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 雨季結束之日:晨

第063章 雨季結束之日:晨

儀式當日,終於到來。

雨果然下的前所未有的爆裂。

但是格雷站在窗前,卻透過厚重的雨幕看到——不遠處的村子活起來了。

雨越是大,人頭卻越是攢動。

廣場上,前所未有地擠滿了人,似乎整個村子的人都出現在了這裏。無數穿着灰色斗篷的人頭,正牽手圍繞成數個大圈,跳着舞,轉着圈,進行着格雷之前所看到的那種復活古夫類似的那種儀式。

而在每個轉動着圈子的中央,都跪着一位雨民,正仰頭張開雙臂,以擁抱着這場暴雨的姿態進行着祈禱。

——「篤篤篤」。

敲門聲響起。

隨後,也不等格雷應聲,古夫推開門走了進來,一邊道:「好消息,我終於說服了長老們了。他們同意你參加這場儀式了,也給了你一個名字。隨我一起走吧。」

「說服?什麼說服?」格雷回頭瞥了他一眼,笑道:「是你們終於不再懷疑我了,才對吧?在十多天的試探之後,終於承認我不是美德教會的探子了?」

古夫站住腳步:「你怎麼知道的?」

「這沒什麼。」格雷聳肩道,「只是憑藉對你的了解,古夫。」

「老人們只是在服從雨神,只是為了這場雨,為了雨帶來的天堂蕈的收成……為了錢財。」

「但是你和老人們不同。你是真正地在信仰雨神的。」

「所以,你當初對我怎麼說來着?不讓我參加儀式的原因,是害怕變數影響儀式,導致儀式失敗,雨季不會再來。對吧?」

「但憑我對你的了解,古夫,你完全不會那麼想。」格雷抬手指向古夫,「你只會跟我一樣想——就算儀式錯了,甚至儀式完全不舉行,下一個雨季也照舊會來……」

「一,定。」格雷用非常肯定的口吻,咬出最後兩個字。

古夫的臉色微變。

格雷知道古夫的想法。因為非常有趣,古夫對雨神的想像,其實……

「——因為,如果地上之人做了些什麼小動作就能影響到他。那偉大的雨之主宰者還算什麼天上的永恆真神???」

「若人真的能夠取悅神,意味着人與神之間存在某種通道,從可能性的角度而言,等同於能夠傷害神。所以反過來說,若存在一位人『以任何方式都傷害不到』的真神,『沒有任何一絲傷害的可能性』,就推得神與人之間不存在任何通道,這同樣意味着他不會在意人。」

古夫逐漸露出狂熱的表情,聲音有些激動:「是,是的,就是這樣,什麼儀式的順序,人員的參與……這些,根本不可能影響到偉大的主宰者!」

「如果存在能夠取悅他,令他惱怒的途徑,不就等於也存在能夠傷害到他的途徑?不,不可能!真神才不會發生那種事!」

「他是天上的星!地上的人除了仰望,什麼都做不到!正因此,來自於他的賜福才是一種神跡!」

「是的——」格雷拍了拍古夫的肩膀,一字一句道,「真神之所以永恆,就只是因為祂與人間是隔絕的。」

——不過從這意義上來說來講,其實古夫眼裏的真神,不就是美德教會的那位異鄉神?所以格雷暗自好笑。

不過你是錯的,古夫。

真正的永恆之神身處異鄉,所以無法及時響應這個世界的呼喚。

但在這裏的,不過是一條龍而已。

它的夢雖然可以說是永遠的永動的,卻是因為有人作為觸發媒介,才會彌散到現實世界中來。

——所以若儀式不舉行或者不正確,那「雨季」與「卡萊爾」即便仍在龍的夢裏運行着,卻是無法在現實世界中再現的。

……從這種意義上來講,所有的龍,都是因為人之因素才會出現,才會在那裏運行。就彷彿是因為人之觀察才被引到現實世界來的一般。

是吧,這也同樣是「靈視」的意義。

從古夫的想法起始,格雷轉動着各種奇怪念頭,一發不可收拾。

古夫自然不知道格雷所想,他只是感動地望着格雷,聲音有些哽咽:「兄弟,你果然總是能說出我的心聲!」

「總之。」格雷拍了拍古夫的肩膀,「這樣的你,本該對老人們那不虔誠所導致的惶恐進行批評,但你沒有。所以我只能認為,你也有別的想法。」

古夫倒也沒什麼不好意思,他坦然道:「但現在,兄弟,我已經完全不懷疑你了。」

然後他主動擁抱了下格雷。

格雷又問:「那『名字』的事情又是怎麼解決的呢?只有參加過儀式的人才能參加儀式,不是嗎?」

「有人死了,所以『名字』空出來了。」古夫笑了起來,「這就是命運……你果然也是受雨之主宰者眷顧的,不是嗎?」

「有人死了?是那個還沒抓到的女傭兵乾的?」格雷皺了皺眉,第一反應是凱珂特絲難道趁他不在的時候溜出去玩耍了?

「不,不用擔心那個女人。下了十多天的雨了,她被我們困在山上下不來,恐怕早就死在裏面了。」古夫看出了他的憂慮,解釋了一句,然後報出了一個名字,「——是老提姆,他終於老死了。是壽終正寢。」

格雷揚了揚眉頭。

那個名字他知道,正是他在來到這個村子裏之後所見到的第一批雨民——那祖孫三人中的老人。

「雨民,也會死啊……老死。」格雷喃喃自語道,總覺得又抓住了些什麼。

「當然會。」古夫不以為然地道,「雨民也會老,也會死。只是對於那些橫死者,雨之主宰者賜下了多一次的生命而已,人不該貪心。」

格雷點點頭,決定先不管這件事。

然後他搓着手,一臉興奮道:「總之,我現在有資格參加儀式了?」

「是的。」

「那個儀式到底在哪裏舉行?」他指了指窗外廣場上狂歡的人群,「不會就是那個吧?」

古夫搖搖頭:「當然不是。那只是給沒有資格參加儀式的人所準備的慶典。直接的核心儀式,將在烏列的神殿裏舉行。」

「烏列的神殿?在哪裏?」

「跟我走就是了。」古夫說着,上前攬著格雷的肩膀,便要轉身走,「我們邊走邊說吧,抱歉兄弟,你知道的,雨民不能離開雨太久……走吧,我敢保證,你會被地下神殿的宏偉所震撼——」

「不,等下,還有一個問題。」格雷輕輕掙脫了他。

「怎麼了?」古夫不得不停下腳步,轉身正面他,問道。

「雖然很謝謝你為我爭取到了名額,但事實上……」格雷為難地撓了撓頭,「我這邊需要的不是一個名額,而是兩個。」

「……什麼?」古夫詫異道。

格雷只是將視線瞥向他的腦後。

一具黑膚上佈滿疤痕的女體。

凱珂特絲悄無聲息地從天花板上垂落下來。她張開着雙臂,像是在等待擁抱,倒垂著的臉與古夫的臉剛好處在同一水平線,從古夫腦後向著格雷露出微笑。

下一刻,倒垂下來的女人猛然收緊了雙臂,瞬間箍住了古夫的脖子,並一下子將他提離了地面。

——捕獵動作的終於顯露出了她在平時偽裝之下的真身。

黑色的,毛茸茸的捕食者……那不是什麼貓,不是獸類,而是一隻蜘蛛。

古夫在半空中無從受力,只是本能地蹬腿,掙扎,去抓箍住他脖子的蜘蛛足。

但箍住他喉嚨的雌蜘蛛卻輕聲歡笑着,發出咔咔的聲音越勒越近。

很快,半空中的男人的掙扎便停止了。

雌蛛的捕獵結束了。但她並未進食,而是將屍體放了下來,自己也翻身從天花板上跳下來,沖着格雷做了個「請」的手勢。

格雷彎腰提起古夫的腳踝,一路將屍體拖到了套間最裏間的雨神神壇旁。

而與此同時,凱珂特絲已經搖著腰肢緩步走到餐桌旁,抄起切牛排的鋸齒餐刀,遠遠朝着神壇房間投擲了過去。

牛排刀旋轉着,在半空中劃出一道略帶拋物弧線的軌跡,穿過客廳,穿過客房,進入神壇房間,來到格雷頭頂。

格雷頭也不抬,舉手接住刀,然後直接切下去,切向古夫的脖子。

凱珂特絲慢慢走回來,歪著頭看着格雷隊的工作,突然一拍腦袋:「啊,忘記了。阿爾泰婭說過不許我們殺人的。」

「說什麼傻話。所謂的雨民,其實早就是一群死人了。」格雷頭也不抬地道,「要怎麼將一具屍體再殺一遍啊?所以我們並沒有殺人,完全符合大小姐的要求。」

說着,他已經用滿是鮮血的雙手將一顆頭顱捧了起來:「好,完工。」

「你把屍體再稍微拖遠一點——」格雷吩咐著,小心翼翼地將只將手上頭顱的斷面浸沒入了神壇水中,同時繼續抓着腦袋,防止腦袋沉到水底下去。

很快,古夫的頭顱便發出痛苦的呻吟聲,費力地睜開了眼睛。

「發生了什麼?我的腦袋,又——」

他艱難地發着聲,然後突然便卡了殼,目瞪口呆地越過格雷,望向他身後。

格雷注意到了古夫的視線,知道他看到了什麼,於是好心地將他的腦袋轉了個角度,好讓他看清楚——凱珂特絲正將他的無頭軀體拖走。

格雷笑了笑,捧著古夫腦袋的手指敲了敲古夫的臉,將他的注意力拽回來,然後對他念出四個字:「……公正如籠。」

拖着屍體的凱珂特絲聽到了格雷的聲音,腳下一頓。但隨即,她只是發出一聲表示不滿的哼聲,便繼續拖着屍體往外面走去。

古夫……或者說古夫的腦袋的反應卻是激烈得多。

腦袋上的表情一震,然後迅速反應過來,憤怒地吼道:「你是——不,你們,你們果然是裁判官!!是美德教會的走狗!!!!」

「嗯,是的。你能這麼快就理解狀況真是太好了,不用我多費口舌再解釋了。」格雷對手裏捧著的腦袋愉快地道。

然後他湊近過去,凝視着腦袋的眼睛,一字一句問道:

「神殿在哪裏?」

「入口在哪裏?」

「有沒有什麼暗號?」

古夫腦袋臉上的表情,因為憤怒而劇烈抽搐著。

但最後,他的表情還是重新變得如鋼鐵般死硬。然後大笑起來,朝着格雷吐出口水。

格雷扭頭閃避。

腦袋則輕蔑地道:「走狗,你能對我怎麼樣?我已經是雨民了!若你所見,就算你砍下我的腦袋,把我的身體拖走,你也殺不了我!」

他猙獰地笑着:「只要讓我淋到雨,只要讓我淋到雨……我立刻就會復活。」

「你根本殺不了我!」

「烏列庇佑!」

「烏列庇佑!」

「雨之主宰者萬歲!!!」

遠處的凱珂特絲再次停下腳步,抓起旁邊一枚形似三叉戟的黑鐵燭台,再次朝着房間深處投擲過來。

而幾乎在同時,格雷突然將腦袋上拋。

在半空中的那幾息之間,腦袋臉上的表情發生了一系列飛速的變化。

離開雨水池那個瞬間,那顆腦袋臉上的表情肌飛速地失控了。

他吐出舌頭,眼球上翻,露出眼白。

——就像恢復了之前被凱珂特絲勒死時候的狀態。

格雷閃電般地伸出左手,抓住了腦袋的頭髮。

腦袋繼續落下。

最後,頭髮被扯直,腦袋的斷口再次觸碰到水面,剛剛好。

下一刻,腦袋便再次拾回了剛才失去的所有勃勃生氣。

他遲滯地反應着,此時才發出剛剛被拋起所導致的不由自主的驚呼聲:「呃——」

比餐刀沉重得多的銀質燭台發出破空聲,終於飛到。

格雷舉高剩下的右手,一把握住燭台,然後刺下去。

燭台頂端的尖刺從腦袋的眼窩刺入,又瞬間從脖子出刺出。

「——啊——」於是,腦袋的驚呼聲瞬間變成了半聲短促的慘叫。

只有半聲。

因為既然已經被串在了燭台上,格雷的左手便放心放開了抓着腦袋的頭髮……然後,順手捂住了他的嘴。

「噓——」他將手上持着的燭台拉進一些,對着上面穿着的腦袋輕聲道。

然後格雷放下燭台,用腳踩住。

這樣,腦袋被他調整到剛好碰到水的角度,他也空出了兩隻手來。

接下來,他繼續用左手捂住腦袋的嘴,用右手摸索著,重新拿起了剛才那把被丟下的牛排刀。

格雷將牛排刀輕輕地按在了腦袋的額角上。

力度很輕,一枚枚齒牙只是輕輕地按下有彈性的肌膚,沒有破皮,沒有出血。

然後格雷加重了力度。

「嗚嗚嗚——」腦袋眼中竄出怒火,嚷嚷起來,不過因為被捂著嘴而聽不懂。

格雷持續加重力度。

「嗚嗚——」

肌膚終於被牛排刀的刃齒刺破了。有幾處齒的下方,開始滲出鮮血來。

牛排刀就此暫停,不再繼續將刀刃往下壓。

腦袋停止嗚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然後格雷沖他微笑了下,將牛排刀狠狠一拉。

鋸齒撕裂皮膚,在顱骨上發出「嗚——」地摩擦聲。

「啊——」這一下,連捂住嘴的手又和無法完全擋住慘叫聲了。

格雷再次低下頭湊近腦袋,盯着腦袋的眼睛,嘴角顫抖,跳動着,像是內部有什麼東西終於忍耐不住一般。

「沒錯,我無論做什麼都殺不掉你。這不是太棒了嗎?」他幾乎像是含情脈脈一般地看着腦袋,嘴角最後終於徹底咧開,壓低聲音呼喊道:「——雨神,萬歲!!!」

腦袋這次沒吭聲,但眼睛裏終於升起瘋狂虔誠之外的東西了。

——恐懼。

不知多久之後,凱珂特絲走了回來,輕聲道:「我那邊都拆完了。」

格雷像是太過專註,沒聽見,沒回應。

於是凱珂特絲便自顧自地在水池邊坐了下來。

黑色的雌蛛在水池中划著足,輕輕地歌唱起來。

「蜘蛛的妻子,正在死去。」

「蜘蛛用網捕捉了妻子。」

「旋轉,旋轉,旋轉,直到妻子的心臟流出黑血——」

她正觀賞著水面上流淌著的血水,卻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麼,停下了歌謠:「……噫?」

凱珂特絲伸手推了推格雷。

格雷露出被打攪的表情,不快地抬起頭來。

但很快,他也因為所見的這一幕而吹了聲口哨:「原來如此,這就是為什麼神壇明明沒有下水道,卻永遠不會溢出的原因啊。」

鮮紅色的血在水面上蔓延,很快便在原本清澈的池水中形成了一道顯眼的紅色濁流。

血流被池水的原本的流向拉扯著,飛快地延伸身軀。

但它打着旋將觸手所伸向的方向,卻是水池中心。

很快,那條已化為螺旋狀的紅色濁流觸及了水池中心——雨水從天井下落到池中的落點。

接下來……紅色濁流,竟然如同有着生命一般,違反重力逆流而上,沿着瀑布往上方爬了上去。

從天井上落下的瀑布,就此分成左右兩支。

左側的水體依然清澈,依然在不停地落下。

而右側的水體,則因為被染成了濁紅色,而終於展示出了真實的流向——它在抬升。

抬升,抬升……最後,升入屋頂外的暴雨之中,再也看不清末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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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與龍的大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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