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五十七章

57第五十七章

白宥成說:「女兒啊,別怪爸爸從前對你太壞,我只是,只是不甘心而已。」他不甘心了二十六年了,老了,要死了,卻又忽然不舍起來。

陽夏握著他枯瘦的手,禁不住眼淚掉了下來。

白宥成的聲音再也不復從前的有力,而是帶著幾分虛弱,娓娓道來。

「我和你媽媽結婚的時候,就知道她之前有好多任男朋友,她是才女,人又很漂亮,男朋友一個又一個,愛過,又拋棄了她。我那時是學校的教授,一切,都在風華正茂的年紀。她說她喜歡我的時候,才剛剛跟上一任男朋友分手,那個男人有了別的女人,玩弄了她,又拋棄了她。那是她所有愛情里最驚天動地的一次,風言風語傳遍了那個城市,在那個年代,名聲比一切都重要,你媽自此一蹶不振,丟了工作,丟了父母。但我依然很高興啊,她美麗、大方、又慧黠,我早已心儀她。然後,我們兩個人確定了戀愛關係。我時常把她捧在手心裡,總覺得含著都怕化了。」

他的目光有些虛無,似是陷入了深深的回憶里。

「後來我們結婚了,雖然她對我不冷不熱,但是還好,至少比剛戀愛那會兒好很多。我時常覺得,能娶到這樣的女人,是我一輩子的福氣。很快,她就懷孕了。可是從知道她懷孕的那天開始,我就高興不起來了。因為,我不久前才得知,自己根本沒有生育能力。但我沒敢告訴她,我們的關係太脆弱了,隨便的一根線,就足以讓一切分崩離析。可是你媽她不知道,恐怕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孩子是誰的。她不喜歡我,又委屈求全的嫁給我,她又以為懷的是我的孩子,於是爭吵,無休止的爭吵。可她離不開我,因為她沒錢,沒有工作,離開了我,甚至連生計都成問題。」

白宥成看得陽夏,目光里複雜的情緒漸濃:「所有的矛盾衝突和尖銳的針對,都在這裡。女兒,不是你不好,不是你不乖,而是我們的婚姻,本來就有問題。可是我們都不是合格的大人,把自己的問題都遷怒在你身上。抱歉,爸爸只是不甘心,為什麼,你不是我的親生女兒,為什麼你媽她,從來都不愛我呢?」

陽夏怔怔的看著白宥成,感覺手腳有些僵硬,一顆心,從頭涼到腳,唇張了又合,卻無法出聲。

「我那時年輕氣盛,心高氣傲,但什麼都不會說出口,因為我愛她,矛盾歸矛盾,我並不想和她分開。於是,所有的怒氣和責備全都遷怒於你,看著你,我就想到,你是她和別的我不知道的男人生的孩子,我愛的女人給我戴了綠帽子。而我,沒有能力,沒有能力……」白宥成的眼角滑出一滴淚,他的眼角早已爬滿皺紋,那是蒼老與苦難的象徵。

陽夏捂著臉,任憑淚水順著指縫落下。

「我在這世上,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你媽媽她不愛你,因為她以為你是我的孩子,她不喜歡我,連帶著也不喜歡你。可我,我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多愛你一點,為什麼要打你?為什麼要罵你?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承歡膝下,我為什麼要迫得你也遠離我呢?」白宥成抹了把眼角的淚,輕輕問道。

「爸爸……」

「女兒啊!爸爸老了,快要死了,我知道,但我不難過,所以,你也不要難過,我對你不好,這是我應得的報應。可我對你,唯有一個請求。」他握著陽夏的手,聲音有些急切,有些激動。

「爸爸你別急,什麼請求不請求和的,我聽你的話,我什麼都聽你的,什麼都聽你的。」陽夏握緊他的手,抱在胸前,眼睛紅腫得可怕。

「不要,永遠也不要原諒你媽,就算爸爸求你,我恨她,所以我不要原諒她。爸知道這不對,但我也不想你原諒她,永遠也不要。即使將來有一天她回頭找你,也永遠不要見她。好不好,女兒?」他握著她的手,力氣很大,大到驚人,彷彿用盡了一生的力氣,去恨這樣一個女人。

「好,爸爸,我聽你的,我不原諒她!她拋棄了我們,她對不起你對不起我,我們不原諒她,永遠也不要原諒她。」陽夏哭得嗓都啞了,極力隱忍著。

「爸活著,什麼都沒有給過你。但我死了,卻一定要為你留點兒什麼。我的身上,帶著我所有的財財產,存摺,房子,車子,爸爸都留給你,以後,不讓我的女兒委屈的活著。」白宥成說起這些,眼睛一亮,溢滿了溫柔,「以後,你和楚陽,要好好的。這個秘密,我會帶進墳墓里,不告訴任何人,包括楚陽,我要讓你在楚家,堂堂正正的活著,女兒,這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一切。」

「爸,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你不要離開我,你們都離開了,我要怎麼辦?我什麼都沒來得及做,就要失去你,我要怎麼辦?」

陽夏哭得不能自己,握著白宥成的手指尖泛白。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能留住他的命。

白宥成笑了笑,摸摸她的發頂:「別哭了孩子。擦掉眼淚,讓楚陽進來,我也有話,想要對他交待。」他不知道自己還剩多少日子,但他知道,有些話,不說就晚了,興許,在某個時刻,他眼睛一閉,就再也沒有機會。

楚陽給了陽夏一個懷抱,然後推門走了進去。

「爸。」他走到白宥成床前坐下,目光沉沉。

白宥成閉了閉眼睛,然後睜開,唇角慢慢向上:「你知道,為什麼我要單獨找你嗎?」

楚陽點點頭:「猜得到七八分。」

「呵,我女兒雖然軟弱,好欺負,但她也是有自尊心的。我這做爸爸的,在餘生里只能為她做這些事情,你不要怪我說話不好聽。」白宥成說得時間久了,累了,聲音變得極輕。

楚陽點頭:「爸,我不會怪你,你有什麼,就直說。」

白宥成笑了笑,半晌,才接著說道:「我女兒,前二十四年在白家,受了許多苦,遭了許多罪,爹媽不疼,親戚不愛,這是我們造的孽,我拿命來還。可是她到了你們家受的苦,我這做爸爸的,卻不能坐視不理。」

「我現在把女兒託付給你,要是哪天我走了,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她。別讓她吃苦,別讓她傷心,她一輩子的人生信條,只有一個忍字,你一定不能對她太壞了,不然,不然我不會放過你。」白宥成說到激動處,咳了咳,隨後,目光又漸漸凝重起來。

「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雖未曾親厚,但也是我的唯一。她那麼喜歡你,你一定,不要辜負了她的喜歡。」白宥成如是說道。

「我一定,好好待她。」

白宥成在醫院裡沒能熬過十天的時間,就去了。他病得太重了,也太累了,人生總有太多的不如意,而他,將女兒託付之後,更加,生無可戀。

正月未過完,別人家都是一派喜氣祥和,而白宥成,卻在這一天,永遠的走了,帶著恨,帶著不甘,帶著所有的秘密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那天,從未落過雪的c市忽然落了雪,紛紛揚揚,鵝毛一般,飄散不斷。

按照白宥成家鄉的習俗,七天之後下葬。

他最後的遺言,是要將他的骨灰與自己的父母葬在一起。他這一生孤苦零丁,死了,還是去到父母懷裡的好。

這七天里,來來往往的人來悼念和緬懷曾經的恩師或朋友,而陽夏,始終沒掉一滴眼淚,面無表情,冷到可怕。

楚陽站在她身旁,一一答謝那些人,但他什麼都沒有說。

有人在背地裡嚼舌根:「瞧這白家的丫頭,爹死了,連顆淚都掉不下來,白養了那十多年了!冷血無情。」

6家父母和6氏兄妹看著陽夏越來越瘦弱的身體,卻又不知如何是好。6遠橋走到楚陽身邊,對著他耳語幾句,楚陽點點頭,攬緊了陽夏的肩膀。

這麼多天來,她一直像一個機械一樣,麻木,沒有痛感,恍惚間還會覺得,白宥成還活著,,活得好好的,還會罵她,直到下葬的前一刻,她抱著那個裝著白宥成骨灰的盒子,哭得凄厲而哀怨。

「爸爸爸爸……」

唯一一個和她有血緣關係的人,原來不是她的親人。

她多可悲啊!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知道。

楚陽抱著她,任憑她在那裡哭到撕心裂肺,沒有安慰,只有懷抱。

6遠橋說:「她如果哭出來,就再好不過了。不要去安慰,她太苦了,給她個肩膀靠一靠,讓她哭一哭就好。」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太了解她了。

只是楚陽又何嘗不懂她的難過。

那一天,陽夏在白宥成的墓前哭到聲音沙啞,血絲都咳了出來,楚陽終於忍不住抱緊了她:「陽夏,夠了,還有我,你還有我。」他會是她今後的依靠,是愛人,又是親人。

陽夏的雙眼紅腫得可怕,雙手死死的攥著他的衣領,趴在他懷裡哭得撕心裂肺:「楚陽,連我爸爸也不要我了,我連爸爸也沒有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時間沒能給她一個足以與白宥成骨血相溶的機會,她也永遠的失去了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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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旅之非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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