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自作孽,不可活!
知府衙門的官員階級體制,同知屬於知府的佐貳官。
通判職責大致和縣衙的典史差不多,主管刑案。
通判是六品,知縣是正七品!
一般知縣見了通判,總有那麼點不情不願,連連搖頭。
所以通判又被戲稱為;「搖頭大老爺」。
不少人還在高聲喝喊:「誅訟棍、除妖邪」的口號。
泥巴、石頭、爛菜葉、臭雞蛋往羅奇才私宅裡面扔、砸。
更有一路的民戶、七大姑、八大姨。
有憤怒的、有湊熱鬧的,皆紛紛加入陣營。
一時之間,此事儼然成了今年宛平最轟動的幾件事。
但好幾件都和賈琮有關。
羅奇才家奴見這恐怖的陣勢!
無比恐懼地關緊大門,慌不擇路地進去通報主人。
岱通判因為賈琮是沈同知的得意門生之故。
特意囑咐關照過,不敢冒然呵斥。
只得硬著頭皮上來,苦勸道:「賈公子,莫要鬧大了。
否則,我等不好交差呀,差不多行了。
人還是由我們去抓吧,大家看個熱鬧也就是。」
「對對!」
馬典史配合著演戲道:「秀才不能輕易用刑,但陳學台前兒已經革掉了他功名。
又有不少人告了狀,還是我等提他回大牢審問,才符合國法刑律呀。」
「嗯。」
賈琮面無表情,頷首道:「那就有勞典史大人和通判大人了。」
「好說好說。」岱通判暗鬆了口氣。
私宅內。
羅奇才得知消息,不禁火冒三丈:「賈景之!欺人太甚!」
同時不由得大是后怕!
眾怒難犯,他可不願意被人放火燒死。
此地也只是他利用訴訟搜刮來的民脂民膏。
敲骨吸髓的錢財建造的個人私宅,不是他羅家的家族大宅。
因此他命令下人收拾金銀細軟。
急急忙忙得如同喪家之犬、往後門逃去。
賈琮早料到如此,怎肯輕易放過他。
估摸著時間,振臂高呼道:「遲則生變,前門有兩位大人。
諸君、父老鄉親,咱們去後門堵他。
誅訟棍!除妖邪!」
「誅訟棍!除妖邪!」
王浩、秦鍾、周六合等幾個縣學生員、坊正民眾口號一致。
喝聲震天!
岱通判、馬典史和一幫衙門差役看著這一幕。
皆瞠目結舌!
這賈琮竟然有這般強大的號召力和威望?
酉時已過,夏日夜短日長。
天色在欲熄欲滅之間徘徊。
羅奇才大步從後門走出,回想這一路他苦讀詩書過來。
先取得功名后又筆耕不輟寫狀紙。
十幾年來皆是夜夜挑燈,故此成了近視眼。
瞧不清近處所在,腳步踉踉蹌蹌地走下石階。
入眼皆是灰濛濛一片!
他回頭催道:「羅通,快點啊!唉......若是羅文尚在便好了,豈會懼這些刁民?
你安能護我周全,手腳也不利索。
咱們直接回族府,一定要修書給族兄好好整治一下這幫衙門混蛋!」
羅奇才一路咬牙碎罵:「想我羅大器一世英名。
竟被賈景之一介雛童少年毀於一旦。
我也定要他身敗名裂!」
「奇爺......」
羅通結結巴巴,眼睛望向前面衚衕,忽地一臉驚恐:「他們,他們追過來了......」
「來什麼?」
羅奇纔此刻心緒極不耐煩,冷哼一聲。
誰想話音剛落,腳下一打滑,竟然陷進了旁邊的排水溝。
宛平縣這排水渠也不知幾年沒有修理、清理過。
臭氣熏天的味道頓時侵襲鼻腔,胃酸一陣翻騰。
羅奇才臉紅青漲,強忍住嘔意,剛一抬起頭來。
陡然便見前方、左右的人群密密麻麻。
也不點火把,就那麼站著!
幾百道吃人一樣的目光直直射向他。
羅奇才剎那間頭皮發麻,當先領頭的那個人。
可不正是賈琮?
安靜!
死寂一般的寂靜持續了幾個呼吸。
馬典史帶領一隊三班衙役圍住他,拿出令簽道:「羅奇才,縣尊大人有請!
乾脆一點,與我等走一趟牢房罷!」
「牢房?笑話!」
羅奇才竭力掩飾內心的不安,保持慣有的居高臨下之態:「家兄羅郎中!羅某乃府學生員!
是朝廷敬重的舉人、秀才,羅某並未觸犯律法。
爾等何以抓我?」
「聖祖太宗治國之初,《大楚律法》《大楚會典》皆有明文規定。
秀才舉人不得包攬詞訟,違者杖刑。
可按情節輕重,也有流放!
你身為訟師,不知這一條么?」
賈琮面含冷色,走上前一步句句珠璣說道。
羅奇才心底閃過一絲慌亂,硬著頭皮狡辯道:「如今已是百年之後的乾德朝,時過境遷!
那時的律法早已過時了,堯舜禹之禪讓難道要適用於今日嗎?
況且天下包攬詞訟者,又豈可羅某一人?」
「你的秀才功名已被革除,當下,你不過是一介布衣!」
賈琮步步緊逼,來到羅奇才面前。
馬典史心道:「論吵架,還得是讀書人啊。」
「羅某不服!我要告御狀!
當時畫押必須是你賈景之考中秀才。
才可革除我的功名,這分明是陳學台包庇!
你趁機報復!」
羅奇才再也無法冷靜,嘶吼道:「即便剝掉羅某方巾藍袍,羅某也要進京告御狀!」
「平民告御狀,即使贏了也要流放!」
賈琮呵呵一笑,彎下腰來。
因羅奇纔此刻一隻腳還陷在排水道里,如此才能與他面對面。
賈琮眼神充滿譏諷:「很不幸的告訴你,就算我院試不是案首。
也必然通過,你還是輸了!
你唆使羅郎中、吏科都給事中彈劾秦郎中。
又以考功司要挾地方官員,魚肉百姓。
他們服嗎?你可曾問過?陳靜雯何至於死?
順天社倉、永定河道,你插手進去又撈出來的銀子有多少?
你嫣敢賊喊捉賊,舔著麵皮說沒罪?
好,小爺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
小爺就是仗勢欺人,你想怎樣?咬我?來呀!」
諸葛亮能罵死王朗在於攻心,話都說到了點子上,令其無言以對。
賈琮地每一句同樣如此,都挑到了羅奇才的痛處。
尤其只有他能欺人,自始至終還從沒被人欺過。
面對這種赤裸裸的挑釁、被蹬鼻子上臉的滋味。
羅大公子何其難受,一時被氣得汗毛倒豎。
恨不得將眼前此子千刀萬剮,剝皮抽筋!
這時馬典史的人已經架住他雙臂。
羅通也因為順天社倉的事兒,被帶回去審查。
羅奇才兩步一回頭,色厲內荏:「賈琮!你別太囂張,你和你的座師。
總會有好看的一天!我今日進了牢房。
待明日的你們來請我,我也不出來!」
賈琮聳了聳肩,混不在意的諷笑道:「繼續狗叫,你就等著,夢裡啥都有!」
羅奇才被氣的咬牙切齒。
一路罵罵咧咧,卻被衙役拿他的汗巾子堵住了嘴。
眾人大笑一片。
賈琮高聲呼喊:「羅訟棍、妖邪已經伏法,大家都散了吧!」
.......
.......
馬典史押解羅奇才、羅通回縣衙牢房。
岱通判后一步到,羅奇才、羅通當時就給二位塞了銀子。
岱通判、馬典史嘴上應承,收了銀子。
嘴裡答應為他說話,讓獄卒好好照顧之類的。
但當晚以王浩為首的縣學生員又遞進來狀告羅奇才插手縣治。
貪墨官銀社倉銀、逼死某鄉某人等違法亂紀的惡劣事件。
這些生員的能量不可小覷。
萬一這幫秀才、儒生群起鬧事,壓都壓不住。
劉知縣七竅生煙,不得不從小老婆的熱炕被窩裡爬起來。
「這個賈琮,就知道給本縣找事!」
劉知縣背起雙手,在書房來回踱步:「羅秀才雖已去除功名。
就算不怕羅郎中,然陳靜雯一案,事涉固......」
馬典史揣摩上級心思,趁機獻計道:「那卑職去同知廳?
讓沈同知下令固安的馮縣尊,兩縣會審?
待審完了,再把卷宗遞到順天府衙門?」
「彩!只是也不能這般便宜了那羅奇才.......」
劉知縣沉吟著點頭,欲言又止地看了手下一眼。
馬典史眼睛一亮,頓時會意,悄悄湊上前:「縣尊,咱們可以先這樣......」
且說。
兩人正在琢磨從羅國奇身上狠狠敲詐一筆。
書房外的門子不合時宜,半遮半掩地喊了一聲「縣尊」。
書房內的二人回過神來。
劉華覺著納悶,自家門子何以遮掩躲藏?
還沒來得及發問。
便見書房大門被推開,一行四五個人徑直走進來,是誰?
縣衙是這麼好闖的么?
這行人清一色的頭戴斗笠、身穿黑袍、腳跨草鞋、皮膚蠟黃。
馬典史眼尖,瞧見了他們腰間的腰牌。
頓時冷汗層層,噗通一聲跪下來。
劉知縣也只是慢了一小步,趕忙跪下磕頭:「不知欽差意外駕臨,卑下有失遠迎!」
如果是地方的繡衣衛百戶所,縣官自然不必下跪。
可眼前這一行人明顯是京里出差的,那就是欽差。
徐彪五人大喇喇坐下,也不叫他們起立。
由於斗笠下拉,襯托得他森冷的目光只能看見一半
「羅奇纔此人還另有干係,他冒犯了我一位弟兄,你說該當如何?』
「但憑差爺處置。」
劉華眼睛一轉,不假思索說道。
褚校尉冷哼:「該如何處置?」
劉知縣、馬典史聞言一愣,隨後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
他們都是官場老油條,瞬間反應了過來。
但人在縣衙牢房死了,他們要當干係的。
解釋不清,自然是萬萬不願。
馬典史精明地微瞥幾人臉色:「宛平牢房修建了一百多年,年久失修。
牢房自然容易坍塌,而後——羅奇才逃走了.......」
「然後呢?」徐彪繼續追問。
劉知縣小心翼翼道:「卑職會派人便裝協助,那時羅奇才必然不會回私宅。
而是回自家族府,必經城外,城外......荒山野嶺的。
屍體橫屍荒野,也不見作案人手。
而後本縣會大力嚴查,移花接木,把罪名推到山賊身上。
西路廳有一夥馬賊,本縣召集人手大力打擊馬賊,羅家那裡也算有個交待......」
話音落下,書房裡死一般的安靜。
劉華二人暗自擔憂、揣測,不知這幾位還有什麼不滿的?
這時。
就聽徐彪桀桀冷笑聲,陰陽怪氣道:「好一個官字兩張口,上瞞司道、下欺黎庶,好!好得很啊!」
「卑下一定嚴守口風。」馬典史討好道。
徐彪沉吟再三,眼神示意褚校尉。
褚校尉說一句;「帶路」。
馬典史就忙不跌地帶他去牢房。
古代的牢房,無論省、府、州、縣。
除了規模大小不一樣!
其他都是一個模子雕刻出來;鐵柵欄、石質的地面牆面通道、值房。
值房在牢房入口右房間,比較昏暗。
夜裡點了油燈。
褚校尉有一搭沒一搭地問:「這油燈徹夜點?不費錢么?」
馬典史暗暗腹誹。
牢頭行過大禮,他是馬典史的人,這一塊歸典史管。
牢頭道:「錢都是按百姓人頭攤派。」
「哦?」
褚校尉也不知心裡怎麼想的。
但見他抄起桌上瓷碗看看、聞聞,又用小勺敲打。
傳出叮叮之聲:「牢飯又如何管呢?」
馬典史、牢頭皆啞然,說不出話。
犯人吃的東西,隨便一點剩飯,摻點沙子不就完了?
哪個縣衙會按規矩好好伺候?
當然,犯人加錢的另算......
「你們不用說,我也知道。」
褚校尉先折煞一下這兩人,才開始談正事:「接下來這事,就按規矩辦吧。」
當夜牢頭畢恭畢敬地放了羅奇才、羅通二人。
羅奇才萬萬想不到褚校尉會插手這一碴兒。
心裡不屑:「我神機妙算,果然猜得不錯。
劉知縣、沈同知還不是一樣懼怕我族兄?
一班子廢物東西,今兒爺還就不想走了!」
只是心裡腹誹幾句,他轉念一想又怕他們變卦。
況且,他何曾蹲過牢房?
牢房裡充滿臭氣熏天的氣味、臟腌的伙食。
令養尊處優的他,所不能忍受的。
他羅家也算官宦世家,地方豪強,怎能受苦!
主僕二人連夜出城,果然沒有回私宅。
生怕再受百姓唾罵、堵門!
羅奇才暗暗發誓:「此事之後,我也要讓那賈景之嘗嘗身敗名裂的滋味。
還有那位秦家小娘子,原先不是他侄媳嗎?
你們關係不淺,待我寫文污衊一番。
哼哼.......到時候秦家小娘子也飛不出羅某的五指山!」
然而。
這個誓言在今夜之後,對他來說只是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