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深夜來使

第227章 深夜來使

天色漸漸暗淡,當最後一抹霞光消失在地平線時,城外叛軍沒有像料想那般發起新一輪的攻勢,而是各自撤陣回營。

想來連日的戰事不光耗盡了守城禁軍的精力,城外作為攻方的叛軍也已經吃不消了。

望着陸續撤退的叛軍,守在城頭的士兵只能說是稍微鬆了口氣。

但有昨晚的事情作前車之鑒,他們心裏綳著的那條弦卻是萬萬不敢鬆開。

如今台城外牆各門的守備再沒有敢大意的了,城門下的守備幾乎都增加了一倍。

作為預備隊用的宿衛軍也直接從內城門內調到了各城門的門樓下,若有事端,他們將立馬加入到守城戰。

當天色完全暗下來之時,城外的叛軍營地在經過了短暫的喧囂之後,也漸漸安靜了下來,燈火少了不少,但各望樓上依舊星星點點,在夜幕下如同一條發光的長蛇。

文臣在城牆上沒有太大的作用,但蕭懿一直堅守在城頭到很晚,作為百官之首如此,其他重臣也不敢隨意離開,權當同仇敵愾,鼓舞士氣了。

直到後來,高內官累了,打着哈欠對蕭懿耳語了幾句,他們才一併告辭離去。

蕭懿氣色不錯,再沒講什麼勸進之類的大道理,拱手而去。

高內官的神色比較曖昧,他那雙又厚又軟的手輕輕拍了拍蕭宇的手,「小王爺,老奴在城牆上也不是個事兒,後宮還有一大堆的事情等著老奴去操勞,老奴只望小王爺能保重身子,身子在再說別的。」

「多謝高公了。」蕭宇答道。

高內官堆疊在一起的雙下巴微微動了動,白胖的臉上露出了寵溺般的笑,他嘆了口氣,「奴婢干涉不了前朝的事,但需要奴婢伺候的時候,知會一聲便好。」

他斜瞄了身後跟着的幾名小內官。

蕭宇這才注意到趙吉成就在這幾個小內官中間。

「趙吉成……」高內官突然喊道。

小內官躬著身子趨步走了出來,「高公。」

高內官眯了眯眼,「你願意伺候小王爺嗎?」

這時其他幾名小內官紛紛向他投去了詫異的眼神,他們都沒想到平日裏平庸呆板的趙吉成此時會被高內官注意到,還要留到那位未來極有可能繼承皇位的小王爺的身邊。

「奴婢……奴婢願意……」趙吉成恭敬地答道。

高內官冷哼一聲,「這可不是什麼好差事,答得如此乾脆。」

趙吉成微微抬頭,臉上帶着喜色,「奴婢發自心底的願意。」

說着他便瞅向了蕭宇。

「小王爺,意下如何?」

蕭宇一臉淡然,他笑道:「趙吉成,高公剛剛提醒過你了,跟着本世子不見得是什麼好差事,可能處處都會有危險!」

趙吉成猛然抬起頭來,眼中帶着堅定,「奴婢不怕!奴婢跟定世子了!」

高內官大笑着,一甩拂塵,帶着其餘幾個小內官離開了。

這裏一時沒有了別人,蕭宇拍了拍趙吉成的肩膀,笑道:「這麼想跟着我?」

趙吉成使勁點點頭:「小王爺是奴婢見過的最好的主子,能伺候小王爺,是小人十輩子修的福份。」

蕭宇嘆口氣:「這可不見得,既然你願意跟着本世子,本世子便將你做心腹,好好待你。」

「奴婢只忠於小王爺。」

蕭宇嘴角往上翹了翹,將一直被在身上的包裹扔到了趙吉成懷裏,「在尚書省五兵尚書班房院中有一間屋子,你去打聽打聽,就說是車騎將軍為本世子騰出來的,把東西放到裏面,在那裏等我……嗯,把那裏收拾乾淨,我要一塵不染,能否做到?」

趙吉成點點頭:「能。」

「那就快去辦!晚些我要過去歇息。」

「喏,奴婢馬上就去!」趙吉成滿臉歡喜地答應着,他突然覺得哪裏不對,「小王爺,不用我跟着你嗎?」

蕭宇皺皺眉,這趙吉成真是個死心眼兒、實誠人,但這種人也好,跟在身邊也是放心。

「幫我收拾屋子,那不是伺候我嗎?難道你要跟我一晚上,到時候我都困得不行了,你再去幫我收拾睡鋪嗎?」

趙吉成這才像開了竅,「奴婢懂了!奴婢這就去!」

小內官說着背起那包袱就往城牆下跑,或許是跑得太急了,腳下拌蒜,險些摔倒。

蕭宇搖搖頭,還是沖着小內官的背影笑了笑。

這時,附近再沒熟人,一隊值宿的禁軍士兵在他身旁經過,一個個都悄悄地望了望他,滿臉崇敬。

王茂和張、蔡二位將軍不知道這會兒到哪裏去了,或許是去他巡查去了。

蕭宇感到渾身憊懶,鎧甲穿久了渾身酸痛不已,他隨意伸展着腰肢在宣陽門的垛口間走過。

如今每隔十步便有一名士兵把守,生怕再被敵人偷襲得手。

這些士兵見蕭宇在他們身旁走過,身子都站得筆挺。

蕭宇沖着這些士兵不走心地笑了笑,此時他的心思卻在想着別的事情。

都言色字頭上一把刀,他算不算是一個好色之人呢?

出於各種原因,他與多名女子有染,晴雪、紅綃還有那庾幼薇,這些女子在他的心目中都有分量。

但如今,似乎有種說不出的魔力在抓撓着他,讓他對那畫中的女子念念不忘。

但在那盛世容顏的背後,他似乎又隱隱感覺到了一種淫邪與危險。

他的靈魂正在被一種奇怪的力量所控制着,讓他越發地想要再回到華林園,到那玉壽殿裏去一探究竟。

那雙精巧的裸足,踩在朵朵盛開的蓮花之上,那股邪魅似乎正源自此處……

腦中靈光一閃,蕭宇的大腦變得異常清醒。

原本在心底壓抑著的某種想法正在漸漸浮出水面。

莫非……畫中的女子正是那赫赫有名的亂國妖姬,潘玉兒。

那個將東昏侯蕭寶卷迷得五迷三道,恨不得都要跪在地上為她做牛做馬的絕世妖女……

但聽趙內官所說,傳聞早在二十年前他便隨着蕭寶卷一起在玉壽殿引火自焚了,最終化為了台城上空的一縷青煙。

但那副肖像畫、幾件合身的衣袍以及衣袍中夾雜着的紙片被人送到他的手裏,那到底是想要向他傳達什麼意思?

送此物件給他之人又是什麼居心?

蕭宇突然有種置身於《聊齋》故事中的感受。

莫非是潘玉兒的靈魂找上了他,如聶小倩找上寧采臣一般向他表達着某種訴求?

這種想法真是荒誕至極,蕭宇不禁自己都搖了搖頭。

他在一處垛口前站定,眺望着深藍的遠方。

心想此事其實要解不難,找周內官問個清楚便知了。

但想起周內官諱莫如深的樣子,若能說的話他早就說了,何必去故弄玄虛,神神秘秘?

做不做得皇帝,等情勢明朗之後再說。

他前生的記憶告訴他,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是對的,他可不想當人人矚目的出頭鳥(雖然蕭遙光已經做了那出頭鳥)。

任憑那些老頭子如何教唆,他還是先別輕舉妄動。

但在宮裏,他必須要有幾個自己人……

他相信那些白了毛的老狐狸們在宮裏也都有着自己的耳目。

現在趙吉成算是自己的人,但他生性忠厚,似乎缺乏些隨機應變的能力,負責自己的起居,他會是個忠心耿耿的僕人,但讓他到外面探聽消息,怕是一個疏忽弄巧成拙。

那個趙內官,今日急不可耐地要向自己表達着忠心,但這種人,他的忠心都是打着折扣的。

他突然想起了小貓,那個奇怪的小宮女這些日子裏再沒見到,但以她的行事風格,不容易被人注意的身份,倒是個好的人選。

蕭宇正想到這裏,突然就聽到城牆下遠處的黑暗中傳來了一陣馬嘶聲,這聲嘶鳴在這死一般的夜裏顯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他聞聲立馬走到了垛口前,向著外面望去,除了遠處叛軍的營盤星星點點,其他地方都陷入於一片黑暗之中。

蕭宇的身旁也出現了一陣騷動,許多士兵像他一樣來到了垛口前,議論紛紛。

有士兵突然叫道:「是夜襲,肯定是夜襲,他們又要打過來了!」

一名伍長抽出了環首刀,大罵道:「喊什麼,再擾亂軍心我現在就把你給正法了!」

蕭宇眯着眼,他無心理會周遭的騷動,緊緊盯着城牆外面。

很快,隨着陣陣嘶鳴,馬蹄踏地的響動也越發地清晰,一個輪廓在夜色下漸漸顯現出來,似乎一人一騎正在向著城牆這邊駛來。

此時王茂不在城頭,蕭宇就成了這裏守軍的主心骨。

一名軍官湊到蕭宇身旁,拱手道:「小王爺,怕是叛軍在搞什麼詭計?末將先把他給射下來?」

蕭宇瞥了一眼對方:「你有這百步穿楊的絕技?」

那軍官自信滿滿,「小王爺瞧好就是了,末將只需一箭,便可取對方性命!」

「莫要冒然行事,還不知道來者是何來意。」蕭宇想了想,「不要傷他性命,給他一個警示,讓他停下來便可。」

「小王爺放心!」

說着就見那軍官自身旁弓箭手手裏要過一把硬弓,舔了舔指頭,在空中大致試了試風向,然後才搭箭上弦。

就聽「嗖」的一聲。

距離城牆剛好百餘步的黑影突然大叫一聲,他胯下的馬兒也像受驚了一般突然人立而起。

若非那騎士機警,早早地抱住了馬兒的脖頸,他非得被甩下來不可。

見那騎士狼狽,城牆上響起了一陣鬨笑。

那名射箭軍官洋洋得意,他想要在蕭宇面前表功,卻見這位小王爺並未像周圍人那般鬨笑,依舊面沉如水,緊緊地盯着城牆外。

你在這時,城牆下傳來了一個中年男人略帶顫抖的聲音,「兩軍交戰……不殺來使……突施冷箭……非……非君子所為……」

蕭宇皺皺眉,他總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

他對身邊那射箭軍官使了個眼色,讓他往下面問話。

那軍官躬身向蕭宇行了一禮,趴在城牆上扯著嗓子喊道:「來者何人?自報姓名!」

城下那人一邊安撫著坐騎,一邊答道:「我是侍中、尚書右僕射、領軍將軍朱異,城上守將何人?我要與他說話!」

那軍官縮回了腦袋,小心地看向了蕭宇。

蕭宇的臉上看不出有任何錶情,但他的心裏真的是五味俱全。

他嘆了口氣,還是對着城牆下喊道:「朱侍中,別來無恙啊!」

城牆下突然就沒了動靜,沉默了片刻,才有迴音傳來,那聲音已經較之前鎮定了許多。

「城上可是江夏王世子?」

「正是蕭宇。」

「小王爺,你我交厚,卻不想再次相見,你我已屬不同陣營了,想來真讓人唏噓不已。」

「朱侍中,何必在此惺惺作態?自古漢賊不兩立,有什麼話,儘管說來便是,今日,本世子不會為難與你。若有下次,你便不會有此好運。」

「唉,小王爺為何如此執拗?」朱異頓了頓,「小臣此次是奉新皇之命前來奉上帛書?兩軍交戰,也不會不尊禮儀吧!開城門,讓我進城!」

蕭宇皺了皺眉,城牆下一片漆黑,不知道在這片黑暗中是否有詐。

蕭宇沒有說話,先前那名軍官扯著嗓子喊道:「今日太晚了,貴使明日再來吧!」

就聽城下傳來了朱異的冷笑,「我朱異單騎而來,尚無畏懼,小王爺卻如此謹小慎微,不敢開門?呵呵……小王爺還是像過往那般謹小慎微,如此膽小之人何以成事!」

蕭宇站在原地依舊不語。

「小王爺,朱侍中是在使激將法,我看下方定有古怪。」那軍官答道。

蕭宇點點頭,淡淡道:「放吊籃。」

「吊籃?」軍官眨了眨眼,「那東西可不結實,若中途,麻繩斷了的話,那朱侍中豈不得……」

蕭宇笑道:「他自己都說自己膽氣正足,那豈會害怕半途摔死?若摔死了,一個賣主求榮之人……也沒什麼值得可惜的。」

蕭宇說完這些,故意大聲喊道:「放吊籃,拉朱侍中入城!」

「放吊籃!」

「放吊籃!」

幾名士兵大聲傳著蕭宇的命令,一個大吊籃就被兩名士兵推到了垛口外。

很快,城牆下的黑暗中就傳來了重物落地的聲響。

蕭宇把手攏在嘴邊沖着朱異喊道:「朱侍中,你說得沒錯,本世子是膽小,真不敢開城門,但你膽大,執意要登城的話,本世子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世子無需多言,朱某已經在這籃筐裏面了。」

蕭宇沖幾名拉拽籃筐的士兵點點頭,他們喊著口號開始將籃筐向城牆上拉拽。

而同時,蕭宇又指揮十餘名禁軍士兵手舉長槍,以備不時之需。

不多時,朱異終於被拉到了城牆上。

此時的他發冠都已經散了,整個人灰頭土臉看上去狼狽至極,雙腿也在微微發顫。

蕭宇見他這般神情,忍不住笑了出來。

朱異自籃筐中跳了下來,往後看看似乎還對剛剛登城的過程心有餘悸。

「朱侍中,久違了。」蕭宇拱手笑道。

朱異身着米黃色粗布長衫,他用袖子抹了把脖子上的汗,沖蕭宇苦笑一聲,「小王爺可遣弓弩手往城牆下射幾輪箭,那裏正有伏兵埋伏,想要賺開城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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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齊小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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