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未亡之人（終）

果然，眼前的男子嘴裏又叼著一根剛剛才點燃的香煙。

孟河嘴裏叼著煙，一隻手抓着用紅布包裹的骨灰盒，另一隻手伸出，抓住滿臉錯愕的劉小信往主卧室走去。

還不習慣抽煙的孟河，和昨天白天一樣，被點燃的香煙那不斷上升的煙氣熏得睜不開眼。

很快兩人就來到了主卧室中。

孟河低頭一看，就見劉父的屍體已經不在剛才的地方，而是在那濕潤泥土形成的坑洞裏躺着，已經被埋了半截身體，那些泥土還在自行陷落，上方多餘的泥土往下掉，將其緩緩掩埋。

不過在孟河與劉小信進入的瞬間，劉父原本躺着的屍體猛地一個抽搐，那隻剩下一隻眼球的眼睛再次睜開，隨即身體一動，開始爬出這個坑洞。

泥土還在不斷掉落，但劉父爬得更快，從這臭烘烘的泥坑裏站起來。

此時孟河已經吸了一口煙，將氣息對着他吐了過去。

一股異樣感瞬間出現在劉父身上，他不再移動，不過也沒有後退，而是身體僵硬，就這麼用一隻眼睛盯着孟河。

孟河鬆開劉小信，順勢坐在了小床邊沿，手裏夾着輕煙繚繞的香煙，說道：「別激動，我是來讓你放下你的執念的。嗯，準確地說，是讓你們一家人，放下對彼此的執念。」

劉父將嘴張開，大口大口吸氣，似乎覺得眼前的目標很美味，遠遠超過了剛才兒子給自己喂的食物。

至於他聽沒聽見孟河的話，則不得而知。

孟河也不管他在幹什麼，繼續說道：「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你的妻子是你的未亡之人，也就是你認為你的妻子從來就沒有死，直到你自己死了也都這麼認為。」

此話一出，劉父正在吸氣地大張著的嘴唇緩緩閉上，也終於將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孟河說的話上。

劉小信則是站在小床邊，扭頭吃驚地看着孟河。

「但你知不知道？」孟河盯着劉父那隻獨眼，「你也是你兒子的未亡之人，你兒子劉小信一直都認為你沒有死，就算是現在他親眼見到你爬進泥土裏，將自己完全掩埋，也都沒有懷疑過。」

劉父那隻獨眼動了動，隨即微微轉動，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劉小信。

劉小信則是不停地搖著頭，口中喃喃自語：「不會的，我老爸一直都在這裏，陪着我一起生活，他沒有死！」

「而你！」孟河忽然側頭看向劉小信，「你……是你母親的未亡之人！」

此話一出，孟河自己已經脊背汗毛倒豎，一身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這是他最不願意承認的猜測，但這個結果卻是他自己都無法反駁的。

既然劉小信能夠成為劉母的未亡之人，那就說明，劉小信也已經死了。

這傢伙可以長期在如此惡臭的房間里生活不說，且不管怎麼行動，在漆黑的空間里也不用開燈，再加上他能夠為父親找來那些不管之前已經是死人還是活人的食物，這都不是一個普通人在當前這個詭異遍地的世界裏能夠做到的。

最重要的是，他一直相信自己父親還活着，即使在白天出現的母親讓他不要相信也改變不了。

換句話說，這就是劉小信的執念！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執念，孟河也不會最終懷疑他已經死了。

「劉小信，你已經死了。應該就在你父親重病死亡后，你親手將他在屋裏掩埋不久。不管是哀痛而終也好，自殺也罷，你的確在那之後就死了，然後你們一家人以這種方式相見。」

孟河盯着不斷後退，已經抱着頭蹲在牆角的劉小信，語氣平靜地道：「不知道你母親用了什麼方法，使得你雖然已經死去，但在我們看來卻最大程度的保持了人類活着的特徵。我想，這或許是一個死去的母親難以放下的強大執念，才使得你形成了今天的樣子。」

「沒……死！」

陡然間，那泥坑裏的劉父喉嚨涌動，含糊不清地喊出了兩個字。

孟河沒有猶豫，立刻將手裏一直抓着的骨灰盒拋到了泥坑當中，「喏，你老婆的骨灰，裏面是不是她，以你對她的感情應該可以知道。」

劉父整個人立在那裏沒有了動靜。

「你……你找到了我媽媽的骨灰盒？！」劉小信吃驚地抬起頭。

很顯然他一直將這骨灰盒藏起來，就是為了不讓自己父親看見。

「不讓你父親看到母親的骨灰盒？」孟河道：「你知道你父親一直堅信你母親沒有死，否則他也不會再有動力每晚回來，這樣你就再也看不到他。」

重重地嘆了口氣，孟河低下頭，「母親是父親的未亡之人，父親又是你的未亡之人，你卻是你母親的未亡之人。你們之間的執念，很深！」

不知道是不是感應到了什麼，此刻劉父已經慢慢彎下那略微腫脹的身軀，將腳邊的骨灰盒緩緩拿起來，雙手抱住，貼在了胸前。

「現在就由我來做解開這場死結的人吧。」

孟河吐出嘴裏最後一口煙氣，將快要燃盡的煙屁股丟在地上，一腳踩滅。

而此刻雖然他沒有了香煙的保護，但劉父也沒有了攻擊他的意願，只是靜靜地抱着骨灰盒，抬頭看着兒子。

那張辨別不清五官的臉上，透出一股濃濃的不舍，以及面對兒子的愧疚。

至少在劉父看來，是他讓劉小信成為現在這個樣子，如同活死人般生活在這逼仄的房間里，一直妄想努力證明他這個父親還活着。

此時的劉小信原本看上去還算正常的臉色，已經逐漸開始泛白。

他似乎終於意識到了什麼，緩緩站起來，淚流滿面地看着站在泥坑裏雙手抱着母親骨灰盒的父親，一步步對着他們走去。

在走進泥坑的一刻，劉小信那一身皮膚最後也終於白得如同自己的母親那般，再也不見一點血色。

「事已至此，都放下吧，一家人好好團聚！」

目見此狀，孟河一顆心也放下，但雖然放下了，他卻感覺整顆心揪在一起，就好像被一隻大手給緊緊地捏著，莫名地難受。

「詭異四起，世道已變，你們當前的歸宿，比起那些已經沒有一點記憶的孤魂野鬼，或許要好很多。至少，是以另一種方式相聚了。」

站起來，孟河將那放在地上的鐵鍬拿起，走到泥坑前。

此時劉小信抱着父親，父親抱着母親，母親的骨灰盒在父子二人中間，就這麼靜靜地躺進坑洞裏。

不再多想，孟河揮舞鐵鍬，不斷地刨動泥土蓋在他們身上。

實際上那些泥土也已經自然而然地往凹陷的泥坑裏面掉落，越來越多，很快將裏面的人掩埋。

「謝謝！」

不知什麼時候，孟河的耳邊傳來了一陣空靈的回蕩。

窗外天色亮起，光亮逐漸驅散105房間的黑暗，這房間里的惡臭在此刻彷彿也變淡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