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乾清宮中,呈現一種詭異的緊張氛圍。梁九宮一早便領了一眾宮人退下了。

他幾乎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康熙，分明怒到了極致，卻是分毫不顯,只用那雙如同鷹隼般的目光凌厲地審視着自己的皇子，彷彿要將他們每個人掩藏在謙恭表象之下的虛假面具盡數扯破。

眾皇子每一個人都規規矩矩地跪在地上——沒有帝王的吩咐,他們根本不敢起身。

藉著這種姿勢，胤禟的眼珠子左右轉了轉，眸中泄露出一抹攝人的精光,胤禩則端著那溫潤儒雅的臉，目光在胤褆和胤祉之間逡巡了一個來回,若有所思。胤誐和胤祺則處於半迷茫狀態,一個神色獃滯，一個神色緊張。

胤祉眼中真刮著刀子,時不時地就要趁康熙不注意刮胤褆一下，好像想將他整個人剜去一般。胤褆則在眾人看不見的角度回了胤祉一個詭異的笑。

胤禛臉不動心不動，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連眼皮子也不曾抬一下，好似對周圍的風起雲湧渾然未知。

「連朕的太子都敢動，你們這些逆子真真是長本事了！」良久，康熙才重重地拍了拍桌案：「說話！都啞巴了，打量着你們不說朕就不知道誰摻和了一腳嗎？」

承祜是康熙一手帶大的孩子，頭些年，自己見了那孩子都是小心翼翼的，哪會料到這孩子有朝一日會被這般作踐？這些年，他兒子們的明爭暗鬥他也知道一些，但為着權術平衡之故，也心存了磨礪承祜的心思，他一直不曾阻止。可這並不代表他會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投入了諸多心血的太子就此落馬。

更何況，現在，這些人為着太子之位要承祜的命，那麼之後呢？會不會是他的？

原本尚屬簡單的一起案件，在摻和進了皇室之事後，也就變得不再簡單。

「汗阿瑪息怒，現下最要緊的，是確保大哥的安危。」胤禛出列，沉聲道。他倒不是想出這個頭，只是此生他想低調行事而不得，那便索性以一種康熙最能夠接受的方式，高調下去好了，「大哥失蹤之處有亂賊出沒，且…白蓮教在此處亦有勢力，不可小覷。兒臣願攜十數精英親往，保護大哥。」

「老四，你倒是個好的。」康熙闔上眼，那眼中的熊熊怒火很快便堙滅在他的面容上，他微微頷首，「你有這份心，便是足夠了。你不慣於領兵，武力在朕之諸子中亦算不得最高強，卻能主動請纓，朕心甚慰，不像有的人——」

康熙睜開眼，狠狠地掃視了一眼面前的眾皇子，在胤褆和胤祉身上停留的時間尤其長：「總有些人以為，只要太子不在了，就不會再擋着他的道。可朕今日就是要讓他知道，若是太子有個閃失，朕必要害他之人一同陪葬！」

聽着這話，胤褆心下一凜，着實沒有想到，康熙對於承祜居然重視到了這個地步，另一方面，舅舅瞞着他做下此事，他也有些心虛，若是被汗阿瑪查了出來……再遭圈禁不是不可能的。

康熙最恨皇室之中兄弟攻訐之事，何況被下手的，是他最寵愛的太子……想到這裏，胤褆額上已有了一層薄汗，比他更為驚懼的，則是現下洗不清干係的胤祉。

胤禩看着身子緊繃的胤褆與胤祉，緩緩地搖了搖頭。雖說如今他與這兩人也不對付，但兩人都倒了，這靶子可就要變成他，雖說前面還有個老四擋着，但到底不美。

「父皇，在大哥出行的這段時日中，兒臣總是想起大哥小時候帶着我們這些弟弟玩耍的情形。那時，我們將手疊在一處，以示兄弟齊心。縱然長大了，不如往日般親密了，兒臣也不曾一刻忘記。」

康熙盯着胤禩，神色晦暗不明，終究沒有阻止他。

「諸位兄弟從前與大哥是如何相處的，兒臣都看在眼裏。大哥從小便看顧我們，我們也是真心仰慕大哥。若要說我們中有哪個是存了心思害大哥，兒臣是萬萬不敢相信的，定然是那起子小人亂傳讒言，好愚弄主子……」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康熙見胤禩說得情真意切，又兼他確實不願相信自己的兒子們手足相殘，便思忖了起來。

——定然是那起子小人亂傳讒言，好愚弄主子……

小人，愚弄主子……呵，他怎麼把那些人給忘了？挑撥天家感情，便是死一萬次也不夠。

……

康熙到底還是沒有派任何一名皇子前往，一則皇子們與承祜有一定利益衝突，發生了這等事，康熙已對他們不再十分信任，二則路途遙遠，京中出發的隊伍便是快馬加鞭，趕到的時候怕也遲了。康熙遂派了綠營軍前往搜尋承祜的下落。

兩日後，康熙收到了一封帶着水痕的信，信是從安徽一隅偏山處寄來的。梁九宮偷偷瞅著，老爺子眼中竟隱隱有淚光。

原先對着皇子們「處罰」稍和緩的康熙，重又強硬了起來。

************************不會有人想到，現在走在大街上衣衫襤褸之人，居然會是金尊玉貴的三皇子。

胤礽喬裝入城，在橋下歇息了一夜后，開始了收集情報的緊張行程。

事後，他很難想像自己當時是怎麼熬過去的，因裝扮的緣故，他去不得客棧，又不願在街邊歇息，只好如同一個乞丐一般，在橋下將就了一晚。他前生最風光得意的時候，一營吃穿用度堪比帝王，就是後來被圈禁，失勢了，也最多吃些殘羹冷炙，也不曾無家可歸。

在寒冷的雨幕中，胤礽倒是越發想念兒時與承祜相擁而眠的日子了。

他用了三天的時間，混跡於大街小巷，聽民風民言，又是三天，他將自己包裝成一名副有才氣卻窮困潦倒的士人，成功將自己推銷給安徽一名官員做幕僚。胤礽在選人時自然是慎重的。這名官員雖說職位不高，卻頗有實權，且得安徽總督心腹之人的信任。

又是數日，利用他的人際關係，胤礽接觸到了各種官員。

「聽說——」有人對着上天指了指，「上邊兒有人來了。」

「哦，是太子爺和三阿哥啊。」有人滿不在乎地說道：「嗨，有甚可擔心的！二位爺縱然身份高貴，卻沒料理過這些事，比不得老江湖。我們該怎麼做，仍怎麼做就是。」

「話是這麼說，可我心裏邊兒總覺得有些不妥。」

「瞧你！膽小得跟個什麼似的！便是再糊弄不過去，我們只要準備好奇珍異寶，投了太子的眼緣，還怕太子爺不為我們出頭么？到時候，就是皇上再要問罪，也有太子爺替咱們頂着。」

原來，在這群人的眼裏，自己和承祜的眼皮子就是這樣淺。也不對，上一輩子，他不就是這麼眼皮子淺么？以為自己深得老爺子寵愛，便可高枕無憂。事實上，自認為高深無憂的人，往往是死的最快的。

對於將死之人，胤礽也懶得與其分辨什麼，只是兢兢業業地收集著資料，默默地計算著與承祜再會的日子。

當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幕僚被發現「失足落水」之後，並沒有引來上層的任何關注，就連他的直屬上司，那名官吏，也只是為失了一名人才而嘆息了一回，便將此事拋諸腦後。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幾章越來越平淡了，下章上點感情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