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綿羊

第八章 綿羊

第八章綿羊

沈舟頤將茶葉和藥材交付后,又往錢莊去,把賀家因喪事而欠下的兩萬貫外債還訖。諸事完畢后暮色靄靄皎月已出升,他便打道回府。

沈賀兩宅之間的圍牆既已推倒,回沈家也是回賀家。

賀老太君知沈舟頤連日來為賀家奔波還賬辛苦,命庖廚烹了一大桌子菜,鴛鴦牛肚絲,火烤金銀豬蹄、櫻桃甜汁燜魚、荷葉梨肉、白絲卷……琳琅滿目,杯盤交疊,滿滿當當的,闔家聚在一起舉杯犒勞於他。

席間又談起沈舟頤的婚事,如今沈舟頤既願幫襯著賀家、又對戔戔無非分之想,賀老太君是很願意為他做媒的。

若雪和若雨都好奇未來嫂嫂,戔戔提議道:「不若舟頤哥哥哪一日帶妹妹們往五里巷去,也好提前拜見拜見嫂嫂,做個認記。」

她一飲酒就上臉,此時眼尾泛紅喜動顏色,蓮白羅裙,天然美麗,恰如碧桃蘸春水。

沈舟頤凝視她半瞬,微微笑說:「碎挼花打人,我怕得緊。成婚卻是不急的。」

賀老太君心嘆,如今若雪和若雨的婚事都定了,唯有戔戔和晉惕糾纏不清著。能和魏王府締結鴛盟自然是好,但也不能把全部希望都系在晉惕身上。

將來等沈舟頤成家立業,還得叫他多為戔戔留意著。他常在外面行走,必定比她這坐井觀天的老婦人多認識些豪爵勛貴。只要是四品官以上的門第,戔戔都可以考慮。

東聊西扯,又談起了往事。當年賀老太君在臨稽郊外的李家山遇難時,戔戔不過六歲。馬車車輪開裂,賀老太君被受驚的馬摔下,跌在懸崖下昏迷不醒。那地方荒山野嶺,有豺狼出沒,隨行的護衛丫鬟都四散逃命去了,唯有戔戔巴巴跑到驛站,哭著求驛官救老太君的命。可憐小姑娘稚嫩的年紀,跑得繡鞋也丟了,渾身是泥巴,豺狼猛虎都不怕,只哭著喊著救祖母。

暌別經年不見,兩人早已斷了聯絡,卻不知為何今日忽然造訪。

賀老太君慈然道,「戔戔就是祖母命中的貴人,咱祖孫倆相互庇護著,誰也離不開誰。」

賀二爺和吳暖笙均微有自得之色,三房的臉色就不那麼好看了。

戔戔垂下頭,口中慢慢咀嚼著筍絲,不知怎地一股涼意溢過唇腔直衝天靈蓋,連帶后脊梁骨都跟著涼。

沈舟頤年少時確實在白鹿洞書院讀過兩年書,和顧時卿只是泛泛之交,實說不上親厚。顧時卿冒昧造訪,正乃無事不登三寶殿,不是有事相求,便是有利可圖。

沈舟頤也贊道,「戔戔妹妹自幼就是有孝心的。」

顧時卿對沈舟頤甚是熱絡,帶了兩大箱子的土儀。

沈舟頤常在商人中摸爬滾打,於人情處事這一套心知肚明。顧時卿將帶來的禮物件件展示給沈舟頤看,原來土儀只是最表面的一層,箱子底下儘是綾羅珠寶、銀票金銀。另個箱子中,小心存放有古畫真跡和佛經典籍,都是常人求而不得的稀世孤本。

他抬箸為她夾了一片筍絲,筍絲浸在冰中,晶瑩剔透。言有盡而意無窮,他要說的並不是字面,而是什麼更深的含義。

沈舟頤微疑,暫時辭別老太君等人,和楊鋼一路往沈家正門口。來客不是別人,正是昔日在白鹿洞書院的同窗顧時卿。

戔戔望向沈舟頤腰間的蓮花佩,「舟頤哥哥把母親的遺物隨身佩戴,不也很有孝心么?」

此刻闔傢俱在,賀老太君卻絲毫不掩對戔戔的偏袒之情,就連男哥兒賀敏都受到了冷落。有老太君在一天,戔戔就是賀家毋庸置疑的明珠,誰也動不了她。

餘下賀老太君與賀二爺又談家裡的閑事,女眷們各自說話,嘈雜熱鬧。楊鋼躡進廳室中,在沈舟頤耳邊道,「公子,外面有人找您。」

戔戔澀然垂下頭,「這事祖母說過很多遍啦,還提做什麼。」

請客入室,奉上三杯水酒後,顧時卿道:「當年你父母出事,你撂下白鹿洞的課業回來奔喪,同窗們都巴巴等你回來。誰料你一去不返,繼承祖業,做起藥材生意啦。我在臨稽費好大勁兒,才找到你這兒來。」

就彷彿他知道了什麼。

沈舟頤幽幽道,「雖然如此,遠不及妹妹。」

顧時卿道:「當年約好『苟富貴毋相忘』,小弟幸而發達了,小小菲儀不成敬意,還請兄弟收下。」

沈舟頤神色甚是平淡:「時卿兄特意造訪,有話不如明言。」

顧時卿不賣關子,「小可斗膽,問沈兄家中是否有位如花似玉的妹妹?」

沈舟頤眸中冷光閃了閃。

顧時卿繼續道:「沈兄和賀小姐昔日有婚約我知道,但你那位妹妹可不是平凡人,她為魏王府的世子爺所青睞,不是常人所能肖想的。」

沈舟頤瞥著那些黃白之物,「原來顧兄早投在魏王府門下,今日是特來遊說我的。」

顧時卿道:「雖然如此,小弟也真心為沈兄好。人生在世,你我只是朝生暮死的蜉蝣,雖現在偶然發跡,不知什麼時候就急轉直下了,怎能斗得過真正的貴人?」

「就譬如前日,沈兄有幾條命敢當面頂撞魏世子?況且你妹妹和魏世子情投意合,她早已是魏世子的人。魏世子來帶走自己的女人,有何不對?當年沈兄若在白鹿洞書院考□□名,加官進爵,現在或許能與魏世子較一較。然沈兄現在只是藥石商人,說不好聽點屬下九流,須得拎得清自己的身份。」

這話說得直白,沈舟頤聽罷目光沉沉,並未反駁。

顧時卿估摸著他可能動搖了,進而指著那兩大箱寶物道:「這些都是魏世子賞給沈兄的,足夠本錢再開一間大藥鋪了。若是沈兄明白魏世子的意思,就收下。」

沈舟頤沉吟片刻,起身去審視那兩個大箱子,骨節有一搭無一搭地敲著那些冰涼的珠寶,似乎對這些富貴頗有興趣。

顧時卿滿擬此事圓滿,準備回去和晉惕復命,卻聽沈舟頤舉重若輕的一句,「恕難從命。」

賀家大爺在時,做的原本是倒賣草藥的生意。賀二爺因腿有殘疾無法外出經商,便一直給人看病,多年來因老實穩干倒也攢下些許名聲,時不時還有機會入勛爵府第給貴婦人們問診。

奈何他醫術其實並不精,誤診之事時有發生,一趟診下來掙不到錢反而被勒令賠錢。如今沈舟頤年華正盛,擔當賀家頂樑柱之責,賀老太君便琢磨著叫賀二爺退下來養腿,莫要再四處惹事了。

然賀二爺嗜好醫術,端是個閑不住的人,對賀老太君的勸告左耳進右耳出,仍然四處給人瞧病。賀老太君無計可奈,只得由他。

戔戔上次被晉惕嚇怕了,連續幾日來自封在深閨不出。需要什麼貼身的物件,都是叫清霜上街去買。清霜每次出門,都能帶來不少外界的消息。

臨稽百姓都在議論著魏王府世子爺要娶世子妃的事,對方乃江陵趙閣老的嫡女趙鳴琴。

清霜憤憤不平:「魏世子當真是個負心人,纏弄小姐,還要娶正妻,把小姐當成什麼人了?他是存心想讓小姐做妾。」

戔戔正自梳妝,聽晉惕要議親,手中畫眉的筆驟然斷了。她悵然若失,丟下眉筆,躺在錦被上把腦袋埋起來也不說話。明明是一段孽緣,她極力勸自己忘掉,卻怎麼也忘不掉晉惕這個名字。

她啞聲道:「他要議親與我何干,以後這種事不要再和我說。」

清霜語塞,「可是……」

「小姐嘴上說不相干,其實還是在意他。」

戔戔緘默,棉被內傳來細細的哭聲。半晌哭聲又停止,似乎不是為晉惕而哭,而是哭自己命苦。她流了一場眼淚,釋放壓力,哭后反倒好受多了。

賀老太君要靠著沈舟頤給賀二爺還債,因而數日來格外討好沈舟頤,流水似的珍饈美酒,日日不重樣地烹飪。這日仍然等沈舟頤一道用晚膳,等來等去等得眾人都飢腸轆轆,也不見沈舟頤歸來。

問邱濟楚,邱濟楚說今日他單獨去賣貨了,沒和沈舟頤一道。

月上中天,臨近夤夜,沈舟頤仍杳無音信。賀敏和賀若雨等人都睏倦不堪,先行回房休息,唯戔戔留在壽安堂陪賀老太君等著。

賀老太君有種不祥的預感,命人出去四處尋找沈舟頤。兩撥家丁兜兜轉轉,整個臨稽城都找不見人。賀老太君厲聲命其再找,邱濟楚也感事情不妙,領人往湖邊踅摸。

折騰了一夜,才見楊鋼扶著沈舟頤回來。沈舟頤氣息奄奄,右手手臂沾滿鮮血,雙頰更蒼白得可怕。

「一夥黑衣人燒焚我家商船,還逼公子跳湖。」

饒是楊鋼這鐵骨錚錚的硬漢,亦灰頭土臉,臉上有零星淚水,「有人存心想要公子的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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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指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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