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清醒中迷茫

矢野在路口看見了小松萊月。

有段時間沒見，她融入在大阪街頭的夜色中，單薄的身影靠在牆上。

小松萊月一眼就能在路燈下的人群中發現矢野，即使他戴着口罩。

還有身邊以粉色打扮為標誌的后藤一里。

她的視線不曾離開過矢野身上。

「后藤同學，這麼晚了，和小空在外面逛街嗎？」

聲音寧靜，端莊的臉上雖然驚訝，但帶着笑容。

小松萊月，善於偽裝，沒人知道現在她在想什麼。

矢野也不行，畢竟，小松萊月其中一個秘密，也一直保留到新年那天。

「我，我和空......同學一起找山根同學。橘老師拜託的。」

「啊~我也有聽說過山根同學不來學校的情況，沒想到今天晚上在這裏能遇到她。」

跟隨萊月的目光，就能看見不遠處，穿着女僕裝，身材嬌小，滿臉堆笑的山根露在街邊走

來走去，手上拿着一堆傳單。

「女僕咖啡廳~會給您不一樣的體驗哦。」

看起來應該是在某個女僕咖啡廳兼職。

在這個時間點，實在稱不上常見。

「萊月，這麼晚，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嗯，還是秘密哦。」

小松萊月和后藤對視了一下，繼續說：「放心，我不會去做那些事情的，小松萊月是個聽話的好學生，對嗎？」

矢野空看着她臉上，如夜晚一樣深沉而狡黠的笑容，沉默著點頭。

那種事情，不能用好壞定義。

「之後一定會告訴小空，我發誓。」

她不知不覺就已經站在了矢野的另一邊。

夏日的夜還很漫長，但后藤在街頭閑逛的夜晚也許不會太久了。

答應過後藤媽媽不能太晚回家。

「那麼，我去叫她？」

小松萊月提議。

矢野考慮幾秒后，稍微搖頭。

「沒關係，我去，你們稍等。」

矢野空戴着口罩離開后，只剩下兩位女生的場面有些安靜。

周圍嘈雜熱鬧，后藤一里目不轉睛地盯着矢野空逐漸接近山根露的背影，表情看起來有些掙扎。

「后藤同學。」

「誒？」

對話果然還是無法迴避。

「小空的那件事，你知道了吧。」

「咦？我……不明白小松同學，說的是，哪件事。」

「小空是男孩子哦，你們三個人在的時候，我躲起來了。」

突如其來的直球，準確無誤地擊中后藤一里的禁區，粉發女孩睜大了雙眼，但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不太明白聊這個話題的含義，直到萊月接下來的話：「我啊，很羨慕后藤同學。」

「該，該羨慕小松同學的是我，才對。」

如果能像小松萊月同學這樣，端莊明麗，善於交流……不，只要能有一半的社交能力，我后藤一里就不會再是小波奇了。

「我從來沒有和小空坐過同班同學，從小就是這樣。更不用說同桌了。」

后藤一里只能晃了晃頭。

做矢野的同桌的確是一個不錯的體驗，如果有誰想要和她換座位的話，她大概率會死死把自己的身體和矢野空身旁的座位捆綁在一起。

她並不清楚小松萊月的執念和遺憾在哪裏。

矢野就快要碰見上班中的山根露。

「后藤同學，所以，你是知道了小空的真實性別，然後還會在周末的時候，和他一起出門，一

直到現在嗎？」

這個問題沒有回答的意義，事實就在當下。

后藤一里，出門的時候，就從來沒有想過這方面的事情。

男同桌，周末一起出門，逛到很晚。

將要在外面吃飯，等於……約會？

但空醬的長相，還有聲音……

后藤覺得自己忽然理解了一切，又好像什麼也沒明白。

「我，不知道。」

小松萊月嘆了口氣，很配合地點頭。

「是啊，這種狀況，誰又會明白自己的內心？」

……

沒過多久，山根露就注意到一個戴口罩的人在朝自己走來。

身材勻稱，看起來是女生，但氣場非比尋常。

山根臉上虛假的笑容不減，她微微眯起雙眼。

男生，還是女生？

當對方來到自己面前的時候，一切就有了答案。

「親愛的女僕小姐，能盛情邀請你今天早點下班，和我一起共進晚餐嗎？」

悅耳的聲音從口罩下傳來，如此熟悉。

精緻冷酷的眼妝，無法忽略的體型。

對方彎着眼眸，不知道在怎樣地笑。

總之，山根露站在原地，有些僵硬。她慢慢放下手中的傳單，仰頭看着他，臉上一點一點，

滲出複雜的神色。

像是小女孩做錯事，被爸爸或媽媽當場抓住一樣。

抱歉，身高差只允許腦袋裏有這種畫面。

山根一時說不出話，矢野空也不說話，噙著笑看她。

「我可以先去樓上請假嗎？」

矢野空似乎有點不耐煩，雙手抱胸，渾身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場，給山根露的吸引顧客工作造成了很大的挑戰。

而她現在，也許要下班了，提前下班。

「我不會跑的，我發誓。」

這個詞剛才還聽過。

山根終於恢復往日那張撲克臉的表情，她得到矢野的允許后，抱起傳單和廣告牌往樓上走去，沒走幾步，忽然又轉過頭來。

「吃飯，家庭餐廳可以嗎？太貴的我吃不起。」

……

附近的家庭餐廳里，四人桌位，矢野空與山根露相對而坐，山根已經換掉了誇張的女僕裝，恢復了平時的打扮，額頭上細密的汗珠，能證明那件服裝到底有多厚，穿上去在大街上行走

會有多熱。

她的表情還算鎮定，抽出餐巾紙，折成四方，擦拭額頭的汗珠。

小松萊月坐在矢野空身邊，她的對面，后藤一里表情呆愣愣的，她在看着玻璃水杯里偶爾

冒出的氣泡出神。

已經點好了晚餐，矢野空看上去暫時沒有詢問山根露的想法，一行人誰都沒有說話，直到所有的東西上齊之後，矢野摘下口罩，開始吃他的草莓芭菲時，小松萊月看着他沾著奶油的唇角，說：「小空的芭菲，可以給我嘗嘗嗎？」

矢野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小空護食，但，只是一口，好嗎？」

萊月天真地眨了眨雙眼。

在奇怪的地方，開始了奇怪的較勁。

「要，要不，小松同學吃我的吧？」

后藤一里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雙方的表情，得出了這個結論。

她碰巧和矢野空點了同樣的甜品，說不定愛好相似。

「還沒吃過呢。」

后藤表情痛苦地，慷慨地把自己還未來得及品嘗的芭菲推到桌子中央。

山根露忽然深吸一口氣，彷彿放下了全身所有攜備，神情頃刻間變得頹廢起來。

「你們，有什麼想問的就只管問吧。」

她拍了拍臉，看上去想要讓自己變得輕鬆一點。

「我會回答你們的問題，所有。」

矢野空點頭。

「需要真實的回答。」

山根露不置可否。

「首先，半個月不去上學的理由是？」

矢野並沒有多強烈的語氣，他當前的目的是知曉，畢竟做出決定的是山根露她自己。

「橘老師拜託矢野來問的？」

「嗯，但不全是。」

小松萊月大方地把屬於后藤一里的芭菲又推到了她眼前，收穫了對方感激不盡的眼神。

「明白了，我現在沒時間去上學。」

「哦。」

對話中斷，場面陷入了詭異氛圍中。

后藤對山根露的回答感到很古怪，她想知道具體情況，但自己根本沒辦法摻入到這場對話

中去，矢野和山根露，關係相對而言最好，其他人還沒有到能夠和山根露這種同學主動聊起

私人問題的程度。

可是小松萊月看起來很平靜，她對這件事毫不關心，或許願意報告山根露的位置，也只是

因為矢野。

「現在，很缺錢嗎？」

山根露狠狠地用金屬刀叉將白色瓷盤裏的楓糖考薄餅分成好幾塊。

「現實就是這樣。」

「所以瞞住橘老師，退了獨居的公寓房，晚上在這邊兼職？」

她無奈地聳肩。

「住哪裏？」

「除了網吧還能去哪？」

矢野那張好看的臉上出現了疑惑的表情。

「但你還未成年。」

「這難得到我嗎？」

不過，能允許未成年人通宵的網吧一定不安全。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山根露沒有再去嘗試以前那個方法，選擇了普通兼職。

后藤剛用勺子挖出來的奶油雪糕啪嗒一聲，掉在了餐桌上。

「啊，抱歉，抱歉。」

她手忙腳亂地收拾，小松萊月幫忙遞紙巾。

「可以具體說說嗎？」

矢野空窮追不捨。

「真的，必須要說？」

山根露那張化著可愛妝容的臉蛋上，陰雲密佈，彷彿快要滴出水來。

什麼樣的心情都會毫不猶豫地顯示在臉上，山根就是這樣的女生。

「事到如今，沒有別的辦法。」

矢野搖頭。

「橘老師來拜託我們，就說明學校已經開始在意，如果讓老師們來找你，可以瞞住橘老師，

但其他人呢？如果真的和你家人建立了聯繫......」

「好了好了，我說。」

山根看了看矢野空的眼睛，稍微停頓了一下。

「我家裏的爸爸，病重了，現在需要住院，資金，有些緊張。」

她嘆了口氣，嬌小的身軀看起來是如此無力。

「我是單親家庭，媽媽我小的時候，跟別人跑了。」

矢野空的視線下意識地看向小松萊月。

發現萊月抿著嘴，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很討厭鄉下，所以轉學來了這裏，我也是轉學生，只不過，比你和小松都早一點。意

外的是，我家裏人居然同意了這個要求，而且無條件支持我。」

山根看起來完全沒有鄉下人的感覺。

她忽然笑了一下。

「原本以為，我恨那個女人，恨我的爸爸，怪他沒有出息，沒能留住她。」

「誰對誰錯，我不知道，可當他倒下后，我才知道。」

那個一直要強，遊離於眾人之外的山根露，眼中第一次有了淚光。

「我，山根露，不過是一個毛還沒長齊的小孩子罷了。」

她用力抹了一把臉，差點把妝容弄花。

「看病需要錢，我把寄過來的錢都退了回去，房子也退了，做點兼職，賺點錢寄回去，就這樣。」

沒有人回答她，只有后藤一里隱約的嗚咽聲。

「喂，我說出來不是為了讓你們同情我好嗎？」

她努力做出輕鬆的樣子。

「嗚嗚嗚，我把之前的結他都賣掉可以嘛......」

「謝謝但是不需要。」

小松萊月靠在後背的沙發上，一言不發。

「如果爸爸的病一直都不見好轉的話，也許我就得回家了。」

她拍了拍手說，彷彿之後做決定的不會是山根露這個人。

「所有的，都交給神明來註定吧。」

山根露看上去有點累。

可她分明沒有神明的信仰，不曾有過。

矢野空的手指在桌面上，一點一點，發出輕微的聲響。

「只是短時間的房租......」

「還請不要再說這種話了，我不想再接受矢野你的幫助。」

矢野眉毛跳了一下。

「上次的事情，不就是......找了個借口嗎？我不認為自己的付出能配得上那筆錢。」

萊月把視線轉到矢野空身上，卻發現他的表情有些嚇人。

「那你認為別人的善意是施捨嗎？」

當矢野開始生氣時，他的聲音，如果不是故作嬌柔嫵媚，那必然攻擊力十足。

山根露沒有說話。

「不管山根同學今後要去哪裏，至少現在還在大阪，得找個地方休息。」

小松萊月這樣說。

「網吧就夠了。」

基本不給迴旋的餘地。

「不要上學了？」

矢野空問。

「這已經不是我能夠決定的事情。」

「那你就不要每天都像個好學生一樣把作業按時完成交給老師啊！」

手掌拍在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音，三位女生第一次在矢野空身上，體會到了和一般女性截然不同的，屬於男生的魄力和性格。

四周一片沉默。

小松萊月的臉色變得有些不美麗起來。

「這樣的話，就隨便你好了，橘老師，學校，那都是你自己需要處理的事情。」

「真的很抱歉.....但謝謝你們的好意。」

山根露站起來。

「等一下。」

自始至終，只說過一兩句話的小松萊月叫住了山根。

「我有一個提議，這段時間，如果不嫌棄的話，山根同學可以在我家裏暫住幾天，之後家裏的事情有了結果之後，是離開大阪，還是繼續上學，再做決定可以嗎？在我家裏，就不用麻煩小空交房租了。」

「啊，不......」

萊月打斷了山根的話。

「還是說，山根同學想讓橘老師知道所有的事情，讓你的家裏人擔心呢？」

這位情緒一直穩定，平易近人，有着大小姐氣質的黑髮美少女，第一次，眼神變得危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