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芳騫林深藏舊恩怨 寶蓮燈暗含七世緣

第四章 芳騫林深藏舊恩怨 寶蓮燈暗含七世緣

「孔雀者,生於鳳凰,有造化,為王一方,領眾鳥。落地無身,化孔雀翎,無葉無果,花開如孔雀尾羽,乃不死仙草。」

——神農氏《天極仙草錄》

東極殿內,太上老君與李靖和孟章同坐,聽金雕說青華大帝有妻有子,眾仙無不詫異,一個個不敢吭聲,就連孟章也一時失語——彼時青華養病三十年,誰也沒來過這妙嚴宮,誰也不敢篤定金雕的言之鑿鑿是假的。

青華掙扎著爬了起來,他搖搖晃晃地走到窗前,雙眼緊盯着阿如亭,身體微微顫抖。

「本座從未有子,金剛如何敢在諸仙面前如此胡亂編排?」

青華說話時一字一頓,眼光更是離不開阿如亭旁邊的萋萋芳草,金雕隨即眾仙解釋道:「帝君不必氣惱,眾仙也不用疑惑,帝君全然不記得當年之事,只因當年觀世音菩薩以寶蓮燈收走了帝君七世記憶,在下所言皆不虛,可帝君不記得也是真的。」

「那你快打開那寶蓮燈啊!」孟章說着就撲了上去。

金雕攔住了孟章:「在此之前,在下想帶各位去一個地方。」

孟章急眼了:「哎呀你可真是賣關子有癮!有什麼地方好去?你趕緊把事情說清楚!天王和老君都在,你若拿不出真憑實據,怎敢如此戲言啊?」

「神君說的正是,在下正是想帶諸位去看真憑實據。」金雕答道。

「什麼證據?在哪裏?」李靖騰身而起——金雕乃西天得道金剛,今日如此陳情其中似有冤屈,而他統領天庭法度,心中如何能不震動?此刻他大義之心已起,必定要問出個因由所以來!

「……就在青華帝君妙嚴宮七寶芳騫林之中。」金雕說。

青華轉頭看了看金雕,他面色蒼白心緒混亂、幾欲嘔血,只胡亂披了件外衣就領着眾人往芳騫林去。

芳騫林內草滿花堤水滿溪,仙氣繚繞佛光甚勝,可除了花草樹木以外卻別無他物。金雕領着眾人往林子深處走,他與青華兩人腳步飛快,其餘四人只好緊緊跟隨。

走到芳騫林盡頭,金雕停下腳步,其餘四人走上前去,九靈咬着下唇一言不發,李靖孟章與太上老君臉上也都失神變色——芳騫林的深處居然有一間小屋!

這間小屋和妙嚴宮中其他威嚴宮殿截然不同,實際上,這間小屋和天庭所有建築都格格不入,倒像是有人從凡間搬了一間民舍,惡作劇式地偷偷放在了這芳騫林深處。

然而最古怪的,卻是青華的反應。望着其他人變顏變色的臉,青華疑惑不解地問道:「這不是什麼都沒有嗎?」

「這……這!帝君你看不見嗎,這小房子!你看不見?」

孟章手舞足蹈地比劃着,可青華卻一頭霧水地轉向了金雕。金雕滿臉瞭然:「帝君被收走記憶,眼前生出歧緣障,故視而不見,在下這就為帝君破障。」

金雕伸出兩指在青華面前一揮,一股吉風直直吹向了青華雙眼,再看時,他這才與眾人一樣看到了眼前的陋居。

望着眼前的小屋,青華腦中胸口疼得如同千刃穿心,他跌跌撞撞地著向小屋走去,李靖與太上老君對視一眼——這下算是坐實了金雕所言,青華帝君多半曾經瞞着天庭金屋藏嬌。可若真如金雕所言,青華帝君是被觀世音收了記憶,天庭倒也不能強行責怪青華隱瞞。而單單這麼一樁塵緣,怎麼能牽得仙佛兩界,他們卻又確實在不知。

太熟悉了,太熟悉了,好像曾經走進這扇門無數次,好像曾經在這裏活過一世,好像這裏曾經有另一個人。木門吱吱呀呀,門簾洗的泛白,一張小桌,兩張椅子。左邊的塌上疊著的,明明是紅面鴛鴦被,就連那掛着床幔的銅勾都像是在手裏捏過千萬次。右邊的書桌上,筆墨紙硯放的整齊,桌前一張小小的木架子,上面綳著綉布,綉著的分明是一對大雁並肩飛。

可是偏偏什麼都不記得。

青華一揮手,將那一小塊綉布變成一張帕子緊握在手中,隨後跌跌撞撞走到塌前,只痴痴地坐着。

看着青華的樣子,孟章心裏很不好受,其餘諸人也一言不發,單等著金雕開口。這下眾人都領悟了金雕不開寶蓮燈的用意,看來他所言非虛,若是一下子將當年塵緣解開,恐怕青華帝君一時間不能承受。

「帝君切勿太過傷懷,下面的話,帝君可以一定要字字句句都聽清楚了。」金雕叮囑道。

「……帝君存在這寶蓮燈中的七世記憶,要從帝君兩千五百年前大戰檮杌說起……」

兩千五百年前,青華大戰檮杌之後重傷,他以龜息之法導氣歸元,將元神存在血蓮池裏那株蓮花中休息。

血蓮池上通弱水,下連積存人間業果的血湖,青華的元神存在蓮花里,跟着三界生氣流通,被捲入輪迴,在睡夢中曾七世為人,其餘暫且不表,單道這第七世——青華帝君托生在一處叫古藍的地界,是個清貧鄉醫,名叫王終,娶得青梅竹馬的妻子孔氏,二人年少恩愛,過的是一簞食一瓢飲的農家日子。孔氏善刺繡,而王終以為鄉鄰看病為生,夫妻倆情比金堅。

偏偏此時,青華的元神開始逐漸歸位,他半睡不醒,他在妙嚴宮一睜眼,地上的王終就失了魂魄無故暴斃了。

孔氏年少喪夫,在眾鄉鄰幫襯下埋葬了亡夫,當地民風不開,孔氏寡居,住在鎮上易惹是非,於是她便遠離人煙,找了個偏僻地方獨居。

青華在妙嚴宮醒了約莫有一盞茶的時間就又陷入昏睡,而地上的王終便在兩個月之後起死回生。一日孔氏浣衣歸來,看到王終端坐在書桌前笑意盈盈,孔氏思君情甚,雖不知道親夫是死而復生還是化作鬼神,卻也並不計較。她唯恐鄉鄰發現,將王終當做惡鬼驅逐,因此便與王終隱居在僻靜之處,不敢聲張。

妙嚴宮中兩天後,青華帝君轉醒,人間兩年後,王終再次失魂而亡,可王終死前,孔氏已懷胎三月。

青華醒後半日沐浴更衣,胡亂吃了些飯菜,便往凡間去了。可夢醒后的他雖記得夢中恩愛,卻變回了一顆神仙的心——他去接孔氏,是為給她一世善終,而王終與孔氏所有的兒女情長,在青華睜開眼的那一瞬間,就在天地間煙消雲散了。

青華這半日耽擱,在人間就是五個月。孔氏身懷有孕,很快就被鄉民發現,鄉民以為她喪期未滿守寡不貞,將她押進官府,訴她犯不貞,要她說出相好的男人來。孔氏陳情,說王終死而復生,可鬼神之說,空口無憑誰能相信?縣官判了她浸刑,令她遊街示眾,再浸藤籠處死。

可憐孔氏懷胎八月還要遊街示眾,走到古藍縣臨仙湖前,鄉民她鎖進一口藤籠,推進了水中。正在她將死之時,天降祥瑞,青華臨凡,他從湖中救了孔氏性命,將她帶回了妙嚴宮。

聽到此處,孟章氣地直拍大腿,大罵道:「凡人毫無憐憫之心,實在可惡!氣煞我也!」

「神君倒也不必生氣……」金雕說着便從袖中掏出一本書遞給孟章,讓眾仙傳看。

「……此後,古藍縣三年無雨,鄉民多死難,如今已無人煙,只有那臨仙湖還在。這本是古藍縣縣誌,上面還記載着王終和孔氏的故事。」

縣誌曰:「有婦王孔氏,寡居二年而孕,鄉民不容。王孔氏稱其夫死而復生,得二年陽壽,方有孕,不犯貞。縣官不允,使浸,觸怒天神,后三年大旱,鄉民皆死難。皆因王孔氏蒙冤不散,禍及百姓,乃千古奇冤也。」

太上老君掩卷嘆息,道:「孔氏受刑,雖有天數,但實為凡人為禍,如何能怪在青華大帝身上?大帝既救得孔氏,也算是圓滿啊。」

「老君說的沒錯,可孔氏卻不是死於凡人之手,而是死在了帝君町中。」金雕說道。

九靈連忙揮手搖頭,道:「當年帝君修龜息之眠近一年,醒后確實從凡間帶回一個女子,但卻不是帝君的妻子,更沒有什麼孩子啊!後來那女子便消失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怎說是死在妙嚴宮的呢?」

金雕點了點頭,說道:「敢問帝君,帝君庭前有一株仙草,只有根莖,千百年來不長一葉,不開一花,是也不是?」

青華緩緩轉頭,直愣愣地望着金雕點了點頭。

「那就是了,下面的事情,容在下給諸位一一道來……」

「孔氏受此大劫,雖蒙帝君相救,卻因為受刑而胎動,到了妙嚴宮的當晚就產下了一個死嬰。她傷心欲絕,但是更讓她傷心不解的是,帝君對她毫無情義。她只是凡人,永遠理解不了帝君不是王終,她不懂得自己的丈夫怎麼成了神仙,更不明白他為什麼失了凡心,與她恩義斷絕。她幾天幾夜抱着那個死嬰不撒手,最後親手將他埋在了帝君寢殿前,大概是因為那裏是帝君一抬頭就能看到的地方吧。

後來,帝君將孔氏安置在芳騫林深處,讓她衣食不缺,自生自滅。她失子失君,萬念俱灰,她也曾找過帝君,可是卻屢屢不得見。她日復一日的活着,被凡人生存的本能支撐著活着,被女人盼望夫君轉圜的念頭支撐著活着。

最後的最後,她終於撐不下去了,在一個晚上,她站在帝君庭前,最後看了帝君一眼,隨即絕望自裁,年三十七。」

金雕說到此處聲音生澀,眾仙也聽得心生悲涼。

孟章警覺地問道:「金剛所言,讓人聞之哀嘆,但是天庭雖大,卻藏不下一個凡人的屍身。孔氏若真是死在妙嚴宮中,天庭絕不可能無知無覺,縱使帝君有遮天手段,也遮不過天網恢恢。金剛陳情懇切,我等無不動容,但是其中細節,未免太詳細了些,不知金剛是如何得知的?」

「神君的問題提的真好,一下子就找到了這個故事中的兩個漏洞!其實這兩個問題有同一個答案。」金雕正色道,他重新拿出寶蓮燈放在桌上,然後一字一頓地說道:

「孔氏不是凡人,更不是旁人,就是佛母之女,我的親外甥,方才與帝君合力降妖的孔雀明王越鳥!」

太上老君恍然大悟:「無量壽佛!孔雀落地無身,但凡孔雀隕落,地上只留下一株孔雀翎,想必帝君庭前的仙草就是此物啊!」

金雕手持寶蓮燈走到青華面前,他口中念動真言,寶蓮燈花心微動,吐出一青一紫兩縷輕煙,兩廂混合,隨後一分為二,一縷直鑽入了青華雙目之間,另一縷重新回到了寶蓮燈中。青華閉着眼睛眼皮微動兩手發顫,他被抽走的七世記憶此刻正在他腦中一一歸位,寶蓮燈里他和越鳥的記憶早就合二為一,因此他不但是恢復了自己的記憶,也擁有了另一個的記憶。

七生七世,生生相愛,世世不得善終,青華的所有塵緣都落在同一個人身上——越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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