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勝鎮(五)

小勝鎮(五)

此言一出,繞是陶聖望,也倒吸口冷氣:「你要殺鬼聖?!」

景綸說:「有何不可?如今十二鬼聖里,只有四個是咱們這一派的人,早該換換了。況且現在天時地利人和都佔了,還怕什麼?」

白衣稷官心思縝密:「不成!司主派鬼聖過來,說明王山那邊已起了疑心,人若是再死在咱們這裏,豈不是更坐實了有貓膩?」

景綸道:「光有疑心又能如何?只要沒證據,誰也不能怪到咱們頭上。」

白衣稷官堅決:「事緩則圓,越在這種緊要關頭,越不能着急。景兄,還是另想辦法吧。」

景綸被他駁了兩句,臉上雖然還笑嘻嘻的,語氣卻已經變了:「我還能想什麼辦法?既然都不肯做,那大夥兒就一起等死吧!」

白衣稷官知道他的脾性,忙說:「景兄,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景綸打斷了白衣稷官的話頭:「我知道,你是好心嘛。想當年你從文院出來,也是宋應之一手提拔的,他麾下那幾個鬼聖,你想必都見過。你們是老交情,自然要顧及許多,這事是我輕慮淺謀,算了也好。」

他確實厲害,光憑這幾句話,就說得白衣稷官芒刺在背,像與宋應之他們有什麼勾結似的!

白衣稷官急聲道:「景兄,你,你這是怎麼說呢!」

景綸說:「哈哈!裴兄,我是實話實說,你急什麼,難道真被我戳中了心事不成?」

白衣稷官道:「我為大計着想,你卻以小人之心待我!」

景綸說:「偽君子還不如真小人。我是真小人,你是偽君子嗎?」

他句句帶刺,白衣稷官一時也奈何不了他,兩人正爭執不下,一直默不作聲的陶聖望忽然道:「可殺!」

紅夜凄清森冷,他們的身形都隱藏在樹影下,如似披着人皮的魅魍。剛跪在門口的兩個弟子早已無聲退下,只剩江濯和洛胥還並肩站着。

陶聖望說:「景綸說得不錯,現在天時地利人和都有了,為何不能殺?這個鬼聖若是活着回去,大夥兒都要跟着我吃掛落,既然如此,不如就殺了他!」

景綸道:「你可算想明白了,不像有的人,還打算首鼠兩端。」

白衣稷官跟他說不通,便對陶聖望說:「陶兄,你真想明白了嗎?墮化一事至少還有迴旋的餘地,可殺鬼師這件事一旦暴露,命就難保了!」

陶聖望道:「只要這事辦得乾淨漂亮,就永遠暴露不了。我看不必等了,現在就傳令去望州,除了鬼師,把臟奴也調過來。若是還不夠祂吃,就把賤戶、良民統統弄過來。」

江濯本以為景綸夠狠了,沒想到陶聖望更狠。賤戶和良民是什麼人?那都是二州的普通百姓!

景綸聽罷,笑說:「我早說你是最心狠的,竟能想到這種法子。好,好!我獵場里的臟奴正好都看煩了,也一併送給你,省得我再花心思處理他們。」

白衣稷官沉默片晌,道:「人死這麼多……」

陶聖望說:「裴兄,你可不要優柔寡斷,這事要是辦好了,最得益的還是你。」

白衣稷官道:「這話如何說呢?」

陶聖望似乎走了幾步,腳步聲很慢:「你不要怪景綸剛剛說話難聽,你確實是宋應之提拔起來的,若不是這層關係,王山怎麼會把你調到這裏來?你本有更好的前程呀。」

那白衣稷官在他們二人面前是矮了一頭,想必也是這個緣故。他靜靜聽着,陶聖望又說:「其實以你的資歷,在司主身邊做個『法相』也綽綽有餘,可惜王山的兄弟們忌憚你,擔心你因為受過宋應之的提拔,跟他有所聯繫,所以把你派到這裏,讓我從旁輔助,也讓我從旁監督。可我實話與你講,我這些日子看下來,覺得你修為很高,人也很忠心,但光是我知道沒用,須得讓王山的兄弟們都知道才行。」

景綸附和:「我就是這個意思,偏他是個榆木腦袋,聽也聽不進去,你再給他講更直白一點吧!」

陶聖望道:「好,裴兄,那我就直說了。這次墮化,不僅要死一個鬼聖,還要死一州的人。」

白衣稷官悚然:「你說什麼?!已經死了一鎮的人,再加上數十隊鬼師和臟奴,還不夠嗎?」

陶聖望說:「不夠,當然不夠,現在死的人越多,就越能顯出你的能耐。你想一下,我們殺了鬼聖以後,這墮化的神祇要怎麼辦?自然是要交給你的,你是二州現任的大稷官嘛。到時候你把祂的名牌押送回王山,一來能在司主面前露露臉,二來能讓王山的兄弟們知道,你對咱們這一派是真心實意的。如此,我看誰還會質疑你的能耐和真心?你就等著陞官吧!」

他這番話說得刁滑老道,其實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拉白衣稷官下水。畢竟殺鬼聖是大事,容不得走漏一點風聲,須得三個人都髒了手才行,否則日後有一人反悔,其餘兩個人豈不是完了?

江濯暗道:他們這些人,個個都精於謀算,可惜心太毒,又瘋得厲害,全不是正道。

那白衣稷官在他們一唱一和里內心動搖,終於鬆了口:「……好,只是那鬼師必須死透,連魂魄都不能留!」

陶聖望說:「這是自然,我知道一種殺魂術,能將通神者的魂魄收拾乾淨,很好用。」

景綸又笑:「哦,我知道了,你當年殺那玄月宗的小公子,是不是就用了這個術法?難怪他被掏了心,也沒變成鬼來找你。」

他們提到玄月宗,江濯袖子裏的引路燈忽然震了幾下,似乎是聽見了。江濯一把摁住袖子,心道:糟了!

果然,白衣稷官說:「有人!」

好敏銳!

江濯沉住氣,和洛胥都沒有動。

只見白衣閃現,稷官最先出來。他目光沉沉一掃,在經過兩人時,沒有停留,而是落在門口那個如同爛泥般的鬼師屍體上:「這怎麼有具屍體?」

景綸道:「這兒到處都是屍體,有什麼可奇怪的?」

白衣稷官說:「不對,其他屍體都被傀儡線纏起來了,只有這具沒有。」

這話不假,江濯剛也發現了,這條街上的屍體都被傀儡線緊緊裹纏着,唯獨這具屍體就這樣癱在地上,與周圍格格不入。

洛胥突然在江濯手裏寫:眼睛。

什麼眼睛?

洛胥接着寫:天上。

江濯仰頭,看天上的紅月似乎變大了一些。但是很快,他就發現,不是紅月變大了,而是它靠近了!

就在此刻,府中的巨樹忽然「簌簌」響動,像是有風在吹。那一樹的人頭左右搖晃,居然都張開了口:「小勝。」

他們發出那個陌生的聲音,如同灌了風的空銅管,有種嗚咽的感覺。

「小勝,月圓,月圓啦。」

景綸本要跨出門,聞聲把骨笛一橫,叫道:「怎麼回事?!『押』字沒消,誰准祂開口講話的!」

白衣稷官說:「不好,許是祂吃了太多的鬼師,已經神志不清,發狂了!」

景綸立時把骨笛往唇邊一架,吹了起來。可是笛聲剛剛響起,那些人頭就更加狂躁。

「小勝,小勝!」

他們大叫着,在樹上相互碰撞,似是要掙脫束縛。地上的鬼師突然綳直雙腿,喉中又發出「嗬」、「嗬」的殘喘,把折過去的頭顱吊了起來:「小勝!」

他猛地向前一撲,若非景綸躲得快,險些就要被他抱住!

「小勝,小勝!」

街上的死屍都喊著這句話,像是長了同一張嘴。接着,傀儡線解了封,把所有死屍一個接一個提起來。

景綸說:「祂竟然會操傀!」

白衣稷官一言未發,豎起兩指——他沒有念咒,但是地面上即刻蔓延出一層冰,轉眼間就把整條街凍住了!

江濯心道:他果然不用念咒。

白衣稷官回頭:「祂靈能深厚,我凍不了太久,你快把祂的名牌拿來,讓我重施令咒!」

他剛說完,冰面就「咔嚓」一聲裂出數道紋路。死屍們破冰爬出,全吊著雙臂站了起來,一邊喊著「小勝」,一邊向府邸聚來!

景綸在腰間摸索,忽然臉色大變:「沒有了……祂的名牌沒有了,我明明就掛在這裏的!」

白衣稷官說:「什麼?!」

他兩人互看一眼,眼底俱是一片驚慌。他們敢在鎮中如此行事,就是仗着手裏有名牌。若是名牌丟了,他們拿什麼對付一個墮化的神祇?

景綸驟然大怒:「上當了!陶聖望,你這個畜生——」

兩人再入內,發現府內早就沒有人了!原來陶聖望從頭到尾就是裝的,只聽他的笑聲響在紅夜裏:「要知道一個秘密,若想讓它永遠不泄露出去,就得先把知道這個秘密的所有人都殺了!」

景綸說:「畜生,我竟然忘了,相信你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白衣稷官道:「你要殺鬼聖,我們都答應了,你又何必再下死手?!」

陶聖望的聲音隔得很遠:「這還得多謝你們的好計劃,不拿你們喂我兄弟,祂又怎麼能殺鬼聖呢?」

景綸牙都要咬碎了:「好歹毒的畜生,原來一早就打算讓我們做餌料!這鎮上的事情,莫非也是你搗的鬼?!什麼墮化,什麼殺人,其實都是為了引我們入局,做你的墊腳石!」

陶聖望大笑:「不錯,我早知道搶奪香火一事瞞不住,索性設下這天羅地網,等你們上門。」

他心計之深,實在令人咋舌!

白衣稷官說:「以你的修為,如何能製得住墮化的神祇?還是趁早收手吧!」

陶聖望嘲諷道:「咦,原來你們不知道我與祂的關係,也不知道這個鎮子叫什麼?」

似乎是在回應他,這滿鎮的死屍都喊起來:「小勝,小勝。」

其實不然,他們叫的應該是——

小聖。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觀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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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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