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失憶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失憶

第一百一十一章失憶

大雨傾盆而下,將戚巳里裏外外淋得透徹,他深一腳淺一腳的回到小院。

前兩天還結著瓜果的菜園子在雨水的摧殘下,變成一片狼藉,幾朵小小的花隱在風雨中,幾經拍打,終於落入泥土之中。

他恍然回神,輕輕推開木門,院裏碎石被雨水沖刷的異常乾淨,四周一片寂靜,除了雨聲和呼吸聲,什麼也沒有。

心臟驟然一縮,戚巳猛地沖入房內。

床鋪凌亂,窗扉大開,他為戚景行準備的衣服胡亂扔在一旁,上面全是赤紅的血跡,散發出陣陣腥臭,是……小紅的。

他一時方寸大亂,跌跌撞撞地在院子裏尋了一圈,終於在坍塌的院牆縫隙里尋見了小紅。

雨很大,它身上的血腥味卻很重,縮在黑暗中,甫一見到戚巳,便發出陣陣哀鳴。

戚巳腿一軟,幾乎站立不穩,徒手扒開碎磚頭,將巨蟒拽出來,聲音發顫,「戚景行呢!發生了什麼,戚景行去哪兒了!」

巨蟒像是遭遇了什麼可怕的事情,龐大的身軀瑟瑟顫唞,伏在戚巳腳下,陣陣哀鳴,大雨傾盆中,又晶亮的液體從他眼角滑過。

戚巳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終於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巨蟒腰腹間赫然一個血洞。

戚巳已經在山間尋了數個時辰,尖銳的樹枝將衣衫扯破,又劃開肌膚,在雨水沖刷下,只剩下發白的口子。

戚景行體內的冰蠱。

猙獰血洞寒氣森森,幾可見其中凝結的冰碴子,時已入秋,天氣雖寒,卻斷不應該出現這樣的詭異場景。

山野間的路越來越難走,所有的內力都用來抵禦寒氣,依舊凍的戚巳瑟瑟顫唞,他知道,自己距離戚景行越來越近了。

要在這密密匝匝的深山中找一個人,宛如大海撈針,他只能依靠赤蟒靈敏的嗅覺。

腰腹的傷口越發猙獰。

赤蟒尋着熟悉的味道往前遊走,它的動作很慢很慢,彷彿已然精疲力盡,不時便會從腹腔發出陣陣嗚咽。

一道白光劈開天際,隨即傳來轟隆的雷聲,萬籟俱寂。

伴隨着距離的拉近,另一種涌動的不安從心底悄然升起。

天色一點點變暗,雨勢沒有消減分毫,伴隨着烏雲層層壓下,越來越大,不時有洪流碎石從山間滾下,夜色傾軋下,刺骨的冰寒氣息順着肌膚一點點滲入骨縫。

***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山路泥濘,寸步難行,黑暗中,高大的樹木遮天蔽日,一身黑衣黏在身上,讓渺小的人影變得更加渺小。

話音未落,巨蟒哀鳴越發凄厲,它騰空而起,似乎是想給戚巳演示什麼,牽動腰腹上的傷口,又無力地摔下地面,血紅的眸子佈滿水光,定定看着他身後的屋子,又發出一聲悲切的哀嚎。

這是……

戚巳只能跟在赤蟒身後,一步一步往深山走去。

————「他是蠱,沒了主人的約束,隨時都會失控的。」

戚巳覺得越來越冷,是不同於秋雨的冷,宛如寒冬乍臨,萬物沉寂。

戚巳大腦一片空白,隔着朦朧雨霧看不真切,但他知道,巨蟒看的是戚景行染血的衣服。

不知過去多久,赤蟒忽然停下來,盤縮在大樹下,它已經沒有力氣了,血洞還在往外流血,戚巳摸了摸他的腦袋,用袖子替他擦去眼中的水霧。

「是……誰傷了你?」

赤蟒像是聽懂了他的話一般,忽然昂起頭,頂開那隻手,它雙目含淚,哀切的看着無邊無際的雨幕,緩緩舒展開身體,繼續往前走。

「小紅,你會堅持不下去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夜色徹底降臨,山間傳來幾聲狼嚎,那聲音格外凄厲。

赤蟒眸子一顫,高高抬起頭,定定望向山坳的另一邊。

戚巳驀地攥緊了拳頭,那是——戚景行。

他摸了摸赤蟒的頭,聲音沙啞,「你安心待在這兒,我會把他帶回來的。」

赤蟒嘶鳴一聲,回應着他。

黑暗中,一道身形極速向山坳掠去。

雨水拍打在臉上,朦朧了他的眼睛,四周的血腥味越來越重,戚巳心中的不安也越發濃重,身形運至極致。

山坳中,遍地狼屍。

戚巳做過十幾年的影衛,他殺過人,化過屍,經歷過血雨腥風,也見過屍山血海,卻是第一次看見如此……瘮人的景象。

剝皮,碎屍,隨地可見的肉塊,血淋淋混成一片,在雨水沖刷下,上面遍佈牙印——

人的牙印。

地上凌亂的腳印,蓄滿了血水,戚巳神思恍惚,渾身發冷,順着那腳印往前走。

「刺啦——」白光撕裂天幕,照亮整個山林。

漆黑的人影匍匐在地上,他佝僂著背,面朝下,渾身是血,臉埋在掌中,張大了嘴,似乎在啃食什麼。

「阿……景……」他聲音發顫,在轟隆的雷聲中被徹底淹沒。

佝僂在地上的人緩緩抬起頭。

***

小院的血水早已被大雨沖刷乾淨,棗樹上泛黃的葉子也落了一滴,明明還不到秋天,已然是一片蕭條寒意。

子時已過,戚巳托著沉重的步子打開木門,往廚房走去,屋子裏光線很暗,他卻沒點燈,徑直走到灶台,燃了火。

閃爍的火光將一張臉照的越發慘白,瑟瑟發抖的人縮在灶台前,抱着膝蓋的手忍不住又緊了緊,他太冷了,很想洗個熱水澡。

可今天的水太涼,燒了小半個時辰,才開始冒熱氣,終於等一鍋水都熱了,戚巳幾乎已經凍的沒了知覺,他哆嗦着手拿來木盆,把浴桶灌滿,幾乎是把自己摔進了水裏。

甫一入水,便失力一般,滑進底部,早已凍僵了的身體驟然接受熱量,渾身上下一陣刺痛,戚巳忍不住痙攣起來,溫熱的水灌進口鼻,一時間天旋地轉,他眼前發黑,像是快要溺水了一般,撲騰了兩下。

可他今晚確實太累了,半點水花也沒有掀起。

驀地,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將他拽出水面,戚巳如獲新生,迫切地吸了兩口氣,刺鼻的血腥嗆進喉嚨里,他猛地張開雙目,裏面一陣惡寒,嫌惡地甩開那隻手。

「別碰我!!」

慣性讓他再次摔進木桶里,濺了一地的水,這會兒卻有了力氣,扶著木桶邊沿,撐起身體,定定看向被他推開的人。

那人頭髮凌亂,衣衫盡濕,殷紅的液體順着衣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分不清是血還是水。

眉頭輕輕壓着,眼瞼微垂,唇瓣緊抿,琥珀色的眼睛裏閃著極輕微的情緒,像是害怕,又像是……委屈。

戚巳只覺噁心。

甚至開始反胃,捂著肚子,趴在木桶上,開始嘔吐,可他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什麼也吐不出來。

戚景行再不敢上前,絞着手指頭站在原地。

距離戚巳親眼看見戚景行如惡鬼一般啃食生肉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可那血淋淋的一幕仍舊釘在腦海中,半分也沒有褪去。

戚巳乾嘔半天,終於停了下來,早便沒了力氣,煞白著臉坐回木桶里,把整個腦袋都埋進水裏,明明周圍包裹着溫熱的液體,他卻依舊覺得很冷,從未有過的冷。

直到溫水變涼。

疲憊的人才拖着瑟瑟發抖的身體從木桶里跨出來,他沒有脫衣服,渾身都濕答答的,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吱呀!」

屋外風雨「嘩」地一下吹在臉上,戚巳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往對面的寢室走去。

下了一夜的雨終於有了停歇的苗頭,鞋底踩在碎石上,窸窸窣窣的聲音一直跟在身後。

戚巳頓下`身形,身後的腳步聲也停下。

他閉上眼睛,又睜開,沙啞的嗓音幾乎被風雨淹沒,「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已經沒有精力去計較戚景行如今到底能不能聽懂他這句話,戚巳繼續往前走,那人果然沒有在跟上來。

「砰」地摔上房門,小紅正瑟縮在床底,它的傷口已經止了血,如今正是昏沉恢復之時,戚巳哆嗦著從衣櫃里尋了件乾淨衣服換上,又用內力溫了一杯熱酒灌進胃裏。

可還是冷。

他索性連鞋也沒脫上了床,把自己裹進被子裏,不知是不是太累了,他很快就睡了過去。

卻睡得並不安穩。

虛無縹緲的聲音不停在他腦海中響起。

————「大哥哥,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戚巳,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於我而言,你比我的性命還要重要。」

————「戚巳啊,你知道嗎,我喜歡你啊……」

————「沒有非要讓你原諒我,但求阿巳給我個機會,等我們離開盲山,能讓我沒皮沒臉地哄一哄你。

哄你一輩子。」

————「即便他今日能活下去,也只有瘋魔一條路,他會成為殺人不眨眼的怪物,屠戮無辜!」

————「沒有知覺,沒有感情,沒有自我的怪物」

————「蠱——是這個世界上除了人之外最有靈氣的生命,經歷過漫長歲月後,它會剝奪宿主的意識,吞噬宿主的記憶,一點一點學習——人的行為,人的習慣,甚至是……人的、感、情。」

————「戚巳,如今,與你日日相對,耳鬢廝磨的——只是一條蟲子。」

他把與戚景行過往相處的點點滴滴都夢了一遍,驟雨初歇時睜開了眼睛,黑亮的眸子一絲混沌也無。

翻了個身,往窗外看去,雨已經小了,只有順着房檐的雨水滴滴答答敲著石頭。

還有一道極其微弱的呼吸,又輕又緩,甚至不像是人能發出的,戚巳睜着眼睛又躺了許久,終於不再那麼冷了。

攏衣起身,推開門。

半明的夜褪去了幽深陰暗,屋檐下的角落裏,蜷縮著一個人影,那人聽見開門聲,緩緩抬起頭,他雙手抱着膝蓋,眼睛裏藏着畏懼和膽怯,一如半月前他剛尋見戚景行的模樣。

時間彷彿靜止了片刻,戚巳站在夜風中,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天邊魚腹泛白,他終於拖着沉重的腳步來到戚景行身邊,慢慢蹲下。

修長的五指將黏在臉上的濕發拔下來。

「戚景行,你能不能再說一次『我喜歡你』。」

恍然間,他好像又回到了破月教,高高的樓台上,戚景行坐在漫天星光下,對他說,「戚巳啊,你知道嗎,我喜歡你……」

他很久沒有聽戚景行的聲音了,已是十分想念。

那人目光中染上了些許疑惑,當真開了口。

「我……喜歡……你。」

語調生硬,吐字不清,他開口說着這世間最動人的情話,眼中卻沒有半分人的感情。

自欺欺人的面具終於被撕碎,戚巳低下頭,從默默啜泣到失聲痛哭,直至此刻,他終於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人。

不是他的阿景。

遠處,天光漸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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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影衛私奔的第N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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