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二 三窮兒

引子二 三窮兒

狄玉章神色黯淡:「師娘她…自誕得小師妹后,便一直卧病,四年前便已仙游。近年來,恩師…常常痛哀。「

高飛宗低聲默念道:「唉,難怪白公數年不曾出山。」說罷便凝眉緘口,不再說話。

正沉默間,忽有一聲沉沉傳來,如嗡嗡悶雷,又似晨鐘回蕩,直擊高飛宗腦中:「高賢弟別來無恙啊,快請進谷!」

高飛宗身上一顫,抬頭一看,只見夏懷棠衣袂飄飛,雙臂輕展,腳下浮踏飛劍,翩然而來,那柄飛劍猶自翁震,當下心下暗驚:這是「鳴金傳音」之法,聽聞附上隻言片語已是難得,劍聖竟能整句傳音。

夏懷棠回臂壓腳,飛劍「簌」地一聲插入地上,自身落在劍前,背手輕拔,收入鞘中,順勢上前兩步:「家師正會客蹙鋒堂,請高前輩往堂上相見。」

高飛宗連忙拱手:「有勞!」又與狄玉章做了一禮,便隨夏懷棠入谷。

待他二人走遠,狄玉章提起真氣,踏步飛身而上,在山壁上點了幾步,便到木崗之上打坐起來。

正值辰時將盡,谷中人行漸盛,老幼并行,或荷鋤去往田頭,或擔漿行在林間。每有見到來客,無不笑臉招呼,盛情迎客。

高飛宗見夏懷棠一路眉尖深凝,不苟言辭,便也無多言。

不多時,已至一處堂屋前,夏懷棠先入通傳。高飛宗抬頭一看:這堂屋倚北朝南,稜角分明,高懸一塊匾額,正匾上書「蹙鋒」二字,蓄芒藏勢,平正渾圓,無一處險絕尖鋒。

高飛宗見此書法中暗藏劍意,便順着筆畫在跟着心中默划,剛划幾筆,已覺冷汗浸衫,默完一字,彷彿身遭漫天風雪,飽受煎熬,當下凝神調息,心下默念:「白公劍意臻進至此,此生怕是追之無望了!」

少頃,夏懷棠復出請高飛宗進堂,高飛宗扶整衣冠,凜面而入。

另說北坡上東北方向,屋舍錯落,各家豎籬圍院,院裏散著藤架菜圃。此時晨光透過山頂白雪折射,慢慢撒到此處角落,萬物逐漸鮮明,四下正沐浴在一片詳寧中。

突然,「嘭」的一聲,,霎時撕開了這一處靜謐,引得各家一陣躁動。

原是一個男孩隨手擲出個土罐,摔碎在了地上。

這男孩約莫十二三歲,長得稜角分明,星目熠熠,卻披散頭髮,一身敞衫大襟闊袖,裏頭未穿中衣,胸膛雪白稚嫩,全然袒露在外,似乎一點不覺寒冷。他摔了瓦罐,高高舒展劍眉,哈出一口大白氣,微紅的臉上全是滿足。

另有個年紀相若的女孩兒跟在他身後,頭梳分肖髻,身穿錦襦襖,生得是硃唇皓齒,俊俏非常,冰肌雪膚竟比天山的白頂還要勝上三分。

「羅師兄這次給我帶了飛傘可有意思了,說能載上兩個人呢,再與我兩日,必能將它學會!」女孩兒明眸灼灼,見男孩好似沒聽見一般,又蘊起半分怒意,輕聲叱道,「這次你可不準忘了,後日戌時小雲崖,若是再不來,以後必不理你了!」

旁邊院中突然屋門大開,追出來個婦人,叫住男孩大聲呵道:「三窮兒!你又在這兒亂摔!跟你講了多少次了,摔罐兒可不吉利著,那可是出喪前的活什兒,你又咒着我家門院!看我再也不饒你了,你今個便別走,等我找些鄰里伙兒,同去谷主那裏好好告你一狀,看不罰你!」

三窮兒指著院中一隻葫蘆歪頭道:「嬸兒,我討你家這隻大葫蘆討了兩歲了,到底何時給我?」

與別家掛滿葫蘆不同,這家院中藤架上只孤零零吊著一隻大葫蘆,個頭大得異常,直與這男孩一般高低了,且彷彿塗了漆一般,通身碧青發亮,這時早已落蒂,掛着發陰已有些時日了。

那婦人站在門前叉腰,嗤聲道:「我家的葫蘆里住着葫蘆仙兒,可便宜不着你。」

三窮兒學着她也叉起腰,哈哈大笑:「甚麼了不起的葫蘆神仙只不過模樣兒大些,能多裝些酒罷了。難不成你這葫蘆里還能蹦出個娃娃來說得那麼神氣,你家送給白老頭兒的小青葫蘆,還不是拿來裝酒你家若不送我,我便摔瓦罐摔到送我為止。」

婦人罵道:「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小糾兒,再摔罐子,全谷的人都要被你咒死了!」這時鄰居幾家有人也開了門,紛紛附聲起來。

三窮兒毫不在意,仰著頭甩袖而去,放聲大笑:「哈哈哈,全咒死了才好哩,但要留着大姊和二妹兒,與我做婆娘生娃娃!」

女孩正在後面撿着他摔的碎片,聽見這話臉上漲紅一陣的。鄰里們紛紛笑着臉圍上來,溫聲勸道:「二妹兒,莫理這混球兒,也別老是幫他撿了,我們來掃了便是了。」

二妹點了點頭,卻依舊拾好碎片,便轉身低着頭,靜靜跟着三窮兒後面走了,留下幾個婦人在那裏低聲地聊著,偶爾搖頭嘆息。

二妹心裏知道,三窮兒到處做這般陰咒瘋癲的事,卻有個由頭。

數年之前,劍聖夫人懷上了雙生龍鳳胎,臨盆時卻遭難產,雖然當時保住了母女無虞,那男胎兒卻不幸夭折。後來夫人日夜憂思,不到三年竟也去了。那幾年穀中閑散婦人嚼舌根,到處傳二妹剋死了阿娘和她胞弟。

三窮兒見二妹難過,便到處挑揀那些婦人最不喜的事來做。倒也奇怪,白谷主從不管教他,由着他到處胡來。時間久了,各家卻有些習慣了,每天不與三窮兒呲罵幾句,竟還覺得少些樂趣。

二人一前一後,慢慢走了半晌。二妹低着頭,忽覺三窮兒回身向她奔來,不等她反應,已被三窮兒拉住身形,撲到院牆邊一棵樹后。這棵歪樹斜在蹙鋒堂側牆外,夾出了一塊狹促空間,勉強能擠進一人。

這時二妹被堵在裏面,口鼻被三窮兒一隻燙手捂著,額前正對他一口一口呼出的熱氣。二妹驚羞不迭,臉上騰地一下紅到了耳根,心口咚咚亂跳。

不等她掙扎,三窮兒側身低頭,嘴巴已貼到她耳邊。一陣溫熱竄進左耳,羞得三妹身體僵緊一顫,一股濕熱從胸口冒出,直衝頭頂。

卻聽三窮兒貼在她耳邊道:「快看前面那人,好似谷外頭來的,我們作弄他一下罷!」

原來高飛宗已見完劍聖,低着頭從蹙鋒堂出來,凝眉嘆氣,偶爾回身,只聽堂內傳來劍聖白鏡一腔怒音:「恕不遠送!」

三窮兒看他走遠,悄悄跟出幾步,卻被一股勁生生道攔住肩頭,動彈不得,三窮兒扭頭一看:原來是大師兄羅旌,左手拉住他肩頭,右手指著牆角淚珠盈眶的二妹:「二師弟,你可是又欺負人了?」

「沒有啊,我們說要跟着那個怪人呢!」三窮兒看着高飛宗已然走遠,急急撣開羅旌左手,「她恁地哭鼻子了?」

羅旌神色凜然,微微搖頭:「師弟不可!師父早已命我待他離去后暗暗跟去,這是谷中大事!你莫要胡鬧壞事!」

「能有什麼大事?一個個甚是無趣!無趣!」甚少見他這般一臉嚴肅,三窮兒知道這樂子尋不成了,便也只好作罷,待轉身走開瞥見二妹,便皺起眉嘟囔:「難道剛剛弄疼她了?」

二妹見三窮兒就這麼大搖大擺走了,心裏五味扭絞,豆粒大的淚珠終於滾下來。羅旌走到她身旁蹲下柔聲道:「二妹,他可是個混世魔王!一百個混球呢!你莫再氣啦!」

二妹點點頭,卻見羅旌突然扭捏半晌,從懷中掏出一塊青玉吊墜遞到她手中,支吾起來:「這個...你幫我送給你大姊可好?若...若她收下了,你便跟她講,後天戌時,我在小雲崖等她!」

二妹腦海里還是三窮兒貼在她耳邊的溫熱,嘴裏跟着念叨幾遍「後天戌時,小雲崖」,忽然醒過來叫道:「後天我們也去小雲崖!」

再抬頭,羅旌早已不見蹤影,只留下二妹愣愣站在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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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淵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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