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勢利小人

第228章 勢利小人

朱異登上城頭來的言行,讓蕭宇和身旁那些將士們都感到意外。

這哪是叛軍使者,這簡直是安插到敵營的細作回城報信兒來了。

「小王爺,末將讓弓弩手過來,對着城下射幾輪?」宿衛軍官低聲問道。

「先別輕舉妄動!」

蕭宇眯着眼,上下打量著這似乎已經「反水」過來的朱侍中,他心中警惕之心並未放鬆半分。

朱異此人……自然是玲瓏八面。

在蕭宇所讀過的歷史書中,關於朱異的風評皆是不佳,而他能執掌朝政三十年而不倒,深得梁武帝蕭衍的寵幸,必然是有其過人之處。

但在歷史走向發生了極度偏曲的現在,此時此刻,這位身居高位的佞臣又在動什麼心思呢?

蕭宇捉摸不透,似乎他一直都捉摸不透。

若從私交來看,朱異無疑是最早向他伸來橄欖枝的,當別人對這位棘手的小王爺避之不及的時候,他卻第一個願意主動結好。

他自然是有目的性的,正因如此他並不惹人生厭,哪怕潮溝大宅之事,他們已經算是鬧得劍拔弩張,但主動低頭讓步的卻是朱異。

淮南王蕭瑋發生政變的那場鬧劇中,朱異也是眼光獨到,他沒有隨着眾臣去做那牆頭草,始終追隨着自己。

還有那一箱箱運進王府里的大木箱子,雖然不知道那些是不是巧取豪奪來的民脂民膏,但那些實打實的金銀珠寶可是供養著江夏王府的豪奢生活,還為春和坊的重建奠定了物質基礎,這份恩情可不是能一筆抹過的。

再者,從典簽的眼皮子底下把東方老、呼延族、魚天愍他們給救了出來,這得擔多大的風險,這位朱侍中應下來的事,還是說到做到。

想當這裏,蕭宇突然頓悟,朱異當時所做的那一些都是在為後面鋪墊的。

再抬眼看朱異時,就見這位已經以自己人「自居」的尚書右僕射、領軍將軍眼眶突然紅了,堆著皺紋的臉上肌肉微微抽動,

靠在垛口,這一身的落魄打扮,那雙略顯幽怨的眼神,像極了在公婆家裏受盡委屈的小媳婦,讓人看着動容。

「小王爺!小臣日夜思念小王爺,知道小王爺無礙,小臣心裏墜了這些日子的大石頭終於可以落地了。」

蕭宇皺皺眉,眼見朱異一副忠君愛國者的模樣,他趨步想要往前靠近幾步,卻被十幾桿長槍組成的槍陣給戳了回去。

朱異眼中幽怨更甚,他瞪着眼似乎想要對那些禁軍士兵放什麼狠話,卻聽蕭宇淡淡道:「朱侍中,何須在此惺惺作態,所來何事?」

朱異臉上掛着淡淡的笑意,他掃視了一眼周圍的環境,「小王爺,可否借一步說話?」

蕭宇面沉如水,定定地望了朱異片刻,他的心裏卻在仔細盤算。

而蕭宇身旁的士兵們一個個如臨大敵,槍頭弓弩都指向了朱異。

朱異突然大笑:「哈哈……小王爺是怕我朱異了嗎?」

蕭宇也笑了笑:「我為何會怕你,有什麼事直說,你不是說帶來偽帝蕭遙光的帛書嗎?交予我,你就坐吊籃下城去吧!」

朱異自懷中掏出了一卷帛書,當着在場所有人的面展開。

蕭宇眯眼大概看清了幾行字,署名似乎正是蕭遙光。

但就在這時,朱異突然把帛書撕了個粉碎,任其碎屑在夜空中飄飛。

在場所有人都被朱異這一舉動給弄迷糊了。

卻見朱異繼續笑道:「江夏王世子,朱某有話要單獨與世子說來!」

蕭宇淡淡笑了笑,才答道:「願聽其詳。」

蕭宇命人將城門樓的二層暫時給空出來了,這裏原本有一隊弓箭手在駐守。

周圍空空蕩蕩,沒有外人,堆著殘羹剩飯的桌案上獨自亮着一盞孤燈,將房中兩個身影拉長了許多。

兩人在桌案旁相對而坐,朱異鄭重向蕭宇行了一禮。

「小王爺,朱異身在叛軍營中,純屬無奈。今日明為蕭遙光的說客,實則想要來見小王爺一面。」

朱異言之鑿鑿,一臉誠懇,晶瑩淚珠在通紅眼中打轉兒。

這副表情讓蕭宇不禁為之動容,不管這是不是朱異演技出色,但先前心裏不管是如何的猜忌和氣惱,此時都一下子都煙消雲散起來。

兩人敘了一會兒舊,各自說了一下叛亂髮生后如何有了現在的境遇。

蕭宇壓根沒提庾幼薇的事情,只說是擔心他父王的安危,才單槍匹馬闖進這台城裏來的。

朱異倒比他實誠,竹筒倒豆子,把勾引府上一位管事新娶的小娘子的事都給抖落出來了,回頭想想他自己都覺得委屈,他是被強行拉上賊船的。

張箴下油鍋倒是英勇,陸襄脖子硬結果少了半條舌頭,他們的行為都不可取。

朱異忍辱負重,隱忍至今,總會找到合適的契機。

「你大可不必撕毀蕭遙光的信件,本世子都沒看清楚上面寫的什麼?」蕭宇道。

「有什麼可看的,都是一紙勸降的荒唐文章。」朱異苦笑道,「那是小臣為之代筆的。」

「朱侍中此來到底何意?」蕭宇往前探了探身子。

「替蕭遙光做說客,勸台城投降。」

朱異說着自懷中又掏出兩封信來,交到了蕭宇手裏。

「這是什麼?」蕭宇抬眼看了看朱異,接過信函,就見信封上分別書有王茂和蕭懿的名字。

「這是蕭遙光讓小臣分別交予中書令和車騎將軍的密信。」朱異頓了頓,「小王爺,不妨拆開看看。」

見蕭宇略微遲疑,朱異繼續說道:「反正小臣不會去見此二人,這兩封信也到不了他們手裏,小王爺不想知道蕭遙光到底想幹什麼?」

蕭宇抬眼看了看朱異,隨性拆開火印,取出信來查看。

起先蕭宇的眉頭是舒展的,但看過幾行字之後,眉頭不禁皺到了一起,眼睛在字裏行間快速閃過。

看過一封,他又快速拆開另外一封,這時他的胸廓劇烈起伏着,一種說不出的寒意讓他感到後背發涼。

「好毒,能想到如此歹毒之計,這世上也沒誰了!」蕭宇倒吸了一口氣,他的腦海中突然閃現出一個模糊的身影……

朱異見蕭宇神態有異,想來便知道那兩封信中定有乾坤,他探起身來,「小王爺,你說什麼好毒?」

「朱侍中,你不知道心中內容?」

「不知?那不就是兩封勸降信嗎?」

蕭宇將兩封展開的信件交給了朱異,朱異仔仔細細看完一遍,臉色也一下子變得煞白,張著嘴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朱侍中,蕭遙光身邊可有什麼高人指點?」

朱異茫然地點點頭:「確實有位高人,小臣總聽蕭遙光身邊的親信稱那人為聖軍師,只是那人在公開場合從未現過身,小臣也從未見過。」

「聖軍師?」蕭宇默默記住了這個名字,「他是天師道的人嗎?」

「小臣覺得他應當不是天師道的人,之前小臣聽到一些天師道的頭目對他頗有微詞,似乎因為什麼事情對他極其不滿。」

蕭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再次將兩封信拿了過來,一一對照着看完。

「這位聖軍師心思縝密異常,妙計環環相扣……出此陽謀,與當年前秦王猛對付慕容垂的金刀計相比也不遑多讓。此人絕非凡品,有此人輔佐,蕭遙光……」後面的話蕭宇沒有再說,他閉着眼雙手按著太陽穴以求放鬆。

朱異快慰道:「再如何的陽謀,也已經被你我所洞悉了,掀不起什麼風浪。」

蕭宇默默點點頭,他最後再將信上的內容重回看過一遍,便用燈火引燃了書信,任其化為一抹炭灰。

「只是不知道,昨晚的事情是否與那聖軍師的謀划有關。」蕭宇問道。

「據小臣所知,那是聖公將軍鄭玉和前將軍周含共同的謀划。」朱異頓了頓,「蕭遙光手下一批將領都是出自禁軍或者五衛軍,他們原本串聯早有起事的打算,這些人對禁中的一些事情了如指掌。

「趙總管為人寬和仁厚,台城內外受他恩惠之人數不勝數,周含設計將趙守忠屍身懸掛宣陽門外,一些受過趙守忠恩惠之人必然會想盡辦法前去搶奪屍身。

「而鄭玉另外安排兩隊伏兵迂迴繞到城門兩側,就等有人開啟城門,他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佔城門,接應大軍攻城,昨晚……險些便得逞了。」

蕭宇凝眉道,「朱侍中,破城之事蹊蹺,你可知城中有叛軍內應?」

「小臣知道。」朱異略作思忖,「那些內應應該與那聖軍師有關。」

「又是聖軍師……」蕭宇喃喃道。

這個素未謀面的神秘人物到底是什麼來歷?但蕭宇隱約已經預感到,他將是大齊帝國一個潛在的強大敵人。

「在台城裏呆久了,真不知道外面什麼情況!」蕭宇話鋒一轉問道,「皇帝陛下……真的已經遇刺了嗎?」

「恐怕不是遇刺而亡,石頭城淪陷的時候,據說大行皇帝和永寧長公主都死在了亂軍之中。」

蕭宇眨了眨眼,「不是遇刺而亡的嗎?」

「小臣也是聽石頭城被俘的一名參將供述,叛亂髮生那晚,大行皇帝其實是逃出了建康城的,他一路逃到了石頭城,到了那裏他沒有再去往別處,而是收攏各處殘軍,軍力很快就達到了接近兩萬。」

「兩萬!那麼多!」蕭宇驚呼。

朱異一臉痛心疾首:「但陛下不信任當陽縣侯鄧元起,褫奪了他的兵權,親自指揮軍隊反攻建康城,結果在廣陽門外與天師道反賊和左衛將軍康繼的幾幢人馬相遇,結果大敗而歸。

「叛軍一路追殺,一直追到石頭城下,直到城破,陛下和長公主被倒塌的牆壁砸死在了下面。」

聽完這些,蕭宇悵然若失地呆坐在那裏許久。

朱異見蕭宇面露悲愴之色,安慰道:「小王爺,還請節哀順變,保重玉體要緊。」

蕭玉衡是死是活,蕭宇並不在意,但他真正在意的只有永寧長公主蕭玉婉。

但無論如何,他還是無法相信皇帝已死已經變成了現實。

他只是茫然地「哦」了一聲,「朱侍中,那外面的情況如何了?江左之地真的已經望風而降了嗎?大齊朝外面還有那麼多都督、刺史、藩王,真的連一支勤王之師也沒有嗎?」

朱異沉默了片刻:「常言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小王爺,大行皇帝落此下場,小臣說句僭越的話,都是他咎由自取,若非他多行不義、自毀長城,何至落得如此下場呢?」

蕭宇皺皺眉,他站起身來,在寬敞的大堂中來回踱著步子。

前幾日的夢境中的國破家亡、支離破碎的景象又在他的眼前閃過,他已經坐不住了,他不能再像過往那般對什麼都坐視不管了。

「大將軍就在京口,自京口到建康只需一日的路程,他手握八萬雄兵,為什麼不來勤王呢?」蕭宇言語中已經有些焦躁了。

「大行皇帝已經駕崩,想必大將軍也得到了消息,以他謹慎的性子,他必然不會輕動,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有一位上承天命,下順民心的有德之君能繼承大統,到時這位新君可下一道詔旨,詔大將軍引兵勤王。」

說到這裏,朱異雙目如炬,定定地望着蕭宇。

蕭宇故意忽略朱異的目光:「我去後宮,今晚無論如何都要見到我父王,向他請一封書信,後面之事便有勞朱侍中了。」

「蕭玉衡已死,殿下自可當立!」朱異神情肅然,「今日中書令登城一呼,小臣都看在眼裏,當此生死存亡那個之秋,無需江夏王爺,小王爺振臂一呼,大將軍定會起兵響應。」

「這……能行嗎?」

朱異起身離開做席,雙膝跪於蕭宇身前,慨然道:「異此次冒死入宮,明為叛逆蕭遙光之說客,實則探查小王爺之心意。若小王爺真有稱帝之心,異至死不渝,追隨到底,今只需小王爺修書一封,千難萬險,臣也當不辱使命,帶勤王之師以解殿下之燃眉。」

「朱侍中,本世子一直都沒有想明白過,本世子處境艱難,稍有差池就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但為什麼你一直都要幫我?說真的,在我的眼裏,你只是個佞臣!「

朱異洒然笑了笑:「小王爺,臣貪財好利,說臣是佞臣、是奸相,臣根本就不在意!臣本來就對殿下說過,臣朱異乃一勢利小人,臣所做一切皆為利益,此利益可解為私人利益,也可解為國家利益。

「若遇昏主,朱異只能自保,保全個人利益!若遇明君,古之賢臣所為,臣亦能做到,哈哈……那臣再與人爭利,那便是為了國之利益了!

「殿下,臣願為小王爺爭利,為這煌煌天下爭利!」

蕭宇側臉瞥了眼跪地不起的朱異,抬眼望向了窗外那濃重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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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齊小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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