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挾持

第2章 挾持

第2章挾持

夏初的躁蟬瘋狂地叫着,青石圍牆上垂下一簇簇的藤蔓,蘇睿就站在車尾處綠藤投下的那一小方陰涼里,神色淡然的臉被光影切割,有種靜水流深的攝人氣勢,他的腳輕輕踩在了胎上。

「這位先生,備胎輪轂上會不會也有划痕?安全起見,還是檢查一下吧。」

他微笑着,彷彿是友善的,胡老虎卻完全不買賬,大聲吼道:

「老子不消查!虎子過來,我們回家。」

胡老虎用力鉗住備胎,想往車上甩,蘇睿的腳加了幾成力。小虎子看到爸爸凶神惡煞的樣子,有點怕,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又被胡老虎甩開。

「125/70R19,韓泰。童歡,上網搜參數。」

「搜……搜什麼參數?」童歡茫然地瞪着眼,後知後覺發現氣氛不對頭了,在蘇睿冷冷掃過來的眼風裏,乖乖掏出手機開始搜型號。

胡老虎色厲內荏地揮起了拳頭:「你他媽的找打嗎?老子不換胎干你卵事!」

蘇睿仍然笑着,踩着輪胎的腳卻用上了十足力氣:「只是擔心行車安全。」

「你個憨狗日的,管閑事別管太寬。」

「這位先生,我覺得你還是別急着罵髒話,先檢查胎比較好。」

「老子憑什麼讓你查?你是警察?敢動我東西我告得你跳腳!」

因為情緒太激動,胡老虎用力過猛下,輪胎滾了出去,正好滾到了樹下看熱鬧看得正起勁的水果販子跟前。

蘇睿大步走了過去,而胡老虎卻被兒子纏着,遲了幾步。

「小哥,借你秤用用行嗎?」

賣水果的小哥忽然從吃瓜觀眾變成了群演,熱情地直點頭:「用,隨便用!」

蘇睿把胎往秤上一放,掃一眼數字:「秤准嗎?」

水果小哥深深感覺自己的職業道德受到了侮辱,用力拍了拍胸口:「我阿夏哥賣水果賣了快六年,十里八鄉誰不知道我從不缺斤少兩?錯半兩,我這筐酸杷都送你。」

「童歡,查出來了嗎?」

舉着手機正和移動信號較勁的童歡哭笑不得:「大哥,沒人告訴你,我們鄉裏手機想上網是要碰人品的嗎?」

胡老虎擺脫了被嚇到的小虎子,衝上前來,一把將蘇睿掀開,他五短身材,卻是滿身結實的肌肉,胳膊上稜稜地凸起兩大塊,全攢著以前干力氣活練出的蠻力。沒有防備的蘇睿一個趔趄差點被掀翻在地,胡老虎已經一手抓着輪胎,一手扯過躲在童歡背後的兒子,快速往車邊去了。

蘇睿拍拍手臂蹭上的灰,快走幾步,擋在了胡老虎正前方:「205毫米寬的固特異御乘毛重9.7公斤,這位先生,你19寸非全尺寸的備胎,125毫米寬卻有10.4公斤,是不是貪心了點?」

他的面色完全冷了下來,說到「貪心」二字,清澈的眼眸直視對方,看得胡老虎心中一凜。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要回去了。」

「不懂沒關係。我雖然沒權利破壞你的東西,但車上有胎壓監測器,正常輪胎胎壓在0.2到0.25之間,如果有人貪心地加塞了幾公斤『雜物』在輪轂和皮胎夾層中間,那胎壓會降到0.18以下。童歡,開我後備廂拿……」

被父親越拽越緊,也被父親陰沉沉臉色嚇到的胡小虎忽然大哭起來:「三三老師,我好怕,哇——」

蘇睿聽到「三三」二字,額角一跳,童歡想去抱抱胡小虎,被他一把拉到了身後。她身材嬌小,乾脆將蘇睿的背當成了遮掩板,踮起腳,在他耳邊用極輕的聲音飛快地說了幾個字:「已經報警了。」

因為擔心被胡老虎聽到,她湊得很近,吐出的氣全噴在蘇睿的脖子上,軟軟的、熱乎乎的,將蘇睿頸后的汗毛一根根酥麻麻地喚了起來。蘇睿有潔癖,平日裏鮮少與人貼近,一時間恍惚了兩秒神,才偏過頭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壓低聲音說道:「還不算太蠢。」

童歡被他眉梢眼底那抹笑意晃暈了眼,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徹頭徹尾的顏控已經無可救藥了,「不算太蠢」難道不是貶義嗎?還是來自一個五分鐘前剛被她在肚子裏從頭罵到腳的人口中,她為什麼有種被表揚了的飄飄然?可是湊近了看蘇睿的笑,簡直是活色生香,她覺得靠這張臉,她就已經原諒他了。

「那你可不可以再長點記性,趕緊去我車裏把胎壓監測儀取下來?」

靠!

再次被鄙視了記憶力的童歡無語地沖蘇睿的背比了個中指,去蘇睿那輛雖然很臟,卻依然寫着「我絕不是便宜貨色」的吉普車上翻起來。

暑氣蒸騰,大哭的兒子讓胡老虎十分焦躁,蘇睿理智地選擇了先勸慰孩子,就在汗流浹背的童歡剛找到工具時,車外對峙的兩人忽然發生了狀況——終於得到重視的小虎打蛇上棍,一屁股坐在地上,拳打腳踢地打滾耍賴,不料恰好踢飛了父親抵在身後的車胎,蘇睿去格擋的那一刻,情緒越來越緊繃的胡老虎暴起,掐著蘇睿的脖子將人按在了車門上,雙眼通紅地怒吼道:

「說了別動老子的東西,你他媽的聽不懂人話嗎?」

伴隨着後腦勺被撞擊的劇痛,蘇睿的喉間像被一把鐵鈎卡住了,胸口承受了重壓,身體完全沒法動彈,胡老虎雖然比他足足矮了大半個頭,出手卻儼然是個練家子,而且手勁兇猛得出乎意料,蘇睿伸長了脖子也吸不進一口空氣,幾近窒息,臉很快憋得通紅。

「小虎爸爸,你冷靜點。」

童歡從車裏飛快地躥了出來,一邊抱起嚇傻的胡小虎,一邊輕言細語地安撫兩眼赤紅、血脈僨張的胡父。

「少他媽的廢話,把胎給我撿起來,放車上去!虎子,過來!」

「好,我給你撿,你先冷靜一點,把手勁鬆鬆,本來只是個誤會,別真鬧出大事來呢。」

童歡刻意放緩的聲音柔柔的,帶着點嬌俏的吳儂軟語鄉音,聽得人特別熨帖,胡老虎漸漸平復下來。蘇睿自他略微鬆懈的手指間獲得了喘息,缺氧而眩暈的大腦回神的那一刻,正對上童歡因為緊張而瞪圓的大眼。

他想起小時候家裏曾經養過的一隻貓,目光炯炯的,像時刻在發光。只是後來被撓過一次后,蘇睿就討厭上了貓,忽然對上雙貓一樣的大眼,再看一眼她花里胡哨的臉,他再次轉開了視線,偏偏小動作扯動了脖子,胡老虎以為他想逃,又用力將人鉗制住。

「我現在就把車胎給你放回後備廂。」童歡努力保持溫和的笑容,不理沖她翻白眼的蘇睿,將車胎物歸原處。胡老虎明顯鬆懈下來,童歡放下了緊緊摟住自己脖子的胡小虎,推了推他的背:「虎子,去,喊爸爸回家。」

可是小虎子對記事前就出了遠門的爸爸原本就不親,這幾個月好不容易哄好了,今天胡老虎的兇狠模樣又把兒子給嚇壞,他反身抱住童歡的大腿,都不敢直視父親的眼睛。

「小虎爸爸,你看,別嚇著孩子。」

童歡溫柔地抱住了胡小虎,摸着他的腦袋低聲哄着他去勸爸爸。一直圍觀的老鄉看事情越鬧越大,紛紛圍攏上來勸誡。

「對呀,胡益民,你手勁大,別給細皮嫩肉的城裏人整壞嘍。」

「沒啥事就算。」

「就是,為了個胎不值得。」

校工王叔看城裏帥哥的臉已經憋得發紫,生怕在學校門口出大事,想上前幫忙,卻被胡老虎推開。蘇睿趁他去推人,手勁變輕那一霎,用朋友教的防身招數以巧勁去掰胡老虎的中指,下一秒就被扭住了胳膊反壓在了車門上,那張迷惑人心的臉都被玻璃擠得變了形。

「別動!」

雖然手臂和後背劇痛難耐,好歹咽喉處得到了解放,他的眼睛在人群里飛快地掃視了一遍,定在某處幾秒,才收回了視線。

「胡先生,你不是軍人,但受過正統的訓練,身手不錯,是緬甸拳吧?」

童歡奇怪地發現,已經處於這樣狼狽境地的蘇睿,嘴角還浮現出一抹詭譎笑容,是貓抓了老鼠在逗著玩的笑容,彷彿被控於指掌間的不是他,而是胡老虎。

胡老虎用手肘抵住他的背,力道千鈞:「少廢話。」

「你知道自己的行為已經屬於挾持的範疇嗎?只要我想告你,就不是你花幾個錢能解決的事,而你使力在我身上留下的每一處傷痕,都會成為證據。」

胡老虎的手不由自主鬆了三分:「我只是懲戒亂動我私人物品的人。」

「懲戒就不該由私人來做!如果人人都能施以私刑,還要法製做什麼?」蘇睿厲聲喝道,「故意傷害罪,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故意傷害罪致人重傷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需要我往更嚴重的程度上說嗎?還是我剛才的行為再繼續下去,會導致你產生更嚴重的量刑,所以你寧可冒險鉗制我,也要制止我的下一步?」

蘇睿正顏厲色,語速越來越快,在他擲地有聲的詰問中,胡老虎的光頭上都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原本就脾氣暴躁、有勇無謀,雖然車上有違禁品,但沒把童歡等人當一回事,發現有人動了寶貝車子就發難,沒想到橫插出蘇睿這麼一號人物,還立刻聯想到了真正有問題的備胎,一時慌神才將人制住,想拿回輪胎趕緊回家,事後無非被當作打架鬥毆事件處理。在蘇睿的刻意引導下,他忽然成了非法挾持者,現在騎虎難下,只得乾脆用胳膊肘壓在蘇睿的後頸上,阻止他發聲。

童歡看着本來已經被自己說動的人又漸漸激動起來,忍不住沖蘇睿翻了個白眼,沒想到蘇睿沖她這個方向遞了個極其不耐的眼神,童歡還神奇地讀懂了那個眼神里寫着「還不動手」幾個字。

動手?怎麼動?

「天!小虎爸爸,這城裏來的小白臉皮嬌肉嫩的,你可得輕點。」

童歡一驚一乍地喊著,腳下卻拖着樹袋熊般的小虎子,不著痕迹地往兩人跟前又進了一步,忽然聽見身後有人撲哧笑了出來。她扭頭,想看看誰這麼沒有同情心,看熱鬧完全不嫌事大,卻聽見背後的人含着笑意,飛快地說了一句話:

「尖叫,抱着小孩往左邊跑。」

童歡一愣,陌生的男聲低沉厚重,有股讓人信賴的力量。她腦筋飛快地轉了幾圈后,明白過來剛才蘇睿不耐煩的眼神怕是丟給她身後那個人的,她果斷抱起了小虎子,大聲尖叫着朝左邊跑去。

突然的變故讓胡老虎也愣住了,下意識望向被抱走的兒子,就在他走神的一剎那,有一柄小刀飛向了胡老虎的臉頰,在他反射性偏頭去躲的瞬間,人群中躥出了一個人,疾速踢向了他的腹部要害,胡老虎躲過了飛刀,沒擋得住拳腳,只聽見「喀」的一聲,腿骨劇痛中,對方碗口大的拳頭兜頭打來,他只能鬆開蘇睿全力迎戰,而蘇睿默契地縮低脖子躲過拳風,瞬間鑽到了來人身後。

胡老虎對於自己的身手絕對自信,莫說普通人,就是兩三個普通警察也不是他的對手,可是兩人拳頭相抵,他立刻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好在對方完全不戀戰,扯著蘇睿就退出了戰圈道:「得罪了。」

抱着虎子又跑回來的童歡這才看清,方才在她身後笑出聲的是個身材健碩的中年男子,皮膚黝黑,方臉,厚唇,長相稱不上帥,卻大氣剛毅,有雙豹子般凌厲的眼睛,是那種站在他身邊就特別有安全感的人。他與頎長挺拔的蘇睿站在一起,媽呀!童歡覺得自己的眼睛直冒粉紅泡泡。怪不得在被人挾持的情況下,蘇睿還敢不怕死地一再激怒胡老虎,原來是有底牌沒翻。

胡老虎不顧小虎子的哭叫,一把奪過了兒子,與此同時遠處響起了警笛聲。胡老虎的臉色驟變,狠下心抱着兒子上車,卻發現插在車上的鑰匙不知所終,他臉色鐵青地跳下了車。

蘇睿唇角微揚,沖童歡點點頭:「還算蠢得有救,知道拔鑰匙。」

「你怎麼知道是我?」童歡詫異地瞪大了眼,繼而撇撇嘴,她多機靈,在去蘇睿車裏取胎壓監測儀前,順路爬進奧迪拔了車鑰匙,都來不及嘚瑟就被點破了。

「因為我有腦子。」

童歡用鼻子哼了一聲,覺得與蘇睿見面一小時不到,她已經快翻夠一年的白眼量了。她決定不再理他,甜笑着轉向中年男子:「高手,你好,我是童歡。」

她晶亮的眼睛裏滿是崇拜,陸翊坤渾身一震,眼神忽地飄遠像是想起了什麼,半晌才回神點頭,伸出了手:「我是陸翊坤,蘇的朋友。」

童歡握住了對方厚實的大掌,用力搖了兩下:「能叫你陸哥嗎?」

「當然可以。」

陸翊坤望着她的目光特別溫柔,甚至過於親昵地揉了揉她茸茸的短髮,揉完了他才發覺自己的行為對於初次見面的女孩子來說不恰當,好在童歡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的小動作上。

「陸哥,你身手比我堂哥還要漂亮。」

蘇睿捏著快要斷掉的肩頸,冷哼:「你之前起碼有三次機會救我都沒有抓住,還要靠女人和孩子幫忙,我還以為你準備看戲看到天荒地老。」

陸翊坤哈哈笑着:「難得看你這麼狼狽,好戲當然要看夠。」

童歡捧著自己的臉,已經完全沉浸在飽覽二人的世界裏,看得兩眼放精光。蘇睿最看不來女人對着自己發花痴,而且還是這樣毫不掩飾地死盯着看。

「沒有人告訴你,盯着人看很沒有禮貌嗎?」

童歡朝上吹了口氣,將翹翹的劉海吹得飛起,不屑地「切」了一聲:「我從小到大的禮貌都告訴我,別人救了自己一定要第一時間道謝,而不是挑剔。」

兩人雖然斗著嘴,卻默契地分頭堵住了奧迪車一前一後,正面自然留給了身手不凡的陸翊坤。相較於三人的悠閑,胡老虎呼吸急促猶如困獸,他臉色忽白忽青,額頭的青筋都暴了出來,哪怕只是腳下挪動一小步,對面的陸翊坤都跟着動了身形——他不是外行,一眼就能看出那不起眼的比畫卻是最穩妥的防禦起手式,精準地罩向他計劃逃脫的方向。

打鬥、槍聲對於毗鄰毒品重地翡國的昔雲鎮的老百姓來說,並不是太陌生的事,圍觀群眾察覺到危險,已經紛紛退開到遠處,膽小怕事的更是跑了,校工王叔趕緊把餘下幾個孩子領進了校園。

胡小虎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察覺到了父親的恐慌,停止了哭鬧,抱住胡老虎的脖子,小聲抽泣著說:「爸爸,我怕……」

抱着兒子小小的身子,聽着越來越近的警笛聲,胡老虎抵住身後的車,臉上漸漸顯出瘋狂的表情,他粗暴地在兒子背上猛拍了幾下:「不怕,我兒子不能熊。」

他選擇了站在車頭顯然能力最弱的童歡,搏命撲出,而早有準備的陸翊坤也朝着同一方向揮出了拳頭,守在車尾的蘇睿絲毫不懷疑老友的能力,乾脆彎腰去研究輪胎,忽然瞳孔一縮,大喊道:「有雷!快跑!」

蘇睿猛地衝過來將胡家父子撞開,胡老虎顯然沒有料到他會在背後主動出擊,被傾盡全力的一撞撞得整個人撲了出去,手中的胡小虎也不慎被撞飛。原本沖向童歡的陸翊坤接到蘇睿的眼神,果斷接住胡小虎迅速跑開,而蘇睿繼續沖向車頭,將童歡整個摟在懷中,就地滾遠。

童歡眼看着陸翊坤耍雜技般接住虎子就跑,完全沒明白髮生了什麼,就突兀地落入了一個滾燙的懷抱,帶着輕微的汗味,還有午後太陽的熱度,整個裹住了她,接着下一秒就是天旋地轉的翻滾。

她本能地抱緊了蘇睿以求安全,感覺到他一隻手護住了自己的頭,另一隻手恪守禮節地橫在她腰間。童歡剛要開口,轟天震地一聲巨響,奧迪車爆炸了,接着又是一聲,是蘇睿的吉普車遭了池魚之殃,炙熱的火浪將兩人又掀翻幾個滾,濃煙自身後滾滾湧來,而她被蘇睿緊緊地箍在懷裏護住了。

在兩耳的轟響中,童歡清晰地感受到蘇睿緊貼著自己身體的緊繃肌肉,看到他弧線漂亮的嘴唇近在咫尺,濕熱的呼吸噴落在她額頭,那雙桃花眼折射著碎光,粲然如星,又深沉如夜。

童歡的臉突然就不合時宜且史無前例地全紅了。

(本章完)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你說南境有星辰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你說南境有星辰
上一章下一章

第2章 挾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