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家宴
沈醉經過三個月的觀察、籌劃與準備。
今日終於成功除掉蔣伯,且全身而退,懷中還揣著七百羅銖,心情格外輕鬆、舒爽。
回到家后驚訝發現,家裡竟然來了一位客人。
正是姨父方文傑的那位遠房親戚,在蓉城官府當差的提刑捕頭任斌。
其人三十多歲,八字鬍,眼神銳利,神態精悍,穿米黃色常服,佩刀置於一旁。
「小醉快來,這位就是我常和你提起的,蓉城的任捕頭,你叫任叔。」
姨父方文傑鄭重介紹。
沈醉走到主座前,對著老神在在的任斌恭敬行禮:「任叔好。」
任斌隨意點頭,本不在意。
但沈醉行禮之時帶起些微的血煞之氣,讓他心中一緊。
他多年老捕頭養成的職業習慣,微眯雙眼,仔細觀察起眼前少年。
嗯,相貌還是不錯的。
稍作審視后,沒發現有什麼異常。
任斌重新恢復之前隨意的姿態。
很快,經過魏芸的精心準備,一大桌豐盛的酒菜已經擺好。
紅燒獅子頭、香煎黑魚、鹵豬蹄、油悶大蝦、小雞燉山蘑、熏醬牛肉、素炒猴頭菇、涼拌蕨菜、八寶銀耳湯。
還有幾根魏芸自己腌制的臘腸。
暗紅色臘腸切成薄片擺在大盤中,肥瘦分明,油光水亮,看著就極有食慾。
方文傑也拿出兩瓶珍藏多年的臨曲香酒招待任斌。
酒過三巡,桌上已是一片狼藉。
看得出來,魏芸的廚藝顯然非常不錯,色香味俱全。
任斌這頓飯吃得滿嘴流油,十分痛快。
這年月,能在家中吃上這麼一桌豐盛佳肴,實屬不易,已可算作奢侈之事。
尋常百姓一年到頭,估摸著也吃不到如此一桌的酒席。
席間,方文傑趁機將高啟航最近愈發頻繁騷擾魏芸一事,講給任斌,並希望他能幫著勸阻一二。
任斌抹了把唇邊油漬,吧唧吧唧嘴,朗聲說道:
「那高啟航膽敢對嫂子無禮,實在可惡!」
「他們高家欺男霸女魚肉鄉里,我早有所聞,簡直無法無天。」
「只是那高家老大、老二與吉祥禪院的關係斐然,此事難,難啊……」
坐在對面陪席的沈醉,目不斜視,心中暗暗嘀咕:「得加錢……」
任斌說完,舉著筷子夾起一塊醬豬蹄,放入口中,肥美嫩滑,鮮香撲鼻,令人陶醉……
他雖為二流武道精英。
但是莫說吉祥禪院或者如意寺。
便是那高振業和高新泰兩兄弟,就不是他能對付的。
任斌心中自然有數。
所以他雖然同情方文傑,但這個忙卻也屬實難幫。
個體的強大,官家威信自然會降低。
在當前,一切以武為尊,誰的拳頭大,誰便是道理。
所以他提刑捕頭的身份,對尋常百姓或者普通武者來說,或許還能震懾一二。
但對於烏木鎮一霸,地方豪強的高家來說,卻算不得什麼。
在桌上陪坐的魏芸聞言心中頓感驚惶,眼圈一下子就紅潤起來。
高啟航對她的騷擾日漸頻繁,已經有些肆無忌憚起來。
他甚至前幾日還放出狠話來。
說不出月余,就要魏芸自己乖乖的,主動走進他高家大門,爬上他三公子的床榻。
她又驚又怕,無奈下與丈夫方文傑商量,於家中備上一桌上好酒宴,希望能尋求到任斌的幫助。
「這……兄弟,再想想辦法?只要能幫這個大忙,為兄必有重禮奉上。」
方文傑起身又為任斌斟滿一杯美酒。
直到二人喝到酒酣耳熱,任斌才長嘆口氣:
「唉,兄長有所不知,自從我們夏侯城主病重之後,對蓉城的掌控力已經大不如前。」
「那如意寺便趁機令不酊禪師攜其手下,強勢進駐蓉城,並設下一所吉祥禪院,每日傳經佈道已經羽翼漸豐。
如此明目張胆,毫無顧忌,夏侯城主他老人家,雖不願亦無力干涉。」
任斌搖搖頭,此番終於說出一些心裡話,對方想擺平此事,絕非易事。
方文傑雖在鎮里教書授課,但其為人並不迂腐。
作為這世道裡面難得的一介文人,他的脾氣反倒有些剛烈和果決。
見任斌無力,愛妻淚眼婆娑,流露出無助又恐懼的神色。
方文傑咬咬牙從衣衫內掏出一物。
「啪!」的一下拍在桌上。
「這枚大金銖,任弟你現在就可以拿走,用來上下打點關係,為兄只求能保證高啟航日後不再騷擾魏芸。」
桌子上是一枚金燦燦的金幣,上面有燦爛的白色羅櫻花圖案。
重約十五克,比瓶蓋略大一圈,拿在手中,很有分量,又被喚作大金銖。
一枚大金銖大約可兌換六千左右羅銖,是坤羅王朝很貴重又保值的錢幣。
方文傑這一舉動,任斌登時挑眉,沈醉也是暗中凜然。
姨父這是下了血本啊,不過這倒也是應該。
此時的方文傑已經酒氣上頭。
他臉色漲紅,瞋目切齒,倒也別有一番不俗氣勢,反倒叫沈醉和任斌暗中對其高看一眼。
任斌看著桌上的大金銖,酒勁已然下去大半,默然片刻,他哈哈大笑道:「既如此,任某必盡全力以保嫂子無憂,兄長且等我好消息便是。」
言罷,任斌將金銖收入懷中,提起佩刀,晃晃悠悠地告辭離去。
待他走後,魏芸緊握著丈夫滾燙雙手,憂聲詢問:「任斌他……真能幫到我們嗎?」
這枚大金銖,已經將他們一家徹底掏空。
不僅方文傑東挪西借欠下不少飢荒。
魏芸也變賣掉幾件當年餘下的嫁妝和首飾,又拿出家中全部積蓄,這才將將湊齊並換取到一枚大金銖。
如今全部的家當都交給了任斌,說不擔心,那是假的。
方文傑心裡也沒任何底氣,但是沒辦法,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當下只能如此。
他暗中咬牙,勉強寬慰妻子:「放心吧,我與任斌相識已有多年,其為人我還是了解的,況且還有這一層親屬關係,他既能收下錢物,就一定會辦事的。」
魏芸緊抿雙唇,心中愈發自責,忍不住垂頭低聲啜泣:「都是我不好,引來惡人,為家中招惹災禍,連累你們……」
她實在難以理解,自己充其量不過有三分顏色,又為人婦且育有二子,只是年老珠黃的一介婦人。
可那高啟航為何如此糾纏於她,毫不講理,誓不罷休。
心中又想到高啟航那兩個惡名昭著的高家大爺、二爺。
還有高家那些凶神惡煞的眾多護衛、門客。
以及吉祥禪院、如意寺等那些個龐然大物。
魏芸渾身酥軟,嘴唇發白,如墜冰窖,恐懼得連心肝兒都顫了起來。
方文傑聞言怒斥:「胡說八道,此事與你何干!」
「高啟航那個畜生狼子野心,覬覦人婦,心懷不軌,實為淫賊惡徒,就是個豬狗不如的東西!」
他心中本就氣憤填膺,此時見到愛妻臉上一片凄楚,再也難忍。
方文傑「噌」的一下,猛然站起,臉紅筋漲,眼中幾欲噴火,咬碎牙關厲聲喝叫:
「若是任斌辦成此事,自然無話,若是辦不成……
芸娘也勿怕,他高家勢再大,高啟航也不過肉體凡胎,大不了我與他一換一便是,看看誰命賤,誰命貴!」
魏芸聞言連連點頭。
她竟也未出聲去阻止丈夫這般玉石俱焚的念頭。
只是她的臉上不再凄苦,反倒多出絕然之色。
魏芸擦拭淚珠,神色轉為堅定,彷彿下定某種決心:「夫君放心,倘若真事不可為,我縱死也不受辱,絕不會敗壞夫君名聲!」
夫妻二人此刻,彼此明心跡,存死志,心情反倒變得放鬆許多,不再那麼恐懼彷徨。
沈醉在一旁,將此情盡收眼中,但卻不知該如何寬慰二人,愈發沉默不語。
丈夫為保護妻子不受辱,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妻子為守貞潔護夫名譽,矢志不渝,寧死不屈。
古人氣節,竟如此剛烈、堅韌。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值得讚歎……
沈醉此時心中五味陳雜,氣血上涌。
鼻翼中呼出的氣息彷彿都帶著灼熱滾燙,滿腔熱血也是紆鬱難釋。
至於任斌,沈醉對他評價是,為人圓滑,貪財,頗有城府。
他思維一時有些發散。
直到方勝和方茜出來吃飯,堂間的氣氛才稍有緩和。
「娘,你別哭。」
八歲的小方茜性格文靜,說話細聲細語。
方勝性格莽撞一些。
他緊握拳頭,看著方文傑,梗著脖子氣呼呼道:「爹,我要習武!」
方文傑望著兒女,默然片刻,緩緩點頭,隨即又搖搖頭,長嘆一聲。
不過很快,二小畢竟都是孩子,心中存不住事。
隨著方勝方茜狼吞虎咽,吃著平日難見的珍貴美食,沖淡掉許多哀愁傷情。
入夜,沈醉堂屋內。
一燈如豆。
他躺在榻上翻著書籍。
「沒有手機、網路的日子……實在難熬。」
他上次在鎮里買到諸多書籍,便是夜晚中唯一的消遣方式。
《甘州夢華錄》《閒情逸緻》《甘州絕色譜》《長樂志》《平安郡野史》。
這幾本書籍是沈醉著重挑選的。
比如這本《甘州夢華錄》
裡面紀錄著坤羅王朝甘州風貌。
上至皇家貴族,下至平民百姓的生活細節和城鎮面貌。
還有諸多民俗民事,風俗禮儀等等人文歷史,可以讓他更加了解這個世界,融入這個世界。
其餘的書籍,則涉及到一些歷史文化,人文故事,坊間傳說等等。
此刻,沈醉的手中拿著一本《甘州絕色譜》。
寂靜無聲的夜裡,他趴在床榻上。
看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