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毀掉一個人有多容易。

蘇蘇想起那個夜色里,劉潔有些茫然地說:「我……我其實沒有惡意的。」

是吧,她只是有點膽小。

她只是,不想讓自己的好朋友太難堪。

才初中的年紀,好朋友意外懷孕,本以為男朋友能做點什麼,沒想到男朋友一走了之,扔她一個人獨自承受突如其來的恐懼。

「當時我真的有點嚇傻了,陶萄平時很聽話,雖然談戀愛,但沒聽她說過什麼出格的事情,」劉潔停頓了下,又說,「也許後來發生的吧,畢竟後來,她已經不和我玩了。」

沒了劉潔,陶萄只能找賈青說,賈青第一反應也是意外,但很快就冷靜下來。

可能賈青真的比她們都聰明,她想到一個絕佳的解決辦法。

劉潔:「陶萄後來跟我說,是賈青告訴她的,把這些推給游令,因為游令本身就喜歡她,而且游令很多女朋友,外邊總有傳言說游令女朋友怎麼怎麼樣了,忽然多一個,他自己大概也覺得沒關係。」

誰讓游令那些朋友會在陶萄路過時吹口哨呢?

而游令也從來沒有阻止過。

游令真的喜歡陶萄嗎?

不重要的。

還沒有看到男生的正臉,只看背影。

陶萄被叫去辦公室,張彩霞也被叫過去。

游天海也年輕過,知道那麼大的小孩有使不完的力,更何況游令說得不錯,他不是個孝子,也許會還手,所以游天海忌憚他。

班主任忽然問:「賈青,你跟陶萄關係好,陶萄平時和哪個男生走得近你知道嗎?」

游令指腹擦掉嘴邊的血跡,語氣冷漠地讓游天海放開他。

班主任強硬追問,賈青才戰戰兢兢地看向陶萄。

賈青站在一邊,在人群的角落,看到游令被游天海拽進來。

然後還沒等游令給予回復,陶萄懷孕的消息不知道被誰聽去了,學校忽然就起了一陣風,風傳進每個人的耳朵,每個人都知道了。

是了。

男生長得很高,頭髮不短,沒穿校服。

賈青明顯愣了下,然後笑得很僵硬,「不知道呀。」

所有老師都在追問陶萄,陶萄在崩潰中回答說:「是游令。」

直到保安那邊過來說,查到了相關監控,因為監控會定期覆蓋,所以近期一個月內,捕捉到陶萄的相關視頻只有一幀。

張彩霞狠崩潰,完全不相信自己女兒會做出這種事情,她在辦公室質問陶萄,要她說出來那個男生是誰。

父子倆鬧得不好看,班主任出來圓場,游天海順勢下坡,跟陶萄和張彩霞有沒有出國的打算,他可以提供資金,全到資助。

弄清楚以後他第一反應不是惱怒,也不是羞愧,更不是生氣。

後來辦公室門被敲響,賈青進來送課本,她表現得像一個無辜的闖入者,看著所有人劍拔弩張的氣氛,有點尷尬地問:「不好意思,我要先出去嗎?」

所有人都用掃描儀一樣的目光盯著陶萄,陶萄很害怕,她站在原地,張不開嘴。

彼時的張彩霞,還是一所非省重點學校的任課老師。

而是覺得可笑。

劉潔:「那天我路過,剛好撞上游令的爸爸從辦公室出來,他很生氣,其他人把游令喊過來,當時人很多,游令的爸爸就那麼當眾給了游令一巴掌,應該下手很重,游令嘴角當時就出血了。

他嗤笑一聲,掃了陶萄一眼,「誰?哦,她?沒什麼印象。

「好像就是最後那句話吧,游令本來脾氣就不好,聽到那句話有點炸,反問了一句,我沒聽清楚,是後來別人雜七雜八拼湊一起的,好像說的是『害怕我有遺傳病是嗎』,游令爸爸很生氣,就把游令拽進了辦公室。」

而游令平時又是什麼作風,大家一清二楚,所以壓根沒有聯繫游令,直接把游天海找來。

整個學校,只有游令,從來不穿校服。

陶萄和賈青互相對視,陶萄知道賈青在提醒她可以在這個時候供出來游令,可她還是張不開嘴。

辦公室很多人,張彩霞抱著陶萄落淚,陶萄臉埋進張彩霞懷裡,不敢抬頭。

太僵硬了。

「不過,不好意思啊,真不在我審美範圍內。」

所以陶萄按照賈青說的那樣,去約了游令。

游令有點煩,態度不耐地反問怎麼回事。

但到底是一米八的身高,力氣還是有的。

視頻太模糊,很難看清楚這人到底是誰。

「媽媽知道你是被騙了對不對?你那麼乖,那麼懂事,你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呢?你告訴媽媽,媽媽肯定會為你主持公道的!」

游天海抬手就要再給一巴掌,游令隨手擋開,冷冷掃過去一眼說:「你不會覺得我是不會還手的孝子吧。」

張彩霞惡狠狠地盯游令。

所以太明顯了。

游令身體不好,即便長大了,每逢換季依然會感冒發燒不斷,自己高興了就吃點葯撐過去,不高興了就被藍星拎著打點滴。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我感覺游令自己都有點蒙,游令的爸爸指著他的鼻子問他是不是有病,真的有病就早點治,別折騰大家。

明明都覺得被他看上也不是什麼好事,可聽他這麼說,張彩霞忽然氣血攻心,她差點站不穩,拍著桌子問他什麼意思!

游令聳肩,他嘴角還掛著傷,神情卻很無辜。

張彩霞扭頭問游天海:「你們到底什麼意思!」

游天海耐著性子說:「我願意資助,和這件事情無關,今天出了這個門,不會有人知道他們發生過什麼,張老師,您看,這是不是最好的辦法?」

張彩霞沉默。

沉默等同默認。

是。

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即便真的把游令告上法庭又怎樣,他們家那麼有錢,游令還是未成年,也許根本判不了幾年。

可一旦這件事捅出去,陶萄怎麼辦?

她一個女孩子,她才那麼小,她未來還有那麼長的路要走。

張彩霞咬牙切齒,最終點頭。

他們商議間,無人詢問游令態度,也無人在意他那兩句輕飄飄的混賬話。

所有人都默認他的確會做出這種事情。

包括他的親生父親。

所以在最後,游令只問了陶萄一句,「你確定,是我?」

陶萄瑟縮在張彩霞懷裡,只敢小心翼翼地看游令。

她一直到最後也沒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眸,重新埋進張彩霞的懷裡。

沉默等於默認。

也許陶萄會在很多年後給自己洗腦,安慰自己,她又沒有明確說什麼,是那些人對游令有偏見,與她無關。

而事實上,她已經說了很多。

游令愣了下,卻意外地沒有否認,就那麼深深看了陶萄一眼,轉身走了。

他走了,事情就被徹底安在他頭上了。

游天海資助陶萄出國,張彩霞在半年後入職撫中,一入職就做了班主任。

漸漸地,沒人再討論陶萄,至於游令,他自己好像並不在意的樣子,所以漸漸地,大家就忘了這件事。

可是,游令真的不在意嗎?

那為什麼,從那以後,他沒有脫下過校服。

他應該什麼都在意吧。

很在意為什麼自己一個人在國外,也在意為什麼爸爸媽媽從來不看他,更在意為什麼媽媽對他那麼冷淡,為什麼親戚朋友的同齡小孩對他敵意那麼大。

只是,在意,又能怎麼樣呢?

沒人在意他啊。

所以他也只能裝作不在意的樣子。

只要我假裝不在意你們的傷害,你們便傷害不到我。

只要我不喊疼,無論生活有多少苦,我便是一個藝術家。

可是。

「為什麼他沒有反駁陶萄?」蘇蘇問劉潔。

劉潔沉默很久,才說:「陶萄一直沒跟賈青說過,她其實和游令有過一次交集,陶萄說,可能就是那次的原因,游令才沒有反駁她。」

「什麼?」蘇蘇問。

劉潔:「剛開學那陣兒吧,有一次游令發燒了,陶萄看出來,讓他去醫務室,他沒理,陶萄說了句『你不去你媽媽會擔心吧』。陶萄說,她以前也沒覺得這句話有什麼,是後來在國外的時候,室友算是游令圈子裡的,跟她說了游令的家庭情況,她自己猜的,可能是因為這一句話。」

一句話。

只是一句話。

他的世界里,人來人往,走走停停,全是虛偽和敷衍。

他要得那麼少。

哪怕只是一句話。

他要得那麼少。

受了委屈,也只能大晚上,來媽媽這裡待一待。

「太晚了吧,」蘇蘇從回憶中走出來,啞著聲音問柯羽鳶,「他為什麼不白天來啊?」

「他不敢。」

蘇蘇愣愣地問:「為什麼?」

「因為覺得沒臉吧,」柯羽鳶笑了一聲,卻在垂眸間落了一滴淚,「他太傻逼了。」

因為愧疚,所以連遺照,也不敢正眼瞧一瞧。

他大概覺得媽媽後來是真的不喜歡他,所以他還是不要上去討嫌了。

逢年過節,來燒紙,他也只是站在墓碑一側,看著風把灰燼吹得越來越遠。

真的覺得很委屈了,才會在夜晚過來。

夜晚媽媽肯定看不見他了。

他看得見她就好。

「他很想她吧,」柯羽鳶說,「我媽總說,兒子像娘,再加上意歡姨懷他的時候幾乎傾付了所有心血,所以他們母子關係,天生就會很好。」

「可能就是太好了,她才會想把他帶走,」柯羽鳶指腹擦掉眼角的淚,扭頭跟蘇蘇說,「劉潔說的,也不全對,可能陶萄那句話,真的給游令留下了印象,但是更多的是,他不反駁,是因為他覺得沒必要。」

「是因為,他從那天起,就已經想好了要走。」

都是要走的人了,哪裡還會在意所謂的清白呢。

須臾生命的尖銳刀鋒啊,

我已經活了足夠的時間。

我已經活了足夠的時間。

溫度越來越低,夜色越來越濃,風裡已經能嗅到寒冬的味道。

游令靠坐在冷冰冰的石板上,失神發獃。

他其實有點暈,下午打了太多針,後來蘇煜忽然給他發消息,拍了遊樂場的票,問他怎麼有臉約蘇蘇去遊樂場玩。

他一眼就看出這票是學生會的。

因為朋友圈刷到過。

如同海水倒灌般,身體溫度驟然下降,他沒有打止吐針,就跑去找蘇蘇。

一切真相大白,他被蘇蘇送進車裡,他坐在後排,看著車窗外倒退的一切,視線模糊又清楚,最終焦點落在窗面上映著的他的面孔。

司機在哼歌,哼完又跟家裡太太打電話,打完電話又跟家裡長輩打電話。

好像只有他,只有他的生活過得一塌糊塗。

到家以後,他還沒下車,就看到游天海和邵婷手挽著手從車庫走出來,邵婷懷裡抱著一束花,兩個人說說笑笑,無人關心身後的計程車。

游令看著他們進門又關門,屋裡的燈隨著門縫的關閉,消失不見。

他在車裡坐了很久,給蘇蘇發了報平安的信息,然後報了一個新地址。

司機嫌遠,不想去,問他去做什麼。

他沉默很久,說句:「想去看看我媽。」

司機沒再說什麼,驅車直行。

車廂里司機把音樂更大,游令半躺在座椅上,一路沒有睜眼。

下車后,手機關機。

即便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夜,他也能輕車熟路找到媽媽的位置。

可是他無話可說。

他只是坐在那兒,發獃。

發獃都是好的。

在媽媽身邊發獃,總好過在醫院裡發獃。

天冷以後,天亮得遲一點。

五點半左右,天邊才一點點放出白光。

游令並無半天困意,只是有點冷,他吐了口白霧,緩緩站起身,一步步走出陵園。

陵園門口,一道瘦小的身影在那兒站著。

她穿得不算少,懷裡還拿著一件黑色外套,有點大,不像她的。

游令愣在原地。

蘇蘇看到他愣在原地,主動小跑過去。

游令看著她離自己越來越近,直至停在自己面前。

她把懷裡的衣服散開,拿起他的手,塞進他懷裡。

「你手好涼,」她催他,「快穿上。」

游令憑著本能穿上外套,目光始終一寸不移地盯著蘇蘇。

直到身體漸漸回溫,掌心血液開始流暢,指腹有微微發麻的滾燙感,他看著蘇蘇幫他把拉鏈扣上,拉起來。

她個子不高,拉到他胸口往上就要稍微踮一踮腳,抬一抬臉。

拉鏈嚴絲合縫地拉上。

她目光並未收回,而是順勢對上他低垂的眼眸。

她看著他。

她回看他。

她和他對視。

她眼睛紅紅的,鼻子也紅紅的。

她跟他說:「游令,早安。」

游令瞬間腮幫繃緊,眉頭輕蹙,幾秒后唇角抿得平直。

蘇蘇一看到他這個動作就有點綳不住,她也抿起唇角。

兩個人都盯著彼此,晨光從天邊一角,一點點亮起,冷風仍吹,周身卻一寸寸溫暖起來。

好一會兒,兩個人同時伸出胳膊,抱住對方。

他們都好像要用盡所有力氣,一人埋在對方胸口,聽對方的心跳,一人埋在對方的肩窩,感受對方的脈搏。

早安。

全世界。

(本章完)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蘇蘇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蘇蘇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七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