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懷疑，是懷疑陸十二的說辭——且不說大旱之時本就缺水，就算不缺，蝗蟲這玩意兒也能直接埋掉，為什麼還要大費周章的煮死？
不爽，則是不爽陸十二這番鹹魚之態。
在郝凡五看來，你陸十二既然讀過幾天書，就該曉得為生民立命的道理，就該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現在像條鹹魚一樣窩在一個小村子裏混吃等死，簡直就是上愧於天，下愧於地，中間愧對君王百姓，白白浪費了一身的才學。
只是還沒等郝凡五想好該怎麼糊弄着陸十二去讀書做官，遠處卻又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個身着衙役服飾的漢子騎在馬上，狂奔到郝凡五身邊后翻身下馬，叫道：「啟稟太爺，城東、城南、城北，幾十個莊子都發現有蝗蟲蹤跡！」
郝凡五的臉色頓時黑了下來，陸家莊的一眾村民更是竊竊私語，有人說陸家莊有小族叔做主，來多少蝗蟲除多少蝗蟲便是，也有人說蝗蟲除不盡，還是應該早做逃荒的準備才是，更有人說蝗災是蝗神降罪，除蝗滅蝗只會更加激怒蝗神。
陸四十九傻傻的望着陸十二：「十二叔，完了，全完了，這回是真活不下去了呀！」
陸十二惡狠狠的瞪了陸四十九一眼，怒道：「完不了！咱們莊子在滅蝗，其他莊子也未必不會滅蝗，只要趕在蝗蟲成災之前滅掉一部分，今年的收成多少也能保住一些。」
眼看着天色漸黑，陸十二乾脆又將目光投向那些竊竊私語的村民，冷哼一聲道：「按照之前安排好的，該點火的點火，該挖坑的繼續挖坑，婦孺孩子都回家，回頭記得做些飯食送來。」
聽到陸十二的一番安排，慌張不已的陸家莊村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慢慢安定下來，搬柴的搬柴，挖坑的挖坑，郝凡五更是拿出了火摺子幫着村民點火。
地頭上很快就燃起了一個又一個的火堆，地里也很快響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沙沙聲，那些還沒有長好翅膀的蝗蟲幼崽們像是聽到了蝗神的召喚，一個又一個的從地里蹦到地頭又蹦進火堆。
伴隨着一陣陣噼里啪啦的響聲，火堆也時不時迸出幾點火星，陸十二更是伸手抓住幾隻蝗蟲，再用細細的樹枝將蝗蟲穿成一串，然後伸到火堆上就着火烤。
郝凡五忍不住捋著鬍鬚問道：「你這是？」
陸十二慢慢轉動手上的樹枝，答道：「小人打算烤了這些蝗蟲，看看味道如何——唐太宗曾經生吞蝗蟲，可見這東西便是吃了也無妨。」
感覺烤的差不多了，陸十二便將樹枝湊到嘴邊，直到吃的差不多了才向郝凡五拱手說道：「外皮酥脆，肉質細嫩，若是焙乾一些花椒，再摻了細鹽灑上，想來味道會更好一些。」
郝凡五大為好奇，乾脆也尋了細細的樹枝，又抓了幾隻蝗蟲串上，學着陸十二的樣子烤起了蝗蟲。
待到幾隻蝗蟲下肚，郝凡五忽然指着陸十二笑了起來：「陸十二，本官原本以為你只是個好讀書的讀書人，卻不想你原來也是個滿肚子壞水的。」
陸十二心中一緊，還以為郝凡五已經看穿了自個兒曬乾蝗蟲賣錢的計劃，卻不想郝凡五又抓了幾隻蝗蟲串上，一邊慢慢烤著一邊說道：「這東西既然可以烤著吃，自然也可以用油炸了吃，味道想來會更好一些，你讓人煮死蝗蟲，只怕不單單是為了殺死蝗蟲，而是想着將蝗蟲留下來，好以後慢慢吃？」
陸十二頓時放下心來，嘿嘿笑了一聲后拱手說道：「縣尊明鑒。」
郝凡五卻輕輕搖了搖頭：「便是整個陸家莊的人都跟着你一樣吃蝗蟲，又能吃掉多少？眼下整個寧陽縣四處皆有蝗蟲，可是卻只有你們陸家莊在想辦法滅蝗，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陸十二沒有回答，郝凡五顯然也沒指望陸十二能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自問自答一般說道：「這意味着，其他莊子多半會祭祀蝗神，等其他地方的蝗蟲長大成群，就算你們陸家莊再怎麼吃也無法避開蝗災。」
郝凡五吃下新烤好的幾隻蝗蟲，將樹枝扔到一邊，緊緊的盯着陸十二說道：「想要讓你陸家莊的百姓都度過這次蝗災，你就到縣衙里幫着本官勸說其他村子，讓所有的村子都趕緊除蝗滅蝗。」
陸十二頓時有些傻眼——勸說其他村子除蝗滅蝗，這事兒不應該是你郝縣尊來幹麼？怎麼說來說去，又踏馬繞回到讓我進縣衙當書吏那一套了？
再說了，就算我陸某人同意了，可是我陸某人一沒有官職在身，二不是什麼十里八鄉聞名的豪強，你郝縣尊居然讓我去勸說其他村子也除蝗滅蝗？其他村子認識我陸某人是哪根蔥啊！
郝凡五指了指身後的陸家莊，又接着說道：「陸十二，想想你們莊子上的百姓，想想你們莊子上有多少沒了丈夫的寡婦？有多少沒了父子的孩子？等蝗災起來的時候，她們上哪兒弄糧食？就算是逃難，她們又能往哪兒逃？光憑你自己，你能護得住幾個？」
陸十二被問得啞口無言。
從穿越到現在，陸十二總覺得這個世界跟自己關係不大，自己就像是一個偶然的過客，有種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穿越者心態，心裏只想着扮演好自己該扮演的角色，其他人的喜怒哀樂似乎都和自己無關。
這種穿越者心態落在郝凡五的眼裏，就成了讀書人白衣傲王侯的臭毛病。
郝凡五想治治陸十二的臭毛病，畢竟是個讀過書而且還不是那種死讀書的書獃子，不為朝廷和百姓出力就太可惜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后，陸十二才低聲說道：「太史公有云：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民間也有句俗語，叫做：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其他莊子不願意除蝗滅蝗，不過是信了蝗神降罪的那一套，可是在財神爺的面前，只怕蝗神也算不得什麼。」
郝凡五眼前一亮，問道：「財神爺？莫非你能把蝗蟲變成錢財？」