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突然暴怒

第六章 突然暴怒

陳嚴在門口站着,雙手有些緊張地攥在了一起。他看着雷阿公的家,雷阿公家是泥間房,四面都是泥土牆,上面是木頭房梁,瓦片是沒有的,遮雨擋風用的是樹皮和茅草。

畲民把房子稱之為寮,這樣的樹皮泥土房,被他們稱作是樹皮寮。如果屋頂用的茅草比較多,就叫茅草寮。

這種樹皮茅草泥間已經是畲民比較好的住宅了,更差的叫棚間。幾根木頭一撘,周邊蓋上樹皮和茅草,颳風漏風,下雨漏雨,點個爐子還容易把房子燒了。現在還有一部分畲民住在這樣的棚間里,新安江移民也安置了幾戶在這裏面。

很快,房裏面傳來聲音:「請新支書進來吧,阿仁,點個火蔑子。阿玉,給客人泡茶」

「哦。」雷佳仁答應一聲,對陳嚴喊了一聲:「新支書,進寮吧。」

陳嚴往裏面走。

雷佳仁剛想去拿火蔑,突然想到了什麼,他趕緊回頭,卻見這個新支書已經把隨身帶着的蓑衣放在了他們家門口,並沒有帶入中堂。

陳嚴對其微笑,道:「我可以進來了吧?」

「當……當然。」雷佳仁上下看看陳嚴,神情有些意外。

陳嚴看了一眼自己帶着的蓑衣,而後邁步往裏面走。這是畲族的習俗,畲族喪葬儀禮中報喪時多不聲張,報喪者只需將雨傘靠於中堂廳壁上,主人便知噩耗,所以平時做客只能將雨傘置於門外,不能放在中堂。

陳嚴穿過黑漆漆的中堂,轉身就去了廚房。

因為歷史原因,絕大部分畲民都住在山上,晚上山上非常濕冷的,尤其是冬天。而畲民沒有過冬的禦寒衣物,都是燒火取暖。

條件好一點的畲民會在中堂旁邊隔一個暖間出來,用以吃飯聊天待客。但更多條件困難的畲民不設暖間,而是在廚房灶前不靠牆的一角挖火爐塘,燒柴烤火。吃飯、待客、聊天、對歌都在這裏進行。所以熟悉畲村的人都會直接去暖間或者廚房,不會傻傻坐在中堂等人招呼。

所以看到陳嚴熟門熟路的樣子,取了火蔑的雷佳仁也不由多看了這個新支書幾眼,他感覺這個新支書對他們山哈的習俗很了解,並且也很尊重他們的習慣,他心中不由對陳嚴多了幾分好感。

畲民自稱山哈,哈在畲語裏面是客人的意思,山哈的意思就是大山裏的客人。

雷阿公半佝僂著腰,拄著拐杖,懸著瘸腿,緩慢走了出來。

看到對方這模樣,陳嚴慚愧地低下了頭。

「新支書怎麼不抬頭?快坐。」雷阿公在方桌邊上的木柜子上坐好,還在招呼陳嚴。

燒火塘里的柴火已經熄滅了,雷佳仁把火蔑點着,放在火塘裏面燒,廚房慢慢亮了起來。

雷佳仁的姐姐雷佳玉端來火籠放在方桌下面,拿了一件破衣服蓋住了雷阿公殘疾的腿,然後又伸手拉了拉旁邊矮柜子,她對陳嚴道:「新支書,坐。」

「好。」陳嚴小心上前,坐在了矮柜子上。畲民家裏比較傳統的佈置一般是上面方桌,底下放炭火盆,四周矮櫃當凳子,裏面存放着番薯種子。一般沒有專門的椅子,因為窮。

雷阿公對陳嚴道:「晚上山裡冷,我這條廢腿容易不舒服,讓新支書見笑了。」

陳嚴忙說:「沒關係,是我打擾了。」

「新支書太……」雷阿公本想客氣一下的,卻突然停了下來,他抬頭眯着眼睛看陳嚴。

陳嚴神色僵住,而後趕緊又低下了頭。

雷阿公補上了後半句,他道:「太……客氣了,阿仁,再去拿一根火蔑來,貴客上門,多點一根。」

「還點?」雷佳仁有點心疼。

「點!」

「哦。」

兩把火蔑點着,中堂終於亮了許多。

姐姐雷佳玉也把茶端了過來,因為是晚上了,所以她的頭髮是散亂披着的,沒有像白天一樣戴着他們民族女性特色頭飾-笄。

陳嚴接過茶之後,放在了方桌之上。

雷阿公笑眯眯地看着對面坐着的陳嚴,他問:「新支書找我有什麼事情啊?」

陳嚴直接切入主題:「我是為了移民的土地安置的事情來的,您在村子裏面德高望重,以前又為革命做出過貢獻,大家都很尊敬您,敬佩您,所以我想請您幫我一起做做大家的工作。」

雷阿公一直在看陳嚴,等對方說完了,雷阿公都沒有說話。

陳嚴有點忐忑,他問:「您怎麼看?」

雷阿公盯着陳嚴,突然問:「新支書是哪裏人?」

「我……」陳嚴遲疑了幾秒,才說:「區里的,不過戶口已經遷過來了,現在是咱們三石人了。」

聞言,雷阿公的臉色卻突然轉冷,他輕輕哼了一聲,不咸不淡道:「現在是了?」

陳嚴默默點了點頭。

雷阿公又看了一眼陳嚴的臉,他道:「新支書很看得起我這個殘廢啊。」

陳嚴立刻站了起來,這話可說的有點重了。

雷阿公冷淡地說:「我年紀大了,腿腳也不好,已經好幾年沒下山了。土地調劑影響的不是一兩個人,而是十二個生產隊,幾百個人的事情。我現在對大隊的工作不了解,這個工作我不方便做。」

陳嚴正想再勸勸,他道:「這個事情已經火燒眉毛了,真的等不及了,而且對後面影響也很大。這個事情辦不好,後面很多事情都不好辦了,包括咱們畲民小孩上學住宿的事情。」

「你一個外來戶,這麼上心我們山哈的事情做什麼?我們山哈上不上學,與你又有什麼關係?大晚上跑上小余山來找我這麼個殘廢,你是看得起我,還是看不起我?」雷阿公直盯着陳嚴看,語氣中已然帶着怒意。

雷佳仁和雷佳玉這對姐弟也是一臉納悶,他們爺爺素來脾氣溫和,待人寬厚,怎麼突然發這麼大的火?而且是這麼莫名其妙的火,人家也沒說錯什麼啊。

陳嚴不敢直視雷阿公的眼神,只是低着頭,他把茶杯放下,有些頹然地說:「打擾了。」

說罷,陳嚴起身,匆匆往外走去,竟有些像是落荒而逃。

「他怎麼了?」小少年雷佳仁看的非常疑惑,他又看爺爺:「爺爺,你今晚怎麼了?」

姐姐雷佳玉也用畲語道:「他才喝了第一道茶就走了。」

雷阿公慢慢閉上了眼睛,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是嘴唇輕輕顫著:「喝一道是無情茶,是無情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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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腳下三塊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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