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這裏的黃昏靜悄悄

第十六章:這裏的黃昏靜悄悄

「那也只是傳說而已,我可沒見過」少司陽缺唏噓道

「有傳說,天地間孕育出八方神兵鎮壓八方。它們都擁有毀天滅地的能力,並且神秘莫測。具體是哪八件神兵我也不清楚,不過我目前只知道其中一件——」

「——闊劍,琨霜蓋淵!」(注1)

「為什麼叫這個名字?」李暮辭疑惑道

「相傳,上古時期有琨姓女子和他的丈夫一起相依為命。她的丈夫是一名劍客,兩人在海邊過着平靜的生活,平日裏樂善好施。只是後來,不知何時那名劍客得罪了一方大名,最後寧死不屈,屍體也被拋入深淵」

「琨姓女子傷心欲絕,她也是一位和她丈夫一樣堅貞勁烈的女人。她坐在深淵旁看不見丈夫的屍體,每日淚如霜雪般飄落。曾經他們施善過的人們畏懼大名,竟然回過頭來妄想欺辱她,將她獻上以討好大名。她誓死不從,當即身投深淵,誓死和自己的丈夫不離不棄。」

「從此之後,這座深淵冰冷刺骨,似乎終年霜雪覆蓋。直到有一天,有人驚訝地發現,這座深淵竟然已經被白色的霜雪滿滿覆蓋」

「而後,隨着時代的變遷,人們離開了這方大地,只有那座深淵依舊。滄海桑田,那處深淵逐漸變成玄海的海淵,奇怪的是那方霜雪竟然經久不化。」

「直到有一天,一位大能經過此地,感受到深淵的不凡,下去探尋,竟發現深淵之中孕有一劍,並且連這位大能都無法取走它,彷彿有靈性般永不動搖。」

「那位大能也是愛劍之人。當即移山倒海,在那座深淵的百里開外鑄造一座島嶼出來開宗立派,取名奉劍山。這便是奉劍山的第一位山主。憑藉着他的名氣,越來越多的人慕名前來加入,奉劍山一時間也稱為玄海的霸主劍修勢力」

「直至今日,奉劍山依舊是一方霸主。他們的門客在死後都會將自己的佩劍奉於宗門的供劍崖中,傳至今日已是第三十六代山主,手下還有十餘位劍主。然而,如此多年過去,也未曾有人蔘悟過琨霜蓋淵,除了當年有一個神秘人取走了琨霜蓋淵,但不久後有原數歸還了之外,至今沒人能夠參動它。」

「既然沒人能夠參悟琨霜蓋淵,那世人為什麼還把它列作八大神兵啊?大家應該沒能見過它的威能吧?」李暮辭當即提出疑問。

「琨霜蓋淵有靈,我剛剛說過了吧?奉劍山第十二代的時候遭遇了強敵,對方是隱世大修士。奉劍山第十二代山主慘敗,就在奉劍山即將慘遭滅門的時候,琨霜蓋淵異動了」

「傳說玄海那日,數百海里的海水被生生斬開,一道劍氣衝天而起將那位修士劈成兩半。被供奉了數百年的琨霜蓋淵終究是報答了奉劍山門人日復一日的供奉。這也是為什麼奉劍山能夠坐穩玄海第一大勢力的原因,雖然沒有人能夠真正掌控它,但它自己就足以證明,它是天下的八大神兵之一的名號絕非浪得虛名了。」

「據說,現在的奉劍山第三十六代山主還在參悟它呢,也不知道這一代山主能不能參悟它。」少司陽缺搖搖頭「這柄劍,可是心高氣傲呢」

「師傅,那現在的奉劍山主是什麼實力啊?」李暮辭好奇的詢問道

「現在的奉劍山主是御榜第七,劍君。你說他是什麼實力?」少司陽缺反問道

「別說你,他殺我都不需要動指頭」

「您打不過?」

「......你行你上!」

一師一徒的背影在夕陽下拉的老長,老長。

他們向著柳林的方向走去。

二十天後,玄月三十八,還有兩日,年關。(注2)

隆冬大雪覆蓋了臨墟城外的大地,又是一年的嚴冬。城內的人家紛紛掛起燈籠點燃炭火,殺雞宰牛,做好準備迎接年關。

八神長街前的香火依舊是絡繹不絕,臨近年關,不少人趁機來求神拜佛,為接下來的一年積攢足夠的好運。

香火盤旋著升空,八神高大的身軀慈悲的矗立在風雪裏,白色的霜雪紛紛揚揚散落在金色的高大軀體肩頭,無喜無悲。

臨墟城外,密密麻麻分佈着的小小村落。有的掙扎著般升起幾縷如有若無的炊煙,向世人宣告著這裏還有人生活的證明。

在更多的村落里,更多的人,則是躺在冰冷的稻草上,感受着自己慢慢變得冰冷,僵硬,失去知覺的身軀。

「至少,來世能夠投個好胎,神佛大人會庇佑我的」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這麼想着,慢慢的合上了雙眼。

不知有多少人,又將在今年的風雪裏永遠的閉上雙眼。

瑞雪兆豐年...

「冷死我了,真的要冷死了」朴蘊哆哆嗦嗦的端來茶水,倒在桌子上的小茶杯里,倒了一杯半杯都灑在桌面上,騰起一股蒸汽。

「窮道士,你這道觀也太窮酸了點,能不能把炭火燒旺一點啊?」李暮辭坐在炕上,腰間別着赤鱗,不停地搓著雙手。

「臭,臭小子,我..阿嚏!!」

朴蘊身上穿的依舊是那麼破破爛爛,倒是加上了一件全是補丁的粗布棉服。頭髮亂糟糟的揉成一團,一個勁的吸著流出來的鼻涕。

「你真別冷死在這裏了,你這小道觀我還挺喜歡來着散心的」李暮辭笑着開口,嗅着屋外院落里的梅香,心情舒暢。

二十天來,他也漸漸的適應了這裏生活節奏。每日早上起來,便趕去少司陽缺那裏練劍。最近這二十天,少司陽缺不斷地指點李暮辭用劍的不足之處。他的劍法也在這不斷的磨練中有了穩步的提升。

每日在獵妖工會和柳林間的奔波,也鍛煉了李暮辭的腳力和體魄。現在奔波於兩地之間,甚至不能讓他喘上一口粗氣。

如果修鍊結束的早,他也會逗逗小不點陽柳依依,師傅總是會把他留下來一起吃飯,師母也總是會做上豐盛的飯菜熱情的招待他,讓李暮辭感慨萬分。

閑暇之餘,他也會逛逛街,跟着蕭渺認識認識獵妖公會裏的漢子們。

那些性格爽朗的大漢很快就和李暮辭打成一片,李暮辭也藉此認識了不少朋友。

朴蘊的道觀現在是他散心的地方,李暮辭喜歡那裏的清凈,梅花的香味也很吸引人。他剛找上門去的時候,朴蘊還以為他是來要回那一兩銀子的,嚇的不輕。

生活漸漸平靜下來,變成李暮辭享受的樣子

「阿嚏!」朴蘊又打了一個打噴嚏,用衣服的袖口擦了擦已經凍的通紅的鼻子,埋怨的看着李暮辭。

「你這人說話還怪晦氣的」

「我說的是實話,你看着真的像馬上就要冷死了一樣」

「開玩笑,我這麼強壯..阿嚏!」朴蘊剛掰掰胳膊,立馬又打了一個大噴嚏。

「你強壯在哪裏了?」李暮辭一臉不屑的看着眼前細胳膊細腿的道士

「那,那我要是真的冷死了怎麼辦?」朴蘊可憐巴巴的看着李暮辭,小狗般的眨巴眨巴自己的眼睛。

「我把你埋這院裏,然後繼承這個道觀」

「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阿嚏!阿嚏阿嚏!!」

「哪裏的話?你想,你要是冷死了,這個道觀就沒人在這裏了,早晚是不是被拆除了。我來管這個道觀,起碼能保住這個道觀的香火不斷是不是?」李暮辭大義凜然。

「你這麼說,我還得感謝你這個畜生了?」朴蘊愕然

「好了,不逗你了」李暮辭站起身來,解開身後的包袱,從裏面拿出幾大捆肉乾和一些麵包之類的吃食遞給朴蘊。

「喝了你這麼多茶,這些算是還你的」他說道。

「嗚嗚嗚嗚,你真是個好人小哥!」眼淚不爭氣的從朴蘊的嘴角傾瀉而出,他滿含着熱淚從李暮辭手中接過食物。

「不謝,別真餓死了」李暮辭擺擺手站起身來,端詳了一番面前的道士。

「不過看你是真冷,怎麼沒瘦?」李暮辭皺起眉頭看向朴蘊

「嘿嘿,那啥...阿嚏,最近不是冷的緊嘛,我這也沒吃的,眼看就要餓死了,突然想起來這不遠不是有生路嘛,嘿嘿......」朴蘊轉轉眼珠子,不好意思的對着李暮辭露出一個可憐的笑容。

「你去扒拉人家功德箱?」李暮辭看着面前的道士難以置信的瞪大了雙眼。

「這叫借!」朴蘊糾正道

「再說了,我信的是道家,關神佛啥事。人家大人有大量,不會計較我的...」朴蘊看着李暮辭,辯解的聲音越來越小。

「唉,你能活下來就行,我不管你怎麼活了」李暮辭也被眼前這個道士的無恥程度給震驚到了,不過正如他所說,能活下來比什麼都重要。

至少他還有選擇活下去的權利,再說,眼前的道士,除了愛財,懶惰,膽小,慫之外,也沒什麼缺點。

李暮辭把朴蘊已經當成了自己的朋友。

再說,他也對那些神佛沒有什麼好感,與其讓這些所謂的香火錢白白的被浪費掉,倒不如成全朴蘊這樣的窮人。

走出道觀破舊的小門,李暮辭走上前去握住門口等待的駿馬手中的韁繩,翻身上馬。

「路上慢點,臭小子」朴蘊哆哆嗦嗦的跟着李暮辭走出來,見李暮辭轉頭看他,臉上裏面洋溢起一陣由衷的微笑。

「你可別死了啊,你要死了,我可真就要餓死在這道觀里了,幫我收屍的都沒有了。到頭來連老婆都沒有,嗚嗚...好想要個媳婦...」

「滾,閉上你的烏鴉嘴」李暮辭沒好氣的用雙腿一夾馬肚子,騎着馬向城外走去。

身後,朴蘊的身影漸漸縮小,那個一直揮着手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李暮辭的視野里之後,李暮辭才轉過頭去。

騎着馬,李暮辭一路絕塵而去,從城門衝出,向著青源村的方向策馬狂奔。

冷風刮在李暮辭的臉上吹着生疼,但他的內心卻洋溢着別樣的喜悅感。

離開故鄉闖蕩了一個多月,自己便已經有了如此收穫,他一定要把這段時間的喜悅告訴青源村的那些家人們,想像着他們聽着自己描述故事時會發出的驚嘆聲,還騎在馬背上的李暮辭忍不住發出低低的笑聲。

背後的包裹里全是獵妖公會送給他的臘肉香腸之類的年貨,還有些許碎銀。這些憨厚老實的漢子們聽見李暮辭要回村去,一個個都慷慨解囊,愣是給李暮辭裝了一大口袋的年貨,說是勢必要讓青源村的人感受到他們的熱情。

帶着這樣的喜悅感,李暮辭抖動韁繩,鞭策著身下的馬匹快速向前。

從清晨趕到臨近黃昏,當道路兩側的風景逐漸變的熟悉時,李暮辭明白,自己已經到了青源山不遠的地方了。

道路兩側的一草一木都是那麼的熟悉,儘管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霜雪,也阻攔不了李暮辭對它們的熟知。馬蹄聲在大地上踢踏作響,彷彿也牽動了李暮辭的心跳,一下一下,讓他的心神飛向不遠處的青源村。

拐過一個彎角,眼前霍然開朗。

一條熟悉的古道浮現在眼前,蜿蜒著向盡頭的青源村蔓延而去。

示意胯下的馬匹放滿速度,李暮辭騎在馬背上,慢慢的向前走去。

兩側的山脈卧在白色的冰雪裏靜悄悄,彷彿像是深深的沉睡了過去一般。黃昏的夕陽映在山脈上,像是糖漿流淌在琥珀之上。

他感覺自己的心頭漏了一拍——

前面沒有炊煙升起來

「林山叔他們出去打獵了?對,一定是這樣。嬸嬸她們應該也是跟着林山叔他們出去了」李暮辭這麼在心裏對自己說道。

他翻身下馬,將包裹放在馬背上,緩步向前走去。

他止不住的將目光看向兩側的山脈,此時兩邊的山脈彷彿如此誘人。大地上一層雪白,在黃昏的夕陽下泛著溫暖的橙色。

遊離的目光,不忍看向前方。

這裏的黃昏靜悄悄

「噠,噠,噠」他走着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他跑着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奔跑了起來,彷彿身後有無數厲鬼在追逐着他一般。從天上望下去,代表李暮辭的小黑點快速向前方移動而去。

異樣感在臉上浮現,李暮辭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眼角不知何時已經悄悄的流淌出淚水來。兩道眼淚順着眼角流出,在空氣中被撕扯成一顆一顆淚珠,掉落在李暮辭身後。

「不會的,不會的」他機械般的奔跑着,向前方衝去,嘴裏不斷地喃喃著。

寫着「青源村」三個大字的牌匾映入眼瞼,彷彿比以前蒼老了許多,斷掉一半的腐朽牌匾搖搖欲墜的掛在半空中,無力的在風中搖晃。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瞬間充斥滿李暮辭的胸膛,他漸漸放滿了自己狂奔的步伐,肺部撕扯着火辣辣般的疼痛,遠及眼前的寂靜帶給他的新的疼痛。

彷彿傷疤被撕扯開一般,不願意麵對的事實浮現在眼前。

青源村好像一瞬間老了,老了很多很多歲。

李暮辭記得,一個月前道路兩側一排排的木屋打掃的乾乾淨淨,道路上也被勤勞的村民們打掃的一塵不染。

眼下,一座座破敗不堪的腐朽房舍散落在路旁。準確的來說,已經沒有路了,李暮辭憑藉着對「路」的記憶,在齊膝的雜草中艱難前進。

木屋大多數已經垮塌,散發出一股難聞的霉味。黑灰色的腐爛木頭毫無生機的躺在一叢叢雜草中。

「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這......」

「誰來告訴我,這是怎麼了......」

李暮辭的步伐漸漸變小,他抬頭看天,天上一片金黃,不遠處的地平線上,夕陽墜下。他仰起頭來張大嘴巴,對着天空無聲吶喊。

李暮辭用空洞的眼神直直望着天空,兩行止不住的淚水順着臉龐「吧嗒吧嗒」滴落到下方的雜草中。

一方破敗的村落中間,少年站在雜草里,揚天哭泣。

良久

李暮辭機械般的抬起腿來,向前繼續走去。

兩旁靜悄悄,只有風吹刮過空洞的坍塌房舍傳來的呼嘯空洞聲。

李暮辭感覺這些風像是穿透了自己的身體,吹過了自己心頭的空洞。

唯一完好無損的建築是那座祠堂,灰白色的牆體身上爬滿了青色的爬山虎的枯枝敗葉,一層又一層,像是一個綠色的大方塊。

費力的用赤鱗砍開那些層層疊疊的藤蔓,李暮辭站在祠堂破舊不堪,滿是灰塵的大門前,伸出手用力推了推。

大門紋絲不動

他加大力度,用雙手去推,但依舊無法撼動那大門分毫。冷漠的大門繼續矗立在他面前,絲毫不給情面。

片刻后,李暮辭鬆開已經沾滿灰塵的手掌,再度看了一眼眼前的祠堂,向村子後方走去。

在夕陽落山前,李暮辭藉著最後一點餘光,走到了村尾。

在那裏,出現了一些本來不該出現的東西。

墓碑

幾十座墓碑錯落有致的坐落在村後方

它們的表面都已經佈滿了裂縫,上面結滿了蜘蛛網,有些墓碑的變角甚至已經垮塌掉,只剩下一半。

踉踉蹌蹌的走到一座墓碑旁,李暮辭跌坐在地上,抱着冰冷的墓碑不忍直視。

「為什麼,為什麼...」他的嘴角被自己咬出了鮮血。

殷紅的血液順着嘴角留下幾絲,讓李暮辭本就慘白的臉色顯得更加妖異

「為什麼我才離開一個月,就變成了這樣...」

是的,哪怕是蘇家真的查到青源村的地方前來報復這個可能,也絕不會讓源村一下變得如此破敗,而且這些墓碑,也絕不可能是蘇家立的。

這一切無不彰顯著詭秘,憑空出現的墓碑,萬籟俱寂的山脈,迅速垮塌腐爛的房屋,只是這一切李暮辭都沒有時間去思考了。

他的思緒被撕扯開來

儘管模糊了,儘管歲月的洗禮了,殘破了,李暮辭還是依然一眼就看出了墓碑上寫着的那個名字。

林山

那個健碩的漢子,如今闊別不到一個月,便只給自己留下了這座破敗的墓碑來懷念。

後面的一排排墓碑上,放眼望去,都是熟悉的名字。

撕心裂肺的痛讓他跪在地上大口的喘息著,也就是李暮辭跪下的瞬間,一封白色的信奉映入眼瞼。

薄薄的信封安靜的卧在林山墓碑的正下方,不知道為什麼,猛烈的冬風這麼久以來都沒有吹走它。

李暮辭顫抖著雙手,哆哆嗦嗦的撿起那封看着還很新的信封,小心翼翼的撕開信封,露出裏面的信紙。

靜悄悄的黃昏里,李暮辭跪倒在一片墳墓間

青源村門口,馬匹安靜的托著李暮辭帶回來的年貨,等待他回來帶進去。

夕陽在遠方掙扎著即將墜落,三朵閑雲向著遠方慢悠悠的飄去

悲愴的哭泣聲在空曠的天地間回蕩開來

信紙上只寫着一句話

「愛你,兒子」

——你的爸爸媽媽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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