光長

琅國最負盛名的某醫院,院方專辟了一個院落,用來安置據說是青寨二把手的大人物,警方重重關卡重兵把守。

雖然陸翊坤當年受過專門針對刑訊的訓練,也完全不懼警方的手段,他被捕后木也依然非常囂張地把威脅函直接寄到了警署,號稱誰敢動陸翊坤一根手指頭他就血洗誰全家。琅國警方明面上說絕不向惡勢力屈服,到底也沒人為難陸翊坤,更別提對重傷在身的人逼供了。

凡是參加會診的醫生,家庭都受到了木也的「照拂」,有寄到家門口的子彈殼和子女上學的照片做威脅,也有令那些頗見過世面的名醫家屬都咋舌的昂貴禮物,而且顯然是經過調查的,禮物選得由老到小都極合心意。

其中一個骨科聖手很有骨氣地將禮物送到警局后,十一歲的兒子就失蹤了,他戰戰兢兢地取回禮物,玩得興奮不已的兒子當晚就拿着漂亮阿姨送的「模型手槍」回到了家,第二天全家都恨不得把木也送上門的禮物全掛在身上出門。

自此,醫院方面恨不得把陸翊坤當菩薩供起來,連護士進門換藥腳步重一點,都立馬回頭去換軟底鞋。在眾人的悉心照料下,重傷的陸翊坤身體逐漸恢復,而且他恢復意識后待人接物客客氣氣,每天看書讀報積極復健,偶爾很和氣地同會英文的醫護人員聊聊家常,從不提過分要求,也看不出任何出逃的意圖,好像真是個普通生意人的樣子。

琅國警方咬着這塊啃不下、放不掉還暫時身體脆弱的骨頭,也頗為頭痛,終於挨到陸翊坤能出院,上上下下都如臨大敵,把陸翊坤押解上車的警員動作急了些,陸翊坤笑着掃了他一眼。

「看什麼!老實點!」

並不是太有底氣的警員虛吼了一嗓子,想起他不懂琅國話,懨懨地坐下,憤憤不平地和同車的幾人吐槽道:「我妹拿了校際賽的金獎,說好了出席她頒獎禮的,結果昨晚把人都拉回去才通知有任務,全隊都不批假,希望中午人送到了,還來得及趕去她學校。」

同車的其他人顯然沒他心大,緊張而嚴肅地高度戒備着,他整了整穿在外套下被防彈背心壓得過於硬括的新襯衣領,看了兩眼手錶。

陸翊坤忽然用還算流利的琅國話問道:「你和你妹妹感情不錯?」

今天跟車的人都是這幾個月在醫院輪值過的熟手,頭一次聽到他開口說琅國話,都愣了一下,幾人互看了一眼,那人看他神色淡定又和氣,平時也見過他和醫護人員聊天,順口答道:「當然關係好,爸媽死得早,我和妹妹……哎,和你說這個幹什麼。」

「可惜了。」

「可惜什麼?」

陸翊坤不知想到什麼,笑了笑,過一會兒才漫不經心地答道:「裏面的襯衣,花了不少錢吧?」

那人不接話了,扯了扯衣領,又忍不住嘟囔兩句,妹妹頭一次拿全國大獎,就他一個親人都沒去一定很失望,被同事撞了兩下才收口。

陸翊坤看了看明顯是個魯莽脾氣的警察,說起妹妹時變得軟和的眉眼,忽然抬腳將人直接踢了出去。沒人料到他忽然發難,把人按倒在地槍頂上頭后,那個被踢飛的警員倒在地上已經吐出兩大口血來,警車就停在醫院的後院,立刻有醫生上前來查看,膽戰心驚地發現陸翊坤一腳居然直接踢斷了那人兩根肋骨,立刻將人推去了急診。

又是一通折騰,陸翊坤被押進了後車廂,車門關上前其他警察同情地說起莫名其妙得罪他被踢傷的同事,帶着憤怒的惋惜。車窗上粗密的鋼絲格被兜頭罩下的太陽光打成一張交錯的網,一半落在車廂內微微凸起的地面上,一半落在陸翊坤忽然笑得邪氣森森的臉上,依稀有了和木也一樣惡魔般可怖的模樣。

當天琅國警方押解途中遭遇車禍,其後被強火力圍攻,六死二十一傷,重犯逃逸。

一個月後。

距離昆市省人民醫院不遠處,某公安局家屬樓套房內,童歡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舉起了刀,可是半分鐘過去,她依然連正視砧板上那片排骨的勇氣都沒攢夠。一旦她強迫自己靠近,登強手指隨着她匕首四飛的畫面就會不斷浮現在眼前,伴隨着根本就不存在的血霧,連嘴裏都會再次出現血腥味,彷彿當時的鮮血又一次濺到了唇上,整個人重新陷入無比真實的恐慌。

「PTSD侵入式癥狀之一,是會導致持續記憶閃回的分離性反應,你現在除了難以用刀,不能切肉以外,並沒有出現情感麻痹、重度睡眠障礙等情況,其實不用急於去克服,以免適得其反。」

靠在料理台邊的蘇睿話說得一本正經,手指卻親昵地揉着她肉肉的耳垂,他的靠近打破了童歡的恍惚,她有點喪氣地垂下了拿刀的手。

「你當年是怎麼熬過來的?」

聽他語氣平淡地說着更為嚴重的癥狀,她知道其實那都是他親身經歷過的。

蘇睿聳聳肩:「服藥、心理輔助,當然還有時間,我到現在雖然還沒有完全恢復,但並不影響我的日常生活,而且……因為不能看中文拐到了一個女朋友。」

有粉粉的紅湧上了童歡的臉,蘇睿看着她耳後的細汗毛在燈光下茸茸地立着,心癢得就像有隻奶貓在五臟六腑里打滾,他的頭緩緩低了下去,正在此時,曾經的小奶貓咕咚自櫥柜上跳到了童歡的肩膀上,日益肥碩的身軀擠得蘇睿頭往旁邊一偏。

「Dirac!」

「滴答!」

兩人異口同聲喝道,身後一臉傲嬌的阿富汗犬收起了攆貓的爪子,甩了甩飄逸的長發,回去找傷愈后變得不太愛動的追風。

童歡一直緊繃的身體鬆懈下來,可是情緒還是有點沮喪,她甚至避開了蘇睿的懷抱,卻被他一把拉回懷裏。因為個頭嬌小,蘇睿堪堪能把下巴擱在她頭頂上,再一掌拍開了爭寵的咕咚,輕輕嘆了口氣。

「三個月了,你連和我親近都會有罪惡感嗎?」

童歡苦笑道:「想到離鄉背井的斐然姐,守在醫院的衿羽,還有小伊她們,會覺得自己太幸福是種罪過。是我矯情了,對吧?」

「有點,不過……這點小矯情我能接受,但別持續太久。」

「我想去看看校長他們,還有班上的孩子……」

「我說過,陸翊坤骨子裏是個極其驕傲的人,他不會允許自己遷怒,更不會用威脅我們身邊的人的人身安全來做要挾,所以你想回七小看看,回家陪陪爸媽都可以放心去做。」

以蘇睿對陸翊坤的了解,連環爆炸案絕不是他的手筆,他在他們身邊唯一的一次行兇,應該就是三人初見那日炸了胡益民的奧迪車。

彼時陸翊坤相信他是來查綁架案,沒料到他所去的七小有胡益民這號家長,而對胡益民車子動了手腳的素瓦和芝苗雖然不認識待在幕後的陸翊坤,但他立刻意識到胡益民與青寨或許有間接關係,為了避免蘇睿再往下深查,他選擇了出手,可惜被早幾秒喝破了車下的炸彈,胡益民命硬只是被炸暈,證物銷毀,如果不是現場再沒有機會,胡益民早被滅口。

「我就算相信陸哥,也不相信木也。」

想起在船上聽到陸翊坤曾親口說起下過不許動他們身邊人的命令,童歡依然心情複雜,她是真的下過決心要把他當作家人來親近的。

「顯然在小事情上,木也不會拂逆陸翊坤的意思。」

兩天前蘇睿已經收到關於陸翊坤被劫走的消息,對於陸翊坤,雖然他起疑比童歡要早得多,但陸翊坤在他人生里所留下的痕迹也要深遠得多,所以他也是百感交集。

「國內槍支彈藥管理遠遠嚴過琅國,木也想無聲無息搗鼓出琅國那樣的襲擊基本不可能,事實上我相信如果陸翊坤知情的話,不會允許木也在國內做出連環爆炸這樣的挑釁。」

想起離開的王叔,童歡的頭垂得更低了,她從小都覺得自己是個非常幸運的人,家庭和睦,親友關愛,哪怕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也在陸翊坤的照拂之下,並沒有受到實質傷害。但是比起牽連了身邊一眾人,她寧可受傷的是自己。

事發后童歡有一段時間把自己關在這個套間里誰都不敢見,幸虧有過類似經歷的蘇睿陪在身邊,幫助她一點點走出來。

「童歡,你其實比我做得要好,知道嗎?當年我父母花了一年時間,才能進我房間,陸翊坤試圖教我任何東西我都從抵抗開始,完全不能和陌生人面對面接觸,到現在我對絕大部分事物都情感淡漠,在遇見你之前我還是一個重度失眠患者,而你除了最開始兩個星期,卻能以積極的態度去面對自己的癥狀。」

在蘇睿的人生里,除了走出當年的陰影還費了些力氣,他幾乎沒有嘗試過為什麼事發奮過。而身陷PTSD的童歡讓他很佩服,初期失眠時她也沒有沉溺在焦慮里,睡不着就起來給七小新上任的老師整理班級日誌和教案,給再次受傷的追風做暖墊,因為英文能力太弱在船上無法準確表達求救,她每天拉他苦練英語,滿屋子都是她貼的單詞標籤,她繼續學防身術,惡補醫藥常識,用不了刀就苦練射擊,她把自己的悲傷和追悔都消化成了更積極的努力,而這樣努力的童歡讓他更加珍惜。

童歡撇撇嘴:「你別又準備給我灌雞湯。」

蘇睿哈哈大笑起來,把人抱上料理台用力親了兩口:「要不晚上做個三菌雞湯?」

「這個提議好,衿羽也要好好補一補。」

童彥偉因為失血過多導致大腦供血不足,在琅國ICU待了近一個月才轉移回國,又昏迷了近三個月後終於醒了過來,但腦部受損需要長期的康復治療。

於衿羽當初幾乎是和彥偉父母同時趕到琅國,陪着二老和童歡熬過了彥偉的五次病危通知,回到昆市后也一直貼身陪護。童歡的二伯家家境很好,但和於衿羽這種真正的富家千金比不了,老兩口過去再擔心兒子的婚姻問題,本着娶媳不高娶的心理,並沒有看好過於衿羽。不過四個月守着彥偉生死一線相處下來,於衿羽現在已經是童歡二伯和二伯母眼裏兒媳婦的不二人選,童彥偉人雖然還在床上,已經要面對被集體催婚的困境。

兩人聊著童彥偉康復中的身體狀況,豎在水槽邊的手機忽然響了,蘇睿看一眼正洗著牛肝菌的童歡,點開了視頻,待童歡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正對上了舒蘭女士的臉,唬得手裏的菌筐都砸在水槽里,濺了自己一身水。

找兒子卻忽然看到個女孩子,舒蘭也小驚了一下,不過立刻意識到這就是兒子一直藏着不給看的女朋友,立刻調動出最和氣的笑容先打起了招呼。

「歡歡是吧?我是蘇睿的媽媽,你可以叫我舒阿姨。」

舒女士唱青衣出身,蘇睿相貌里有七成繼承自她,模樣身段都不同凡響,否則當年哪能一個照面,就把身為富商閱盡美人的蘇父迷得神魂顛倒。她現在雖然上了年紀,不過日子過得精緻又舒坦,不像那些越是美麗就越發恐懼衰老的人,急吼吼靠針劑維持的妝容吊住一口早不符年齡的氣,眉目里有坦然老去的從容,極為優雅雍容。

因為視頻里大頭容易顯得人面部變形,為了給未來兒媳婦留下好印象,舒蘭放好手機退後兩步的空當,還不著痕迹地又抿了抿妝發,多年戲劇功底讓她一退一坐的姿態里都自有一番風流韻致,那氣派其實唬得沒有一點見家長心理準備的童歡更是戰戰兢兢,覺得自己一身鬆鬆垮垮的家居服簡直上不了枱面,想掉頭就跑。

不過窺知她內心的蘇睿很不識相地把手按在了她肩頭,稍稍加了兩成力,童歡偷偷瞪了一眼他,才趕緊笑着看向手機打招呼。

「阿姨好。」

「乖,」舒蘭的聲音清亮,笑得不知多和善,「你在做飯呀?」

童歡尷尬地看了看水槽里的篩子,尋思是不是該給自己塑造個雖然不漂亮但好歹賢良淑德的假象,蘇母已經不滿地皺起了眉:「讓蘇睿做,女孩子沾什麼油煙?我兒子做飯很好的,中餐西餐都會,值得嫁的。」

不知怎的,童歡有種對方過於熱忱急於推銷的錯覺,她轉頭看了眼正用目光在和母親打機鋒的蘇睿,決定做個誠實的好孩子:「是他做飯,有時候也有阿姨來做,不過他做的更好吃,我就是打打下手。」

「那還差不多,歡歡,你讓他多做,不然找阿姨做也行,我們蘇家媳婦好當的,明……」

「媽!」

擔心母親過於急切把童歡嚇到,蘇睿把人拉到了身後,舒蘭像嫌狗屎一樣揮揮手:「誰愛看你這張臭臉,喊我歡歡出來,臭小子你可別欺負人小姑娘,要是讓我知道了……」

「媽,你找我幹嗎?」

童歡頭一次在蘇睿臉上看到頭痛又無可奈何的表情,捂著嘴在後頭偷偷笑,被他反手敲了個栗子,童歡還沒吭氣,蘇母先提高了音量:「蘇睿,你做什麼!」

現在童歡可以大膽猜測,「蘇睿女朋友」在舒阿姨的眼中是很珍貴的,進而推斷在自己出現之前,外人眼中的鑽石單身漢蘇睿在蘇阿姨眼裏是會娶不到老婆的。童歡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音量,躲在蘇睿身後把自己的揣測偷笑着嘀咕完,從相識后一直「勸」她多用腦想問題的蘇睿有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鬱悶。

「恭喜你,猜對了。」

在過於了解兒子惡劣程度的舒蘭眼裏,蘇睿嘴狠心冷,矯情的臭毛病一堆,一般人他看不上,看得上的基本上受不了他的性格脾氣,而且成年後幾乎沒有對女生動過心,舒蘭和丈夫一度已經開始猜測兒子的性取向問題,並試圖做寬容大度的父母接受下來,忽然從天而降一個兒子張口就想娶的女朋友,舒蘭真是唯恐人跑了。

「也就是說,嫁到我家你基本不用擔心婆媳問題,因為我媽從聽說我交了女朋友以後,就恨不得把人供起來。」

舒蘭笑盈盈地看着兒子把童歡調侃得面紅耳赤,心懷甚慰,她本來都覺得這輩子看不到自家孩子正常點的樣子了,而且人家小姑娘長得大大方方的,她還有什麼可挑的?不過想到自己找來的原因,舒蘭神色為難起來。

「蘇睿,過兩天不是我生日嗎?陸翊坤寄了包裹過來,都是我家鄉的特產。」

空氣里那點粉紅的氣泡被戳破了,蘇睿垂下的眼帘里斂去的是頗為複雜的光。

「陸翊坤他真的是……」

舒蘭第一次聽兒子說起的時候,花了很長時間去消化陸翊坤的真實身份,因為他在蘇氏夫妻眼裏就是蘇睿亦師亦友的救命恩人,而且當年教導蘇睿的時候,陸翊坤曾經在蘇家住過兩年,舒蘭和丈夫對踏實少言的他印象很好,才會力勸他退出傭兵團,還掏本錢幫他起家做生意。

這麼多年,陸翊坤逢年節必有問候和禮物,如果蘇父和蘇睿去戰亂地區,他大多會趕來貼身保護,如果實在忙不過來,也會遠程參與安保工作的佈置,舒蘭是打心眼裏感謝他的。而且自己家的兒子千好萬好,在情感上一貫顯得太淡漠了,舒蘭覺得陸翊坤的事自己至今都沒緩過勁來,蘇睿怎麼會連為難、懊惱的痕迹都找不到,也正是因為這樣,讓兒子「神仙下凡」的童歡就顯得更珍貴了。

「我知道你認為我對陸翊坤的態度太狠了,可是販毒這件事,他不是剛剛參與,十幾年前青寨建立的時候,他就是決策者之一。」

蘇睿甚至懷疑在木也和陸翊坤的原始積累里,就有蘇家被蒙蔽后添的一桶金,當然這種揣測他不忍心讓母親知道。

「他對你還是很好的。」

「這麼多年的情分我當然認,但是情義之上有倫常律法,有不能退讓的底線。」

從頭到尾,蘇睿語調平緩得沒有一絲起伏,彷彿只是在做科研項目的陳述,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可是有軟軟的手指忽然插進了他捏緊的掌心之中,他低頭,看見童歡七情上面,好像把他壓在心頭的情緒都接了過去,他捏了捏她肉乎乎的手,覺得有人能夠共享分擔的感覺真的不錯。

「哎,真的沒有別的……算啦,毒品啊,沾上了都沒得回頭。」

舒蘭愁緒滿懷地坐在那裏,宛如一幅充滿憂鬱氣息的古典畫,有秋葉落地的靜美,蘇宏宇端著茶點過來,看見夫人秀眉深鎖的模樣,人還沒入鏡嗓門先吼到。

「小子,你又怎麼我老婆了?」

童歡實在不想一口氣隔着視頻就把男朋友的父母給見了,趕緊和舒蘭道了聲別,趁蘇睿分神就貓腰溜了,關房門前聽見蘇父大叫着要帶Kaley來教育教育不孝子。

Kaley?不就是蘇睿過去的緋聞女友?原本還擔心自己行為太沒有禮貌的童歡瞬間覺得頭更大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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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南境有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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