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勝鎮(三)

小勝鎮(三)

江濯一經提醒,才想起眼邊的紅印:「這個啊?嗯,確實,這個太扎眼了。」

他稍作思索,問天南星借了個布條,往眼睛上一蒙,笑說:「這樣總行了吧?誰也看不見。」

旁邊的安奴道:「行是行了,可你把眼睛蒙上,怎麼看路呢?」

江濯說:「我有法子。」

幾人皆好奇:「什麼法子?」

江濯三指照半空微微一提,口中念了句:「操傀。」

他做得像模像樣,乍一看去,還真以為他是個盲眼鬼師。安奴被他唬住了,把左右俱看了一圈:「傀在哪兒?」

天南星說:「什麼傀,是四哥又在騙人,他一個婆娑門的弟子,哪會操傀?安兄弟,你又上當了!」

江濯忍笑:「誰說我騙人了?我一會兒折張符,讓它扮作我的傀,到時候近可探路,遠能制敵,豈不是兩全其美?」

說着,就要把手伸進袖子裏,誰知手伸一半,被攔住了。緊接着,指尖就觸及到了一段小臂。

洛胥說:「你要折什麼?」

江濯道:「三腳雞怎麼樣?能飛能跑的,還不費事。」

天南星一聽,連咳兩聲:「還是別了!」

以她四哥的本事,那三腳雞折出來,必定丑得驚天動地,若是因此引來鬼師的注意,就太得不償失了!

洛胥道:「這樣好不好,我做你的傀。」

江濯說:「這怎麼好意思?」

洛胥道:「裏面有陣法,折出來的符未必頂用,不如你我一起,若是出了什麼事情,也好相互照應。」

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誰也挑不出錯來,況且這個「傀」,本也是假扮的,因此江濯聽了,也不忸怩,把手落在他的小臂上:「既然如此,那就麻煩你替我看路。」

他們本想一同入鎮,奈何鎮子四面把守森嚴,除了封山咒,還有許多嘰子。嘰子本是一種巡山靈獸,能嗅出不同靈能的味道,因為極其敏銳,所以被天命司用來做看門獸。

天南星說:「我這裏有四張符,能混淆味道,咱們一人一張。」

江濯接了符,奇道:「你怎麼這也有?」

天南星把符壓進袖中,因為矇著臉,聲音悶悶的:「這種東西,自然是大師姐給的。」

也是,平日裏也只有大師姐用得到。

幾人分了符,又對鎮外的防守做了一番分析。

天南星說:「我們四個人一起走太危險了,還是分頭行動吧。四哥,你給我一個引路燈的印記,我們到燈芯那裏見。」

江濯道:「好,但這符既然是大師姐給的,隨時都可能失效,所以等會兒進去了,記得隱身匿氣。」

安奴將符翻來覆去地看:「啊?會失效!」

洛胥也說:「你們大師姐……」

天南星肅然:「大師姐花起錢來跟四哥不相上下,買符自然也是一車一車買。這幾張符她已經放了五六年了,不知道效果如何,小心點總歸沒錯。」

洛胥這才說完後半句:「……真是出類拔萃。」

商議完細節,幾人就地解散,江濯與洛胥往東南角走,為了避開天命司,他們走的是條僻靜小路。

樹影重疊間,江濯忽然說:「我想起二十年前,你也帶着我走過一段路。」

洛胥道:「那夜你要上憐峰。」

江濯說:「那夜我約你喝酒。」

洛胥手臂微抬,聲音不疾不徐:「我喝到了。」

他們離得不遠,待跨過幾個坑窪,洛胥本該繼續往前走,但不知道為何,他慢了一下,江濯有所察覺:「怎麼了?」

洛胥說:「前面有嘰子。」

江濯以為他害怕:「大師姐的符我看過了,一時半會兒不會失效,我們走過去就好了。」

洛胥手臂輕輕一帶:「你保護我?」

江濯被帶着往前,只覺得鼻尖縈繞着都是他的味道:「那是自然,我保護你。嘰子大都不聰明,你使一招『聲東西擊』,它們就會離開這裏。」

洛胥不知用了什麼咒訣,果真把嘰子引走了。再往前就是封山咒,江濯本欲掐個隱身訣,但忽然察覺到一絲異樣:怎麼沒有感受到符咒的靈能波動?

他伸手,在前方揮了幾下,發現原本設在這裏的封山咒還真失靈了!

「奇怪,」江濯說,「這封山咒應該是新設的,怎麼會突然失靈了?附近連個鬼師也沒有嗎?」

不僅是鬼師,連嘰子的叫聲也聽不見,按照常理,這裏應該有很多人才對!

洛胥道:「沒有,許是鎮子裏出了什麼事,波及到了這裏。」

江濯說:「如此輕易,反讓人生疑。」

兩個人就這樣進了小勝鎮。一入鎮,空氣里就有股濃重的血腥味,周圍濕濕黏黏的,彷彿剛剛下過雨。

江濯又問:「有人嗎?」

洛胥掃了眼腳下:「有一些。」

江濯正打算問問是什麼樣的人,就聽見不遠處有腳步在匆匆靠近。幾個眨眼間,鬼師就到了前方。

那獨自走出黑暗的鬼師大步流星:「怎麼回事?!」

江濯剛要回答,那鬼師就猛地止住腳步,像是吃了一驚:「這……這怎麼死了這麼多人?是你殺的?!你在練傀?你是誰?」

他的問題連珠炮似的一個接一個,江濯也是一愣,暗道:什麼死了這麼多人?路上有死人?我怎麼不知道!

正疑惑間,那鬼師又靠近了幾步,居然越過江濯,直接對洛胥說:「你是哪個隊列的?鬼長是誰?立刻如實招來!」

江濯轉身:「我……」

他身體才動,那鬼師就嚇了一跳,摁著刀柄連退數步,斥道:「我問你話,是例行公事,你操傀做什麼?快快停下!」

他居然認反了,把江濯當成了傀儡!

洛胥低笑:「嗯,我在練我的傀。」

他懶得解釋,默認這一地的死人都是自己做的。然而更弔詭的是,那鬼師聽了,竟然不以為奇,語氣反倒軟了許多:「你既然敢承認,也是個真漢子,不過他們得罪你了嗎?」

洛胥道:「算是吧。」

那鬼師重新走近:「他們也倒霉,非得在這個時候得罪你,殊不知這幾日鎮上亂得很,大夥兒都藉著中邪的名頭亂殺……兄弟,你既能殺這麼多人,修為想必很高,我不與你為難,咱們交個朋友好嗎?」

洛胥說:「朋友?你要跟我交朋友?」

那鬼師道:「正是,我一見你這樣的能人,就佩服得五體投地。你是哪一隊的鬼師?跟着景大人的嗎?哦,你這傀……你這傀很不錯,活的似的!」

他說着,還要上手。電光石火間,只聽「啪、啪」的兩聲,有東西先後掉在了地上,那鬼師頓時慘叫起來。

洛胥置若罔聞:「我說了,這是『我的』。況且他沒許你碰,你也敢伸手?」

江濯瞧不見,那鬼師的手只是抬了一下,便齊腕斷掉了!因天很黑,周圍只有幾個火把照明,洛胥半身籠在陰影里,愈發地有壓迫感。

那鬼師吃了虧,卻不敢發怒,而是強忍着疼痛:「得……得罪了!是我冒犯,還請你不要生氣!」

見鬼了。江濯心想:這鬼師怎麼如此客氣?

洛胥說:「血不要濺上來。」

那鬼師踉蹌後退,突然像開了竅:「是,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你……不不,您!您到鎮中,小的竟一點消息也沒收到。東門那幾個蠢物早上還來稟報,說大人您剛出灷娏山……不想來得如此之快!小的、小的……」

他「撲通」跪倒,把頭磕得「砰砰」響,十分惶恐:「小的竟然作弄到大人跟前,還請大人贖罪!」

聽到這裏,江濯已經可以確定,他必是認錯人了!

洛胥的眉眼掩在暗處,從容不迫:「你怎麼就認得是我。」

那鬼師垂著血流如注的手腕,渾身發抖:「大人面如冠玉,氣宇軒昂,又待人……待人如此親和,是遠近聞名的大鬼聖。」

他也算硬氣,斷了手還能說出「親和」兩個字。

江濯頭微轉,被這句話驚動了。

天下皆知,天命司里只有十二個人能被稱為「鬼聖」,而這十二人每個都有通天之能。十年前,神埋之地異象頻出,疑是太清躁動,為鎮封印,懸復大帝召集六大稷官和十二鬼聖一起守封,才使異象消散——這些年,他們時時刻刻都守在神埋之地的雪原上,不敢輕易離開半步,因此世間極少有人見過他們的真容。

江濯越發心驚:小勝鎮里究竟發生了什麼?竟能讓天命司派出一位鬼聖!

那鬼師沒聽到後續,唯恐洛胥不快,伏在地上絞盡腦汁:「早聽聞大人要來,只是近日、近日鎮中有邪祟作亂,好些兄弟著了魔,開始自相殘殺……所以小的適才一見到這……這滿地的屍體,還以為又是……」

他為了討好大人,極力推脫,好似剛剛準備隨波逐流的人不是他。

江濯卻心想:難怪這裏沒有鬼師把守,原來是全死了。只是奇怪,我們剛剛就在附近,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聽見?

洛胥問:「這裏只有你在巡視?」

那鬼師聽得此話,打了個寒顫,以為他要滅口,忙說:「回稟大人,小的是個鬼長,手底下還有十來個兄弟,都在街角那頭待命,您……您饒我一命!」

他因為求饒,身子幾乎要貼着地面。正發抖時,眼睛不知瞟見了什麼,緊接着大叫一聲:「啊!」

彷彿是回應這一聲,周圍的火把驟然熄滅了。昏暗中,江濯聽見無數「簌簌」的摩擦聲,像是蛇群出行。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觀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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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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