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內聖外王

第439章 內聖外王

以前大宋軍隊靠練兵打敗了女真鐵騎,現在就不能了?必得要以戰養兵?

周葵不是在質疑衛希顏的能力。<冰火#中文相反,那些反戰的朝臣中,除了個別人是不憤她以女子之身立於朝堂還凌駕於他們頭上之外,大多數朝臣正是因為她在軍事上的能力而引起忌憚——這不涉及利益私怨,而是出自文官對掌軍權臣的一種天然警惕心,還有是在思想上的分歧,衛希顏的一些行事在他們看來是有悖聖人之道的。周葵的這個質問是在設陷阱,如果衛希顏說不是,就是自己封了「以戰養兵」的理由,如果衛希顏說是——那是不可能的,衛希顏不可能否定自己的軍事能力。

反戰派朝臣心道,姜還是老的辣呀。

小小的陷阱,等著衛希顏跳下去。

衛希顏卻道:

「女真鐵騎雖然強悍,但蠻夷就是蠻夷,拼的是勇武之力,講陣法兵略是比不上中國的。女真將領中擅用兵法的很少,奇兵詭謀也很少,都是正面野戰為勝。以前大宋敗得一塌糊塗是因為禁軍怯戰,還未打心理上就已輸了。國防軍雖然沒經過正式大戰,但訓練遠比禁軍刻苦,最主要的是,不畏敵,不懼戰,有洗雪國恥的復仇心和報效國家的榮譽感,強盛的士氣,大無畏的犧牲精神,加上比金軍先進的武器,打敗女真不是登天之難。——但是,國防軍最強的對手,從來不是女真鐵騎!

「無論是將領的謀略指揮,還是士兵的忠誠責任感,大周軍隊不會遜色於我軍。我軍唯一佔優勢的,是槍炮更先進。但是,大周的軍工研發不可小視,如今他們是落後於我們--十年後呢?幾十年後呢?這種差距會越來越小。戰爭,最重要的,還是人的因素。士兵沒了打仗的血性,再強的武器拿在手裏也是燒火棍。」

周葵皺眉,「周軍有這麼強?過於危言聳聽了吧!」

樞密副使張元幹介面道:「當年南北戰爭時,我軍與周軍就是勢均力敵,而我軍已經佔了武器的優勢,若非東海宗師之戰,河南十九州不可能這麼拿下來。」

簽樞院事張浚跟着道:「南北戰爭我軍與周軍打下去,必是兩敗俱傷之局。」

這兩位當時分別是國防第一軍和第六軍的都監軍,對那場帶着軍事競賽性質的對抗戰爭至今記憶深刻。

張元幹頓了一下,道:「按樞密院分析,吐蕃平伏后,北周沒了側面之患,應該會在明年內發起對西夏小王朝的戰爭,將其徹底驅逐出河西走廊。」西夏的半壁勢力是在賀蘭山以西、玉門關以東的地盤,包括河西走廊和大片荒漠,如果失去了河西走廊這條東西兩千里的綠洲草原,那就完全打殘了。

兵部侍郎呂祉介面道:「北周如果沒了甘涼道的隱患,又拿回了與西域及泰西諸國通商貿易的「絲綢之路」,我朝通過海洋貿易鉗制北周的商貿必然會削弱。北周商貿將有更迅速的發展,國庫財富增加,必會加大軍工投入,軍事實力的提升加快,這是可以想見的。」

呂祉曾經任過樞密院兵房知事,負責軍事戰略規劃,習慣站在軍事政治經濟互相關聯的大局觀上看待問題,而這正是朝堂上許多文官所缺乏的。

這番大局觀一砸,周葵的腦子就蒙了一下。

一直沒發言的右諫議大夫劉岑這時開口了,慢言細語地,內容卻犀利,「國之大事,在戎與祀,兵凶戰危,不可不慎。」

「國雖大,好戰必亡。」張九成高聲介面,「漢武窮兵黷武三十餘年,天下戶口減半,民生疲弊,海內虛耗,黎庶愁苦不堪,民間幾易子相食。若非顧托得人,國已亡矣。然漢室衰微,伏禍即由此起。」

他聲色轉厲,「朝廷南渡,如今亦近三十年,而外戰不綴——樞密可是要步漢武後塵?」

這話有些誅心了。

將衛希顏等同於漢武帝,不論張九成是否有心,這話卻是陷人不義。

衛希顏一笑,讓人陡生寒涼,「樞密治軍,宰相治政,各司其職,互相制衡,兩府之上還有天子。某權力可比漢武差遠了,當不得比。為臣者論政,就事論事,人身攻擊可不是君子。」

張九成只是一時語快,並無此心,他也痛快,當即拱手道歉:「某失言了。」說着長揖一禮。

趙昚暗暗點頭。

宋藻嘆惋:張子韶磊落君子也,可惜學術不同,政見不同。

張九成目光炯炯地盯着衛希顏。

衛希顏斜眉睇視,「漢武之前,以和親匈奴為策,天子屈辱,尊嚴踐地,要獻出自己的姊妹和女兒奉給禽獸——豈可曰無戰?文官儒臣平日裏輕鄙女人,道男主外,女主內,女人就是相夫教子,臨到國家危機了,卻要靠女人來救國,可不可笑?可不可恥?不僅如此,這些文官儒臣還想靠持續和親政策來求得苟安,不恥於獻出自己的姊妹女兒,卻恥於言戰!可不可笑?可不可恥?——這些就是口口聲聲說治國安邦的男人?比宮裏的寺人還不如,寺人只是下面沒了,他們是尊嚴沒了,脊梁骨趴了,人活如狗,曰苟活。」

殿上都一滯。

所有文官儒臣都中箭了。

武官們使勁憋著笑,心裏頭如同三伏天吃了冰鎮西瓜般透著爽,心道罵得好,這幫子文官就是欠罵!

宋藻噗一笑,在皇帝和文官們都古怪的眼神中,這位一直裝泥塑木胎的首相嚴肅正經說了兩字:「可恥。」

——可笑,可恥。

殿上鴉雀無聲。

君臣都木著臉,不知以何表情。

這時就連反戰派文官都無比慶幸,衛希顏又接着說下去了:

「王昭君出塞和親匈奴單於,單於死後,又要被逼嫁給他繼位的兒子。大漢天子不敢應下王昭君的求救,反勸她順從父子聚麀這等禽獸之事。無禮至此,無尊嚴至此,豈可曰不戰?堂堂中國,若只知折腰忍辱,卻無剛烈之志,即使苟存,何敢號稱中國?」

她的言語有力,「史家論漢武窮兵黷武,然其錯不在於用兵匈奴,而是在於未在富國基礎上用兵,以致國家財力耗竭,人口大減,伏下衰落禍患。漢武用兵是用過了,但要看到,國家義之所在,趨也!千里驅逐匈奴,河北河東自此消了胡患,百姓生活得到保障,民心得到安定——這難道不是仁?漢武威然曰: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這一句話,是華夏民族堅貞不屈的思想靈魂,是中國一次次從異族欺凌中站起來的不屈筋骨。我們華夏主民因何稱之漢人,不稱周人秦人唐人?漢字何以稱漢字,不稱夏字周字?蓋因大漢帝國用鐵和血維護了華夏中國的尊嚴,蓋因所有大漢子民可以在異族面前挺直脊樑驕傲宣稱:某是漢人!」

衛希顏聲音鏗鏘而落。

「論文治,論富庶,論人口,汴宋一朝比漢朝強出何止幾倍?然,靖康以前,宋人提起遼國,君臣無不悚然,可有哪個大宋天子敢斷然喝出:犯我強宋者,雖遠必誅?可有哪個大宋文臣有底氣喝出:犯我強宋者,雖遠必誅?」

她鋒銳目光掃過,群臣只覺面上如刀刮過。

衛希顏面對趙昚,拱手道:「陛下,國家丟臉,首先丟的是天子的臉;國家沒有尊嚴,首先是天子沒有尊嚴。朝臣還能大義凜然地說,這是要止兵愛民。他們不要臉皮,照樣能做大臣享富貴。但是,如果國家沒了尊嚴只有屈辱,臣民只是為了生存而麻木地活着,這與牲畜何異?」正如半殖民時代的中國,華人與狗等同。

皇帝肅然點頭。君辱臣猶可活,這個道理趙昚早已明白。

反戰派朝臣暗道衛希顏狡猾,這論題明顯被她帶歪了。

胡寅心忖不能被其牽着走,從民生出發反駁道:「若民不能享盛世之福,反因盛世而苦,如此盛世與民何干?」

他話里的意思是,如果百姓不能享受到國家強大帶來的好處,反而因為擴張疆土的戰爭而受苦,這樣的強大於百姓有什麼用呢?

衛希顏道:「儒家講內聖外王,內聖,仁為本,外王,禮儀法度軍事。漢朝外王政策是好的,但忽視了內聖。民生苦,戰爭只是外因,內因才是源頭。天子仁以愛民,是治下所有的百姓,而不只是權貴階層。但漢武朝廷無視權貴苛刻剝削百姓,過於偏袒權貴利益而忽略平民利益,這就失了中道。內政失中,百姓遂苦。漢亡於黃巾,而非亡於外戰,此即不修內聖,失了中道之故。」

名可秀給衛希顏詮釋的儒學很簡單:真相就是一個內聖。

只要內聖做好,輔以適度的外王,豈懼王朝更替?

「戰爭與民生並非對立,端看戰爭的耗費是否有度。我朝雖多有徵戰,但遠稱不上窮兵黷武。從開戰三佛齊以來,歷次外戰,可有耗費國力過度的?即使消耗龐大,但戰後所得也能夠彌補,甚而還超出戰爭之耗。這些戶部都有計算和估測。」

衛希顏說着,看了一眼戶部參政。

朱倬上前向皇帝一拱手,說道:「衛樞密所言無錯。朝廷歷次征戰,其所獲均溢於支出。」他說着舉了例證,「如昆明府東川郡,大理國出銅均來於此,經礦冶署預測,年開採量將超過江南西路銅坑一年之和。此外,滇西、滇南,已有三處金礦,四處銀礦,還有未發現,需待探礦局進一步探測。」

又說吐蕃:「吐蕃戰爭目前尚是支大於入,但是吐蕃僅林木資源就超過安南路,還有礦藏,據礦冶署的分析,有銅礦的可能性極大……」

南洋就不用提了,瑞宋州至今仍是大宋最大的金礦出產地,南金洲的金礦開採也形勢喜人,華宋州的商稅超過廣州和泉州之和,採用大宋耕作技術和先進農具的琉州(琉求)的水稻產量迅速提升,這使隔海相鄰、田少地少的福建路直接受益。

正因為戰爭帶來的巨大利益,歷任戶部參政,葉夢得、譙定、向子諲、富直柔、朱倬,都是衛希顏對外征戰的支持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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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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