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看春晚

小年過後，春節的氣氛越來越濃郁。鄉村的清晨，總有一陣又一陣鞭炮聲從遠處或耳邊炸響，聲音在空曠的原野和天空之間回蕩。

夏家三姐妹坐在熱炕上各忙各的。

大姐拆了家裡的幾隻白線手套，用熱水把線燙直洗凈晾乾，再團成線團，然後一針一針編織坎肩，手套有限，為了省線，只能用棒針織成鬆鬆垮垮的樣子。母親說曉蓮你純粹是瞎折騰，拆了手套，春天我下地幹活兒戴什麼？曉蓮說你不會拿布頭縫一副手套嗎？母親嘆口氣，說等明年賣豬有了錢，就給你買一斤毛線，織件毛衣穿。曉蓮心說賣了豬又不知道有多少窟窿等著填呢。

曉荷在看她從學校閱覽室借的長篇小說《第二次握手》，白天晚上手不釋卷，一本書已經看到了一多半，為主人公的命運唏噓不已，更常常把自己的情感代入小說中去。母親說二丫頭學習從來不用操心，放假了還看書，一天也不歇著。姐姐曉蓮笑道，媽媽你被她的假象迷惑了，她那哪是學習，是在看言情小說呢。曉荷爭辯說，哪裡是言情小說，分明寫的是讀書報國的故事嘛！姐姐也不繼續拆穿，說對對對，是讀書報國，你好好讀吧。

小妹心草被哥哥在來信中點了名，兩個姐姐也給她施加了不小的壓力，各門功課都為她制定了學習計劃，這會兒正趴在炕上做二姐給出的幾道幾何證明題，腦袋憋得老大也找不到解題的頭緒，兩個姐姐和媽媽說的話倒是一句不漏灌進了耳朵。她想著大姐的毛衣穿小了能不能給她，二姐看的書有那麼好么喊她吃飯都要喊幾次才能放下。大姐說心草我看你的心真是長草了，擺著書本在那裡裝出學習的樣子，心不知道在想什麼呢。心草說都怪媽媽給我起的破名字，這題也太難了，想不出來！二姐放下手中的書，拿起鉛筆在圖形上點了兩條虛線，問，這回能不能看出門道來？

今天就是除夕了，媽媽說年三十兒都放下手裡的活兒，啥也不要做，就踏踏實實過個年，不然明年一年都是勞碌命。夏曉荷不情願地用書籤把書頁隔好，放下書，心說，今天放下手中的活，明年你和爸就不種地不養豬了么？

一家人包了餃子，吃過晚飯。心草說：「姐姐們，今天咱去馬會計家看春晚唄？」

這時候，花溪村已經有幾戶人家買了黑白電視機，她們知道的就有村支書家，馬會計家，在鎮衛生院當醫生的吳大夫家，還有靠收綠豆生豆芽去鎮上賣發家致富的張成富家。在夏家村民組的，是馬會計和張成富兩家。張成富的老婆過去是個低眉順眼的女人，誰知一闊就變臉，村上人想去她家借一毛錢都沒門兒，誰還會自討沒趣去看那不頂吃不頂穿的電視呢？

心草跟馬會計的小女兒馬麗艷是同學，馬會計又常來家送信，所以，對去馬會計家看春晚是有信心的。大姐說你們去吧，我在家陪爸媽守歲。曉荷心說反正在家裡媽媽也不讓看書，看看春晚也挺好的，不然開學后同學們討論春晚的話題她都插不上話，最主要的是，聽周宇哼唱春晚上的歌曲她都不知道是哪一首。曉荷也知道自己打小就招馬會計夫妻倆喜歡，馬大娘還跟母親開過玩笑，說將來要把二姑娘收作兒媳。馬家有三個兒子，老大馬建軍，老二馬建國，老三馬建設，肩挨肩各差一歲，最小的長曉荷一歲，現在都初中畢業沒考上高中回家了，馬會計自嘲說仨兒子分別考上了「家裡蹲「」家裡撂「」家裡窩「大學。夏曉荷猜不出馬大娘想讓哪個兒子娶她作媳婦，不過這已經沒有意義了，從現在的局勢看，當年的笑話也只能是笑話了。

來到馬會計家，一家人剛剛吃過飯，桌子還沒從炕上撤下來，已經有三個小姑娘站在地上等著看春晚了，都是馬家小女兒馬麗艷的同學，自然也是夏心草的同學，見夏曉荷都禮貌地喊她「二姐「。電視里正有播放新聞聯播，春晚還要等上一會兒。

馬大娘見曉荷來了，忙讓她脫鞋上炕暖和暖和，並催促三個兒子吃完了趕緊下地收拾飯桌搬凳子準備看春晚。曉荷猶豫著該不該上炕，馬大娘已經跳下地來熱情地拉她了。盛情難卻，她只好脫了鞋坐在馬大娘身邊，馬大娘又抓花生毛嗑糖果讓她吃，喊老馬把凍秋子梨和蘋果端來。馬大娘又關切地問曉荷學校里吃的、住的怎麼樣，聽說住的是樓房，不無羨慕地說曉荷真是登了天堂了，又聽說一日三餐只吃高粱米飯就白菜湯，又心疼地說真是苦了孩子，忙又抓了一把花生讓她吃。

這時，歡快的音樂響起，春節聯歡晚會開始了。

演員們的入場形式很獨特，是從一輛小轎車的車門裡一個一個出來的，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大地春如海，普天同慶時，人們把所有的煩惱和憂愁都拋卻一邊，盡享這辭舊迎新的歡樂時刻。夏曉荷的頭腦中忽然不合時宜地閃現了湯富貴的父親，承受著失子之痛，不知他這個年該怎麼過。

這時，電視上出現了歌曲聯唱，《請到天涯海角來》《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回娘家》《阿里山的姑娘》……每一首歌都是她耳熟能詳的，在電視上看歌唱演員表演，別有一番情致。夏曉荷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電視上。

相聲《虎年談虎》妙語連珠包袱迭出，逗樂了現場觀眾，也逗樂了在馬家看春晚的一屋子老小。

精彩的魔術表演顛覆了大家的認知，怎麼猜，也猜不出門道在哪。

那由電聲樂隊伴奏的現代京劇唱段，更與他們過去聽的樣板戲有所不同，就如同是聽流行歌曲一般。

那首《祖國啊，我永遠熱愛你》，唱得夏曉荷心潮澎湃。「儘管你還清貧，我總覺得生活是那麼甜蜜。儘管你還有憂慮，我總堅信未來是多麼美麗……哪怕我是一棵小草，也要為你增添一絲新綠。哪怕我是一滴水，也要為你盪起美麗的漣漪……無論我走到哪裡，我的愛深深埋在你的心坎里。」她覺得，這既是歌唱對祖國的熱愛，也是歌唱對家鄉、對父母的深愛，唱出的，正是她此時此刻的心聲。

而那首《追求》，「小樹追求陽光，為了長成棟樑；風帆追求大海，為了破浪遠航。理想在追求中實現，青春在追求里閃亮。蜜蜂追求花香，為了釀造蜜糖；小鳥追求藍天，為了自由飛翔。幸福在追求中到來，祖國在追求中富強」，正像是唱給備戰高考的鳳凰城高中高三2班全體同學的。

這時，頗具東北風情的《過新年》唱起，又把她的思緒帶回到過年的情境中。

那15歲的小男孩表演的小提琴曲《波蘭舞曲》，手指靈活，動作瀟洒，樂聲悠揚，令夏心草、馬麗艷等幾個同齡的女孩子不禁汗顏，她們連小提琴為何物都沒聽過，人家已經在國際大賽上獲得大獎了。同樣是15歲，差別為啥就這麼大呢？

接下來的相聲《怪聲獨唱》和小品《送禮》又逗得大家捧腹大笑，暫時消除了女孩子們的青春煩惱。

歌曲《化蝶》那「天長地久不分開」的凄婉表達，更深深地撥動了夏曉荷的心弦。接下來又看了戲曲表演《斷橋》。夏曉荷不明白，愛情是多麼美好的字眼啊，可為什麼中國傳統戲曲中的愛情故事都是悲劇呢？也許只有悲情故事才能流傳久遠為人們所銘記吧。「總以為百年好合終到老，想不到你私上金山把離間之言當了真「，白娘子怒斥許仙，算是替在情愛關係中備受傷害的女性出了口氣。在梁祝和許白的愛情中，男人都是後知後覺的糊塗蛋，傷著女人的身心，就像，就像她深愛著的周宇，還有，江水萍深愛著的呂老師。

晚會進行到兩個多小時，馬會計和馬大娘都有些睏倦了，坐在炕上直打盹，孩子們卻個個精神抖擻興趣盎然毫無倦意，。

香港演員唱的《燕子啊》和《阿拉木汗》，引起現場觀眾熱情互動，馬艷麗和心草幾個女孩子也情不自禁合著節拍鼓起掌來。這時候，香港演員張德蘭出現了，她載歌載舞唱出的《春光美》，「我們的故事，說著那春天，在春天的好時光，留在我們心裡……」那獨特的長相氣質和歌舞表演，那一頻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驚艷了屋子裡所有男孩子女孩子們，在他們心中播下了人生美好春天的種子，每個人都屏住呼吸認真聆聽這春天的召喚。夏曉荷更是在心中驚嘆，這演員長得太像江水萍了！

那東北民歌《進城送菜》唱得活潑輕巧，卻讓夏曉荷想起了進城送菜肋骨受傷的孟凡秀的父親來，想起那次丟錢事件，心情不免又沉重起來。

那歌曲《勿忘我》，又讓夏曉荷聯想到春來時剜野菜的童年，聯想到自己與哥哥姐姐三個如今也成為遠離家鄉外出求學的遊子，感嘆他們的母親雖然不會矯情地送給兒女一朵藍色的「勿忘我「，但牽挂兒女的心情是一樣的。

相聲《照相》和小品《羊肉串》再一次讓大家禁不住大笑，馬會計和馬大娘也被孩子們的笑聲從盹睡中驚醒了，二馬天堂的不知道什麼節目逗得孩子們這樣開心。

新年的鐘聲敲響的時候，外面響起了一片爆竹聲，此起彼伏，春節晚會也即將結束，孩子們意猶未盡地站起身。

曉荷和心草告別馬大爺和馬大娘，走出馬家，踏上歸家的小路。抬眼望，天空時而被鞭炮炸響後起起落落的光亮劃破；低頭看，腳下是手電筒打出的搖晃扭動的微光。姐妹倆加快腳步趕緊回家，陪爸媽接灶神，吃餃子。

後來，夏曉荷看過許多屆春晚，唯有在馬家看的這場春晚在她的記憶中留下的印象最為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