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人之城 1

卡梅斯突然驚醒。冷汗不斷從他額頭滴下。他的嘴巴大張，臉色如同死灰，空洞無神的眼睛緊盯著某個遙遠不可知的地方。直到門上響起急促的敲擊聲，卡梅斯才長長呼出一口氣。「進來。」他用飄移不定的聲音說道。

一個滿臉鬍鬚的壯漢闖了進來，戰斧和佩劍撞在一起丁當作響。

「羅杜？」卡梅斯微微一驚，「出了什麼事？」

「麥卡羅撤退了。」羅杜答道，同時奇怪地看著卡梅斯。在他看來，卡梅斯像是生了重病，肩膀無力地垂著，手臂搭在床沿，好像鬆脫的鐵鏈。然而下一刻，卡梅斯突然站起來，迅速恢復到平常的樣子。

「怎麼可能？」

「今天早上崗哨就發現不對勁。那邊沒有動靜，也沒有炊煙——」

「等等，」卡梅斯打斷他，「早上？現在是什麼時候？」

「中午。」羅杜疑惑地回答。卡梅斯愣住了，他竟然睡了一整天！

卡梅斯低頭，看到桌上有一張寫了幾行字的紙箋，於是把它拿起來。這是卡迪珈的留言，寫得很簡短，大意是說要到林風城去展開下一步計劃，請他好好休息。「卡迪珈走了？我竟然沒有印象……」卡梅斯喃喃自語。他皺著眉回想，記起昨天下午和法師一直談話到傍晚。然後就是那些夢，可怕之極的噩夢，鬼影憧憧、令人窒息的怪夢……他搖晃著頭，趕走那些糾纏不清的影像，回到現實之中，「我們去看看。」他說道，從床頭取過他的長劍。突然間，他的腦中一陣眩暈，劍柄瞬間從掌中滑落。

「您怎麼了？」正走向門口的羅杜驚訝地回頭。

卡梅斯自嘲地笑了笑。「睡覺時壓到手臂了，現在還在發麻。」

事情確如羅杜所說。當卡梅斯登上城頭的崗樓，向北方眺望的時候，麥卡羅軍隊的營帳一片死寂。木柵沉默地豎立著，哨兵也各自站在位置上守衛，但是除了飄揚的旗幟之外，沒有任何活動的東西。卡梅斯也聽不到任何聲音。眼前的一切幾乎像是一片靜止的幻象。

確切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回來。麥卡羅將軍確實離開了。所有的營帳都空空蕩蕩，一萬多名戰士以及馬匹、裝備在****之間消失不見。負責偵察的士兵回報說，看起來這是有計劃的行動，但是仍然有些雜亂的痕迹，表明事情發生得很突然。

「他們往哪個方向走？」

「開始是東北方，之後就轉向西北。」

「西北？」卡梅斯幾乎驚跳起來，他腦中頓時亂成一團。難道麥卡羅發現姬絲的行蹤，知道主力部隊並不在城中，所以趕去追擊？但如果是這樣，麥卡羅又為什麼要做得如此隱秘？那些罩著鎧甲的木樁，以及其他一些布置，顯然是為了拖延時間，讓馬蹄城的守軍不會太早發現。又或許，坎撒王城出了什麼事。安德烈王子可能已經發動攻擊，所以麥卡羅的軍隊不得不回援。但是卡迪珈明明告訴過他，安德烈王子的軍隊仍然不曾集結完畢，安德烈不太可能進攻，尤其是現在還是冬天。即使安德烈真的有所行動，消息也不會這麼快就傳到麥卡羅軍中。

卡梅斯突然明白了，麥卡羅是在設計誘敵。

卡梅斯冷笑起來，但是剛剛笑到一半，就變成了焦慮。他當然不應該追趕。即使主力部隊仍在城中，也不應該出城追擊。然而要命的是，麥卡羅最後的方向是西北——弓尾山北邊山口。姬絲在那裡。

林風城的氣氛有些緊張，這主要是因為即將爆發的戰爭，而蒙格公爵率領五千軍隊來到后更加劇了這種不安的氣息。

平時總有許多獵人從東邊的狼血森林來到這座美麗的小城，售賣山貨以換取生活必需品，此刻卻很少能看到他們裹著獸皮的健壯身影。零點看書森林再往東的石鼓山脈是矮人的王國，所以林風城中總能見到鍛造極佳的武器或精湛的工藝品。但是最近兩個月以來，矮人們幾乎沒有在林風城的市場上出現過。這些高超的工匠雖然與人類通商，卻討厭人類好戰的天性。他們不喜歡介入這場紛爭，更不願看到自己的傑出作品被用在「愚蠢孩童的殺戮遊戲」之中。

不過林風城的緊張氣氛卻使卡迪珈探聽消息的工作更為方便，因為戰爭以及公爵和城主的行蹤成了人們最主要的話題。法師很快就得到了他所需要的情報。接下來，他和林風城的白袍教會取得聯繫，花了半天時間來商談。在下一步的計劃中，他將會需要他們的協助。

當卡迪珈回到自己在旅館的房間時，已經非常疲倦，但他還是忍住要休息的**，從行囊中取出一顆水晶球以及摺疊式的木質托架，放到桌上。在開始施法之前，他先檢視過外面的走廊，然後小心地關上門，再把窗帘拉緊，房間里立刻昏暗下來。隨著咒文的吟誦，水晶球內部泛起一團盤旋的灰霧，然後逐漸凝成一張遍布皺紋的面孔。

「瑪蘿爾莎老師，」法師恭敬地說，「昨晚我試圖和您聯繫，但沒有成功。」

「我在做一個複雜的占星術。」水晶球中的老婦人顯得異常的蒼老疲憊。

「確實如您所懷疑的，他正是卡梅斯?布萊克特。詛咒之石就在他手上，藏在他的匕首柄中，不過他自己並不知情。」卡迪珈沉吟了一下。「不過據我觀察，他並沒有被侵蝕得太深，只是我很擔心他能堅持多久。」

「阿摩瓦實在太瘋狂了。」老婦人無奈地嘆了口氣。「他把事情弄得實在太糟了，他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

「還有件事，瑪蘿爾莎老師。」卡迪珈憂慮地說，「卡梅斯已經能夠施法了。」

老婦人驀然睜大眼睛。當聽到卡梅斯與刺客交戰的過程時，她臉上的驚訝神情越來越甚。「血爆術和靈火護盾？他怎麼可能施展這種級別的法術？」

「他也付出了代價。在那之後他躺了好幾天。」

「我不是指這個。是誰教給他咒文？」

「我猜想是一個死去的黑袍法師。這真是件奇怪的事。按照卡梅斯所說的，我猜測那個老法師原來寄居在那隻貓頭鷹身上，但不知為什麼，靈體和卡梅斯產生了某種聯繫。當我進入卡梅斯腦中的時候，我看到靈體的真容，一顆有著銹紅色嘴唇的古怪頭顱……」

「銹紅色的嘴唇？」老婦人不知不覺提高了音量，「澤塔爾尼？」

「法提克黑魔公會的上一任首領？」法師詫異地反問。

老婦人氣喘吁吁地說：「一年前，法提克黑魔公會中，能這樣運用移魂術的黑袍法師只有澤塔爾尼，他最大的**就是獨吞詛咒之石！他竟然已經進駐到卡梅斯體內。他一定時刻想著要控制卡梅斯的心智！」

「我還感應到另一股力量，」卡迪珈說道，「是一個女人的呼喚，來自法提克王國的方向。我在他心中看到了回應的影像，也是一個黑袍法師。」

「那是維妮，她也是詛咒之石的爭奪者。我曾經為她占卜過。正是由於她，卡梅斯才流落到這裡來。他們之間的糾葛還沒有結束，恐怕到他們死後也難以結束——他們的星象至少還要再糾纏幾十年。」

「要怎麼才能幫助卡梅斯呢？」

老婦人低嘆了一聲。「卡梅斯遲早會被詛咒之石吸干生命，最後意志崩潰成為黑暗的僕從。在他和魔石訂下血盟之後，一切都將無能為力。」

水晶球中的影像開始旋轉並變得模糊。「去幫姬絲吧，卡迪珈。」老婦人說道，「不必再想這件事了，光明神殿的神官們已經在趕過來。」

「他們？」

老婦人沒有回答。水晶球迅速黯淡下來，影像夾著灰霧一起消失了。

弓尾山的夜晚十分寒冷。寒風來自北方的納瑟提尼冰海，穿越猛加特王國荒瘠的原野，千里迢迢呼嘯而來。積雪在山頂和樹梢閃著冷洌的光，星辰也似乎凍結在夜空中，如同無數不會轉動的眼睛，俯瞰著大地。但這些並不是寒夜中唯一的亮色。在弓尾山北面山口的兩側，各有一片微弱的光點，許多難以辨識的鋼鐵反光中夾著稀疏的橙黃色火團。

兩支軍隊的營火。東面是麥卡羅將軍的軍隊。一萬兩千名戰士行進一天之後在這裡臨時紮營。按照麥卡羅將軍的命令，他們要停留一天，觀察馬蹄城的動靜。如果守軍出城追趕，他們就按著埋伏的計劃予以迎擊，否則就悄然繞過山口，從西邊穿插到馬蹄城側後方。只是麥卡羅將軍實在沒有想到，他與姬絲的主力部隊之間，只隔了一座不高的山峰。

「麥卡羅怎麼會到了這裡。」巴利爾疑惑地說。

「馬蹄城可能已經被攻破。」特拉德一邊仔細研究地圖，一邊悲涼沉吟道。

姬絲坐在營帳的另一邊，面朝著火爐，如瀑的金髮垂落下來，遮住了她的面容。但巴利爾敏銳地注意到，她的身體突然輕顫了一下。「難道卡曼竟然連一天都撐不住嗎？」她盡量平靜地說，掩飾住聲音中的憂慮。

「我們的對手是麥卡羅將軍，」特拉德回答，他的思考方式是先從最壞的情況考慮問題。「如果我的猜測正確，那麼我們必須立刻設防。當麥卡羅將軍經過山口，我們就來一場突襲。」

巴利爾搖搖頭。儘管殺父之仇使他對卡梅斯憤恨不已，但這並沒有影響到他的判斷力。「卡曼沒那麼差。他說可以抵擋兩天，就絕不會一天就放麥卡羅追來。」

「但是讓友情蒙蔽住雙眼是不智的。我們必須假定馬蹄城已經被攻破。」

「不！」巴利爾斬釘截鐵地反駁，「離開時，卡曼告訴過我，他會採取什麼計劃。按照正常的兵力配置，一千五百名弓箭手後面會有七八千戰士。只要頂住第一波進攻，麥卡羅就會認為我們的主力部隊還在城中。」

「但問題是麥卡羅為何會追了上來？」特拉德有些來氣。

「這內中必定有我們沒有想到的意外——」

「意氣用事！」特拉德恨恨道。在幾個月共事的時間裡，他對巴利爾的勇武印象頗深，但要論統御軍隊運籌帷幄，巴利爾不過是一個笨蛋。

巴利爾覺察到特拉德的情緒。出於自尊，以及另外一個理由，他微微提高了音量。「我打賭馬蹄城還沒失守，卡曼一定還在城中。」

「打仗能憑著****？！」特拉德幾乎要破口大罵了，「我們必須假定馬蹄城已經潰敗！」

姬絲忽然站了起來。她的白緞子披風被這個動作甩開，一角掃過火爐，頓時冒出焦煳味，但她並不理會。「山上不是有哨兵在監視嗎？」她用幾乎是質問的語氣說道，「難道我們不能通過麥卡羅將軍的行動來判別事實嗎？」

「是。」特拉德恭謹地回答。「但我得要提前作出安排才行……」

姬絲長長呼出一口氣。她的肩膀垂了下來，就好像全身的力氣都隨著剛才的呼吸流走。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她轉向特拉德，臉上帶著真誠的歉意。「照你的想法去做吧，特拉德。」她輕聲說道，「我相信你的經驗和判斷能力。巴利爾，我想你也會同意特拉德的。」

皇冠騎士感激地看著姬絲。

晚上餘下的時間，姬絲一直在樹下仰望天空，直到灰白昏暗的彎月移過中天。星光如同溫柔的手指安撫著她，寒風則低聲嘶叫著鑽進她的領口，令她不由自主地渾身繃緊。但是一段時間之後，姬絲突然發現，她的緊張並不是因為寒冷。

夜風吹亂她的金髮，把她的臉龐遮在飛舞的髮絲中。她的白緞子披風在風中飄擺，沾染了潮濕的霜露，如同輕柔曼舞的憂傷的精靈。卡曼的面容始終在她腦中晃動。她的眼前掠過一個可怕的場景：卡曼渾身是血，緩緩從城頭倒下……「你要平安，要回來，一定。」她絕望地自語，淚流滿面。

麥卡羅將軍端坐帳中，副將肅立兩旁。陽光從門口射進來，浮塵在光柱中雜亂地飄飛。在門外的遠處，一隊士兵排著整齊的隊形走過，他們的盔甲閃閃發光，比地上堆積的殘雪更為耀目，帶著嚴肅而寒冷的殺氣。同樣，營帳內的將官們也是不苟言笑，冷淡地盯著帳中那位穿著正式袍服的使者。

「決戰？」麥卡羅將軍臉上浮出一個毫不設防的笑容。他是此刻帳中唯一輕鬆自如的人。「姬絲急著要消滅我嗎？」

「並非如此，大人。」使者恭敬地回答，語氣中帶著清晰可辨的誠懇，但又並不過於自抑身份。「事實上，公主殿下非常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能與您聯合。決戰只是萬不得已的最後選擇，公主殿下並不想看到這種結果。」

麥卡羅立刻注意到對方微妙的措詞。他也明白，在使者送來的信中，落款只是「姬絲」而沒有帶上「女王」的稱謂，這代表了什麼樣的含義。「聯合？」他繼續微笑道，「我們會聯合？」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公主殿下說，您是國內最優秀的將軍，她對您始終敬重有加。殿下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將軍以大局為重，以坎撒王國億萬人民為重，誅滅篡國者和陰謀家，成就輝煌的功績。」

麥卡羅若有所思。帳內傳來幾聲冷哼，那是亞迪的支持者，其中兩個也正是因為亞迪登位才獲得現在的爵職。麥卡羅皺起眉，嚴肅地說：「我們的國王是亞迪王子。」身邊隱著亞迪豢養的幾隻狗，他所言所事，必須倍加謹慎。

「他不會是個好國王。」使者迅速回答說。這句話再次在將官們中引起不屑的冷笑，但他仍然繼續說下去。「亞迪王子做事只為自己考慮，在需要的時候，他可以犧牲任何人。」使者冷靜地看著麥卡羅將軍，「大人，只要擊敗僭王亞迪，公主殿下就會把皇位交回老國王，或是安德烈王子。不論是哪種情況，公主殿下都承諾，您和您手下的將官都可以加爵一級，所有的士兵都會得到賞賜。」

麥卡羅忽然爆出豪爽的大笑，「不加治罪，反而升爵?姬絲還是那麼善良呀。」他的手在空中揮了一圈，「天下之事沒這麼簡單。你太天真了！這種說辭可騙不過我！」

「命運在天，選擇在人，望將軍三思。」使者平靜地回答。

麥卡羅將軍眯起眼盯著使者。片刻之後，他舒展開臉頰，笑容可掬地攤開手。「好，請先回城復命。我會再派人到城中去，送上我的答覆。」

使者鞠了一躬，轉身走出營帳。兩名衛兵護送著他漸漸走遠。當使者的身影在門外消失，麥卡羅臉上立刻升起無法抑止的怒意。他一手叉腰，威嚴地掃視將官們，大聲宣布：「準備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