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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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亥時,服侍的宮人吹熄了夜燈,踏著極輕的步子向屋外走去。

坐榻邊,晦暗的燭火在寂靜的屋內撲閃著,微弱的亮光映照在眼底,一如熠閃的明星。浸過厚毯的冷意順著脊背侵入四肢,堅硬的觸感讓人渾身不舒服。

簡昕掩了掩被角,萬分嫌棄地將邊上擺著的那雙龍靴踹遠。

「嘁。」

說他小氣吧,他能把自己老婆送出去。

說他大度吧,居然讓她一個女人睡地板。

許是聽見了這一聲飽含情緒的冷哼,床榻上傳來一陣翻身的響動,男人的聲音貼著床沿傳入耳中,清冷的嗓音帶著一絲睡前的慵懶:「皇后這是激動得睡不著?」

「……臣妾這是冷得睡不著。」

「是嗎。」床榻上再次傳來一陣響動,某人又轉身翻了回去:「那朕要睡了,皇后安靜些,莫要打攪朕。」

「……沒有。」

別人生氣我不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只是沒想到她這單方面被壓榨的同宿夜還有後續。

「……」

「皇后,可清醒了?」

兩相無言,落針可聞,室內陡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簡昕心滿意足地閉眼睡了回去,而季柕那張臉此刻已然黑沉得像是能滴墨。

「哦,朕不冷。」

這酸爽的感覺難受得她不得不強撐著醒來。一睜眼,正正對上了一張似笑非笑的俊臉。

「沒有就睡,朕明日有早朝。」

季柕極少見到他這個皇后如此失態的模樣,略感稀奇:「急了?」

寅時,寅時是幾點來著?哦,三點。

「嘖。」簡昕不耐煩地回應著,敷衍的聲音中還夾雜著一股極大的怨氣。

「朕要更衣。」

季柕眯起眼,兩手一揮,嚴絲合縫地攏上了寢衣,視線內的一片春光戛然而止。

昏暗中,她捂住肩膀仰頭看著天花板,眼中熱淚翻湧,無聲哀慟帶憤慨:狗男人,我忍你一夜。

季柕勁瘦的肩膀上耷拉著松垮的寢衣,前襟未合,露出胸`前一片肌膚。往下,搖曳的燭火映照著光滑而又起伏有致的腹部,潔白如玉,引得半夢不醒的簡昕本能地多看了幾眼。

而回應他的只是一陣無言。

簡昕忍無可忍:「你沒媽么?找你媽去!」

「皇后不如先起身收拾這床褥,朕可不想被旁人發現朕與皇后是分榻而眠。」

這晚,簡昕也不知她是何時睡著的,只感覺後半夜半夢半醒間總有一股力量在不斷推搡著她的腰窩,加之在梆硬的地板上橫躺了一夜,酸痛的腰肢好似快要斷了。

季柕的嘴角一僵,聲線冷了下來:「皇后,已經寅時了。」

「簡、昕。」咬牙切齒。

簡昕閉了閉眼,心中默念著,深吸一口氣強壓下胸口的忿躁,翻身躺下,報復性地想弄出很大一聲動靜,結果一個用力過猛,肩胛骨狠狠磕到了地上,一陣麻痹帶酸澀的痛感瞬間直擊大腦,痛得她當場飆淚。

「朕要……」

傻逼吧三點叫人起床。

「……」

「……」

「……沒有。」看一眼。

「讓臣妾一介弱女子睡在地上,您不覺得這很過分嗎?」

「……」

簡昕強扯出一抹禮貌的微笑:「那有沒有一種可能您就是這位有夫之婦的丈夫呢?」

季柕:「!」

「朕要上朝了。」

見沒了東西看,簡昕又索然無味地躺了回去。

「情投意合乃成眷侶,水到渠成自是夫妻,朕與皇后兩個不沾,於情,朕非皇后之夫。」頓了頓:「倒是皇后與聞太醫……」

「嗯?」

「可臣妾冷。」

季柕扭過頭,毫無愧疚地對上她飽含譴責的視線,回應道:「朕的教養不容許朕與一個有夫之婦同床共枕。」

簡昕立馬將他的話打住:「我都說了我和聞太醫沒有關係!」

「……不要。」再看一眼。

氣得簡昕當即咬牙翻身坐起:「皇上。」

「呵。」氣極反笑,季柕綳著下頷的肌肉,抬起腳對準了地上那人纖細的腰肢,暗暗屈膝發力。

十分鐘后,簡昕雙手呈著龍袍一臉麻木地站在一旁,湧入的宮人點亮了滿殿的宮燈,室內驀然百燈如晝。

季柕長身玉立在鏤金浮雲長鏡邊,如瀑般柔順的墨發被收入冠冕中,四簾珠旒垂落眉前,堪堪掩去了勾人心魄的雙眸。鏡面上倒映著在他身後的綽綽人影,帝王之姿酣暢盡顯。

侍奉的小太監從簡昕手中接過龍袍,展開,墨黑的極品布綢上刺繡著栩栩如生的金絲盤龍,袖口點綴著紅編長繩,衣領盤繞著工藝繁雜的補子,只一件外袍便有如此強烈的壓迫感。

直到那抹高俊的身形踱步出門,漸漸離了視線,屋內眾人依舊不敢妄動。

芙秀轉頭看向簡昕,只見她仍木訥地盯著一處,四肢僵直,不由疑惑地輕推了推她的胳膊:「皇後娘娘?」

「……」

「您還好嗎?」

簡昕顫巍巍地伸手攀上芙秀靠過來的手臂:「本,本宮的腰,動不了了。」

「!」

*

去往朝殿的路上,趙正德亦步亦趨地跟在季柕身後,時不時小心翼翼地抬頭觀望,只感覺往日男人那生人勿進的氣質現下又凌冽了幾分,不由地縮緊了脖子。

昨日的夜食破例擺了兩道皇上愛吃的點心,未批完的奏摺也送去給丞相了,屋裡擺了十又五個水盆,吸灰效果當是極好的,怎得今日能氣成這副模樣?

莫不是,皇后幹了些什麼?

正思索著,只見面前那道身影倏然頓了頓。

趙正德忙走上前,笑臉詢問:「皇上,可是有何吩咐?」

季柕梆著聲音道:「去給皇後傳話。」

「既然這麼想念朕的母后,那便現在就去永壽宮請安,正好太后如今吃齋念佛,皇后也可順便為前線守兵抄送百張拜福請。」

這拜福請一份也有三百字,趙正德聽著也有些於心不忍:「百張會不會……」

季柕冷冷瞥了他一眼:「你也想抄?」

「百張,對,就是百張,奴才這就去轉告娘娘。」嚇得他連禮都沒行到位,慌不迭轉身往回跑。

彼時芙秀剛扶著簡昕坐下,還未等到來上班的太醫,倒是先等到了折而復返的趙正德。

「娘娘,奴才來替皇上傳個話。」

簡昕沉默著聽完,掏了掏耳朵,轉頭向芙秀確認:「多少張?」

芙秀:「一百張。」

趙正德笑眯著眼補充:「正反面。」

簡昕同樣笑著臉,咬牙道:「我讀過書的,什麼宣紙還能寫正反面?」

「回娘娘的話,是開物處的長令新研究出來的紙張,據說不滲水不滲墨,造價低,工時少,很是方便呢。」趙正德感嘆:「還配了一支形式新穎的筆,墨筆一體,雖細猶晰,昨日皇上見了也是讚不絕口。」

頓了頓,繼續道:「娘娘,皇上說如今邊境雖定,但仍有不可預之暗機,一切準備皆需儘早,娘娘不如現下便去永壽宮吧。」

她能說不嗎?不能。

因為那頭話音剛落,她就已經被邊上的芙秀火急火燎地拉起來往門口拖了。

你在急什麼?!

趙正德趕忙追上來:「等等,皇後娘娘您這身去見太后不合適的啊!」

我知道啊!你跟她說啊!!

「這有何不妥?娘娘已經穿戴整齊了。」芙秀不耐煩地回頭問趙正德。

「太后畢竟是皇上親母,娘娘覲見當禮鳳裝,冠鳳飾,這才合乎禮儀。」

「嘖。」

芙秀將簡昕拉回內室后,又架出來一件委地鳳袍,明黃配紅綢,銀線穿金絲,那抹絢燦晃地她都睜不開眼。

「……要這麼隆重的嗎?」這外套看著得有五公斤了吧。

趙正德細細打量了幾番:「呃,雖說是有些過頭,但應該,差不太多?」

而當簡昕真正披上的那一瞬,雙膝差點一軟。

「這衣服多少重?」

「十五斤。」

「多少?」

「……二十五斤。」芙秀輕咳一聲:「娘娘稍等,奴婢再給娘娘戴下鳳冠。」

然後她就看著一個嵌滿碎金和寶石,吊墜琳琅,玉鳳盤飛的金冠呈在了她的面前。

簡昕伸出手比劃了一下:「這東西比我頭還大。」

「顯氣派,定是要比頭大的。」

「我不戴。」

「好,奴婢幫你戴。」

「我說我不戴。」

芙秀喚了幾個婢女進來:「娘娘坐不太穩,你們去扶一下。」

於是便有四雙如鐵鉗般的手牢牢錮住了她。

簡昕怒不可遏:「你就是皇帝的人吧!」這土匪樣跟那個狗皇帝如出一轍!

芙秀捧起頭冠,作吃驚傷感狀:「哎呀怎麼可能呢!奴婢這輩子只會是皇後娘娘的人啊!」

語氣浮誇但面部表情冷淡,虛假到一邊的趙正德都忍不住嘴角抽搐。

見穿戴完備,趙正德上前屈身道:「娘娘,奴才已經安排好了肩輿,過去永壽宮只用一刻鐘便好。」

聞言,簡昕朝他投以感激的熱淚。

謝謝你,人道主義的光。

*

「太后與先皇恩愛二十載,即便天人永隔,太后仍執意留髮出家,日日為先皇念經求福,盼來世仍能相會。」趙正德走在肩輿一側,同簡昕講述先帝與太后的往事:「奴才雖伴先皇左右,但仍比不上太后陪在先皇身邊的時間多,京城中一直流傳著先皇與太后的佳話,真可謂羨煞旁人。」

「哇哦。」簡昕很配合地捧了個場,只是頭上頂著的東西太重,她只好梗著脖子轉眼珠。

「太後娘娘雖說有時是不太好說話了些,但待人還是極好的,娘娘這是進宮以來第一次見太后,千萬記得要做足禮數。」

芙秀提醒道:「進門走至殿中,兩手交疊置於左腰前,右腿後點,屈膝低首,等太后叫起後方可起身。」

「太后不喜與人多言,娘娘即問即答便好。」

一刻鐘后,肩輿落地,幾人停在了大門緊閉的永壽宮前。

這永壽宮坐落於內廷西南側,南挖池,北填山,開闊的前院便堪比兩個未央宮。院內植了許多果菜花卉,看裁剪有致的枝葉便可知是有人在精心打理。

只是侍奉的宮婢卻是很少,直到進了內殿,也只見著了一個將她們引進來的嬤嬤。

踏入室內,簡昕對這位太后的第一印象就是:這是個品味極好的人。

不同於極奢顯貴的裝飾,屋內兩側齊齊擺了一列的書架,簡牘與簿書分別收在兩側。堂前燒著香爐,裊裊青煙伴著書香沁人心脾。

主座置於台階上,未得允不可抬頭,只能粗粗瞥見一抹威嚴的身姿。

簡昕穩著身子小步向前,照著芙秀剛剛囑咐的步驟行了個略顯生疏的禮,等待傳喚。

只聽前頭傳來一聲不冷不淡的聲音:

「你這是請安來了,還是跑哀家這登基來了?」

「……」

簡昕默默看向跪在她邊上的芙秀。

姐么我就說這行頭太過了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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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靠修史位極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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