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打工奇遇

第29章 打工奇遇

呂老弟,你不嫌我嘮叨,我再給你講講我去南方打工的事。酒入愁腸,湯昭陽渾身燥熱,情緒激動,頭腦卻極其活躍,滿腹心事就想在這個時候往外倒一倒。他認定,呂濛初就是他現在最好的傾訴對象。

呂濛初這時候也已恍恍惚惚,被湯昭陽的講述帶入了一個又一個如夢似幻的場景,精神彷彿是在神遊,而肉體卻還真實地存在著,舉杯,痛飲,傾聽,垂淚。

去年上秋,富貴上高二了,九月份,孩子剛開學沒多久。一天清早,我推我爹的房門,看見他還是昨天半夜我給他接尿時睡著的姿勢,喊了一聲「爹」,沒有反應,上前摸摸他的臉,已經涼了。可憐我爹,年輕時不敢說叱吒風雲,那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可那三十多年,他收斂了自己豪爽的性情,真的是夾著尾巴做人啊!當兒子的,我太知道他心裡的憋屈了,可他卻從來不跟別人說。

富貴接到電話從學校趕回家,進門就大哭,誰勸也勸不住。爺爺在家停了三天,他哭了三天。爺爺下葬后,他趴在墳上大哭不起。他這麼哭,我和他姑姑這些當兒女的哪受得了啊,也跟著大哭。主事兒的人就說,老人家走得安詳,是到極樂世界享福去了,你們當兒孫的還是節哀順便吧!

哭過了爺爺,富貴話就少了。我們只當是他爺爺走了,孩子心裡一時轉不過彎兒來。可是,自那以後,他一直是那樣,成天沒有一句話,臉上笑容不見了,人也一天天瘦下去。

我爹走了,富貴又上學住校不在家,屋裡屋外就剩我一個人,心裡空落落的。我就琢磨得找個好營生,多掙點兒錢,將來供孩子上大學。聽黃士堡村我的一個木匠同行說,南方傢具廠多,木匠好賺錢,我心就有些活了。

今年過年富貴放假回家,我跟富貴商量外出務工的事,沒想到這小子還挺支持我的。你猜他怎麼說,他說:「爸,這些年我媽我爺爺還有我把你拖累得夠嗆,你心靈手巧,為人也仗義,其實是個能幹大事的人,南方開放早搞得活,你出去闖一闖,沒準兒還真能成就一番大事業。「

我說:「我走了,你從學校回家撲誰呀?「

他說:「沒事兒爸,我長大了,做飯洗衣服全會,自己完全可以照顧自己的。「

我說,那等你開學了,我就走。

開學那天,我去沙河鎮客運站送的他,那是我見孩子的最後一面。等車時,兒子說:「爸,你一個人在外邊也沒人照顧,遇到合適的阿姨,該找就找一個吧。我已經長大了,不用再擔心我受氣了。「我聽到這話,心裡熱乎乎的,心想兒子真是長大懂事,知道心疼他爸了。可他就這麼悄默聲兒地走了,讓我這個當老子的可怎麼是好啊!不瞞你說兄弟,我昨天有那麼一陣子真是不想活了,索性三口兒到那世團聚去得了。今天聽了校長的一番話,是教育孩子,也教育了我。人活一輩子,什麼糟心的事都可能遇到,的確應該勇於面對生活中的挫折呀!我想,我不但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好,要替兒子多看看這個世界。

呂濛初說湯大哥你這麼想就對了,一定要活好自己,可千萬別想不開做傻事。接著說,你到南方這幾個月過得怎麼樣呢?呂濛初趕緊岔開話題。

我離開白蓮村,是在一個春天的早晨。我起得早,庄稼人起得更早,各家各戶的田裡已經有人和牲口在勞作,燒荒、犁地、起壟。我家分的那七畝地,包給了徐桂全家了,就是那個對我很照顧的徐隊長,分田到戶后,徐隊長變成了村民組長,這個組長多數時候就是個牌位。徐桂全問我怎麼個包法,我說怎麼都行,你看著辦,就是別把地給撂荒了。

我騎著自行車,自行車后貨架上綁個帆布袋,裝著各種木匠工具。在白蓮村生活了半輩子了,也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的。可果真要離開了,還真有點戀戀不捨的,忽然覺得春天的白蓮村風景還挺好看的。桃花開了,柳枝泛綠,小南風吹在臉上身上也不像秋冬那樣冷硬,吹得心裡痒痒的。

路上偶爾碰見個人,問我出去幹活啊,就是個普通的打招呼。我點頭。心說,你們哪知道,我這次既是出去幹活,也是出去闖世界。其實我不是盲目亂闖,也有個方向,想回山東老家看看。我太爺那輩從煙台港上船闖關東來到東北,到我這代已經100多年了。我爹說我太爺活著的時候總念叨「海南家「,我就想去看看是個什麼樣子。我沒有坐船,而是走陸路,一邊趕路一邊走村串戶找活兒干。兩個月後,走進了關內,來到了一個叫幽城的地方,天也熱起來,長袖衣服都穿不住了。

那天,我照樣把自行車支在路邊,自行車前邊掛個牌子,上面寫著「製作各種傢具、門窗」。這時候,一個年輕的女人走過來,問我凈會做什麼傢具,我說箱子、大櫃、衣櫃、斗櫥、梳妝台都會。她問你還會做梳妝台啊?我說學過,但做的不多。我做木工的手藝是跟我家的老管家寧師傅學的。寧管家當不成管家離開我家后,又不會種地,就靠木匠手藝維持生活。我在生產隊里餵養牲口,趕馬車,不忙的時候就去他家給他打下手。他見我對這行有興趣,手又巧,就愛教我,說自己的幾個兒子倒都不是這塊料。

又扯遠了。那女人聽我這麼說,就讓我跟她走。她在前邊帶路,我在後邊跟著,拐了好幾條衚衕,來到了一家不大的木器加工廠,牌子上寫的是宏光木器加工廠。

女的說,你先在這裡試做幾天看看,包吃包住,做出的傢具如果賣出去了,就有分成。我一想,這兩個來月東奔西走的,也該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歇歇乏了,就答應住下來。後來我才知道,那女的叫郝春梅,丈夫叫馬宏光,這木器加工廠就是他們家開的。兩口子,男的在外邊跑銷路,女的在家裡組織生產,城中心的傢具市場里有個銷售檔口。可是,生意一直不景氣。三天前,兩個木工師傅被傢具廠招走了,現在木工房處於停工狀態。

郝春梅說,湯師傅,你別的不用做,就先做梳妝台。我說你只要拿出樣子來,我就能做。她就帶我到木器廠的展示廳給我看。我一打眼,就覺得那個梳妝台樣品樣式太簡單陳舊了。我說,梳妝台是女人專用的傢具,應該配點「花好月圓」「鴛鴦戲水」「喜鵲登梅「這些雕花才好看。郝春梅問你還會雕花啊?我說跟師傅學過,自己也琢磨。

我在宏光木器加工廠住下來,每天吃完飯就到木工房打梳妝台,從早干到晚。一個月下來,共打了12個梳妝台。月底,郝春梅高興地告訴我,我做的這些梳妝台在傢具城裡賣得特別好,一共賣了1000多元。馬宏光那邊也收到了不少訂單。按照當初的約定,我可以分200元。一個月掙200元!我想都不敢想啊。

看著木工房裡那些下腳料,我就跟郝春梅說,這些小木料也別糟踐了,可以做放首飾和化妝品的梳妝匣。我白天打梳妝台,晚上做梳妝匣,梳妝匣小,需要細工夫。郝春梅一聽,特別高興,說湯師傅就按你的想法來。

我做的梳妝匣一個釘子都不用,全是榫卯插的,一投放到市場就特別受歡迎。梳妝匣省木料,因為工藝精細,賣價不比梳妝台少多少,獲利更大。

宏光木器廠的生意越來越好,我的收入也越來越多。後來,我一個人打的傢具已經滿足不了市場供應了,他們就又從勞動力市場招來兩名年輕木工。郝春梅說,任命我為車間主任,除了自己打傢具,還要指導那兩個青年木工,一個月100元保底工資外加訂單提成。

那兩個小師傅家都在本地,晚上就下班回家了。我吃住在木器廠,又覺得自己拿得太多了,所以沒日沒夜地干,覺得只有這樣才能對得起人家的信任,對得起人家給我的那份高額工錢。

一天晚上,我還在木工房給梳妝台雕刻兩隻鳳,郝春梅端著碗麵條走進來,上面還卧了一個雞蛋。她說:「湯師傅,你干到這麼晚,一定已經餓了,坐下歇歇,吃碗面吧。「

自打侯珊珊走後,特別是富貴上高中后,我自己一日三餐是能糊弄就糊弄。忽然有個女人來關心,心裡一下子感覺到家的溫暖。

郝春梅坐下來,問了我家裡的情況,聽我講了那些令人傷心的過往,跟著直抹眼淚。說咋好人命都這麼不好。

我沒跟你細說這個郝春梅,今年36歲,挺漂亮個女人,看著也就20多歲。她聽我說了自己的不幸遭遇,就說到了自己,哪哪都順,就是不能生孩子,看了很多醫生,吃了左一包右一包湯藥也不管用。馬宏光對她好,捨不得離開她,可是婆婆不答應,隔三差五就抓個邪火鬧一場。今天婆婆又來家裡了,她謊稱在木器廠清理賬目,所以要晚回去,由她兒子跟她周旋去。

後來我聽說兩口子一起去醫院檢查,結果問題出在馬宏光身上。馬宏光回過頭來又覺得對不起郝春梅。兩口子時常在我面前念叨,也沒個孩子,掙多少錢有什麼意思。

在木器廠安頓下來后,我往學校寫了兩封信,卻沒有接到寶貴的回信,也不知道他收沒收到我的信。今年暑假,我又往家裡打了個電話。村裡打更的老寧頭,就是我家過去那個寧管家,我的木匠師傅,告訴我富貴放假回來了,又跟我要了木器廠的電話,說讓富貴打過去。可是過了好幾天也沒有電話來。我又打過去電話,我師傅說孩子在家學習呢,說知道爸在那邊挺好就放心了。

這期間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因為心情不好,馬宏光開始酗酒。一天夜裡,馬宏光酒後騎摩托撞到了路邊的大樹上,命是救回來了,卻成了個植物人。那郝春梅哭成個淚人,哪有心思顧及生意上的事,木器廠里裡外外就全靠我一個人打理了。

人家兩口子對我不薄,這時候我必須衝上去,呂兄弟,你說對不對?所以,我還肩負著這一份責任,真不能說去陪那娘倆就去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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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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