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法海

第五章 法海

水光瀲灧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蘇軾的這首《飲湖上初晴后雨》是在他第一次來杭州擔任杭州通判是寫下的一首千古名詩,短短四句詩卻是寫出了西湖的天生麗質和迷人神韻,使得很多人還未曾到過杭州,就已經先從這句詩里了解到了西湖之美。

蘇見夏只見過高樓大廈林立的杭州,到處都是經濟高速發展的產物,此時站在北宋末年的西湖湖畔,這才是親身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西湖中青翠碧綠的荷葉一望無際,似乎與藍天相連接,一朵朵亭亭玉立的荷花在陽光的輝映下也顯得格外的嬌艷鮮紅。再配上西湖有名的斷橋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遊客,吟詩作對的才子佳人,別是一番風景。

「怪不得古代人都那麼能寫詩,每天看着這些景色,時間一長我也能寫出來幾首詩。」蘇見夏左右張望了幾眼,趁著周圍沒人注意,偷偷掏出手機來連着拍了十幾張不同角度的西湖照片,覺得不過癮后又對着周圍繞了一圈錄了個視頻,直到有人好奇的看過來才意猶未盡的收起手機。

「習慣了上課刷劇下課打遊戲的日子,真讓你過來過沒有電子設備的生活,要不了幾天你就堅持不下去了。」微子啟拆穿道。

蘇見夏瞪眼反駁:「你也太小看我了,主打的就是一個陶冶情操放鬆心情,這麼多大好山河還沒看過,我能在這待一輩子!」

微子啟點頭表示認可,「那這件事過去了你就在這住着吧,我給你留點錢,你在這好好陶冶情操。」

「那怎麼能行,我怕我不在你身邊,你這個年紀了容易生活不能自理。」蘇見夏迅速反駁。

「嗯嗯,你說得對。」微子啟敷衍兩聲,走到斷橋邊一個背着糖葫蘆的攤販面前,買了兩串糖葫蘆。

「走吧,帶你去下一個地方。」微子啟伸手遞給蘇見夏一串糖葫蘆,指向兩人面前的一座高塔,「喏,就是前面那個塔。」

蘇見夏眯眯眼,看着是一座有些陳舊的古塔了,如果仔細觀察,還會發現塔身有些傾斜,就像是歪著插進地里一樣。

「這座塔里還能住人嗎?感覺像是隨時都會塌陷一樣。」蘇見夏好奇道。

「它原本還是一座很巍峨雄壯的高塔,只是因為一些變故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微子啟拉着身邊的少女向前走去,「走吧,一會兒到了你就知道了。」

蘇見夏點點頭,邊吃着糖葫蘆邊跟着往前走。

初夏里湖畔的微風輕輕吹動,少女耳邊的髮絲也隨風輕揚。

高塔和西湖離得並不是很遠,兩人走了還不到半小時就到了高塔外圍,看了外圍大門上歪歪扭扭掛着的匾額上寫着的「金山寺」三個大字,蘇見夏才發現這其實是一座破落不堪的寺廟,看起來像是早已沒了香火,寺中也沒有和尚繼續留在這裏了。

「金山寺?怎麼感覺好像在哪裏聽到過。」蘇見夏看着匾額開始搜尋自己腦中的記憶,明明感覺是一個很熟悉的地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這座寺廟看起來好像已經荒廢很久了。」蘇見夏打量寺院的內部,地上到處都是厚厚的落葉和各種各樣的垃圾,說明已經很久沒有人來打掃過這間寺院了。

「久盛必衰,大概在八十年前,這座寺廟是杭州城內香火最盛,信徒最多的一間寺廟,每日前來燒香拜佛的香客們從那座塔下一直排到了門外。」微子啟看着不遠處的高塔,「只是後來因為一件事,這座寺廟才落得現在這個無人問津的下場。」

「嗯?是什麼事?」

微子啟沒有回答,徑直向前走去,一直來到那座宏偉高塔的塔下。

這座高塔在歲月的侵蝕下,要比在遠處看起來更加的殘破不堪,很多地方的瓦片也都從塔身上脫離掉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在瓦片空缺的地方長出了大把不知名的雜草,將這座曾經輝煌過的高塔裹挾在其中。

「這是,......雷峰塔?」蘇見夏瞪大了眼睛,使勁湊近去看高塔旁邊石碑上刻着的三個大字,「這不是傳說中法海用來鎮壓白素貞的那座塔嗎?」

「沒錯,就是你聽說過的那個雷峰塔。」微子啟點頭肯定。

蘇見夏突然反應過來,「這麼說,叔叔你說的那個老朋友,就是那個傳說中的法海?」

「可算是聰明了一回。」微子啟走到高塔的大門前,輕輕敲了兩下門,「現在過來,還能見得上他最後一面。」

「嗯?什麼最後一面?」蘇見夏一愣。

「請進。」塔內傳來一個有些滄桑的聲音,似乎還有些虛弱。

微子啟伸手推開大門,有些腐朽的石門摩擦發出了陣陣沙沙聲,門上的沙土也隨之灑落在地上。

蘇見夏心中暗暗吃驚,看起來那位高僧法海這些年好像一直就住在這座雷峰塔中,從未離開過,也不知道他的吃喝問題怎麼解決。

進入到雷峰塔的內部,蘇見夏偷偷拿出手機開始錄像。約莫有上百座金身佛像從一層開始,每一層都環繞塔身一周,層層遞進。這些金身佛像身上光澤鮮艷,看起來好像經常有人會定期擦拭,沒有讓灰塵沾染。

塔內每隔幾步路,便放置有幾根巨大的蠟燭和幾盞落地燃油燈在這不見天日的塔中提供照明,除此之外,這座空曠寬闊的塔中便再無其他物件。

「啊!」蘇見夏突然驚呼一聲,連連後退幾步,手中的手機差點摔落在地上。

蠟燭和燃油燈的可視範圍比起現代led燈還是差了不少,再加上蘇見夏到處來回張望,突然發現自己面前坐着一具暗黃的枯槁乾屍,難免嚇了一跳。

「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了,這都能被嚇到。」微子啟在身後伸出手扶在蘇見夏腰間,避免她沒站穩往後摔倒。

蘇見夏深吸了一口氣,「哪有,我這是沒做好準備,太突然了。」

「確實不能怪這位姑娘膽子太小,老衲現在的樣子,連我自己都不願意見,更不用說這位姑娘還如此年輕了。」不遠處的那具「乾屍」突然開口說道。

「你竟然是活的?」蘇見夏一愣,但很快又反應過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說話沒過腦子,您就是法海上師吧?」

那「乾屍」勉強睜開渾濁的雙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道:「法海這個名號,老衲已經有很久沒聽人提起過了,想不到姑娘不屬於這個時代,還能聽說老衲的名號。」

「上師能看出來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嗎?」

「哈哈,自然是看不出來的。老衲修行不過百年,雖在世人眼中勉強算得上是佛法尚可,但與真正的得道高人相比,就好像是螢火之光和明亮皓日之間的差距。」法海扯動着乾枯的麵皮乾笑幾聲,視線越過蘇見夏看向她身後的微子啟,「老衲之所以知道姑娘不是此間人,只是因為是見你與上仙一同前來。除了第一次見面,之後老衲每一次見到的上仙,都來自於另一個時空。」

「好久不見。」微子啟看着法海,輕聲說道:「過了今天,從此你也可以解脫了。」

「是真的能就此解脫嗎。」法海苦笑一聲。

「此生之事此生了,況且你也用了八十年的時間來懺悔了,人的一生只有一個八十年,她不會再怨恨你了。」

「都過去八十年了啊。」法海低聲呢喃道,「阿彌陀佛,雖然知道這樣問是泄露天機之事,但老衲還是想多問上仙一句,來世的我,與此生的我可還有斬不斷理還亂之事?」

微子啟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開口說道:「來世的你會出生在一個官僚大臣的世族家庭,從小享盡榮華富貴,及冠之年後順利考取功名,並在朝堂上做出一番事業,還有一個年輕貌美的賢淑之妻,兒孫滿堂,直到最後壽終正寢。」

法海搖搖頭,「老衲這一生雙手沾滿血腥,怎能配得上這樣完美的人生。」

「功過之事,最終還是由天道來評判。」微子啟頓了頓,又接着說道:「況且你這一生,降妖除魔之事做的也不算差。」

法海低頭不語,只是深深嘆了一口氣。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正當蘇見夏都要忍不住打破沉默時,法海突然開口問道:「敢問上仙,她......如今過的怎麼樣?」

「在你們上次見面后,她倒是過的還算不錯,哦對了,今天還遇到了她未來的夫君,是她喜歡的人。」

「阿彌陀佛,既是如此,那就再好不過了。」法海聲音低沉,但卻還是透露出了一絲落寞,「老衲此生在此地,也就沒有什麼遺憾了。」

「大師你......」蘇見夏愣了一下,中間的對話自己雖然沒聽懂,但最後這句話卻好像是這位法海大師自己的遺言?

「他已經一百多歲了,古代人的壽命能過六十都算是長壽了,如果不是修行了佛法,他也活不到現在。」微子啟解釋道,「我來見他就是因為,今天是他這一世的最後一天了。」

「你還有什麼心愿未了嗎?」微子啟看向坐在蓮花台上的老和尚。

法海搖了搖頭,閉上了雙眼,但很快又好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那位白姑娘還鎮在這雷峰塔下,如今老衲已是油盡燈枯,再也無法將她從這塔下救出來了,這件事可能還需要麻煩上仙了。」

微子啟點了點頭,法海便再無言語,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好似入定了一般。

「他這就......去世了?」蘇見夏瞪大了眼睛。

「得道高僧的圓寂一般都是悄無聲息的,你看到的臨死前要死要活還掙扎一下的大多都是凡夫俗子。」微子啟雙手合十對這位一生都在降妖除魔的高僧略表敬意。

「他剛剛說的那位白姑娘,是白素貞?」蘇見夏好奇道,「都過了這麼久,她還被鎮壓在這塔下嗎?還有他提到的那個『她』,不會是今天遇見的岑小姐吧?」

「也算是說的都對。」微子啟點點頭,環視着一層的大殿,最終將目光鎖定在地面中心的一個巨大的凸起圓盤上。

「到我身後來站着。」微子啟招招手。

蘇見夏趕緊小跑到微子啟背後,好奇的看着地上的那個圓盤。

微子啟抬起右手,手指輕輕下壓,地面上的圓盤好似受到千斤重力一般,開始下陷,同時以圓盤為中心,墨綠色的光紋開始歪歪扭扭的向四周分散,不一會兒便佈滿了整個大殿的地面。

「破。」微子啟輕聲念道。

佈滿地面的花紋隨着微子啟的話音落下,先是緩慢上升漂浮在空中,然後崩碎開來,墨綠色的光芒也隨之在這大殿中散去,大殿之中又被昏暗的煤油燈光充斥着。

兩人身前的巨大圓盤此時早已深陷到地下,但很快隨着一陣似乎是山石之間互相摩擦的聲音傳來,地面上又升上來一個蓮花座台,座台上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正在冥想打坐,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身處在大殿之中,又好像是陷入沉睡中還未醒來。

蘇見夏伸出頭上下看了看,發現這女子的裝束與白天碰到的岑碧青身上所穿白色衣裙無論是顏色還是款式都是一模一樣,兩人的相貌竟然也有幾分相似,不過岑碧青眉眼清冷,而這位白娘子雖然緊閉雙眼面無表情,也能看得出之前必定是為風情萬種的絕代佳人。

「白素貞,你的劫已經結束了。」微子啟聲音不大,但卻好像整座雷峰塔中都回蕩着她的聲音。

聽到男人的聲音,白素貞端坐在蓮花座台上的身體突然開始微微顫抖,似是大夢初醒一般,緩緩睜開雙眼,打量著自己身處的這方天地。

目光看到雷峰塔內部的破敗不堪以及遠處端坐如枯木的老和尚時,白素貞眼中的光芒隨之黯淡了幾分,但很快便收斂起心情,起身來到微子啟身前拜倒在地。

「小妖白素貞參見上仙。」白素貞低下頭,不敢直視眼前之人。

作為修鍊千年的大妖,眼前男人的可怕之處,她自然是清楚的,自己這點道行在他眼中,只怕是如螻蟻一般可隨意踩死。

「法海終究是凡人,一百歲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微子啟平視前方,「他已經去往了下一世,臨走前還沒忘了要把你放出來。這一世他對你有愧疚,但他也獨自一人在這塔中枯坐了八十年,未曾踏出大殿一步,你們之間的恩怨,就此結束吧。」

「我並未記恨於他,終究是人妖殊途。被鎮壓在塔下的這些年我也想過,也許我和許仙之間的感情本就不會有好的結果。」白素貞的聲音很是平靜,「降妖除魔是他的職責,他對我沒什麼好愧疚的,若是愧疚,也應該是對小青才是。」

微子啟低頭看向臉色和語氣一樣平靜的女子,「你的妹妹,那條青蛇,走上了和你一樣的道路,她也愛上了一個凡人。」

白素貞渾身一顫,抬頭看向居高臨下的男人,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但很快又冷靜下來,看向法海的屍身,「可能妖族想修仙上界本就是天道所不允許之事吧,所以給我和小青安排命里有此劫。」

「青蛇的現在和未來所遭受的一切,只會比你還要慘重,不去勸一勸她?」

「當初我愛上許仙的時候,小青也嘗試過用一切方法來勸我,但我一句話也聽不進去。」白素貞苦笑道:「愛上心愛之人時,又怎會因為他人言語而輕易放棄呢。」

微子啟點點頭,「鎮壓你的封印已破,以後不會再有人會限制你的自由了,是繼續修鍊取得一絲升仙上界的機會,還是就此隱姓埋名在人間隱居,就看你自己的選擇了。」

「在這雷峰塔下靜心幾十年,勝過之前在人世間渾渾噩噩幾百年,還請上仙允許小妖能繼續在這雷峰塔下修行,不求得道升仙,只求靜心律己。」

「這是你自己的事。」微子啟拍了拍身後發獃的蘇見夏,「別發獃了,走了。」

「多謝上仙。」白素貞換了個方向,面對着微子啟的背影行了個大禮。

走出雷峰塔的大門,外面耀眼的日光一時照的蘇見夏有些睜不開眼,用手擋了擋太陽,眯着眼問道:「叔叔,岑碧青是不是就是白素貞的妹妹?那個跟她一起修行成人的小青?」

「這時候了才猜出來。」微子啟伸手將蘇見夏拉到沒有陽光的一側,「白素貞被鎮壓在雷峰塔下后,岑碧青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穿上了和白素貞一樣的白色衣裙,言行舉止也學着白素貞逐漸變得沉穩,雖然還是在世間遊盪,但卻始終小心避免著和世人接觸,怕沾染上不該有的因果,直到遇到了李由。」

「那法海大師圓寂前問的那個問題,難道他和岑小姐也......」蘇見夏有些驚訝,「不是說出家人不會動情嗎?尤其是法海這種得道高僧。」

「法海在下山後,本以為自己的職責只是降妖除魔,守衛人間。但人世間的誘惑太多,法海的心性修鍊又差了點火候,於是他就抓了青蛇來磨鍊他的定性。」

「本來在他的計劃里,在磨鍊完定性后他就會殺了青蛇,從此斷絕情愛。但沒想到在這個過程中,他卻和青蛇產生了不該有的感情。

法海知道自己不該有這種情感,會影響他的殺伐果斷,但他對青蛇卻再也動不了殺心。青蛇也知道兩人的身份差距不會被世人和天道容許,便悄悄離開了法海,從此兩人再也沒有見過面。

雖然這兩人近百年未曾相見,但其實心裏一直挂念著對方,如果不是李由的突然插入,在法海的下一世,以他今生的功德,他和青蛇也許會擁有一段圓滿的愛情。」

「還真是遺憾啊。」蘇見夏感嘆道,「沒想到這些人之間的感情這麼複雜。」

微子啟伸手摸了摸身旁少女的頭,「感情本來就是個很複雜的東西,等你長大后,有機會就可以親身體會了。」

「首先,我已經是個大人了,再過兩個月我就十九歲了。」蘇見夏不滿道:「而且你不是說好了要娶我,難道現在想反悔了!」

微子啟一愣,「那不是說着玩的嗎?」

「那我不管,反正我當真了。」蘇見夏冷哼一聲,「我就賴在這,別的女人也沒機會靠近你,四捨五入你身邊也只能有我。」

微子啟張了張嘴,一時有些不知道如何應答。

「哎,青團誒!」蘇見夏突然瞄見了寺廟不遠處一個推著推車慢悠悠去往西湖方向的小販,趕緊一蹦一跳的沖了過去,「大叔,等一下,給我來兩個青團!」

微子啟看着陽光下少女青春活潑的身影,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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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繪:人間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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