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少年心事當拏雲

第30章 少年心事當拏雲

受湯昭陽情緒的感染,呂濛初也跟著借酒澆愁,一頓飯吃了三個多小時,兩人竟喝了兩斤白酒。

借酒澆愁愁更愁。只要兩個人的話題轉到那個剛剛逝去的年輕生命,什麼樣的烈酒能融化父親心頭的堅冰,消除老師心頭的塊壘?!

呂濛初趁上洗手間的工夫想去前台結賬,前台服務員說那位先生剛才已經結過了。呂濛初一拍腦袋,心說自己真是喝高了,竟沒有發現湯昭陽啥時候偷偷把賬給結了。一份溫暖和愛心沒送出去,心中更添幾分歉意的愧疚。

回到座位,呂濛初說:「湯大哥,說好的我請,你咋還把單給買了?」

「呂老弟,這單我是替富貴買的,你教他一場,他都沒來得及報答你呢!這就算是一個簡單的謝師宴吧。你想請大哥,就等下一次吧,相信咱兄弟倆一定會有機會再見面的。」

走出羊湯館,連店家都替他們捏一把汗。其實兩個人都有些酒量,雖然喝了不少看起來像是腳底無跟,但獨立行走還不成問題。呂濛初回過頭想攙扶湯昭陽,湯昭陽卻跟在身後等著保護他。四目相對,心照不宣,邁步離開羊湯館,向學校走去。

正是學生們午休時間。呂濛初在校門口小賣店裡花一元錢買了兩隻編織袋,準備一隻裝書一隻裝生活用品,引湯昭陽向教學樓走去。來到高三2班教室,教室里空無一人。因為是午休時間,同學們今天上午去殯儀館又挨了雨,所以這個時候都回宿舍換衣服休息去了。二人掀開湯富貴的書桌蓋板,湯昭陽撐著袋子,呂濛初一本一本書往裡擺。那個綠皮日記本就放在最上邊。

收拾乾淨后,呂濛初說這個袋子就先放在我的宿舍,待會兒學生們午休結束后,咱再去宿舍收拾行李。湯昭陽猶豫了一下,跟在呂老師身後走出教室,算是默許。

來到宿舍,呂老師說我同屋方老師結婚搬出去了,湯大哥你可以躺那張空床上稍微休息一會兒,醒醒酒。湯昭陽點頭,卻沒有躺下,而是蹲下身拉開編織袋的拉鏈,掏出那本綠皮日記,坐下來一頁頁翻看起來。其中有一段吸引了他——

「今天上午,選飛體檢的結果出來了,我的各項指標都合格,全年級只有9名同學體檢過關,這是最近一個時期最讓我開心的一件事!開飛機,在雲層里穿行,俯瞰那一片片白雲,還有大海、河山、田野,是我最大的夢想!還要感謝爺爺,小時候總提醒我保護好眼睛,班上許多同學都是因為視力問題被淘汰了。可是,爺爺再也聽不到我這些感謝的話了。如果我選飛成功,一定去爺爺墳上告慰他老人家。聽說當上飛行員,可以享受各種津貼,爸爸也不用再那麼辛苦四處打工賺錢了。「

翻向下一頁——

「終於盼來了結果,結果令人失望!還是被刷下來了,沒有理由,就是被刷下來了,最後選定的是張利偉和李景鵬。我猜,還是因為長相問題,那些所謂的專家也沒什麼高明的,最終還是以貌取人!不認也得認,張利偉和李景鵬就是長得比你帥!對不起爸爸,您的好基因我一點兒也沒傳承下來。將來,兒子一定給你找一個漂亮的兒媳婦,延續咱們湯家良好的血統。可是,漂亮女孩兒憑什麼能看上你湯富貴?這是個問題。生存還是死亡,這是個問題!「

湯昭陽嘆了口氣,繼續往後翻,這次翻到了關於天使JSP的日記,那濃烈的甚至是畸形的情感表達讓湯昭陽對自己養了17歲的兒子頓感極其陌生。為了這個天使JSP,兒子甚至好多次提到了死。

「JSP,謝謝你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你是來拯救我孤獨靈魂的天使嗎?在我的心中,你就像天空中飛翔的鴿子,像花叢中翩翩的蝴蝶,像盛開的水仙……你是我的太陽,沒有你,世界將是一片暗夜,那樣還不如死了。」

翻到了日記的最後——

「是誰折傷了小鴿子的翅膀,是你ZY嗎?如果是你,我就要與你決鬥!我不會去使我練的武功,也不會使用暗器,就一人一把槍光明正大地決鬥,背對背,喊一二三,然後轉回頭一齊扣動扳機。可是,去哪裡搞到兩把槍呢?這是個問題。小鴿子你不應該在黑夜裡亂飛,如果遇到了野貓、柴狗怎麼辦?不用怕,我來護佑你!為什麼LVSir可以名正言順地送你,而我卻只能默默走在你的身後?多想你能像MissTong那樣依偎在我身邊啊!哈哈,又在痴心妄想了,那是絕無可能的,所以,還是去死吧。那樣,就可以在天上護佑小鴿子的周全,也可以見到媽媽了。

媽媽,等等我,你給我的這個醜陋的面容和這副瘦小的身軀,我都完完全全地交還給你吧!爸爸,讓您失望了,忘了我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吧,您今生再努努力,生一個漂亮的弟弟或妹妹,讓他們繼承湯家良好的血統,代替我給您盡孝。「

湯昭陽禁不住哭起來,兒子的這些心思完全超出了他這個當父親的想像之外。他每天忙於打工賺錢,想讓兒子在物質上富足一些,不成想,兒子卻處於這樣極度的精神饑渴之中得不到慰藉。他這個爸爸當得太不稱職了!

呂老師給他遞過毛巾擦淚,說:「對不起,沒徵得你的同意,更不知道湯富貴同學願意不願意,那本日記我看過了,並為此難過了好幾天,晚上一閉上眼睛就是湯富貴向我哭訴他心中的苦悶。」

「呂老師,日記中提到的JSP又是哪一個?」

呂濛初沉吟了片刻,說:「湯大哥,這事兒壓在我心裡好幾天,不知道該怎樣向你解釋。但是,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要把這件事情向你說清楚。」

於是,就把那天晚上自己發現湯富貴跟蹤江水萍將其喝止,並讓他回去寫檢討書的事情詳細描述了一遍,努力還原當時的真實情況,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雖然富貴在日記中寫了那麼多個死字,但是這件事應該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這個班主任當得不合格呀,絲毫也沒有發現他情緒上有什麼不對頭,沒有及時給他提供援助,甚至他出現那樣的反常行為都沒有想到會是心理問題,而只當是一個小男生犯錯誤。」

「你說的那個江水萍,母親是不是叫蔡小蘭,在蘭香琴韻美容美髮中心當經理?」

「是啊?怎麼你認識她?」

「唉,這真是前世的孽緣啊!那個蔡小蘭,就是當年我爹給我訂下的娃娃親。退了親,她沒有把我怎麼樣,她女兒倒害死了我的兒子!」

「湯大哥,話可不能這麼說啊,江水萍對富貴的想法一無所知,出了這件事,她也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前兩天警察還找到她核實了一些情況。如果你再去怪罪她,我擔心她心裡承受不住,再出點什麼事。那也是個單親家庭的孩子,情感很脆弱。」

湯昭陽長嘆一聲,說:「我就那麼一說,前世的孽緣,也不是誰能左右的。世界這麼大,我們湯家怎麼總也繞不過這個蔡家!」

呂濛初看了一眼腕上的手錶,說:「時候差不多了,咱去宿舍收拾行李吧。」

二人剛走到樓下,就聽有人在喊:「江水萍,你的鞋帶開了!」

喊話的是走在身後的夏曉荷。這兩天出了湯富貴的事,江水萍放學不敢再獨自騎自行車回家了,她媽媽也不允許她這樣做,她繼續住在學校。因為害怕,去哪裡都拉著夏曉荷作伴。

湯昭陽循聲望去,見被喚作江水萍的女孩子瘦高的身材,穿一身天藍色配白道道的運動服,白色運動鞋,蹲下身麻利地系好鬆散的鞋帶,又迅速地站起身來,從背影看,渾身上下透著青春朝氣,簡直又是一個蔡小蘭。想想逝去的兒子,真的是心痛得無法呼吸。

見兩個女生走遠,二人收回目光,來到男生宿舍湯富貴的寢室。正好湯富貴的上鋪樊弘毅和另一個同學還沒有走,呂老師叫住他們,讓他們先幫著指認清楚哪些是湯富貴的物品,然後就抓緊去教室上課吧。

湯昭陽先把被子卷好,放在旁邊,把枕頭放在被子上邊。又去掀白床單,想用床單將被褥一起包起來,床單掀起的剎那,兩人同時發現了褥子中間部位那地圖一樣一圏又一圈疊加在一起的印記。湯昭陽鼻子微微抽了一下,呂濛初眼中又升起了霧氣,強忍著,沒讓這霧氣凝成雨滴。

見湯昭陽還愣在那裡,呂濛初走上前,將褥子疊整齊,把被子撂在上邊,再將枕頭夾在被褥中間,然後展開白床單,一併將它們包起來,從床底下的柜子里翻出一根長長的麻繩將包裹捆緊,一如他三年前從鳳凰城師專畢業來鳳凰城高中報到前整理自己的行李。他忘了自己的褥子上有沒有這樣一張「地圖」,應該是沒有,他實在是個書獃子,是個過於晚熟的人。

然後,二人又用另一隻編織袋收納了床頭櫃里湯富貴的換洗衣服。暑假期間湯昭陽沒有回家,孩子把冬天的棉衣都提前帶來了,可是,這個冬天他已經用不上了。裝這些的時候,兩人又不免一陣唏噓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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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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